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增是我大学时的上铺。和我一样,他也是那种随便找个大学上上,毕业玩几年然后继承家业的人。俗话说“穷玩车,富玩表,*哔*玩电脑”,我和丹增的兴趣却都不是这些——我俩喜欢捣鼓一些奇奇怪怪的东西。
他平时主要在老家那边,而我在另一个城市。一来这两个地方“奇奇怪怪的东西”各有特色,二来玩过之后我可以很方便地给他卖掉。
我问他是什么东西,他说没法说。我让他拍个照片看看,他说没法拍照片。我觉得他是在跟我逗贫,打算挂掉电话。
我定了机票直飞,丹增在机场接我。简单吃了顿饭之后我们就出发。他开一辆蛮老的兰德酷路泽,悬挂塌塌的,忽忽悠悠。
连说说形状、质地也不行吗?还有,跟《星之彩》到底有什么关系?
“如果这么说的话,那就是块石头罢了。但是,怎么说呢,有魔法的石头吧。”
“那倒不至于。你知道《星之彩》是假的吧?它假就假在,爱手艺讲的太多了,想把不能讲的讲出来。实际上,只有你自己体验了,才知道什么叫不可名状。”
我愈发好奇起来,心里却也感觉毛毛的。还好中东丐版兰德酷路泽没有天窗,钢制的顶棚能暂时把我和无尽的深空阻隔。
下飞机时已经是晚上九点多了。从机场算起,车程有约莫五个小时。丹增是个喜欢开车的人,就这么一直开着,而我在副驾上睡得昏天黑地。
迷迷糊糊之中,我们好像到了县城。后座上来了一个人。丹增介绍说,这是松哥,他的线人。松哥“嗯”了一声,也没说别的什么。我简单地打了个招呼,心想这厮先接了人,怕不是要大半夜的先喝上一顿吧?每次来这边,丹增都招呼来一堆朋友,开头几天每天必喝到断片,之后才能开始干些正事。
然而并不是。我们直接开向目的地。约莫十分钟之后我们就开下了公路,在草场和丘陵间飞驰。月亮接近满月,却显得很暗淡,星光闪动着吸走了月光。
目的地是一个石头垒成的圆形建筑,直径大概四米,可以看出建造者试图垒出一个藏式佛塔来,但他显然失败了。建筑有一个很小的入口,要弯腰才能进去。松哥先到门口,往里望了一眼,然后示意我们,可以进去了。
我们鱼贯而入,里面甚是逼仄。星光和月光从石头缝里透过来,勉强可以看清室内的陈设。其实也没有什么:挂了一幅唐卡,内容看不真切;石头堆砌了一个台子,台子上摆着一块石头。
我拿出手机打算拍照,松哥一手把我的手按在口袋里,一手指着那块石头。我的目光也顺着他的指向,看向那块石头。
如果你不把石头放在视线的中心,那只是一块黑色的、略粗糙的、带有一些金属光泽的不规则石块。但当你盯着它看时,事情就起了变化。
我理解了为什么丹增说一定要过来看看。不亲自体验,确实无法理解。我尝试用文字来展示我到底体验到了什么——当然这是不可能的——那我必须得试试。
首先,那块石头并不是由黑色“变”成了那种颜色。我们看过灯泡亮起,我们看过显示器上的图像变换,但是“那块石头有一种颜色”完全不是这种过程。因为,没有那种我们可以见到的过程。不如说,它本质上是黑色,当你看向他时,它本质上是黑色和那种颜色。这种体验是超出常识的,甚至是超出我们世界的逻辑的。视觉意识体验中的一个点,它不可能既是红色又是绿色。而这块石头,既是黑色又是那种颜色。
更怪异的是那种颜色。这种颜色不存在于我们的经验之中,甚至,不存在于我们这个世界上。不是说这种颜色是某些颜色的巧妙混合,没有人曾经混合出这种颜色,而是说,这种颜色不存在于色相环中。那这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颜色呢?我没法告诉你,因为语言只能言说我们的世界,而这种颜色的体验是超出我们的世界的。
它没有光亮,那颜色却有极高的纯度——如果可以这样形容的话。建筑里的光线十分微弱,不可能让它看起来如此鲜艳。我推断这种颜色不是通过光进入我的眼睛、我的意识的,而是,这块石头直接作用于我的意识。
这不是某种幻觉,而是特别真实的体验。这种颜色和你看到红色花、绿色叶、褐色土的感觉别无二致。
我看它看得出神,不知过了多久。等我回过神来,发现丹增正看着我,脸上带着诡异的笑容。
确实,前所未有的体验。我觉得,还是别把它拿走为好。
松哥有些笨拙地钻了出去,然后示意我们也出去。我们就也出去,跟在松哥后面返回车上。我才发现松哥走起路来有些奇怪,具体哪里奇怪,又说不上来。
回程的路上还是丹增开车,把松哥送回去之后我们直接返回丹增家。丹增开起车来就不知疲倦,仿佛一口气可以开到天涯海角。
我就没那本事了。他也不需要我给他提神,于是我就睡觉,做了奇怪的梦。
那种颜色构成的色块,出现在我的左侧。它开始“分化”——如果可以这么说的话。它开始渐渐变幻出其它的颜色,其他属于它的色相环的、不属于这个世界的颜色的色相环。
与此同时,色块也从无形变为有形,由一开始,无限延伸下去。你应该看过那种计算机生成的分形几何图形,那色块就以类似的方式绽开、延绵下去。但是我一眼就能看出,那种数学是不属于我们这个世界的——它是如此的怪诞,却又极端合理。
在梦中时间仿佛停止了,醒来时已是上午,车已经到了丹增家。
之后几日,见了一些朋友,喝了几顿酒,我就踏上返程。期间我和丹增心照不宣,没有再提石头的事。他到机场送我,临别也没说太多话,但是我仿佛能感受到他说了好多话,是关于那块石头的。
我没有说的是,自那天见到石头之后,那个色块就一直存在于我的左边。不是说那种戴了AR眼镜的感觉,也不是那种眼镜被强光晃到留下亮点的感觉,而是说,它就像手边放一个红色的苹果一样,真切的存在于我左边。
我知道这种感觉是不正常的——如果说没见过那块石头的人是正常的话。倒不是说那色块给我造成了什么困扰,而是,如果我有一些不正常,那么我必须要知道不正常的原因。
于是我去医院求诊。尽管我知道肯定不是眼睛的问题,还是从眼科开始。果然眼睛没有问题。之后几乎走遍了各个可能的科室,做了各种影像、生化检查,排除了所有可能的器质性病变。医生都说我是没问题的,连精神科的医生都帮不了我。
但是,事情好像在悄然发生改变。你们有没有夏天时一头撞上不知哪里来的蜘蛛网的经历?没错,就是这种感觉。那色块一直在生长,在分化,仿佛展开成一张网。不是说面积上或者体积上的生长,而是说,我能感觉到,它在另一个坐标轴上蔓延,在另一个坐标轴上把我包围。
还有一些其他地方的变化让我有些担心。我时常半夜醒来,发现左手正伸向空中,手指做出奇怪的形状。有时早上刷牙时,会发现脸上、脖子上有奇怪的抓痕。卧室的墙上出现了一些奇怪的印记,好像是指甲划出来的,是我干的吗?倒不是什么大事,但是从时间上来看,很难说和这件事没有关系。
我已经说过,医生帮不了我,别人就更不能指望。如果我去找警察,恐怕警察会带我去看更严厉的精神科医生。
那色块、它变出的网,已经不再困扰我了。我没有驱赶它,而是接纳了它,这样,我像理解我的手脚一样理解它,这是与之相处的最自然的方法。
我没有继承家业——我并不想去修什么电机和伺服器。我和丹增一起开办了一家会员制旅行社,主题是“奇妙体验西部之旅”。项目很受欢迎,靠着顾客圈子中的口口相传,我们已经做到了相当的规模。但是为了维护一种私密性,我们的项目仅仅保持在圈子当中。
另一项合作是和一家饮料巨头展开的——合作的契机是我们的奇妙体验项目。我们将奇妙体验融入到畅销饮品当中去,我们相信以这种形式可以将这种体验推广到数以亿计的人们中去。受限于产能(只有那一块石头),体验的浓度在每一罐中不能做到很高。但是好在,体验是可以自行生长的,在不久的将来,我们将收获一批忠实的客户。
希望通过这种方式,世界可以迎来维度上的增长。尽管非平直时空不利于重整化的进行,但是基于一定粒度的组织和功能一旦开始运行,自组织网络便会启动,这种现象让卷曲维度中的晶体得以形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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