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都早早地起床,来到库布伦炯的营帐外,禀报一声后库布伦炯却已经走出了营帐,满都马上施了一礼,小声地关切地说道:“汗王,昨晚我找到芒古尔,问过他营地周围有无喀图木集市。他说有个叫玛兹夏克的集市,那里肯定有医师就是不容易请得动。”
汗王听着但不做声,轻轻地摆摆手,只是默默地朝马厩走着。库布伦炯不希望让医师来到营地中,担心这样会引起手下的误解。从今天开始除了留守的六名斥候,其他人都被分成数队在周围的森林中砍伐树木,为布置陷阱做准备。满都一边陪同库布伦炯在各点巡视,一边抬头看着天空,心里总有种说不出的异样。
“昨晚老托托派托欢一个人去盯夜梢,会不会有点冒险了?”满都在心里反复酝酿许久之后,还是大胆地小声向库布伦炯说出了自己的担忧。
“知子莫如父,我想老托托应该是对他这个小儿子有底气才会这样做吧,毕竟他可是部落里资深的老斥候,我还是相信他的判断。”
库布伦炯从满都手里接过水囊饮了一口,他擦了擦嘴将水囊递给满都,慢慢地朝前走着继续说道:“汉人有一句话,玉不琢不成器,我想托托布赫也正是想好好地雕琢一下,托欢这块好玉吧。不过,你的担心也不无道理,待晚上回营后我叫这老家伙再派一人上去。”
库布伦炯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然后用手习惯性地在吊坠上摩梭着似乎很满意自己的推想。满都随库布伦炯上马,在四名侍卫的陪同下,前往离营地最远的一处点上巡视。风雪间歇时太阳与太皓相继升上了当头,在这正午时分天气突然转晴,这也让干活的人都停下手上的工作,为了避免暴露行迹,曼库鲁人会严格禁止用火,众人只好啃着冻硬的馕饼喝着奶酪糊糊。由于库布伦炯和众人吃着同样的饮食,所以无人敢生出其他的心思。
就在众人艰难地啃着如冰疙瘩的馕饼时,耳尖的斥候已经听到远处传来急促的马蹄声。这人立刻起身操起短弓警惕地跑向声音传的方向,众人也放下手中的食物跟了过去。马背上的人朝这边不停地挥手,示意自己没有威胁并加快了马的步伐,很快有眼尖的人认出了来人是托托布赫。当马来到近前,托托布赫一脸凝重地跳下马,半跪在库布伦炯的面前。
“什么?!”库布伦炯惊愕地站在原地,睁大了眼睛看着前来报告的托托布赫。
“就因为追猎那头白鹿,满达尔死了,速布达理重伤!”
库布伦炯的手有些颤抖,惊愕很快转变成愤怒,他的眼睛里已满布血丝。
库布伦炯朝托托布赫挥了挥手,托托布赫应声告退。待属下走远后,他猛烈地咳嗽了起来,满都马上为他送上了水囊,他愤怒地推开了水囊,在几声咳嗽后直起身。“看来要改变策略,还真是小瞧了那头畜生,召集人手回营我要重新部署。”说完库布伦炯转身上马坐稳,正要策马回营时又有咳嗽袭来,他不得不干咳几声后才和满都一同策马返回。
营帐中传来速布达理的惨叫声,莫图鲁正在为他清创,“你按住他,我要把淤血放出来,再把骨头接上!忍着点小子,别像个娘们儿一样嚎。”莫图鲁让托托布赫压住他儿子,进行着医治。
库都尔班急匆匆地从帐外冲了进来,“我要亲手宰了那头畜生!我……”
托托布赫大声呵斥着长子,“还愣着干嘛,快来帮忙,去!再打盆水来!”
库都尔班环顾了一下才找到另一个木盆,气急败坏地将盆里的杂物倾倒在毡毯上,又骂骂咧咧地出了营帐。
大帐里人声鼎沸群情激奋,所有人都在为这突如其来的一死一伤感到愤怒。
“我们为何不直捣巢穴,冲进山洞把那天煞的女巫和那头畜生剁了!”有人提议道,立刻就得到了众人的赞同,只有托托布赫手下的卡卿表示反对:
“那山洞里的瘴气连野猪也无法抵抗,我和老爷子几次试图靠近都被熏出来了!”
满都代替库布伦炯呵斥住了众人,库布伦炯知道这些人都有勇无谋,一时冲动只会坏事。
“你们可都是本汗手下最骁勇善战的勇士,难道就只知道如此鲁莽吗?”他捂住口鼻忍住了咳嗽,“那畜生固然可恶,但再狡猾的狐狸也逃不过苍鹰的慧眼,我们就是那翱翔在天际的苍鹰,既然那畜生那么喜欢蹦跶,那我们就让它蹦跶够!卡卿。”
“在!”卡卿上前躬身道,“那白鹿时常独自外出引诱动物进入洞中,我们可以用盐引诱其入陷阱里。我和老爷子之前试过,那畜生也需要吃盐,那次差点就能抓住它了,却被一只乌林鸮给搅黄了。”
卡卿环顾四周继续说道:“我们这次依旧可以利用盐来做诱饵,还可以准备一些草料将其引诱至陷阱中,这样就可以一举将其捕杀。”
库布伦炯点点头,接着他的话作了新的部署,“就在刚才本汗已经派人去喀图木人那里采买草药,并带回一位医师帮助我们制作防毒气的头套,不日就能到达营地,现在开始我们就要重新布置陷阱。”
白发女巫的事情早已在喀图木人中传得沸沸扬扬,芒古尔刚到玛兹夏克的集市中寻找医师时,很多人都拒绝了,但是贾赫拉尼则是大半年前亲眼目睹过老师用朱砂粉烧伤女巫,所以他私下与芒古尔交谈后便答应了这笔报酬不算高的委托,他希望能通过捕杀女巫为自己在学院里增加威望。
在经历了那次与女巫交锋之后,贾赫拉尼就开始钻研被真神教视为禁术的知识,师徒之间曾为此发生过多次争吵,在经历了一段时间后貌似归于平静。但随着芒古尔的到来又将贾赫拉尼的兴质挑动了起来,他没有告知恩师而是偷偷从家里取支一笔款项,带上了几大箱的药材和两名仆人便与芒古尔一起来到了营地。贾赫拉尼来到营地里为速布达理进行了治疗,此刻速布达理已经开始高烧不退,他在处理完伤口后,默念了一段经文对托托布赫表示,接下来的事情就交给天意了,转头他便开始专注制作头套以及诱捕白鹿所需的诱饵。
在玛兹夏克这个东部边陲的小学院里,教长都是家族承袭,贾赫拉尼的家族是个外来的小地主,在地方上没有什么根基,于是把自己的小儿子送进学院里,希望攀附教长的势力来为家族增加生存资本。老教长梅霍尔膝下无子只有两个女儿,他老来得女可长女天生痴傻自然是无人敢娶,幼女年仅四岁尚未到婚嫁之时。贾赫拉尼天资聪慧再加上其父的钻营,很快便入了梅霍尔的法眼,有心栽培成为自己的接班人。
贾赫拉尼虽已二十有四,却尚未婚娶,老院长思索待幼女长到十二岁时再与他家订亲也未尝不可,遥想当年立教先知不也四十七岁才与最后一位妻子订婚嘛,那时先知的未婚妻也才八岁,既然先知的言行被奉为信徒的毕生信条,那吾辈也应当效仿是也。老教长带领贾赫拉尼跟随商队旅行,一是增长其见识,二是可以赚取报酬以贴家用,三是将学到的知识有一个学以致用的机会。
虽然真神教在伊利恩高原已扎根数百年,但是原有的火神崇拜依旧用一些隐秘的方式潜伏在民间。当初的真神教用屠杀与收买迫使当地人屈服,高原从此并入喀图木帝国,但伊利恩人是拥有过光荣过往的民族,表面的臣服下是隐忍与抗争,再加上真神教的内部曾经发生过大分裂,伊利恩人自然会选择真神教内部更具反抗精神的雅利维派,真神教经典中有为了对付外邦人,允许使用欺诈等手段的教义,伊利恩人便以其人之道还至其人之身,而且与瓦哈利派经院学者不同处在于,雅利维派有着一套等级森严的教士管理体系,这也是一种对以前火神教传统的继承。在教士学院里除了教授真神教经文,也继续传授医学,建筑学,数学,工程学,天文学等等世俗知识。
贾赫拉尼指挥着仆人制作并加工头套所需的部件,不时将部件拿在手上仔细检查,这两名仆人是最后一次西征俘虏回的战利品,几经转手才被贩卖到帝国的东部为当地补充劳动力。这些男性奴隶都被伊夫迪人阉割过,并在脸上和脖颈处纹上了主人的名字与交易日期,这些奴隶身材高大强壮有力且皮肤白皙,相比从东方掠夺来的奴隶来说要强壮得多也更好驯服。但随着西征受挫伊夫迪人贩卖奴隶的数量锐减,在帝国内部开始将这些奴隶称为“白色的黄金”,平时也被称为“白金”。
在帝国的边陲极少有女性奴隶被贩卖至此,大多数女性奴隶在歇里哈港就被王公贵族瓜分完了,在宫廷与庄园里充当性奴与女眷的贴身仆役。这两个奴隶是贾赫拉尼随父亲作游商时,从一个伊夫迪奴隶贩子手上购买的,虽然价格不菲但是作为手工艺奴工,其价值在于他们具备相当娴熟的手艺。贾赫拉尼对这两个仆人相对比较为仁慈,平时让他们住在庄园的工坊里,也都是分配一些设备制作与维修的工作。经过一天一夜的赶工,十副防毒头套制作完成,这批先被满都拿去作了测试,贾赫拉尼则在帐篷内继续指挥仆人制作头套。
三日后莫图鲁,卡卿和库都尔班来到溪谷,本想将满达尔的尸体带回营地,令他们震惊的是崖壁前空无一物,连速布达理的坐骑尸体都消失不见了。除了留下了一些血迹外,就好像此处任何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一般。三人在原地从震惊转为惊恐,三人正面面相觑时林间一群惊鸟飞起,也吓得三人四马快速奔回营地。在汗王面前三人都低头不语,帐中只有火盆的噼啪声孤独地跳动,库布伦炯看着三名跪在地上的部下,死寂的沉默被一连串咳嗽声打破,库布伦炯端起药碗喝了一口,长长地呼出一口气:“陷阱布置得怎样了?”
汗王突然发问,满都一时有些出神,但还是马上躬身回话:“根据贾赫拉尼的建议,我们改进了陷阱,今晚应该能够完成。”
他谨慎地瞟了一眼汗王,在经过了贾赫拉尼的诊疗之后,汗王服用了调制的止咳药剂后,咳嗽明显减少,精神也比平时好了许多。
“嗯,好。”汗王将药一饮而尽,重重放下碗,起身从箭壶里取出一支箭走到三人面前,
“都给我站起来!”他语气沉稳,双眸里像是射出道道金光一般,他双手那支箭平举在胸前,
“长生天!长生天!我在此起誓,不杀女巫,人如此箭!”语毕便将箭折断。
满都这两日的心情非常沮丧,在处理完汗王布置的任务后,他来到库布伦炯的营帐,通报工作进展的同时也提出自己的担忧:“汗王,我还是认为老家伙的安排不太妥当,夜间盯梢只留托欢一人,万一突发变故,可是要贻误战机的啊!”
满都一脸焦急,库布伦炯看着他沉默良久在喝下汤药后才缓缓开口:“那这样吧,你夜里暗中去摸下哨,如有异动切不可接战立刻回报。别被老家伙察觉,你下去吧。”
满都躬身告退,他便来到速布达理的帐篷里,询问了一下现在的伤情,库都尔班按照贾赫拉尼的要求照顾着自己的弟弟。托托布赫则带着卡卿等人赶制着陷阱所需的构件,芒古尔跟在贾赫拉尼与两个仆人身边充当翻译。满都向库都尔班询问了溪谷的位置后,便带着必要的物资前去察看。
当他来到溪谷后便放慢马速,小心地观察着溪谷中的地势,当他来到尽头的崖壁前,心里也生出些许的异样,警惕地环顾四周。他下马来到碎石滩仔细地寻找着可能的蛛丝马迹,当他看到一处石缝周边有血迹时,心中莫明窃喜。果然,这处石缝就是折断速布达理马腿的地方,但有明显被人刨开过的痕迹,虽然折断的马腿没有了,但是残留了些许马毛粘在血污上。说明有人在事后来搬走了尸体,想到这里满都的心情又生出一阵惊恐。
看看天色,已近黄昏,开始有雪扑簌簌地下着。思忖再三后还是寻找碎石最少的一处爬上了崖壁,大雪已将满达尔的血迹掩盖,再难找到什么有用的痕迹,无奈满都只好放弃。他翻身上马后再次望向天空,似乎想到了什么便催促马儿小跑离开溪谷。满都又勘察了一个将要布置陷阱的地点,他没有去和其他人打招呼,只是远远地看着。
当晚满都在巡察了各陷阱布置点后,并没有回营而是来到崖壁前,他下马后习惯性地给马儿套上了草料袋。安抚好马儿的情绪后悄悄地绕着圈,从另一处隐蔽的地方观察着盯梢处的休息帐篷。只见脱脱没好气地将托欢从帐篷里拽了出来,托欢伸着懒腰一边走着一边取下水囊喝水,托欢突然站住不动,然后突然朝满都隐藏处望来。满都一惊四下打量一番确认自己肯定是安全的,托欢的目光却依旧停留在这一处,直到风雪吹过林间发出一串沙沙声后,托欢才缓缓朝盯梢处走去。“这小子真是透露出古怪,全然不似以往的托欢,再看看。”
满都躲在隐蔽处喃喃自语,他掸了掸毡帽上的积雪,轻轻地退入林中。他在等天色彻底的暗淡下来,他从怀中掏出酒囊喝了一大口马奶酒,享受地呼出一大口气后,开始在树林中小心地摸索前行。满都专注地在林间行走,全然沉浸在这雪夜的静谧中,耳畔除了风雪声就是乌林鸮的阵阵啼叫声。当他再朝前走了几步之后突然停下来,猛然抬头望向啼叫声传来的方向,看见那只乌林鸮半闭着眼睛,满都心里升起一个奇怪的念头,他总觉得这只乌林鸮好像一直跟着自己。
但就在这时,突然林雪地里传来一阵沙沙声,满都警惕地取下短弓并上弦,在一处低垂的松枝下有响动,此时乌林鸮也睁开了双眼死死地朝那处响动望去。沙沙声越来越响突然在雪堆里探出一个极小的毛球,还未待满都射出那一箭,乌林鸮已悄无声息地飞扑了上去,随即发出一尖利的吱吱声。满都收起了弓,看来是乌林鸮盯上了一只雪兔,长长吁出一口气。
满都继续小心地前行着。他来到距离托欢不远处伏地身体,慢慢地爬到一处露出雪地的断树旁,他眯着眼睛努力地观察着托欢。“好家伙,还真是不会亏待自己啊,拿两张毡毯把自己裹在里面。”
满都轻轻地哼了一声,在心里升出不屑和鄙夷。托欢用毡毯把自己裹起来,再趴在一张铺垫有树枝的毡毯上。随着雪越下越大,满都开始打起哆嗦来,他抬头从林间的缝隙中看看天空,再望向托欢的方向,只见毡毯被丢在地上人却不见踪影。有一点犯困的满都突然就惊醒了过来,他紧张地四处张望了一下,才看到远处的树林中有人影在移动,再定睛一看不免长长地出了一口气,托欢提着裤带从林中走出来,随即又披上毡毯坐在了地上。
满都不满地冷哼一声,他本想再多监视托欢一阵,但困意已缠绕全身在稍作喘息之后他决定回营,他加快脚步回到自己隐蔽马儿的地方,解下草料袋翻身上马朝营地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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