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属于《丝佩瑞尔年代记》系列的短篇故事,全文约为1万字,分为上下两篇。
如果各位读者觉得发生在丝佩瑞尔大陆上的故事尚且有趣,对我个人而言已是莫大的鼓励,在此谢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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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若干年后历史学家们手痒难耐,白纸黑字往重修的史书里硬塞拟人修辞的“丝佩瑞尔大陆苏醒过来”之时。那些正躺在名曰遭罪的命运针板上,叫生活折磨得死去活来的某些人决定料想不到,种种灾祸的苗头会在一年的时间里扎堆冒头。
而究其成因,灾厄与祸事最初仅仅不过是一桩桩一件件看似无关痛痒的历史波澜,在时间长河中连个带泥点子的水花都掀不起来。
彼时,逍遥城的科学家对外宣称从哲学层面发现了因果缘起的假想蝴蝶理论。科学家们做了大胆而切实的比喻来诠释这套自诩精妙的理论模型——蝴蝶在黑烟森林扇动翅膀,撩动因果之弦层层传导下去,最终会在沙海腹地形成一场史无前例的洪灾。
鉴于沙海缺水的现状仍无任何改善,此等胡说八道的假说理论幸运的仍然停留在假说阶段。科学家无须担心有神论者把他们架在火上烹饪,被剽窃空想成果的涑蒲城哲学家们也可以继续安心的搞理论研究,不必再费心思考用何种规格的瓦片砸死远在逍遥城的剽窃者。
本故事与科学家无关,更加和涑蒲城、逍遥城毫无瓜葛。非要说它是胡铁效应中的一环,充其量够得上翅膀扇动时剥落的一粒鳞粉。至于它会牵动何物,又于何时砸落地间伤及无辜,就是另外的话头了。
宝藏湾是商盟的首府,它坐落于丝佩瑞尔大陆西端的尽头,鸟瞰海峡地形似如双壳蚌般将城市含在其中。倘若谁说宝藏湾是含在蚌壳里的珍珠,当地人会投来钦佩目光,这句话俨然是对宝藏湾最好的赞美。
维罗妮卡走在繁华的街市之上,她撑着时下最流行的流苏阳伞,一身素雅长裙尽显玲珑,昂贵丝绸裹住扭动腰肢的婀娜身姿。高跟鞋铿锵的声音格外嘹亮,好似石板路引吭高歌为她喝彩。维罗妮卡的出现,为午后燥热的宝藏湾市井平添了道靓丽风景,只要她现身高档订制商店街的消息传遍大街小巷,店家们便会忙碌起来,如同节庆到来时那般如临大敌。掌柜们亲自出马,纷纷把本店最优质的商品摆在店头醒目位置,顺便在价签卡后偷偷多加一位用于占位的符号“0”,以期维罗妮卡女士能看上一眼。
今日各位店家恐怕会失望而归,今天维罗妮卡出门的目的并非购物。她在繁华的街市上闲逛,时而故意汇入摩肩接踵的人群,时而转进空无一人的清冷街巷。偶尔在某家她也搞不清楚经营范围的店铺前徘徊,忽然会猛然想起什么似的转身,与笑脸相迎的掌柜寒暄几句。维罗妮卡举止古怪,全因身后有位热情的神秘拥趸如影随形。
他对追踪技术的掌握远未到让维罗妮卡难以察觉的地步,从她迈出家门第一步算来,维罗妮卡便已发现躲在一辆花车里伪装成向日葵的门外汉。一路上他或埋身在空木桶里,或攀附在低矮房檐上,更多的时候跟踪者尽可能窝在日光夹成的暗影缝隙里,全神贯注望向维罗妮卡婀娜的背影。经过熙攘十字路口,为防止盯梢的人迷失目标,她还好心放慢脚步,在十字大街多绕了几圈。
维罗妮卡在一栋漆得晃眼的白色独楼前停住脚步,透过流苏阳伞边缘望向位于二楼阳台的雅座,绿色植物围挡出的平台上隐约看得到两张空荡荡的雅座。与维罗妮卡相约于此的人并未准时赴约,她颇为不满的颦眉推开湛蓝色店门径直走进去。潇洒背影消失在这间小铺子的瞬间,商业街顿时升腾起店主们惆怅的叹息。
这是间专为顾客提供各种定制化饰品的铺子。店的规模很小,小到它的影响无足轻重,小到只是宝藏湾繁荣商业的一粒沙。别看铺子不起眼,只要顾客提出要求,没有他们定制不了的首饰。店铺一层摆满设计名贵饰品所用的零件素材,光是定制需要用到的材料手册就码了整整一面墙。
按需定制饰品的店铺如今在宝藏湾特别受欢迎,尤其是年轻女性,她们对带有魔法咒文、精灵祝福之类篆刻的饰品尤为感兴趣。店老板看见维罗妮卡进店,马上满脸堆笑的迎过去,同时用目光吩咐伙计赶走店里正在挑选商品的客人。
老板是土生土长的宝藏湾人士,拍马屁的本事是从娘胎里带出来的。他一面手捧丝绒坐垫让店员先一步上楼打扫,一面从柜台后掏出本书,毕恭毕敬双手奉上。
“请您高抬尊手在小说封面上签名。今天本店您包场,所有商品八八折!”
维罗妮卡收起阳伞,潇洒的单手杵地而立,阳伞立刻化做守护女士的武器,银色伞头闪闪发光。维罗妮卡一边同掌柜熟络的打招呼,一边眼睛的余光快速扫过镜子确认狂热的追踪者是否还在店外徘徊。离开店铺的顾客与她擦肩而过,纷纷投以崇拜目光。维罗妮卡落落大方回敬对方以灿烂微笑,店外已有许多人驻足,手里拿着花花绿绿的小册子,只要看见维罗妮卡转过侧脸惊叹声便此起彼伏吵个没完。
维罗妮卡身穿单肩连衣裙,外罩一件镂空的丝绸小衫,俨然一副小妇人模样。裸露的肩头分外白皙,毒辣的阳光专程赶来为她勾勒出闪着润玉般光芒的描边。她头戴插满鲜花装饰的宽边阳帽,手挎小皮包,光看背影就知道是个美人。
若称赞其他女性身材姣好,会从字典里翻出诸如“高挑”之类的形容词,可形容眼前这位女士恐怕得动用“身材高大”才行。她的肩膀比一般女性宽阔许多,随着她的动作,还能看见胳膊上紧致肌肉的线条。虽然维罗妮卡个子很高,体格健美,但看起来却一点也不觉得笨重。她动作利落轻盈,更衬出反差的美感,好似泰瑞雅森林里白玉雕塑的女神下凡。
等店里只剩她一人之后,维罗妮卡收起微笑对店主人说道:“休想给我推荐骗人的东西,我要的东西做好了吗?”
维罗妮卡缓步走上二楼,店员们的目光如同趋光的飞蛾,随着她的身影登上楼梯,直到维罗妮卡消失在拐角才慌忙想起该挂上暂停营业的牌子。
此时正是宝藏湾的午后,海风徐徐吹拂,多少赶走些毒辣的温度。时值六月初,宝藏湾已经热得提前跳进盛夏怀抱,二楼阳台宽大的屋檐恰如一张巨大阳伞隔开头顶耀武扬威的日光。
维罗妮卡站在平台眺望,故意无视对面平顶二层小楼阳台暗影里蠕动的人形。她把目光抛向远方,鳞次栉比的商铺恰在此处开了个豁口,码头热火朝天的景象尽收眼底。鼓起风帆的多桅货船源源不断冲进港口,为宝藏湾带来世界各地的奇珍商品。
别看凭借贸易让商盟总部所在的宝藏湾声名鹊起,船队想要驶入海峡庇护的港口却并非易事。
宝藏湾外海看似风平浪静实则暗礁林立,不靠海图单凭过人胆量摸索进港,或是认定绕远一些肯定能避开暗礁就大错特错。每当大潮退去,海面便凭空生出许多破旧桅杆。葬身此地的船只组成迷宫,它们在礁盘间生根发芽,最终堆砌成沉船的森林。一根根残缺朽木像极了墓碑,用独特的方式无声提醒过往船只不要重蹈愚蠢的覆辙。
大自然的淫威不仅限于用暗礁嘲讽凡子们的天真。维罗妮卡的视线越过宝藏湾码头高耸的灯塔继续远眺,在城里视野开阔的地方很容易看见暴风航道间的电闪雷鸣。维罗妮卡品尝过暴风航道蛮横暴虐的滋味,那时她和伙伴们离开梦幻乡,正驾船北上返回泰瑞雅森林的故乡。误闯云海鲸洄游的鲸群,船偏向驶入暴风航道,几乎伸手不见五指的乌云蔽日,照亮求生前路的唯有接连劈开水面的落雷。
险象丛生的暴风环带把丝佩瑞尔大陆的海岸线整个兜住,从东边极北之地的绝壁开始,到西面亚述的古港旧地。根据冒险者描述,灾难般的海情甚至延伸到凡子们尚未到达的北面更远的未知地区。黑云密布的航道里偶尔能瞥见巨大龙卷风与海底旋涡呼应,电闪雷鸣在遮天蔽日的暗云间翩翩起舞。挡在海尽头高耸云门前的风暴带终年不散,连定期洄游的云海鲸都不敢偏离路线。在菊的海边重镇鼻涕,每年夏季总能看得到年老的云海鲸身陷暴风航道的囹圄,任由狂风撕扯着沉入深海。要不了一天功夫,闻讯而来的商人们组织起规模庞大的打捞队,争先恐后冒险驶向暴风航道边缘,寻找巨大的鲸鱼尸体。
今天是个欣赏云门的好天气,阴云翘班,雷霆风暴暂时偃旗息鼓,世界尽头是蔚蓝的海天一色,能望见云门高耸。其间海鸟伴着白云穿行而过。相传先祖支脉穿越云门渡海而来、独眼巨人由云门离开大陆回归他们的家园、云门彼端连接着其他世界,种种有关云门的传说不一而足,至今未曾有冒险家闯过暴风航道一窥究竟。
维罗妮卡的目光扫过港口外等待进港的船队,它们不敢马虎懈怠,偏离航道要么遭到神出鬼没的黑旗袭扰,要么船会撞到任性移动的环礁海岛搁浅。运气再差一些,遭受海中巨兽袭击也并非天方夜谭。
经验丰富的水手抛下缆绳,钩住前方领航的小船,船长会亲自操舵在曲折的航道中前行。水手爬上桅杆瞭望塔,时刻盯紧引领前路的小船。宝藏湾名字的由来与附近海中躺着数不清的宝藏有必然联系,维罗妮卡想到多少人因寻宝丧命,成就一番有心拿没命取的悲剧故事,相似的剧目几乎每时每刻都在海中上演。她自己曾经就是海中寻宝的一员,那真是在刀锋上舞蹈的日子,稍有差池连全尸都捞不回来。
维罗妮卡勾起嘴角,她想起自己曾扇动起的鳞粉。那是一件躺在海中上千年的手镯,最终惊起的波澜让她身不由己,随命运的狂风一路奔至极北之地......
“这是您预订的手环。秘银合金、镂空设计、内侧是找本地最出色的精灵工匠手写的防御符文。请您过目。”
店老板手捧托盘从楼梯的阴影里跳出来,他的话打断维罗妮卡对往日的追思。老板滔滔不绝,详细介绍手镯的每个细节:“秘银是专门请莫斯堡著名矮人工匠打造、合金部分由逍遥城聘请的炼金术师加工,点金水匠人是自己人。”
说罢,店主人瞪了眼躲在楼梯间窥视维罗妮卡的女店员:“还愣着干什么,快去把首饰的证书拿来给夫人过目!”
“证书就不用看了,都是你们自己做好了去公会街找珠宝鉴定协会打钢印,十块钱一份,量大从优。别以为我不知道。”
维罗妮卡抓过手镯直接套在白皙的胳膊上,她抬起手向阳光展示这件做工精致的首饰。
店主轰走端上饮料和茶点赖在绿植屏风外的店员,等阳台上只剩他们两人后,店家才扭捏的开口问道:“那个,咳!我想问问,之前跟您提的那件事,不知道您......”
“事儿已经办妥了。把报酬打到我银行账户里就可以,户头你知道。”维罗妮卡款款落座,她开启朱唇说话时的语调和高大身材形成鲜明对比,细高柔滑的声音令人过耳不忘。
维罗妮卡喝着饮料,不知是因为邀约人迟迟不到场,还是由于对面蛰伏的鼠辈始终没有离开的意思。维罗妮卡显得有些不高兴,索性继续数落店主道:“在宝藏湾你的店好歹小有名气,怎么还遇到遭人勒索。这种小事,以后别找我出面。”
“是、是、是。哎呀,这次有劳维罗妮卡女士了。”店家站在维罗妮卡身旁,活像个考试成绩糟糕的小孩,发量稀疏的头顶冒出细密汗珠,不住点头说:“今天的茶点我请您,钱明儿个上午就汇到您账上。”
就在老板转身想要离开阳台的时候,维罗妮卡从背后叫住了他。
“我听勒索你的长手矮人说,你跟宝藏湾黑市的人口贩子有交易,这是怎么回事。嗯?”
不知是天气炎热,还是迫于维罗妮卡周身散发出迫人的压力,店老板定在原地,活像遇见蛇的青蛙。他汗流浃背,大颗大颗的汗珠顺着圆滚滚的脸颊滴落。
维罗妮卡说:“我们算老熟人,你是知道我脾气的。如果掺和进那些见不得人的勾当,可要考虑清楚自己的下场。”
她的声音细腻如初,但话头里仿佛有把破人心魄的尖刀。刀头直直刺入店主后背,他踉跄着赶忙扶住墙壁险些跌到。美丽的女士摘下帽子露出满头柔顺金发,又从包里取出一根银簪。维罗妮卡高挽发髻,横眉立目瞪着店主颤巍巍的背影,一对尖耳朵上站满昂扬的斗志。她不怒而威,对店家说:“不想跟今年黑市开市时的夜狗们一个下场,你就要老实交代,别以为能糊弄过去!”
“我冤枉啊,您可不要吓我。”店主用尽全身力气转过身,恰好看见维罗妮怒目横眉拿起桌上的餐刀,动作跟书中描写的一模一样。他扑通一声跪在地上,从口袋里掏出手帕擦着脸上的汗水说:“这完全是误会。就是那点金水的工匠,当初可是您要我收留他,我想着店里的确缺个人,而且他手艺还行。怎么话传话的,就成了我跟人口贩子有瓜葛。”
“哎呦,打死您我也不敢隐瞒......不是,打死我也不敢隐瞒。”
店家语无伦次起来。什么上有老下有小,需要照料未成年的宠物,赡养老态龙钟的店员。他拖着哭腔说了半天才把话带回正题,“当初是您说,从影刃手里救下来个林地人,吩咐我帮忙安置,怎么好心还成了祸事。”
“还能怎么样,事关本店声誉,当然是作为正式员工聘用。”店老板满脸委屈的说。
维罗妮卡放下手里银光闪闪的餐刀,她小口喝起凉茶对店老板说:“不要难为人家,干的还可以就留着,有问题就来找我。你去忙吧,我一个人待着就行。”
看着店主跌跌撞撞滑下楼梯的背影,维罗妮卡为对面空落落的座位斟满热茶,伸着头装作心不在焉的看着楼下熙熙攘攘的人群。她始终没有放下对狂热的追随者的提防,此刻那团黑影蹲在临街布料店二层阳台的货堆里蛰伏,窸窸嗦嗦晃动的身影看着叫人心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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