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听完录音碟,只觉如临深渊,毛骨悚然,这晦暗的地下室温度在夜里远比外面低,安藤靖夫撕裂般的惨叫,怪异的笑声,死前明显已经发疯的狂乱话语回荡在石板间,我不知道他最后看到了什么,那状若红色落日的庞然天体到底是什么,是松本重梦里那不祥的巨大生物?或只是他濒死前精神崩溃的幻想?这地下室和管理局存在何种联系?为何一个二战飞行员日记和录音被保存的如此完好?信息过多带来过载疑惑,我好像踏入一片前所未闻的黑暗国度,我感到茫然又害怕。
纵然我身体内每个细胞都在渴求立即逃离这里,逃回人类社会,回归文明,但我的冒险意志再度涌起,我打算再多收集有关安藤靖夫的遗留物,他的遭遇相当离奇可怖,在这次课题完成后我打算组建一支探险队伍去野外寻找更多线索。
我肾上腺素在此时达到峰值,内心尚且还没从飞行员恐怖经历中恢复过来,这莫非是先前的侵入者杀了个回马枪,我的处境十分不妙,困于只有一个出口的密室几乎是插翅难逃!我强忍住呼吸,侧耳倾听来袭者动静。
我听了很久,手脚因低温都变得失去知觉。到底是车辆电路故障,还是对方已设好埋伏,它们并不打算进入到这屋中,只需等我主动送上前束手就擒。我迅速构想好逃生方案,汽车还没熄火,我只需潜行到门边,找准时机冲上车逃离,我并没有听到其他汽车靠近的声音,纵使它们有车也需要更多时间启动追击。
于是再观察10分钟后,我以一种极其缓慢近乎爬行的姿势,一步一步的登上地下室楼梯,爬到木屋地板上,但一切看起来都很不对劲,今夜本应该是月圆夜,澳大利亚月光向来因为云层薄显得明亮,而现在屋外,我虽然能听到发动机轰鸣,却什么都看不见,门外暗淡无光,看到此景我不安到了极点,任何人类都无法实现这种障眼法。
在电光一闪瞬间我突然意识到,侦察机失事,松本重的惊悚梦境,安藤靖夫的癫狂录音,管理局被腐蚀的合影,克雷格的微笑,加油站的乱伦婚姻,高个子的低声警告,深入内陆就逐渐累积的焦虑,所谓的“消失”,一切都联系起来了,这如创世神开天辟地的震动将一切都联系起来了。
我夺门而出,紧张不安害怕恐惧使得我不敢回头,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我凭引擎声响冲上车,然后我做了此生最后悔的举动。
灯光猛地冲破漆黑,却又停止在仅仅20米外,但这也足以让我看到刻在记忆里难以磨灭的恐怖景象。那灯光中反射出成千上万密密麻麻黄色泛红的亮点,它们一闭一闪,在虚空中缓缓流动,这些亮点延展到远方,到黑暗中那恐怖震动,如滚滚雷声传来之处,若不是有这层浓厚黑暗阻挡了视线,看不清那不可名状之物,只怕当场我就会失去所有理智。在极度恐慌下产生的谵妄中我踩死油门,我记得自己曾拼命唱歌或是疯狂大笑,在剧烈颠簸中逃离巡逻站,逃离加斯科因。
索科洛夫在安藤靖夫录音播放完后,失去了他先前还算冷静的状态,叙述开始变得颠三倒四,甚至用起了一种极为怪异的语言尖声歌唱,我无法分辨这到底是他的经历,还是安藤靖夫的经历,或者全是他捏造的。这些诡异反常乃至反科学近乎神话的信息以如此高密度的方式冲击着我本就衰弱的神经,他的眼睛在黑暗中反射着煤灯颤抖的火光,空洞黑色眼珠如同我刚见到他的那样,根本不似人的眼睛。我再次感到强烈的危险信号,很明显,他无论看到过什么,现在的索科洛夫已经完全疯狂了,他的意志被某种巨大的事物吞噬,被瓜分的一干二净,之前看似可怜的求助只是一种表象,我缓缓站起来,不能再呆在这里了。
索克洛夫根本没有关注我的动作,他仍然双眼圆睁直视前方,直视我背后的黑暗,口涎垂在桌子上都没动作。
然后他突然暴起,从桌子那头直接跳过来把我扑倒在地,我的后脑勺猛地撞到柜子上的一尖锐物体,架子上的东西倾倒下来,砸在索科洛夫背上,头上,他把脸凑到我的脸上,两只黑洞洞的眼睛直视我眼睛深处,他对着我吼叫到:“安藤肯定没死!他看到了,他全都看到了,他是唯一一个看到了那个东西没死的,他想到了办法留了自己一条命,他在哪,你快说!我知道了,松本重根本就是他杀的!我明白了,一切都如此清晰起来了,看到你的眼睛我就全部懂了,我这么多年的努力,这么多年的搜寻,我等的就是你,一切事情都已经就位了,群星归位了,不用再找什么安藤靖夫了,你知道什么是最恐怖的吗?是荒原!一望无际的荒原!那个东西就他妈的在荒原之上!在等待着我,我本来早就该死了,但我逃了出来,我躲在这里,只有这里才会给我安全感,我居然等的就是你,你的眼睛,对,就是这双眼睛,我要得就是这双眼睛,不,它要得就是献上眼睛,它在每个月圆之夜都会降临在我的梦中,我的脑袋在他妈的起雾!!你懂吗!桀桀桀桀桀桀桀桀!……”
安东.索科洛夫,这个完全走火入魔的魔鬼,无论他想明白了什么,无论他还在疯狂地说些什么,此时都有一支匕首比在我的眼睛上面,我的后脑勺在大量出血,意识在逐渐褪去,我没有力气反抗他,在彻底陷入黑暗前,我看到尼克撞进了房门……
在校医院办完出院手续后,周安在门口接上了我,他给我一个大号文件袋,说是校方转交的,他们希望我处理完自己事情后能安排一次见面,我不置可否。车窗外阳光刺眼,在医院里昏迷了两周,我还没适应这种亮度。
回到宿舍后,我打开电脑,除了一些垃圾邮件和账单,都没有人发来关心,叹了口气再关上电脑,房间里除了空调嗡嗡声响,一切都太没有实感,发神中,我的目光落在那个文件袋上。
拆开文件袋,里面杂乱地塞满了报纸,报告,剪报,笔记,我花了几个小时才把它们整理清楚,意识到一切还不是看上去那样简单。
一九九二年十二月二十四日,距卡纳封不到十公里的荒原里发生了一场交通事故。当地农场主尚切斯.门德斯在他家惯例圣诞巡游骑行中,注意到农场围栏被破坏掉,他带着长子强尼.门德斯随着车辙找到一辆LC76,当时车况已破损不堪,发动机舱冒着黑烟,底盘严重毁坏,甚至左前轮都不翼而飞。他们从驾驶室内救出满身是血的司机,根据笔录,二人称尽管驾驶员伤情严重,但却双眼圆瞪,嘴巴一直胡言乱语,双手死死握住方向盘,他们花费极大力气才把司机移出来,强尼.门德斯随即熄灭发动机,避免车辆自燃造成二次伤害。而车损报告中,车牌号WHE-400的越野车在现场时油箱就已经耗尽,考虑到车主在十二月二十三日下午在卡纳封才加满油,头天晚上必定进行过超长距离的越野驾驶。但当事人精神状况直到伤势恢复仍未稳定,当局只得根据随车身份证件,移交安东.索科洛夫至西澳大利亚大学处理,而后长达一个月时间内,卡纳封T型路口关闭,任何无授权车辆不得驶离一号国家公路。根据珀斯一家私人报纸的报道,西澳大利亚大学与这位学生以及当局似乎私下达成某种协议,校方赔偿了尚切斯.门德斯损失,而那辆LC76被当局扣押以供未来调查,另外一家报纸刊登了某不重要政府部门的人事调动。因为不是命案,内容也不算离奇,偏远小镇这场风波随着圣诞假期结束而淡出了人们视野。
这些报道看似云淡风轻,但十分明显,官方在有意隐瞒一些发现,他们选择把事态压下去,平息舆论和人们的好奇心。安东.索科洛夫,尽管确信就是一个疯子,但当局态度却侧面证明了他癫狂话语中存在某种真实性,但我已经不想再参与此事,我要从这黑色漩涡中退出来。脑部损伤使我左手不能再自由活动,左腿反应总是延后,匕首也在脸上留下一道可憎的刀疤,我计划明天一早先去Reid图书馆,给救命恩人尼克致谢。
第二天我再醒来时已经是下午三点,是周安的电话吵醒了我,他说如果要去学校务必同他一起,我当时只认为这指和校方开会时他要作陪同,却忽略了心理学出身的他应该有更深层的忧虑。等我从南珀斯坐火车转950号公交车赶到学校时,是五点半,落日刚好沉到图书馆后方,路灯刚刚点亮,亮度还不足以把阴暗面细节展露出来,从这个角度看它只有一团漆黑的轮廓,我喉咙一紧,这一个月来诸多无法理解的遭遇让我已形容枯槁,在看到图书馆前,我几乎已经快忘记了这一切。
我走进图书馆,询问前台新来的保安尼克是否在今晚值班,前台在查询后充满疑惑的告诉我,安保人员系统中并没有这个人,我急忙补充,他是两周前刚来的,替换艾伯汉姆的班,她再次搜索后回答查无此人,我内心一沉,问四楼的典藏部现在情况如何?她这次都没有看电脑,而是直视我的眼睛,回答到,我不是很清楚您在说什么,我们没有典藏部这个部门。
谢过了前台,我的头开始疼痛,这一切是怎么回事?尼克是怎么回事?索科洛夫是怎么回事?记忆碎片不断闪现,那些恐怖的面孔,恶心的气味,录音机里的惨叫,它们明明如此充满实感。我一瘸一拐地爬上四楼,却发现这里只是一个空走廊,走廊两端都是惨白的墙壁,我难以置信,忍着剧烈的呕吐欲望,扶着墙壁失声痛哭起来,最后被工作人员带出图书馆,周安再次接走了我。
从那之后,我开始逐渐分不清现实和梦境,我的房间也日渐潮湿起来,角落里,衣柜中长出了恶心的霉菌,我的头发,指甲每天都在脱落,我畏光,时常发出一些自己都无法理解的怪异声调。这种情况下周安代表我和学校开了会议,校方称事发当日我在图书馆闲逛时,在监控死角处被倒下的书架砸伤入院,校方愿意提供一切能提供的帮助,包括提供留校教职以及大量经济赔偿,条件不可谓不丰厚,周安尽了他最大努力帮我争取到这些,但我已经对所有一切不为所动了。
我的梦充满水汽,它们凝聚成浓雾,出现在每个夜晚的窗外,我都看不透雾组成的黑暗,只有大自然情绪最恶劣的时候才能产生的震动从远方传来,我知道它来了,它在黑暗中呼唤我,呼唤我回到荒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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