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视语境差异大概会有不同的感想,但多数状况下,被人家说「你挺温柔的」这种话,既不可能生气也没什么好高兴的。
换言之,似乎没什么特别的感觉。说这话的人通常也作如是想。
我为温柔感到深深的悲哀。所以我不得不将世间施加与它的恶意强行剥离开来,用「亚撒西」这一替身来为其担负无法承受的语词之轻。
即便如此,也没法把词义的褒贬分得明明白白。温柔的语境时常是左右摇摆的。
这样吧,占用各位五分钟的宝贵时间,容我为读者诸君简单爬梳一下「温柔」的批评史。
「我讨厌温柔的女孩子。打一句招呼便会在意,互发邮件心中便会小鹿乱撞。在打电话来的日子一看见来信履历表情会不由的舒缓下来。但是,我知道。这叫做温柔。对我温柔的人也会对其他人温柔,这件事好像不知不觉就忘了。总是期待着,总是出差错,从何时开始就不再抱有希望。」
「冻鳗高手」们应该十分熟悉《春物》这段堪称诡辩的名言。温柔会伤人,因为人们会轻易地将普遍的温柔误认为特殊的东西。抛开大老师本人的实际情况,单从逻辑推演的角度来看,是颇具说服力的正论。
不过,仅仅是从接纳温柔的对象那一面看来如此。变换立场的话,又如何呢?
试想一下,身边的「老亚撒西」评价自己很温柔,违和感简直要溢出了好吧。
因此在这个层面上,温柔是没法主动出击的,正好相反,这个装置的启动依赖于「感受到温柔」的客体,不知好歹的缺心眼怎么会感到关怀和体贴,毋宁说觉得理所当然。
既然大致解明了温柔的基本运作机制,接着就该探讨散播「万恶亚撒西」的主体了。
首先我们可得出一个单纯明快的结论:温柔是天然系角色的被动技能。
温柔是无差别大范围异常状态攻击。不带恶意、不分敌我,以平等的姿态接近他人,依对象的抗性决定是否启动「温柔」此一固有被动技能。也无怪天然系老是被安上腹黑的属性,任谁都会认为这人是心机婊吧。
至此我们方能尝到一丝「真正温柔」的家伙无可避免要被误解的宿命的苦涩。
前文谈到的,都是在「真正温柔」条件的限定之下。根据人际关系的结构差异,至少还能理出两个具有代表性的类型:
在哪儿都吃得开和谁关系都很好跟中央空调一样向四周散发暖气但其实有着不为人知的过去所以故作温柔来掩盖创伤的阳光亚撒西
一眼阴角毫不起眼不过关键时刻总能展现终极温柔体现小人物帅气一面的路人亚撒西。
我承认这么写挺蠢的。既不简洁优雅也不严谨求实,但这不是很直接了当地就表现出了类型的特征和应用场景嘛,反正等会儿也要详细解释倒也无所谓了。
两类温柔者共享一个特性,即将温柔作为一种「技术」。
在 ① 那里温柔是逃避的技术,把腐坏流脓的创口隐藏在光鲜的外衣之下;对于 ② 来说是逆转的技术,只需展现出相比日常的自己更为率直阳光的一面就能俘获别人的真心。
和王道征途温柔系不一样,这两个类型存在着前者没有的「侧面」,满足了人们对于反差的幻想。
探究之旅还没完呢,先别松懈下来。仔细观察阳光系和阴角系的表里结构,我们会发现温柔永远是无害的。
不论是温柔的人还是温柔的对象,都不约而同地假定温柔是无需多言的、就在那里的东西。
内心受创,假装温柔就好了,这样的话人家就不会察觉到异常。
渴望关注,展现温柔就行了,这样的话人家便会对我刮目相看。
当然,对于温柔的批判其实也一并很滥,这里我不再多讲。
还请原谅以上连篇累牍的废话,这都是为了下文关键部分所做的铺垫。已经耐心地读到这里了,希望你能看下去!
再让人等下去就颇为失礼了,是时候切入正题啦——谈谈我自己吧。
周围的人怎么想都好,我一直真切而自豪地保有这份「不温柔」。
不是进退的战术,亦非固有的技能;无法成为构建某种理论的基石,又难以作为实践与行动的纲领。
像孤傲的艺术家那样占据舞台的高寒之地,以凌厉的正眼面对观众,不负众望呈上令人拍手叫绝的精湛演技。
大师在成为大师之前也是学徒,学徒于修行道中必然遭遇失败。虽然过于丢人现眼,教人实在难以启齿,但我也曾经历过无比惨烈的败北。
与山岳隔绝的城中,自然是观赏不到层林尽染的绝景。可这丝毫不妨碍我为秋天感到欣喜。
我喜欢寒冷的季节,冬天大概还要更喜欢一点。然而这不是为了任何审美性的享乐,如此喜好有着十分现实的理由:我讨厌蚊子。
天气转凉,神清气爽。饮人血啖人肉的可憎魔物终于败走人间逃回地狱,没有比这更让人高兴的事了。
同蚊虫一道销声匿迹的还有人群躁动不安的气氛。忍受了足足一个夏季的高温攻势,如今总算能深深吸入一口清凉的空气,让全身神经都冷却放松下来。
或许有人会怀念夏日特有的青春气息,不过在我看来那只是单纯的汗臭罢了。我可不想被一堆费洛蒙分泌过剩的发情期动物所环绕。
K 是我自幼便认识的朋友,直到初中毕业我们都读一个班。如今和我就读于同一所高中。
我不在此公布他的真名,而是采用生分的姓氏缩写,实是出于无奈。接下来我便要为诸位叙述我与他之间的纠葛。
※
于是他便利用每天宝贵的十分钟课间,从一层爬到四层我所在的教室,同我进行发小之间的亲密谈话。
在仲夏闷热的教室中听他谈自己的恋爱事情格外令人烦躁。好不容易捱到了初秋,心想这下他的恋爱脑也该冷静一会儿了吧,可我没有想到这头淫兽的发情期一整年不间断。
「就是这种态度你才找不到女朋友啦。刚刚分手的女孩子正是需要安慰的时候,也就是说正是出手的时机啊!」
「啧。」他不满地咂咂嘴,「我可是很专情的,瞅着有机可乘就对其他女生出手那不跟禽兽没两样吗?」
「这么讲就过分了啊。」他正色道,「我只是看你就要悲惨孤独地度过三年校园生活,趁为时不晚给出友情的建言而已。」
「你长得也不丑,虽然性格差了点吧,努把力还是能交到女朋友的。」
仔细检查书页确认没有折损后,我没好气地说。要是因为话不投机而把书弄烂就得不偿失了。比起虚无缥缈的甜蜜校园恋爱,还是触手可及的书本更让人在意。
能治他的人登场了。简单介绍一下,这位黑色短发眼镜娘是本班的文艺委员,K 日思夜想的暗恋对象。
「没…没在吵啦,只是帮挚友的恋情出谋划策,这家伙还真是不近人情呐。」
有那么一瞬表现出羞涩的 K,立马话锋一转拿我开涮。
「也是啊哈哈…毕竟不论男女大家全被你拒之千里了嘛。」
「别人来问 QQ 号,他开口就是没有,怎么可能啊。」K 笑着说。
也有不肯放弃的人继续追问微信和电话,我一律回答「没有」,之后便不再有人试图打探我的联系方式。
热衷于扩大交际圈的人令我难以理解。仅仅是维持三人以上的社交关系就让我心生畏惧,动辄「扩列」十几来个陌生人那简直称得上灾难。
因此我对现在小而美的人际关系感到满意,甚至觉得还有继续精简的空间。
「啊,差点儿忘了。午自习的时候你记得来一趟图书室哦,读书日的推荐书单和导言这周就要交,你还一个字没动吧。」文艺委员用笔轻轻敲了一下我的头。
「说起来你上次借给我的书最近刚看完。哎呀真是很有意思呢,和某人推荐的书完全不在一个层次。」K 不知为何甚是得意。
「谁爱找你借似的,书上一道折痕都要大发脾气,太小心眼咯。」
「待会儿就要上课,我先回位了。K 君也赶快回班上去吧。」
「虽然她是你唯一和你亲近的女生,不过是我先来的,对不住了。」
中庭最惹眼的那株樱花树,听说是过去的日本校友带来手植的。秋天的慵懒日光下,黄绿交错的枝叶略显沉闷。
梶井基次郎断言樱花树下埋着尸骸,那是说盛开的樱花。我眼前的这一株,其本身就是一具尸骸。
不是有意调戏一本正经的文艺委员,虽然她的反应确实挺好玩。
不得不承认,文艺委员生气的模样十分可爱,唯独在这件事上可与 K 达成共识。
把整理好的书单递给对座的她,我伸了个懒腰,就势扑在桌上。
「想做的话还是能做好的嘛。」仔细检阅一番后,她给出肯定的评价。
「认真总是重要的。」我为自己辩解道,「但视场合,会有『认真的认真』和『认真的敷衍』,不管哪一个都同等重要。至少我不是半吊子的认真哦。」
「当然了。嘴里没有一句真心话,尽是些无聊的诡辩,谁想和这种人往来啊。」
似乎是找回了些许自信,她义正言辞地控诉我的不端行径。
「那只是因为班委的工作!又…又不是因为想和你搞好关系。」
「我这边正相反哦,不如说颇喜欢你这种认真的性格。」
她缓缓低下头,黑发遮住了半个左耳,放在两膝上的双手紧握着。
「如果你是来问告白的回应,那大可以放心。」我轻描淡写地说道,「我已经干脆的拒……」
「不能说对她没有好感,但我对她持有的绝不是恋爱感情。与这样的对象交往,只会叫她受伤吧。」
「算了,和你这种自以为是的人说再多也是白费口舌,就这样吧。再见。」
独自待在这样的空间里,难免胡思乱想。我的思绪如蒸汽一般逐渐四散开来。
传闻《奔跑吧,梅勒斯》的灵感来源于太宰治与壇一雄的交往轶事。
太宰治带着壇一雄在热海周边寻欢作乐,没几天把钱花个精光,于是他把壇一雄压在旅馆当人质,说自己去筹钱。后者一等十几天不见人影,便在旅馆老板陪同下去找太宰。结果发现他在另一位友人家庭院和人下棋。壇一雄把他痛骂一顿后,太宰感慨道:「不知是等人难过,还是被等的人难过?」
「不知是被拒的人难过,还是拒绝别人难过」,这是我此时的心境。
不知为何,我倏地想起今天看的小说。是谈话间被 K 合上的那一页。
「在本人看来,也许是近于悲剧的事情,而在他人看来,并没有那么痛切的感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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