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赫拉尼被汗王召唤到大帐里,他向汗王深鞠一躬,库布伦炯示意他坐在上手处,下属为他端上了奶茶。汗王双眼深陷满布血丝,看来是一夜没睡好。前夜在听取了满都的回报后库布伦炯差点咳出了血,不过好在服用了贾赫拉尼的药剂后,病情已经好转不少,在沉思一夜后他想探听一下这位亲历者的描述后再作定夺。
“尊敬地汗王,是否可以容我为您调配一些凝神的药剂?”
贾赫拉尼不太像他的商人父亲,说话做事都略显憨直,他看出了汗王脸色阴沉,却不太懂得如何委婉地表达自己的意图。
“多谢医师,近日让您费心了。本汗只是昨夜突感了一些风寒,喝了您配制的汤药已经好多了不打紧。”
库布伦炯喝下一口汤药,然后强装镇定继续对贾赫拉尼说道:“今天请您来,是想请教先生一些问题。”
“请教不敢,受汗王之托,自当尽心竭力。”贾赫拉尼面朝汗王,盘坐躬身施礼。
“先生不必拘礼,可随意处之。”库布伦炯轻咳一声后继续说道,“听闻先生的师长曾与女巫有过一搏,当事之时想必十分凶险,本汗愿闻其详。”
是年晚春时节,老教长梅霍尔带着贾赫拉尼跟随着商队返回玛兹夏克,一路上师徒二人为商队提供医疗服务的同时,也记录着沿途的风土人情,此次商队从呼拉和林只购买了一批加工后的药材,茶叶和素绢。由于南方汉人的政局不稳,从宣府榷场输出的商品极不稳定。再加上近年来东北方肃真汗国的崛起,汉人为了抵御肃真人的入侵也曾暂停过榷场。前几年肃真人甚至一口吃下了整个勃州,汉人在勃州的军队几乎全灭,为了从曼库鲁人手里紧急补充马匹才又重开榷场。汉人西北方地区也活跃着一支实力强大的叛军,他们也需要购买战马,也不时从长城一带与曼库鲁人做着走私买卖。
商队也曾在色楞河畔的石山集市休整过,梅霍尔就曾为库布伦炯诊治过咳嗽,当时库布伦炯相中了商队中的数张丝毯,几经讨价还价才得偿所愿。踏上归途的商队接近正午时分,在奥亚阿玛山口遇到了另一支家庭商队,与这支小商队中同行的人中有一名蒙面的年轻妇人,小商队从山谷中缓缓而出。他们是当地皈依真神教的曼库鲁人,由于这些信徒的特殊生活方式,对于教义的执行并不严格,不管是否婚嫁女人均抛头露面,为了方便骑马也不会穿着黑色的全身罩袍。这些行为在虔诚的真神教信徒眼里,被视为严重的违反教规教义。梅霍尔对此颇有微词,但他也是一个能把握制裁权分寸的人,他上前叫住了商队的当家人,并亮明了自己作为地区教长的身份权威。在斥责了家长不认真执行教规教义时,注意到了那名年轻妇人。
这名穿着全身罩袍的年轻妇人独自与商队同行,而身边竟然没有男性家长陪同,这是非常严重的亵渎行为。梅霍尔正欲大加斥责之时,他手上的宝石戒指却发出了微弱的蓝光,从罩袍的面纱下竟同时透露出一双泄漏红光的眼睛,梅霍尔大为惊恐。他顺手将那柄银饰手杖指向这名年轻妇人,这对峙只持续了短暂的数个呼吸,那妇人竟突然暴起伤人,一掌砍在牧民家长的脖颈处,并顺势将他的腰刀拔出,朝梅霍尔劈砍过来,商队的护卫随即也操起武器冲了过来。
两个商队顿时四散开来,传言此时成真的恐惧在商队中传播,有人竟然不顾商队的货物骑马乱跑。金属碰撞的铿锵声四起,惨呼声与锐器刺中肉体的闷响声此起彼伏。梅霍尔被惊马摔在地上,贾赫拉尼赶紧上前将老师扶起,两个来到翻倒的货物中胡乱地翻找着。在折损了三名护卫之后,队长将剩下的十数名护卫编组在一起,不断抵挡着妇人的攻势。慢慢地护卫队的攻防都开始有了章法,而妇人却开始且战且退。
正午的太阳开始直射大地,妇人的攻势明显开始疲软。她开始退向山谷,似乎只有当她身处阴影处时,攻势才会变得凌厉。梅霍尔从药箱中找到了一瓶烈酒,又从散落的驮箱中找到了一大袋朱砂粉,并命贾赫拉尼取出火折子,师徒二人急忙追赶着护卫队。
当二人来到山坡上的松林处时在队长身后,小声说了几句后,队长指挥护卫们一起向妇人刺去,在妇人用刀格挡之机,梅霍尔将烈酒不断泼洒在妇人的罩袍上,直至一大瓶烈酒被全部泼洒光,贾赫拉尼才将火折扔到了罩袍之上,顿时罩袍火光大作,众人闪身后退了几步。妇人快速地将着火的罩袍撕掉,此时才露出了一头银发的真身。梅霍尔在短暂的震惊之后,命徒弟拿出朱砂粉一起泼洒向女巫,当朱砂洒在她的身上时,顿时灼烧起来。
女巫发出刺耳的尖啸,众人被这声浪震得捂耳伏地。贾赫拉尼在倒地的瞬间袋子被尖啸撕破,里面残留的朱砂粉反而四散飞溅,这一弄巧成拙使得灼烧顿时急剧。女巫从尖啸转而惨呼,在众人倒地不起的同时,女巫从挎袋中扔出一个陶瓶便冲进松林中,陶瓶在地面被摔碎弥漫出黄色的烟雾,然后众人就此昏死过去。当师徒二人醒来时,已经是躺在商队的临时营地中了,经过询问得知他们一行人已经昏睡了三天,护卫队中有四人因为黄烟中毒而亡,其他幸存护卫中毒也各有不同,贾赫拉尼的脸又肿了两天才逐渐消退。由于山谷不再安全,商队只好绕道回到玛兹夏克。
送走贾赫拉尼之后,库布伦炯将满都叫到近前:“看来陷阱已被女巫识破,眼下只有一条路,就是待头套制作齐备后,众人直扑山洞。时日拖得越久对我们越不利,再不剿灭女巫就会大雪封山,到时我们不被女巫杀死,也会被饿死。”
库布伦炯十分疲倦地做出了决定,他要求满都暂时保密,待一切齐备后发起总攻。
出于对托欢的惩罚和突然的人手折损,托托布赫只是派出一名斥候去盯梢处轮换,却不让托欢回到营中。大家对这样的安排也觉得理所当然,白天托欢可以到隐蔽在树林中的帐篷中休息,晚上就要独自趴在崖壁上监视山洞。当他得知速布达理和满达尔的遭遇后,并没有表露出惊讶之色,这种反应在他人眼中也属意料之中,因为大家都对托欢充满了轻蔑与鄙夷,听说速布达理这两天高烧不退一直在说胡话,托欢冷笑了一声。
“我早就叫他们少喝点酒,前日上来接替他们的时候睡得像死猪一样,我摸到他们背后了都不知道。这下可好,两个大活人被一头鹿给坑了,这下我爹可真就丢人丢大咯。”
他一边用匕首削着被冻硬的肉干往嘴里塞,一边对轮换的脱脱调侃着。脱脱一脸鄙夷地白了托欢一眼,他抬头看看天色估计着接替他的人就该到了,他正想回过头去贬损托欢几句,突然闻到一股浓烈的臊味,当他皱眉转头时发现托欢已不见了踪影。他迅速起身拔出了腰刀,借助夕阳的余辉在雪地里搜寻着托欢的足迹,有那么一刻他觉得有点恶心,此时背后突然传来了托欢含混不清的说话声。
“你在干嘛?不盯着山洞到处走。”托欢嘴里叼着肉干,双手提着裤带正在系结。
“妈的,吓死我了!你他妈的刚才干嘛去了?!”脱脱回头怒目相向,并用刀指着托欢。
托欢系好了裤带,将肉干从嘴里取出拿在手上。这时最后一缕余辉从托欢的身后落下,雪花开始扑簌簌地飘落,这时托欢的形象开始变得模糊,脱脱用手揉揉眼,再睁眼时托欢再次消失不见。
他举着刀在原地四下张望,任凭他如何呼喊终不见托欢的身影。
“嘘,不要喊嘛。”一个和托欢声音极像,但又夹杂着女人的说话声,在他的四周回响。
脱脱奋力劈砍着,试图寻找出声音的源头,他开始惊恐地原地转圈,当他再次面向余辉西沉的方向时,他的瞳孔陡然收缩,托欢突然凭空出现,就紧贴着他的脸露出一个妖媚的微笑。他发出一声惊叫向后倒下,再站起身挥刀砍去时托欢又消失不见。他狂呼着朝森林中跑去,被拴在树上的坐骑被他的尖叫惊吓得打出响鼻,他迅速解开缰绳翻身上马,以最快的速度朝营地方向狂奔。还没跑出多远便迎头撞上了前来接替他的齐木格,幸而齐木格反应迅捷才没有人仰马翻。而脱脱却被摔下了马,重重地砸在雪地上发出一声闷哼。
齐木格勒定马后跳下来抓住脱脱坐骑的缰绳,控制住受惊的马以免踩着地上的脱脱。待坐骑的情绪稍微平复之后,他将两匹马都拴在树上,转身看到脱脱眼神呆滞地坐在地上。齐木格冲上去一脚踹翻了脱脱,然后一把扯住他的衣领。
“你他妈的怎么回事?!”齐木格一记耳光扇在了脱脱脸上,
齐木格正要再扇一把掌,突然听到崖壁方向传来一声凄厉地惨叫。他甩开脱脱,转身取下短弓与箭壶朝崖壁跑去。就在靠近崖壁时接二连三传来了托欢的惨叫声,齐木格突然有了一些迟疑,他瞥了一眼跟在后的脱脱,但还是加快脚步爬上了坡。两个来到盯梢处时,发现一个人正用箭簇将托欢的右手掌钉在松树上,托欢的外袍已被撕开,胸前已是一片血肉模糊,左手早已经被箭簇钉在了左腿上。
托欢声嘶力竭地惨叫着,虽然被眼前的一幕震惊,但在短暂的惊恐后齐木格连射三箭,这时已经顾不得会误伤托欢,反正大家也不喜欢他,托欢的死活并不在考虑。那人身形一闪躲过了前两支箭,头也不回竟用手接住了最后一支箭,然后手掌一用力将箭杆折断,转身的同时朝齐木格发出一阵尖啸,齐木格和脱脱被这阵尖啸震倒,那人随即消失在漫天的大雪中。二人过了好一阵才站起身,他们拔出腰刀小心地来到已不成人形的托欢面前时,托欢此时已气若游丝。脱脱举起刀想了结了托欢,但被齐木格拦了下来。
“带他回去,毕竟是托托布赫的儿子,如何处置由汗王定夺,刚才到底发生了什么还要问个清楚。”
齐木格担心在半路上脱脱会为了泄私愤将托欢杀掉,于是决定自己带着托欢回营,再派人来接替脱脱。
托托布赫冲进贾赫拉尼的帐篷,惊恐地看着被折磨得不成人形的托欢,他并不是担心儿子的生命安全,只是震惊于女巫有如此可怕的魔力。两个仆人在主人的指导下,处理着托欢的伤口。贾赫拉尼对托托布赫说道:“他虽然还活着,但是伤得太重,我不敢保证一定能救得了他。”
贾赫拉尼一边说一边用麻布擦拭着手上的血污:“现在他还不能死,要死也等汗王把事问清了再死,等他醒了来叫我。”
托托布赫眉心深锁,说完便转身走出帐篷,贾赫拉尼惊讶得大张着嘴,他探出头看着这个父亲的背影,库都尔班有些幸灾乐祸地走过帐篷,还朝地上啐了一口。远处有两名斥候已策马朝山上奔去,贾赫拉尼摇摇头,然后双手抱于胸前默念了一段真神教的祷告经文。经过一夜的医治,贾赫拉尼和仆人们都疲惫不堪,主仆三人就倒在帐篷里的毡毯上睡着了。这时已顾不得什么尊卑,但他们还没能休息多久,就被满都叫醒。
“有没有什么办法让他开口?汗王要问话,已经没有时间让他就这么躺着了。”
满都将贾赫拉尼唤醒,传达着库布伦炯的命令。满都又转身去把两名仆人叫醒,然后看了一眼被绷带包裹的托欢。贾赫拉尼有些生气,表示要见汗王表达抗议,他嘱咐两名仆人看好托欢,与满都前往汗王的营帐。由于贾赫拉尼对剿杀女巫和治疗疾病起着举足轻重的作用,汗王对他的抗议还算有耐心。
“尊敬的汗王,就算是想要审讯托欢,也要等他自然苏醒才行。”贾赫拉尼直视库布伦炯,在营帐中提出抗议。
“但是,现在时间不等人,我们必须弄清昨天晚上,还有前几日晚上,他都看到了什么。”库布伦炯尽可能态度平和地和贾赫拉尼对答,他喝下一口药后眼神停留在碗中,若有所思后看向贾赫拉尼,
“我尊敬的医师,有没有一种方法,在不伤害他的同时,还能让他早一点醒来,因为他的信息关系到我们所有人的生死。”库布伦炯目光灼灼地看着贾赫拉尼,“女巫已经开始主动发起进攻了,如果我们不能得到确凿的情报,那我们都将死于女巫之手。”
贾赫拉尼与库布伦炯对视一阵后作出了妥协:“我会遵守医师的道德,在不伤害他的前提下尽可能让他恢复神志。但也请您能保证他不被其他人伤害。”
“这是自然,满都,你随大夫一同前往。”库布伦炯向满都下达了命令,在得到保证后,贾赫拉尼躬身施礼后告退。
回到营帐前看到有几个人扭打在一起,其中一名仆人还被刺伤,更多的人则是在一旁看热闹,满都冲进人群喝止了斗殴。贾赫拉尼赶紧查看了一下仆人的伤势,在确认不是致命伤后进入帐篷中查看托欢的情况,由于仆人的阻拦所幸行凶之人并未能进入帐篷,托欢依旧昏迷不醒躺在木板上。在为仆人包扎了伤口后,他对满都说:“从现在起,我要你派人守住这里,没有我的同意任何人不得进入营帐。”
贾赫拉尼愤怒地说完,然后转身开始调配能让托欢醒来的药剂。当满都离开后贾赫拉尼一边准备药材,一边默念着经文。他一时有些失神,他开始怀疑自己这次的决定是否正确,也在回顾自己不算长的人生经历中,那些司空见惯的事情是否值得怀疑,直到另一位仆人来提醒他,可以开始调配药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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