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里面一定要当心,慎防幽灵把你引走。每当人们提起森林时,他们一定会说这句话。每年都会有人踏进幽深茂密的森林里,无论是当地人还是外来旅客。他们当中的大多数会毫发无损地出来,也有一小部分人进去之后便杳无音讯,还有一些人虽然回来了,却会讲述最匪夷所思的、梦境一般的故事。这些故事犹如幽灵,把更多的人引入森林。
肥美的野味、繁茂的植被、遍布的遗迹——这一切都和其他不为人知的秘密一同被森林揽入怀中,如同母亲一般藏匿与守护。
我们的母亲开车出收费站时,我的妹妹拽了拽我的袖子,悄声问我,我们在这里是不是真的没有问题。我同样悄声地否定,希望能安慰她——和自己。加上同行的另外两家人,我们一共十一个人,而不是一个。他们都说森林只根据一个人的渴望来制造幽灵,那如果我们一直待在一起,森林就不会知道应该参照谁的……吧?她握住我的手,因为紧张,我们两人的手冰凉。车外的春天沐浴在下午温暖明媚的阳光中,而车内的后排依旧残留着清晨的萧寒。
“但愿如——啊,对,对,只是个故事。”我挤了挤她的手。
“闭嘴!”父亲从副驾驶座上呵斥,我们和往常一样服从了。
我们从来没有质疑过我们父母的命令。我们很早就不再反驳。我们甚至从来没有问过他们我们为什么要出来郊游、那么多地方里为什么偏偏来这里、为什么要和我们的父母的朋友两家一起——甚至为什么他们还会有朋友。我们一生中肯定缺少什么——有些东西我和我的妹妹难以理解:可能是一个概念,或者一些经历,或者一些人。
我们抵达了营地。眼前是一个篝火坑,三栋木屋在一旁围成了一个半圆,一家一栋。周末游就此开始。周围俯视我们的树木枝条交错,遮挡了一大半的阳光,它们网一般的影子密布在付家的车位上。付家的双胞胎姐弟下车伸了伸懒腰,两个人都有典型付家的方颌骨和粗犷的脸。他们舔狗一样问候着我们父母,对我们两人却看也不看一眼。付叔叔和付阿姨先朝我们点了点头,然后转向我们的父母点头示意,说这一路车开得真顺畅。在付家车位的另一边、更为稀疏的枝条下,辰叔和辰姨也下了车。他们走过摸了摸我妹妹的头、拍了拍我的肩,笑着说我们又长高了不少。我们有礼貌地颔首问好。我真希望我们能更常见到他们,因为他们是唯一像对待自己孩子一样对待我们的人。他们的女儿辰曦和我一样十四岁,并和我同校,我们有时一起吃午饭,放学后她也常跟我一起接我妹妹。问候完付家和我们父母之后,辰曦走了过来。
“你好嘛小珊珊?”她揉着我妹妹的脸,叫着她小名。晋珊和晋山——我和我妹妹的名字虽然字面上不同,但读起来一样。珊珊四下里看了一眼,在确认我们父母没在看之后飞快地给了她一个拥抱。辰曦看到我的表情之后笑容收敛成担忧:
她抿着嘴点了点头。尽管神秘林离我们镇子不远,但各种关于它的故事一直让我们离它远远的。
耳边传来了付家的双胞胎姐姐的冷笑。我们没人敢还嘴。我望着她和她弟弟手里正在上弦的两把弓,心里发怵。她冲我们怒喝:
我立刻垂下眼睛看着自己的脚。我的妹妹紧紧抓着我的胳膊,直到两个双胞胎转向别处才松开。辰曦的父母把我们带到篝火坑旁,大人们正在分配木屋并从车上卸下未来两天需要用的物资。
“我们要去打猎。”双胞胎弟弟哼道。 付阿姨张嘴想反驳,付叔叔伸手去抓住他们,而他们两个人仰着头踩进了灌丛里。辰曦向他们的背影喊着别忘了树林的那些故事,让他们小心,但他们头也不回,一起反手冲她竖中指,消失在绿叶里。
“你们俩在我们收拾屋子的时候别挡道。”我们的母亲赶我们走。
“想过来帮我们吗?”辰姨问道。辰曦和她的妈妈就像是一个模子里出来的——当我看着她们杏仁状的眼睛时,不脸红是不可能的。她笑着说道:“你们仨可以一起。”
我环顾四周找我妹妹,想听听她的想法。她正在公告板那儿招手让我过去。这附近好像有处遗迹,她的双眼充满央求。
辰曦向她妈妈皱了皱眉头,然后又不好意思地转向我们:“对不起啊……但你们一定要小心,别丢了木屋啊!”
于是我们自己沿着土路出发了,我们的父母看到我们连一句过问的话都没有。我们一直都是自己出门玩,因为他们懒得管我们,我们只要出现在他们的视野里就是碍他们的事。自己找事干去。我们出门时从来没有一句叮嘱,回家时也没有一句问候。如果我们走丢了,他们可能都不会来找我们。
“我也是。呃,听我说——我们在一起,所以森林不知道该用谁的脑子做幽灵,对吧?”我蹲了下来,她也跟着蹲下。我有些紧张,但我得有个哥哥的样子:“珊珊,看那儿,树中间的木屋,看到了吗?我们一旦看不到它们了,我们就立刻掉头回去,不管看没看到遗迹,好吗?”
随着我们谨慎前进的步伐,我们的不安渐渐褪去,取之的是林子里涌来的繁忙和生机。黝黑的土壤衬托着低矮的灌木丛里刚萌生的鲜绿嫩叶,朵朵白色、粉色、蓝色的花瓣,或点缀其中,或在小道边盛开。这些和我们一样渺小的东西在大树脚下毫不起眼,从未见过真正的天空。森林里的居民——松鼠、花栗鼠、野兔——早已从冬眠中苏醒,它们四处乱窜,要不然就沿着高大的松树和桦树飞奔而上。鸟儿在稀散的午后阳光中鸣唱,我们看见一只飞进灌木里,又立刻被跳走的野兔惊起。我们还好像看到了一头鹿。神秘林在故事里有多可怕,它在现实中就有多美。
如果这一切都只是幻境,都仅仅是森林为了把我们引走而产生的幽灵呢?我们回头张望,远处是棕色树干间木屋那耀眼的白墙。
这一切又有什么意义呢。我们早已迷失了——迷失在忙碌的森林的祥和里,迷失在我们自己的脑海里。我们漫步在令人舒适的潮湿的微凉里,思绪随着足迹漫延。
我们如何识别幽灵?森林又如何创造幽灵?它是怎么知道我们在想什么的?别人——付家双胞胎、辰叔和辰姨、或者辰曦——又在想什么?她在想我们吗?在想我吗?如果我们看到她撅着嘴出现在我们面前、向我们走来,那我就知道我们见到幽灵了。
土路逐渐变得宽敞,前面就是遗迹了。珊珊和我路过写着历史遗迹——请小心脆弱结构的牌子时相视一笑,牌子旁边半满的垃圾箱告示我们有多少人行经于此。我们没有迷失。
遗迹不大,圆形地基,露天——也许它从来就没有过屋顶,也许它的屋顶早已坍塌。它的大理石拱门因岁月摧残而泛黄、破旧不堪,和两边的墙壁一样全靠着粗壮藤蔓的缠绕和支撑才得以避免崩垮的命运。拱门对面是一座显眼得无法回避的大理石工作台,也可能是一座圣坛。藤蔓爬过坍倒的墙壁,遍地蔓延,但却完美地绕开了工作台及通向它的路。也许它们有自主意识——或者更可能是森林管理员们故意清理的结果。
“这里是干什么的?”我们走进遗迹时我妹妹问道。我们对眼前的一切感到敬畏,我们感觉我们在被注视着,我们感觉我们触犯了什么禁令。我们站在原地转了一圈又一圈,欣赏着、敬仰着这座古老的建筑。
我回答说。藤蔓下的墙壁一片空白,毫无装饰;同样空白的是我们现在坐着的台子。这里没有任何东西可以告诉我们这里的历史。说来也是,我们从来没有听过任何关于这些遗迹的故事——它们是做什么的、谁建造了它们、什么时候建造的、为什么建造、如何建造——除了它们大量的存在,一点其他记载都没有,就好像没有人在乎一样。幽灵才是人们唯一关心的东西。
珊珊边回答边踢着腿。她抬头望着天,我也跟着看去。我为什么会对头顶的湛蓝感到惊讶啊?遗迹上空是唯一没有被树遮挡的地方。
珊珊晃了晃,然后倚到我身上,问道:“爸爸妈妈爱我们吗?”
“他们给我们吃给我们穿,还给我们付学费,所以……是吧。”
“那为什么他们不像曦曦姐姐的爸爸妈妈对我们那样对我们?”
我没回答。她接着说:“他们总是给我们生日礼物,他们和对曦曦姐姐那样对我们笑,但爸爸妈妈——”
她摇了摇头,然后一脸扎进我的肩膀里:“哥哥,别离开我。我爱你。”
我举起小拇指,她用她的钩住,我们摇了摇——拉勾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珊珊指着说。这次是真的看到了,那头鹿正在小口啃着土路边的一朵花。珊珊松开我的手跑了过去,所有的鬼故事全被抛到了脑后。她抚摸着它温顺的头,它呆呆地看着她,嘴里碎碎地嚼着。
一支箭从树间飞驰而出,划过鹿的胸脯。它一惊,逃走了。珊珊发出一声惨叫,我立刻跑了过去。我就不应该让她离开我身边,这可是神秘林啊,什么都能——当我看到那支箭是扎在我妹妹的大腿里时,我的手猛地挡住我的眼睛。她正努力不哭。
我吃了一惊,不敢碰她任何一处。灌木里传来一阵窸窣声,我抬头看到是付家双胞胎姐姐,她压着弓,又一支箭已经搭在弦上。她的脸面无表情——她没人性吗?她眨了一下眼,然后脸一沉:“抱歉。”
我不知道我到底是因为双胞胎姐姐在场、因为他们的冷漠而起的愤怒、还是因为我对我妹妹的状况的恐惧而颤抖。他们没有理我。我捧起珊珊:“珊珊——珊珊!嗨——我们——我们先把它弄出来!”
这简直就是做梦。我颤抖的手只要触到箭杆就会引发她撕心裂肺的尖叫。
我呻吟道:“我不该让你离开我——你能——你能抓住哥哥的脖子吗?我们先回去——”
她并不重,可惜我也一样。差不多二十步以后我的胳膊就开始屈服了。我咬着牙坚持前行,珊珊咬着牙忍住眼泪。我必须坚持住——天可能很快就黑,如果我们看不见木屋,我们两个就真的迷路了。珊珊现在已经开始流血,血液弥漫而出,染红了她的裤腿。我必须继续坚持。我边啜泣边想那些幽灵现在在哪里,如果它们能来一个帮助我们,我心甘情愿跟它们走——但只有在它们帮助我妹妹之后。
当辰曦看到我抱着半清醒的珊珊冲进营地时,她一脸惊恐地跑去找来她的父母。辰叔想把箭拔出来,但珊珊的尖叫把他吓了回去。
我们的父亲从我们的木屋里走了出来,后面跟着我们的母亲。他们看到我们,皱起眉头。母亲问:“你们这是又惹谁了?”
付叔叔和付阿姨对箭端详片刻,说:“抱歉,这得有点疼。”
付叔叔俯下身,挽起袖子。他对我说:“晋山,帮我按住了她。”
“你们看你们两人做了些什么!”付阿姨冲他们尖叫道:“你们是不是都不知道射到人了?”
“道过歉了?这就完了?”付叔叔站了起来,瞪着双眼:“道过歉了?你们两个都有可能杀了她!打猎最基本的规矩我是怎么教你们的?”
两个双胞胎和他们的父亲怒目而视,姐姐大步跺了过来。我在放下我妹妹之后就精疲力竭了,但我一点也不敢再让任何一个双胞胎靠近她。我挣扎着爬起来去阻挡她的步伐,然后被她一把推开。
“起开。”她不耐烦地骂道。珊珊试图倒退爬走,但双胞胎姐姐一屁股坐在她的肚子上,使她动弹不得,然后一把折断了箭杆。我妹妹的尖叫让我的汗毛都立了起来,她晕了过去。双胞胎姐姐起身把箭杆仍在我身旁:“行了。你不就想要这个?这是给你提个醒,别人打猎时少挡道。”
“你还想怎么样?我们早就道过歉了好不好?我们又没杀了她!”双胞胎弟弟在一旁喊道。
这是我头一回说脏话,然而它并没有我想象中的那样能有效地表达我的惊恐和愤怒。我奋力爬起来扑向离我最近的那个双胞胎,那个姐姐一脚把我踢了回来。幸亏她的母亲抓住了她的弟弟,否则他也会向我冲过来。我一遍又一遍地向她扑去,一次又一次地被她打回来。辰姨试图拉住我,同时辰叔也努力束缚住那个双胞胎。我尖叫道:“你这个混蛋!你这个婢养的孬种!你这个人渣!我要杀了你!我要杀了你!给我把枪!看我不把你打成筛子!给我把枪!给我枪!看我不杀了你!”
当父亲把他的枪摆到我面前时,我感觉所有人都吃了一惊。我话说到一半呛了一下,眼里看到的是他一脸的不耐烦。
“喏,接过去开枪啊。”他听起来十分烦躁:“赶紧搞完这场闹剧,到时候什么赔偿金我们拿。赶紧的,你不就想要这个,啊?赶紧。你到底有没有种?”
我们互相怒视对方,这是我一生中第一次对眼前这个人和生我的那个人感到咬牙切齿的憎恨。他们直到现在才接近我们,然而从他们的嘴里始终没有说出一句关心的话。你们这是又惹谁了?噢,这都是我们的错吭?他们给我们吃、给我们穿、给我们住的地方——换言之,满足我们的物质需求,仅此而已。别人对他们的宠物都比这个好,而眼下的这把枪,又是一项物质支持。
我从父亲的手中夺过枪指向双胞胎姐姐,她保持着威胁的目光。
“你开枪啊,都已经上好膛了。怎么了,胆不够?”父亲嘲弄道。
“射啊?但你记清楚了,杀人只有第零次和第无数次。”母亲在几步之外奚落着,两臂交叉在胸前。
辰姨终于回过神来,张口说。她试着拉下我的手,在我的耳边悄声说道:“小山,别开枪。听阿姨的话,小山,别开枪,啊,你不能——”
我从她手里挣脱出来,枪口狠狠地顶在双胞胎姐姐的脑门上。辰叔的悄声低语我也没去听。我脑海里只回响着一句话:我会享受这个的,我会享受这个的,我会享受这个的。没有任何东西——没有任何人——能阻止我。我咧嘴冷笑了起来,然而我感觉胳膊一弯。
辰曦一手握着我的手、一手扶着我的胳膊肘内侧,轻轻地把我带到一边。
“求你了,别开枪,小山,别听他们的!你不想开枪的!放手吧——我知道你只是担心珊珊,你看——她现在没事了,只是昏了过去——我爸妈明天一早就送她去医院,真的,起来第一件事就是送她过去!把枪丢了吧——听话,扔了它——我不想看你成为杀人犯!珊珊也不想!对,扔了——嗯好了,好了……”
我在她的呜咽里双腿一软。我刚才这是怎么了?现在剩下的只有随着辰曦身上的花香味浸入我身体每个角落的悔意,而它把我最后的一点力气也熄灭了。我刚才怕是疯了吧?这是森林施的魔咒吗?我不敢看其他人,也不敢去看在我脚边的那把恶心可憎的手枪。
父亲捡起枪转身走回木屋。我听到我的母亲骂道:“哎哟,这戏演的!”
我半夜醒了,想解手,花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来我在哪里。我小心翼翼地爬下梯子,以防吵醒下床的妹妹。在睡觉前她的额头就开始发烫,现在我刚落地,依然能感到一股热浪从她的额头袭来。
洗手间镜子里是憔悴的我。我的头发因为在睡梦中辗转反侧而乱蓬蓬的,刘海也紧紧地黏在额头上。在消瘦的脸颊上,我的眼睛看起来比实际上更大、更涣散。我看起来真的好迷茫。我的妹妹在忍受着痛苦和高烧,然而我的父母没有一人愿意给予她一丝安慰和关怀。其他人为什么会成为他们的朋友?尤其是辰叔和辰姨——他们从现在开始会躲着我们了吗?付叔叔晚饭后把我的父亲带到一旁,一脸严肃。他和付阿姨自从我引发的那一幕之后就一直咬着对方的耳根。我的父亲和他很快就把事情解决了——到底什么事情,鬼知道。他们回来时,各自往口袋里塞好各自的钱包和手机,有说有笑,就和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一样。到底发生了什么?怎么回事?
“大家目睹我的所作所为以后,再也没人会跟我说话了。”
我对着自己的镜像自言自语。我自从那一幕起就一直躲着大家,尤其是辰曦。当她来叫我吃晚饭的时候,我坐在我妹妹床边,假装没听到她,直到她走了才挪了一下身子,心里内疚又羞愧。她现在会怎么看我?一个杀人犯?一个不稳定的疯子?我们一起刷碗时她又向我保证说他的父母明天一早就带珊珊去最近的医院。我希望现在我们就能把她送过去;我妹妹现在就需要看大夫。万一她高烧不退伤到大脑怎么办?万一她错过了治疗的黄金时间、因此失去那条腿怎么办?
从窗户那儿传来的一阵叩响吓了我一跳,窗外漆黑的夜里浮出的是辰曦的脸。我呆呆地看着她,她又敲了一遍,这次更加紧促。
我拉开窗后她说的第一句话就是“我们得把箭头取出来。”
“我们把她带到附近的遗迹里吧,那里有个台子,能方便一些。出来。“”
我立刻把珊珊用被子裹好,偷偷抱了出来。辰曦背着一个布袋包,手里提着一盏马灯,走在前面领路。地上、树边,她手里跳动的火光赋予了影子生命。夜晚微凉寂静,除了偶尔传来的猫头鹰的叱叫,能听到的就只有我们的呼吸声。
“你不害怕吗,神秘林和幽灵什么的?”我喘着粗气问道。
“挺让人平静的啊,我是说这个森林。你不觉得吗,它就像妈妈一样保护着里面的遗迹和秘密?”
我放慢脚步,停了下来,倚到一棵树上。我得歇一下,我的胳膊和全身的肌肉都因为早些时候酸痛。她也停了下来,转身等着我。我这才发现她穿着一条朴素的罩衣,光着脚。在闪烁的火光里,她一头黑发及腰,好美。她和天使就差一对羽翼。我目瞪口呆:
她对我有点冷漠,一定是因为早些时候的事吧。我应该感到庆幸,她能愿意帮助我就很不错了。
我们到达了遗迹,她掀起马灯的遮光罩。明亮的火光下,阴影和夜晚让整个建筑看起来更阴森可怕,以至于我踏进去前犹豫了一下。辰曦把东西放在大理石台子上,指了指珊珊应该躺在哪儿。我调整了一下她的被子,确保她和冰凉的台面的接触越少越好。
辰曦从背包里拿出了一小瓶白酒、一个打火机、一把水果刀。只见她把刀身洒满白酒,然后点燃。对拿出的一块布她也做了同样的处理,然而布本身最后居然完好无损。
她的回答简洁得让我难受。我退了两步,但她让我在我妹妹身边待好,说完便卷下珊珊的睡裤。
我看到她肿胀的腿,大吃一惊。伤口周围紫得发黑,整条大腿肿胀得仿佛要炸裂一样。辰曦拿起浸过白酒的布擦拭伤口附近的部位,镇定自若。珊珊痛苦地呻吟着,睁开双眼,眼里充满恐惧。
“我在这儿,我在这儿。看,曦曦姐姐在帮你,没事的……”
我乖乖听从。她在伤口周围划了两刀,珊珊在疼痛和迷妄中呢喃着胡话,我尽可能安慰她。随着辰曦用刀沿着箭头周围的次次挑拨,珊珊痛苦的呻吟声越来越大。
珊珊又一次在疼痛中昏了过去,这对她来说算是最好的吧。辰曦挑过最后一下,终于取出了箭头。它很小,还没有我的小拇指的指甲大,虽然全是血,但完好无损。单凭它的大小来看,伤口不会太深。辰曦又把布消了消毒,擦干净了伤口上乌黑的血。她接着给伤口盖上纱布并用绑带缠好,双手轻轻按在上面,闭着眼,好像在祈祷一样。
她点了下头,已经开始清理起来。我好怀念她的笑啊,看来在我们彼此之间有的东西已经变了。我转向我妹妹,垂头丧气,想回避她的身影,但她拍了拍我的肩,一抹淡淡的微笑萦绕在撅起唇边:“嗯……带她回去吧,她应该没事了。”
“不用管我啦,我很快的。你先走,路上小心点。”
我的妹妹把我拍醒了,我半天才反应过来这有多不对劲儿。我飞快睁开眼,但是瞧啊,她就在我的床铺上,跪在我身边。窗外的阳光从窗帘的缝隙中挤了进来,照亮了她脸上兴奋的笑。
她拉下睡裤给我看她的大腿。她早就把绑带拆下,大腿已经消了肿,取代原先的伤口和切口的是一个半愈合的白色疤痕。
我轻声说着,抱紧了她:“把绑带缠回去,珊珊,伤口还没好彻底。你就不该把它拆开。”
母亲的声音从屋子的另一边传来,睡意蒙眬,满是责备。
我从牛仔裤口袋里掏出箭头递给珊珊:“你还能记得昨晚上发生了什么吗?”
得知我妹妹不需要再去看大夫的时候,辰叔和辰姨将信将疑,但我的父母对他们的担心不以为然,就连珊珊都在他们面前蹦蹦跳跳安慰着他们:“多亏了曦曦姐姐!”
早餐过后我们准备开始一天的行程,付叔叔担当起了领队:“来,为了保证安全,咱都跟好自己的家人,都互相看着点,别让任何人离开自己的视线——你们两个去哪儿??”
我拉起我妹妹的手,随着大部队一起出发。“别离开大路,也别跟着陌生人跑了,听见没?”
我们的父亲和往常一样不耐烦地说道:“这可是神秘林,听见没?我说话你们听见没有?”
清晨的神秘林名副其实,甚至比夜晚还阴森。缭绕着整座森林的雾气蒙住了一切声响、迟钝了一切感官。道道苍白的阳光从叠叠枝干中杀出了一条路,它们长长的手指伸向我们、穿过我们,仿佛随时随刻都会抓住我们。即便如此,树林依然美丽。宁静的四月清晨的微凉、我们脚下湿软的土壤、还有那一片片绿色氤氲茫茫,我们眼前的一切都被染上了一层淡淡的冰蓝——这里宛若仙境。宁静,阴森的宁静,神秘林就应该是这个样子。
我妹妹悄悄说道,我点点头。她看起来还不错,辰曦的技术真的很好。
我们顺着主干林道走了差不多一个小时,休息片刻后又继续前进。一路上我们又看到一两只野兔和鹿,它们要不然一看到我们就飞快地逃走,要不然就远远地站在矮木丛中大量我们。我们没遇见任何人,甚至连那两个双胞胎都没有。可现在我们早应见到其他徒步旅者了吧?虽然不是所有人都能承担得起租木屋过夜的费用,但难道没有背着帐篷睡在林子更深处的露营者吗?如果他们过完夜往外走,我们应该早就见到他们了。
我低头发现我的鞋带开了,在一个路口我蹲下身把它们重新系起来。珊珊想叫住我们的父母,他们听到之后转身停下,但两秒之后便让我抓紧时间,伸手拉住珊珊继续前行。
我得快点回到他们身边,毕竟这里可是神秘林——如果幽灵真把我带走了,他们会来找我吗?
我系完起身时看到三个小孩子从另一条路走了过来,其中的一个对我说:“你在这儿啊,有人在叫你。”
他们年龄不大,八九岁的样子,一个男孩和两个女孩。我一脸疑惑地看着他们,他们的大眼睛责备地瞪了回来。我这是又做错什么了?
他们的眼睛看起来有点熟悉:它们的形状、它们瞪着我的那种眼神……这一切好像触动了我某些记忆,有那么一刹那我感觉我好像认出了他们。我顺着女孩手指的方向看去,在山坡下、路的尽头是一片空地,一群小学生在那里,有的或坐成一圈,有的追逐嬉闹。怎么会有人带他们来这种地方春游?谁会在那儿叫我啊?我抬起脚要跟他们走。
如同一根琴弦在我的脑海里被拨动一般,琴弦的余音化成了我的父亲的声音:别离开大路,也别跟着陌生人跑了,听见没?我一生中从未如此乐于服从他那烦躁的声音。我怎么会在这种时候忘掉那些故事?我收回我的脚:“对不起,有人现在更需要我过去,对不起。”
我尽可能有礼貌地逃走。我的一家并没走多远,他们在另两家后面慢慢吞吞地溜达,就好像是在等我一样。
“你可来了。怎么,鞋带都不会系了?”我们的母亲骂道。
我十分感激。
我们回到木屋时,付家的双胞胎并不在那儿,实际上我们在整个途中都没看到他们。
付阿姨举着手机重复道:“他们真的能走那么深,还是……?”
她冲着她丈夫皱着眉头,我们知道她在想什么,心里一沉。辰叔已经跑到固定电话旁:“打电话叫森林管理员吧。”
一支由六位管理员组成的队伍到达之后立刻开始搜寻工作。大人们跟着他们一起,而我们小孩子被命令老老实实地待在营地里。我们坐在辰曦一家木屋的地上,因为跋涉时的劳累昏昏睡去。
醒来时,天色已晚。辰叔端着我们的晚饭走了进来,跟我们说人还没有被找到。
他坐了下来:“别怕,你们不会有危险的。晋山,你爸妈正在和他们谈话,付叔叔和付阿姨又跟着管理员们出去了。你辰姨和我就在这儿,哪也不去。你和珊珊今晚睡这里,好吗?”
我妹妹和我点了点头。他看着我们吃完饭,收拾好一下我们的盘子出去了。
“老天爷啊。”辰曦紧抱双腿:“我知道他们特别坏,但在这种地方走丢——肯定是遇到幽灵了……”
我的脸痛苦地抽搐了一下。珊珊一直抱着我的胳膊,现在抱得更紧了。她问我:“你觉得我们应该去帮他们一起找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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