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没有下雪,阳光和太皓将积雪照得闪闪发亮,出击队伍整装待发,库布伦炯披挂齐整走出大帐。他看了看天空满意地点了点头,他暗想这真是个好天气,应该是个好兆头。他翻身上马作了简短的讲话后,就带领着队伍出发了。满都紧跟在汗王身边,不时为汗王递上水囊。渡过色楞河来到北岸,便顺流而上向奥亚阿玛山进发。
也许是得到了长生天的眷顾,队伍一路上没有遇到任何的危险,顺利地来到了山谷前的斥候营地。在那里遇到了留守的斥候托托布赫,就是他将确切的情报送回到大营中,然后就马不停蹄地返回斥候营地。营地里有六名斥候,加上轮流在山北麓蹲守的两名斥候一共八人,库布伦炯又带来了二十一名勇士,加上汗王自己围剿女巫的总数就达到了三十人。
当晚,就在营地中汗王对围剿作出了部署,这几天斥候又反复将地形进行了侦查,尽最大努力确保能一举击杀女巫。
“这几天女巫好像没有离开山洞,因为她出来必定要骑鹿。我留下了两人继续盯着她,一路上都留下了记号,如果记号被风雪覆盖,还可以靠追踪鹿粪来找到她的巢穴,因为她出行都是靠骑在一头雄鹿背上。”
托托布赫在一张在羊皮上绘制的地图上介绍地形与情报。
“她似乎不能接触到地面,我们多次发现她的脚只要碰到雪地就会冒烟,她很少在白天出洞,基本上都是在夜晚才出来。那头雄鹿会驮着她去北麓的松林里,但是我们无法靠近,只要她一进入树林就会起雾,有一次我企图跟进去,却差点在里面迷路失去了方向。”
说到这里托托布赫向汗王低下了头,汗王挥了挥手示意他继续说。
“白天我们去松树林里侦察过,没有发现任何异像。鹿粪好像也只会出现在松树林外,而且这头雄鹿是真的大,比我们的马还要大而且全身雪白,就算在没有月亮的夜里也非常容易被发现,太皓也会把它照亮。”
汗王听完后若有所思地捋了捋胡须开口问道:“她离开山洞后你们有没有进去?”
托托布赫神色略显尴尬:“我,我们,试着进去打探一番,可,可……”
“那女巫布下了瘴气作为掩护,我们唯一的猎犬也死在了里面,我们也想过很多办法,但依旧无法驱散瘴气。”两人再次低下了头。
汗王表情凝重地点点头:“那么我们只能在路上阻截她,把她引到山谷里,就像狼群围猎一般。既然她白天不敢出来,我们就利用白天设下陷阱。”
满都在一旁认真地听着,一边将地图上的内容默默记在心里。经过反复的讨论,伏击计划终于制定了出来,接下来就是将任务部署下去。经过了几天的跋涉,也是人困马乏大家都需要休整,于是勇士们围在营帐的火堆旁喝酒吃肉。为了迎接队伍的到来托托布赫在周边捕获了一些猎物,晚上就架在了火堆上犒劳远道而来的兄弟们。由于出门作战不能携带太多的酒,勇士们就只好喝自己带在身上的马奶酒,一旦来到营地有热食可吃,大家自然不再愿意继续吃用马奶酒泡发的奶酪糊。
曼库鲁人是能歌善舞的民族,酒过三巡之后便有人拉起了马头琴唱着呼麦,有人就围着火堆跳起舞,汗王认为这样的活动有助于提高士气。他在心理暗道,我们曼库鲁人是天生的勇士,岂会因为眼前的一点挫折而气馁,我们的祖先可是建立过伟大帝国的英雄,我一定要重现先辈的荣光,我们绝对不会就此沉沦下去。汗王神情从容但手却握紧了胸前的吊坠,满都在一旁也悄悄注视着这一切。
当夜云层渐浓开始遮挡住七颗月亮,就连太皓的光芒都暗淡了不少。出帐小解的托托布赫抬头望天,对同行的满都说道:“这是要下大雪的征兆啊,下雪也好,可以掩盖咱们的行踪。”
托托布赫是部落里的老斥候,一条斜穿过整张脸的可怖刀疤是他引以为豪的见证,这是多年前跟随先王林丹汗与南方的汉人作战时留下的,部落里的小孩都爱听他诉说那些战斗的故事。满都最爱听的是,曼库鲁人在一百多年前曾经俘虏汉人的小皇帝的故事,虽然后来还是把那小皇帝放回去了,但也从汉人那里换来了不少的金银财宝,精米细粮,棉花盐铁。听说那小皇帝的皇后,为了把丈夫换回去天天做针线活,还把眼睛给哭瞎了。满都有时很同情这位皇后,更是加深了对那个小皇帝的鄙夷不屑。
小时候他就经常追问托托布赫,当年的大汗为什么要把那废物放回去?托托布赫总是突然板着脸,故作生气的样子说:“你个小崽子懂什么?那是让小皇帝跑回去告诉南边的汉人们,我们曼库鲁是天生的勇士,天下无敌的勇士,要让他们子子孙孙一听到我们的名字就被吓得尿裤子!我们就是草原上的狼,汉人就是围栏里的羊,这就是长生天的意志,知道了吧!啊哈哈哈……!”往往一说到这,人们就会唱起呼麦载歌载舞起来。
营帐中勇士们的兴致正盛,但有一个人是个例外,托托布赫的小儿子托欢,他是托托布赫与抢来的奴隶生下的孩子,也是托托布赫的第三个儿子。很多年前林丹汗趁汉人国内东北方发生叛乱,边军被调走的机会,联合其他部落攻破长城纵横州县数月而不可挡,掠夺人口数万金银无算。那是瓦图人最为光荣的日子。托欢的母亲就是被分配的战利品,他的长相就和母亲一样,纤细的脸庞,红红的嘴唇,一双眼睛显得特别大。托托布赫觉得这个儿子长相太过于柔美,身材又单薄,从小就对他特别严苛。希望这个儿子能成长为有狼性的曼库鲁人,而不是像他的汉人母亲那样的绵羊。托欢比满都还年长一岁,但看上去却更加稚嫩。托欢默默地喝着奶茶,身体随着旋律微微摇摆,但眼神却总是迷离恍惚。
他在部落里不太受人待见,但又因是托托布赫的儿子,人们又不得不对他表示表面上的尊重。他的两个哥哥也总是爱欺负他,平时也没什么人和他说话。他总是一个人在牧场上放羊,虽然会引来托托布赫的不快,但他还是去照顾他的母亲。这次托托布赫再三思索后才决定把这个儿子带上,正是利用他沉默寡言的性格很适合作监视工作。
托欢不胜酒力稍微多喝一点就会微醺,渐渐地他的神情恍惚,看着火光与人影在眼前跳跃,声音好像正在逐渐远去,发出一种水滴在山洞中的回响。慢慢地他陷入了幻觉,他觉得自己的身体软绵绵地但很舒适,一种从未有过的舒适感,仿佛闻到了花草与乳汁混合的香味。他好像看到自己正在母亲的怀中吮吸,母亲正轻轻地抚摸着自己幼小的脸,哼唱着南方的歌谣。
“娘!我想带你去西海,去一个没有人的地方,就我们母子两人。”托欢笑着对母亲说着。
“傻孩子,天下哪有没人找得到的地方?我们母子从一生下来就注定要承受磨难,这都是人的命啊。”
托欢跪在母亲的面前拉着母亲的手:“不,我不要这样的命,我不想认命,不认!”
说着眼泪迷蒙了眼睛,托欢一边啜泣一边用手去擦拭,却发现泪止不住地向外喷涌,母亲的手抚摸着他的头发,这抚摸让他感到既温馨又陌生。
母亲的声音突然变得有些异样,托欢抬起头看着抚摸自己头发的母亲,母亲的脸庞依旧亲切,但是声音却一改往常的温和却透出股威严和坚毅。托欢想呼喊但怎么也发不出声音,母亲的形象在慢慢发生变化。母亲脸上的皱纹开始消退,发辫也从头巾中散落开来,从乌黑的头发变成了根根银丝。母亲的形象很快蜕变成一头银发的泰西女子,托欢惊恐地睁大了眼睛他想抽出腰刀,却发现自己全身瘫软无力。
这一次声音完全变成了威严的质问,是一种不容挑战的质问。托欢发现自己好像能说话了,从喉咙里发出咝咝的喉声。
一种异样的感觉在心里流动,他并不是出于恐惧,甚至还有一点点兴奋。突然女巫的形象开始剧烈地抖动,一种巨大的力量向他的身体袭来,托欢感觉自己的身体也开始摇晃。
大哥库都尔班一脸酒气地摇晃着托欢,由于父亲的故意纵容,两个哥哥对托欢从来都是捉弄与调戏。托欢这时才回过神一脸茫然地望着库都尔班,他刚想要辩解就被大哥一脚蹬翻在地,引来了众人一阵哄笑,这一幕也被满都和库布伦炯看在了眼里。
“好啦,库都尔班,你弟弟不胜酒力就随了他吧,明天还要留着力气干活呐。”
库布伦炯不希望在做战前发生打架斗殴而造成人员负伤,库都尔班马上面朝汗王鞠躬致歉。
众人应声称是,当库布伦炯离开营帐之后,库都尔班一脸蔑视地看了托欢一眼,朝地上啐了一口:“哼,没用的东西,呸!”
当众人散去后托欢才慢慢站起身,掸了掸泼洒在身上的酒和馕饼碎屑,他叹了口气离要走出营帐却被一只强壮有力的大手一把抓住了衣领,托欢本能地拔出了腰刀。
“你个不中用的东西,在大汗面前把我的脸都丢光了,你明天就不用去参加布置陷阱了,现在就给我滚去山上接替速布达理和满达尔。”
托托布赫一脸怒容,用手重重地一推,托欢踉跄了两步,随后库都尔班一脚踹在了他的屁股上,让他飞扑了出去重重地摔在了雪地里。库都尔班还想上前去补两脚,托托布赫拉住了库都尔班:“还不快滚!?”
托欢干咳两声站起身,头望天空麻木地朝围栏走着,这对于他来说早已司空见惯,这就是他生活中的常态。当他走到围栏前解开马的缰绳时,一个声音叫住了他:“你是要去哪里?”
这个声音惊了他一下,转身一看他立马躬身半跪:“大汗,我……”
“起来说话,我知道你,你是托托布赫的小儿子,托欢。”库布伦炯平静地说着。“你要到哪里去?”
托欢恭敬地站起身:“父亲命我前却接替盯梢的速布达理和满达尔。”
这些说话声引来了在营地边巡哨的卫兵,库布伦炯朝他们挥了挥手,示意他们不用过来,满都叫他们继续巡逻营地。
“我听说你是年轻一代里,最出色的斥候,是吗?”他上下打量着托欢。
“抬起头来,要想得到尊重就要在战场上去拿,你明白吗?”库布伦炯依旧看着托欢。
库布伦炯望着托欢离去,和满都朝自己的营帐走着,这时有雪慢慢地下起来,汗王不时用手摩挲着挂在胸前的吊坠,那是先王林丹汗在临死前紧急传给他的汗位信物,这吊坠象征着瓦图部统治者的权威。
这块吊坠的来历颇有渊源,那时的大曼库鲁帝国正如日中天横扫东西所向无敌。在灭掉南方汉人的小朝廷之后,将汉人皇帝冠冕上的一大颗黄灵石摘下来,重新打磨之后制作成曼库鲁皇帝的吊坠,以张显自己是这块土地上统治者的正统性。历代曼库鲁皇帝都以此吊坠为信物,后来由于黄金家族内部为了权力争夺,导致了帝国的快速衰落,当曼库鲁人被汉人重新赶回草原后,吊坠就一直在各部落之间轮转。
“啊,托欢沉默寡言,胆大心细,确是我辈中的佼佼者,只是,只是……”满都犹豫地看向汗王,汗王摆摆手意示他但说无妨。
“只是过于孤僻木那,而且对部落的荣誉也不在乎……”满都谨慎地说着,部落里对托欢怎么样,其实大家都心照不宣。
“哼,哼,我可是听说当年他是只身摸进了肃真人的望楼,手刃三名探子并打开营门,咱们才顺利逃脱……”但突然的咳嗽打断了库布伦炯的说话,库布伦炯本想再说几句,由于不停地咳嗽不得不让满都搀扶着他快步走回到营帐中。
奥亚阿玛山呈东西走向,山峰位于西南段,山体也就西高东低。女巫隐藏的山洞位于山谷中段,松林坡在山洞东南面,虽然同在北麓但由于山势陡峭,要抵达也实属不易。山谷北面是并排连绵起伏的丘陵与山崖,其间有不少溪谷,除了冬季封冻平时溪流汇集在山谷中,形成一条季节性的小河,一路蜿蜒依山谷向东流,最终汇入色楞河。
斥候营地距离山谷有相当的马程,当初最佳的地点是在山南麓,但是发现这里距离松林太近,很容易就被女巫发现。与山洞相对的崖壁后的缓坡处,虽利于隐蔽但地势崎岖不平难以施展开。在沿山谷两边仔细侦查了一番后,不得已将营地选在了山谷与草原衔接的缓坡处。这里借着山体的最后一段山崖,可以抵挡冬季寒冷的北风。刚抵达营地时,满都还对营地的选择有些诧异,后来在汗王布置围剿任务的过程中才体谅到老斥候的不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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