本文属于《丝佩瑞尔年代记》系列的中短篇故事,全文约为3万6千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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混沌大师没有理会呆立门前的侍者,他熟练操纵轮椅坐到书桌前夹起眼镜,认真阅读起报纸。巴德背对侍者说:“谢谢你一直以来的照顾,好歹让我活到今天。明天你不用来了,就这么跟塔里管事的废物回话。顺便让他们灭了随便安插什么人来服侍我,就想继任衣钵的心思。”
侍者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份干了二十六天的苦差事终于熬到头了!只因为月初抓阄时迟到,就要承受如此非人的痛苦折磨,年轻人此刻激动得仿佛化身成为收到众神天命的羽神。他眼中重新涌动对生活的无限希望,泪水从干涸的泉眼里涌出来,湿润了脸颊。
等等。侍者抓住理智的尾巴琢磨起巴德刚才说的话。据他所知混沌大师向来吝啬,不肯轻易对他人赠予“谢谢”二字。都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我说的不是遗言,是嘱托,把话传给你们那群人知道。”巴德从鼻子里喷出鄙夷的气息,态度冷淡对侍者说:“把我囚禁在塔顶后,我就知道你们在想什么。你们怕我,怕的要死,可你们连用刀子给我来个痛快的勇气都没有。”
侍者内心回荡阵阵绝望的呐喊,光是这个月他在实验室顶头上司威胁下,共投毒四十三次。除了食物里投毒,还有毛笔、椅扶手、摇铃拉绳,甚至大法师的内裤也没放过。有几回他眼见巴德与涂抹剧毒的东西亲密接触,事后竟毫发无伤。他一度怀疑是毒药本身出了问题,以身试险结果差点把整根手指烧掉。
大法师似乎有某种特殊的能力,可以转瞬间知晓他人心思。巴德仍在看着今天报纸上的新闻,语言则化作一把把匕首扎进侍者心间。
“你是个好孩子,就是……塔外现在怎么说的?哦,这篇报道里有,叫‘投机分子’。对,你是个没有主心骨的投机分子。”
侍者幻想着脑袋摇得跟拨浪鼓一样,坚决否定大法师对自己的评价。可现实中他浑身僵硬,好像中了石化法术。他不认为自己没有主心骨,更不是个妄想一夜暴富的投机者。虽然定期跑到平原街买彩票目的确是为了发财,只是这话从巴德口中说出来总觉是对人格的侮辱。
他这样的小学徒以侍者身份为幌子,行监视大法师之实塔里人尽皆知。没有人是天生的墙头草,他想立场坚定,怎无奈研究课题的生杀大权握在实验室主管法师手中。
他们……侍者忧心忡忡,研究课题不知是否还能保得住,
“他们?”巴德不等侍从想下去,开口说:“一群尿叽叽的娃娃,只会用权术威胁操纵别人。混沌之塔何时堕落成如今这副样子了!”
侍者缩在门边,他克制住推门逃走的冲动鼓足勇气开口回应,光是让上下嘴唇短暂摩擦出唇齿音就感觉已耗尽了全部力气。
侍者紧贴着门,感受到背后炽热的视线要贯穿胸膛将他的灵魂挖出来。年轻侍者惊讶发现自己竟不受控制张开口,胆大包天对混沌大师拉开话匣子。
“从、从你来了这里,混沌之塔就辉煌不再,变成阿斯托比拉若干个平庸机构中的一份子。”
侍者奋力挣脱无影之手的束缚,慌忙捂住嘴巴,防止还有更多秘密倾泻而出。这位年轻人曾经亲眼见过巴德如何对待没有预约径直破门而入的可怜人,那些妄图通过逼宫和暴力方式教大法师学会退休的塔间临时革命委员会代表们是最鲜活的例子。
至今想起,侍者仍记忆深刻。如同报丧女妖般的尖叫从戴红袖箍、身材胖墩墩的人体内传出,此前侍者从未见过生而为人,竟可以如此绘声绘色表演绝望。那些令侍者毕生难忘的挣扎与求饶并非通过摩擦声带、鼻腔共鸣、唇齿共通作用所产生,真真切切是从一具具躯壳深处榨出来的。塔间临时革命委员会的法师们表演起求生来千姿百态,比舞台上的演员还要传神。
“是他们教你说的吧。”巴德说,“你屁股缝里的毛都没长齐,又怎么能知道我来之前塔里的情况。”
自巴德全面接管混沌之塔,百年间塔里围绕混沌大师的独断专行孕育出一个神秘组织——“他们”。
该组织的成员分布广泛,且个个身怀绝技。“他们”可能是中午为大法师送餐的帮厨,可能是打扫外塔的保洁,更可能是胆战心惊扣响混沌之塔顶层房门为巴德递上周工作计划表的当值法师。
巴德是掌管所有人命运的一塔之主,俨然是塔间的神明。而“他们”想做的,和古典时期敢仗义执言的法师前辈差不多,无非是想办法把众神搞下凡间,再踏上一万只脚让其永世不得翻身。起初维系松散联盟的或许是巴德切断了多数努力用功的法师的上升通道,或是对诸如厨房、保洁等专业人士指手画脚惹人烦。然而随时间推移,时至今日混沌之塔庇护下的人们已经忘记初心,对一位病恹恹的老人如此仇恨似乎成了约定俗成的传统,传统即神圣而不可侵犯。又因为这事涉及“神圣”二字,于是多数人将对巴德的敌意止步于态度上的嫌弃,只有丧失晋升空间的法师还在兢兢业业背地里忙着针对巴德的阴谋勾当。
长久以来,巴德和其他法师的关系缺乏润滑,关系曾一度剑拔弩张。通过法师们坚持不懈的实践,他们终于搞清楚一件事:法术层面的角力万万敌不过混沌大师巴德。
有记录的最后一次集体实践活动结局相当惨烈,“他们”不仅损失了几位实力不凡的资深法师,还给塔内保洁组的专业清洁人士添堵,导致勤劳的人儿平白增加许多清理肉屑的额外工作。收拾残局着实费了番力气,努力维持混沌之塔正常运转的劳动者对法师不计后果的鲁莽行为提出严正抗议,后勤部门积极响应,干脆取消了全部餐后甜点和无限供应的小零食。连正餐也一并从菜单上消失,导致接下来几日惹是生非的法师们只能啃生菜叶子过活。
偷袭事件甚至波及到意想不到的地方,此次事件最大赢家是躺在悬崖峭壁下惹眼的晶球。意外得到大量肉食补给后辐射出的光线格外耀眼,刺眼的光斑把塔和绝壁照得宛如刷上层银漆。厚重得可以抵挡矮人火枪弹丸的窗帘放弃抵抗,任由光啃咬出烧灼的细密小孔,混沌之塔附近的裁缝铺在偷袭事件后的一段时间里生意格外兴隆。
“我要感谢你没用刀子。”巴德说。他看完报纸开始处理手头工作,只见大法师用指甲划开信封,着手在本子里记录起来。他利用咳喘间歇蹦出几个断续的词句,勉强拼凑出个完整句子:“我可不想把这里弄得到处是血。我猜,他们向你灌输了许多狗屁理论,比如古典时代多美好,对不对。”
“是辉煌灿烂的古典时代。”侍者捂住嘴,喉咙却自作主张摩擦震动,把想要说的话硬挤出来。
“对,你说得对。是像臭狗屎一样的古典时代,散发恶臭,硬度感人。”
法师为了对付巴德,把所有能查到的传统手段试了个遍,其中许多好点子是从法师称作“古典时代”的上古时期流传下来的。一番挣扎之后,法师们都同意,采取物理手段消灭巴德难度同样不小。
“那时候可没什么阿斯托比拉。”巴德一面熟练的拆信、记录,一面对侍从说:“那时候法师确实挺厉害,威能仅次于上古巨龙和独眼巨人,在大陆可以横着走,没人敢拦着,吃西瓜都不要钱。”
侍者艰难转回身,一只手搭在门把上准备时刻逃离。他表情惊愕,看着摘录信件内容的巴德。大法师今天话有点多,而且到现在都还没骂过人。臭狗屎不算骂人,臭狗屎是巴德惯用的形容词、代词,以及语气助词,用在大法师看不惯的一切事物之上。
今天是个特别的日子,去他妈的占卜吧!我直接买彩票去!侍者因兴奋涨红了脸,为让幸运持续茁壮生长,他选择冒险倾听巴德的喋喋不休。
“那时候法师的社会地位比国王低,比兽人高,没人敢给我们套上‘规则’的铃铛。法师作为回应,把不会耍魔法的凡子称作鼠辈,勉强同意让他们呼吸同一处空气。”
巴德说的没错,侍者内心认同大法师的观点。法师内心美化过度的古典时代,他们不必担心法术培训机构沦为培养乞丐、吟游诗人的破烂市,面临毕业即失业的窘境。
巴德曾如此评价莫名迷恋古典时代的法师,抱有此等幻想的家伙在混沌之塔里尤甚。他们的臆想中上古时代文明辉煌灿烂,法师先辈游历世界,凭一己之力面对危机临危不乱,屡次大展身手拯救黎民万生于水火。
“呃……狗拉的。”侍者的脸因为紧张与激动相互激荡,快变成酱色,几乎化身成这一词语最形象的代言人。
“我是说他们的幻想毫无可取之处,散发恶臭,硬度感人。尖帽大学是怎么让你毕业的,毕业论文是代笔写的吧。”
大法师的话如利刃般剖开侍者灵魂,还是双刃剑,来来回回砍了数次。
“我来告诉你,假如你正生活在古典时代会是什么样子。相信我,孩子,想要走出混沌之塔,以法师身份开始事业前,得留点零件在塔里。比方说,不学无术的人通常会选择慷慨的把脑袋留下,腔子顺窗户抛进海里。”
悠远的历史长河里,法师这一物种可以顺利跨入现代着实令人称奇,他们本该在时间为历史翻篇时成为记录于传说目录里的珍稀物种。下面的注脚说不定会如此这般写道:高智商两足生物,勤奋、好奇心强、臭狗屎。已绝种,蠢死的。
过去可没人在乎安全问题,无论是他人的安全还是自己的安全,这直接导致抬高了所有人的生活成本。古人的日常开销表里,占比最大的是自己身家性命的支出项目,稍不留心便会全额付清,而后安详的离开世间。
正因如此,所有一只脚踏上法术修行之路者,必须具备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的能耐,兼身怀绝技的本事。以防有人背后捅刀子、当面下绊子、隔三差五落井下石、躲着老远含沙射影,还有秋后算总账。这些词汇是危险的形容词,同时还是取人性命的名词和动词。
所谓古典时代,法师的存活率简直比新生儿还低,妨碍他人研究是丝佩瑞尔大陆上法师们的优良传统,不动声色继承他人研究成果更是众所皆知的传统美德。
“他们拿来唬人的古典时代,哈哈哈。”巴德好像想起什么陈年旧事,他突然笑起来,笑声仿佛拉起带风箱的低音乐器,只有出气没有进气。
“那时候法师之间缺乏名叫心平气和的润滑剂。“他歇了好半天,等兴奋的情绪褪去。大法师仿佛回到百年前,自己正身处象牙塔的讲台给刚入学的菜鸟们讲课。他说:“研究课题上的死对头、同一体系下等待晋升的学徒、意图搞出新成果的明日之星,可不能让他们扎堆。法师的字典里没有迂回,或是另辟蹊径,有的只是单刀直入,白刀子进去,千万别拔出来。单刀不够,他们还会随身准备套索。那个时候法师们发现解决导致问题出现的人更容易,只要人不在,问题自然消散无余。
“你不会喜欢生活在这种‘辉煌灿烂’里,因为多数法师会把你这种不入流的新手当做辉煌灿烂的助燃剂照亮自己,把你的尸体当成攀登造诣高峰的垫脚石。幸运的是,阿斯托比拉诞生了......
“咳咳!我跟你说这个做什么,老糊涂!你是象牙塔毕业,而后才去尖帽大学深造的吧,入学后应该被要求强制购买《象牙塔:成为传奇法师的第一步》,那本书里详细叙述了阿斯托比拉的建成史。
“现在法师们终于意识到学术的归学术,暴力的归暴力。你,我是说他们,统统要感谢法环等级和相对应的鉴定考试,再没有你死我活,只有职称评定及格与否。谁觉着法师职称考试有问题,大可以去冲击五指议会的秘书处办公室。只要人还活着,就算赢。”
侍者他承认如今有阿斯托比拉的庇护,法师待遇好过羽神战争至今那段黑暗岁月,时至今日法师的社会地位比乞丐、算命的、神棍、巫婆和吟游诗人听起来高级些。更重要的是,法师已在阿斯托比拉编纂的魔法教育体系中驯化得几乎人畜无害。法师们性格温顺,像海边的鹅卵石。现如今在阿斯托比拉本岛还可以激发法师昂扬斗志的,只有今日临时取消的菜谱,以及即将缩减研究经费的噩耗。
“阴谋与死亡是家常便饭。”巴德再次猜透侍者的想法。
死亡是饭,顿顿都要有,不可或缺;死因是家常,翻来覆去就几种做法,毫不意外缺乏创新;阴谋是家常便饭的载体,作用类似碟子、饭碗或南部半岛人吃饭时用的筷子,它们负责承载尸体,顺便阐述为啥塔里又冒出尸体的合理原因。
当阿斯托比拉尚未接管混沌之塔的岁月里,它向四周延展影响力的触手,势力所及罗织成环环相扣的因果循环,巧妙保持生态环境的平衡。混沌法师个个包藏祸心,按耐不住祸害他人的冲动,并为之努力奋斗直至终生。他们把祸心变现成藏在宽袖子里的锤子和菜刀,时刻想办法给同僚以惊喜,与此同时提防别人的袖子里变出雷同的东西。
混沌之塔是“古典时代辉煌灿烂”的末代缩影,它自有一套生命循环模式在其内部运转,堪称超越因果循环的因果循环。处理尸体比处理垃圾复杂不了多少,只需对准塔尖下的晶球高空抛物即可,余下的事全靠晶球自己处理,准保不留半点痕迹,干净得好像此地从未出现过那样一个脑袋嵌入腔子的倒霉蛋。
面对混沌之塔这块难啃的硬骨头,阿斯托比拉放出巴德,塔里的法师相信他正是组织派来镇压自己学术自由的鹰犬。
大法师将雷厉风行从形容词变成实实在在具象化存在的动词。他用法术立威,辅以约束行为的明文规定,捎带手不限量供应甜点与新增加的茶歇。骄傲的塔间法师吃得滚胖溜圆之余意识到,将巴德形容为鹰犬大错特错,即使他是鹰犬,也该是从噩梦岛空降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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