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人是主动踏入这个领域的。癌症的开始,从来都是被动的“邀请制”。赵然收到邀请函的时候,才二十多岁。
化疗开始之前,赵然感冒了。疗程开始的前一晚,他的胸口输液港的位置,已经插上了一根输液用的针头。身体本来就流鼻子打喷嚏,已经很不舒服,胸口的针头更是让赵然如鲠在喉。这一夜的辗转反侧,仅仅三个小时不到的睡眠,算是拉开了抗癌之旅的主线。
第一天的化疗,在日间化疗中心进行。各种颜色的输液袋被轮番挂在架子上,但是大部分都是为了保护脏器不被化疗药物摧毁。真正的化疗药物其实不多。
天刚亮就赶到医院的赵然,下午四点才开车回家。赵然的午饭点了医院的外卖,那时胃口还不错,基本都吃完了。回家后,赵然也按照往常的习惯,把葡萄放到榨汁机里,想补充一些水果。
葡萄汁入口的瞬间,赵然才觉得不正常。没有了以往酸酸的味道,取而代之的,是一股子金属味儿,如同在喝一根融化了的钢管。只喝了一小口,他就不得不把剩下的倒入了下水道。
第一个疗程期间,赵然经历了化疗几乎所有的副作用,包括掉头发,口腔溃疡,手指麻木,等等。平时再自然不过的吃饭,上厕所,睡觉,这时也从「简单」模式调整为「令人发狂的」。
赵然一看到食物,嘴里就充满了金属的味道,自然是食欲全无。上厕所的时候,虽然憋得很不舒服,也根本使不上劲。睡觉就更是一种煎熬,浑身的疼痛,在静止不动的时候更是被放大到难以忍受。
因为头发和胡子全部掉光,赵然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就好像《魔戒》里的格鲁姆。现在也确实像失去了魔戒的格鲁姆一样,觉得每时每刻都是一种煎熬。
化疗敌我不分,黑白通吃。赵然的白细胞骤降到了0.5 1000/mm3,只有正常范围的十分之一。于是他还得拖着疲惫不堪的身体,一趟趟往医院跑,打升白针让骨髓加班生产白细胞。这反而会加重关节疼痛,让赵然的身体一天不如一天。
好不容易熬过了第一个疗程,在新手村就被暴虐的赵然,接下来要面临更大的考验了。这次的对手,是有神经毒性的化疗药物。因为副作用更加凶险,只能住院进行,以便医护人员随时监测赵然的状况。
赵然下午才排到一个病床,入院后还要先测身体指标,做些准备工作。开始化疗的时候,已是深夜十一点。由于化疗需要间隔二十四小时进行,以后输液的每一次开始时间,都是这个时间点,导致赵然在每个夜晚都被护士多次叫醒,进行换药。想多睡会儿,晚起一些也是不可能的,因为凌晨六点,还要抽血化验血象。
路过病房的医生和护士会看到这样的景象:深夜,一个年轻人躺在病床上,辗转反侧无法入睡,只能无助的看着化疗药物一滴滴的流下来,进入到自己的身体。
每次护士来换药,伴随着赵然痛苦呻吟的还有哀求,只希望护士能让他多睡一小会儿。然而这个请求总是不能被满足,导致赵然不仅身体状况一天天变差,精神上也接近崩溃。
某个难以入眠的夜晚,赵然感觉自己成了身处《神探夏洛克》第三季第三集的福尔摩斯,他中枪之后来到了一个锁起来的房间。莫里亚蒂也在里面,歇斯底里地唱到:
It's raining, it's pouring, Sherlock is boring
I'm laughing, you're crying, Sherlock is dying
赵然是在一个叫Stupid Cancer的APP上认识的岚。Stupid Cancer是一个专门为年轻癌症患者建立的社区,旨在促进年轻患者们的交流和互助。
赵然设定的Stupid Cancer交友范围,是自己所在的城镇,岚碰巧在那里的一座大学读书。两人又机缘巧合的在同一家癌症中心就诊,所以很快就相识和相熟了。
一个阳光明媚的午后,赵然和岚坐在草坪前,静静的喝着咖啡。他们难得的都处在化疗的间歇期中,有了短暂的喘息之机。
“如果今天是人生的最后一天,你要如何度过?”岚问道。
“我会再一次坐上去往希斯罗机场的航班,然后静静的漫步在伦敦的街头。”赵然不假思索的回答。
“想必是因为福尔摩斯的缘故吧,不愧是推理迷。我也有同感。”岚和赵然一样,都喜欢读推理小说。不过她更偏爱日系的社会派(赵然喜欢的是欧美的本格推理和硬汉派),尤其是东野圭吾的《神探伽利略》系列。岚高中就参加过物理竞赛,对于剧中的物理学教授自然是充满了亲切感。
“不过癌症的治疗已经花费了我几乎所有积蓄,估计很难成行了。”赵然低头看着地上树木的影子,落寞的说。
岚也不得不沉默了下来。虽然她念的博士项目提供全额奖学金,而且学校的保险也能报销一部分医疗费,但是庞大的医疗开支还是让她手头的资金有些捉襟见肘。
外出旅行因为缺乏资金的客观原因,就这么不了了之。直到几个月后,岚收到了两个好消息。一个是之前投的一篇论文被接受,而会议的地点正是在伦敦。其实岚选择这个会议,也有考虑地点的因素。还有一个,是她申请的一个资助困难学生的补助被批准。
“开会的差旅费,学校可以报销。剩下的开销,可以使用补助。”岚激动的跟赵然商量。
“那真是太感谢你了!どうも!”赵然闲着无聊时学的日语单词,此时也蹦了出来,他实在难以表达对岚的感激。
解决了资金的难题,剩下的障碍就是两人的身体状况。虽然上次的化疗已经结束了一段时间,下一次还没有开始,但是他们的身体都还很虚弱。
肿瘤医生当然反对这个旅行计划,化疗的间歇需要静养,得把白细胞恢复到正常水平,才能按时进行下一次化疗。
不过在两人百般恳求下,医生做出了妥协。可以旅行去伦敦,但条件是两人得有熟悉他们病情的看护陪同,而且时间跨度只能限制在一周之内。最后商量的结果,是岚的妈妈陪同前往。
因为时间紧迫,很快一行人就登上了南航从广州转机前往伦敦的航班。路途的遥远,导致飞行时间长达十几个小时。当人们都熟睡了的时候,在一个靠窗的位置,男孩和女孩的手紧握在一起。
当飞机终于抵达希斯罗机场,一排排低矮的棕褐色房屋出现在了舷窗之中。
“桥豆麻袋(日语等一下的意思),在去任何地方之前,先填饱肚子。机场附近就有一家Eats连锁店,这家卖的三明治不吃终身遗憾!”岚在来之前已经做足了功课,Eats是一本旅游书籍《伦敦旅游Let's go》里介绍的饭店,好评如潮,而且物价亲民。
接下来的一周之内,赵然和岚能尽情的享受伦敦的风情。然而美好的时光总是非常短暂,之后化疗又将重启,他们只能无奈的回到各自忙碌和痛苦的治疗安排之中。
莎士比亚的剧作《凯撒大帝》里有一句话:“要是我们受制于人,亲爱的勃鲁脱斯,那错处并不在我们的命运,而在我们自己。”可是对于赵然和岚来说,或许恰恰是命运的错误。
化疗的痛苦,并没有能带来回报。几轮化疗过后,医生拿着PET扫描的单子,轻轻的摇了摇头。
“那就是说必须得手术了?能做保肢手术,只切除肿瘤么?”赵然忐忑不安的问道。
医生片刻的犹豫,已经透露了答案。肿瘤已经太大了,无法在不影响动脉的情况下切除。就算是勉强做了保肢手术,其实还不如戴着假肢来的灵活。
可惜的是赵然刚买的皮鞋还没怎么穿过,以后只能有一只脚感受皮鞋的舒适。
在截肢手术一周前赵然心态还比较乐观,因为截肢主要是为了让赵然以后能正常生活,总的来看是一件好事儿,而且看网上的介绍说膝盖以下的截肢只需要2-3小时,后来医院告诉赵然只需要1-1.5小时,比预想的时间短的多。
赵然会用《Dota》来安慰自己,游戏里面给英雄合个“假腿”作为出门装,还能增加敏捷属性。
该来的总会来,逃不掉的。截肢手术那天,赵然先是到一个房间里面挂上点滴,然后在大腿上插上阻断神经的管子。之后被推到手术室,打了全麻就完全没有意识了......
醒来已经是手术结束2小时后的恢复室。因为麻药的作用根本感觉不到左腿。
赵然特别想吐,嘴唇也干的厉害,只能通过吃冰块缓解。术后第一天晚上没怎么睡,一睡着就会被恶心的感觉弄醒。第二天恶心好多了,但是左腿开始痛了。开始还能忍受,后来在床上躺着的时间越来越长,背痛的厉害,晚上基本无法入睡,白天只好在半睡半醒中度过。
有时候赵然也会感觉到幻肢痛,觉得已经不存在的左脚有针扎般的痛感,或者左腿的末端会像被火烧一样疼痛。不过这些疼痛比赵然手术之前预料的轻一些,更难熬的是因为左腿上沉重的石膏,在床上躺着不能翻身,晚上要保持一个姿势睡觉。赵然只有吃了安眠药才能勉强睡几个小时。
在医院煎熬几天之后,被救护车转移到了康复中心。白天中心安排了许多轻量的运动来帮助赵然恢复运动机能。同时还有护工教导如何独立处理日常生活中琐事的课程,比如如何洗澡,换衣服,走路等等。康复中心的主要目的就是让赵然尽快适应一条腿的生活,尽可能独立自主的照顾自己。
几天后,左腿的疼痛好多了,基本感觉不到。背痛开始的时候很严重,后来通过多侧身躺着,多坐轮椅,也慢慢缓解了一些。
手术十天后从康复中心出院,去医院复诊。医生用一个转轮切开了石膏,赵然看到伤口肿的特别大,而且还在流血。不知为何医生还说伤口恢复的不错,但还没完全愈合所以不能拆线,要等一周之后再去检查。医生只是简单包扎好了伤口,也没有用任何消炎或者止血的药物。
回家后伤口特别疼,赵然能感觉到缝线的地方在痛。晚上经常痛的睡不着,感觉就像被一大群蚂蚁撕咬,而且是发生在已经不存在的左脚上。这种幻肢痛据说是神经末梢无法正常感知原来被截掉的部位而产生的。
第二次去复诊的时候医生说伤口已经长好,可以拆线了。于是赵然看着医生把钢钉一颗颗的从伤口那里拆了下来。拆的时候基本不会很痛,腿部一直是麻酥酥的感觉,不过偶尔还是有一两个钢钉长在敏感的地方,痛感更强烈一点儿。 拆线的时候赵然才发现伤口那里一直是用钢钉固定,怪不得之前那么痛。
赵然在新手村已经残血,只是化疗间隙,趁着去伦敦的旅行稍稍恢复了元气。经过手术,又被病魔打到谷底。
荒坂公司的总部位于夜之城的市中心。密密麻麻,参差不齐的平民窟中,这座现代化的办公大楼显得异常突兀。
和往常一样,大气污染导致的酸雨还在淅淅沥沥的下个不停。赵然呼吸了一口空气,做了最后的调整,扣上了面罩。
荒坂公司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秘密收集人们的脑机芯片,赵然已经无从知晓。平时忙碌(或者说庸碌)的生活让赵然对企业巨头的种种恶行也漠不关心。
然而那天荒坂公司居然将章鱼一般伸向四周的触手,伸到了赵然的朋友岚那里。虽然岚和赵然奋勇抵抗,可双拳难敌四手。岚失去了性命,赵然也付出了一条腿的代价。
后来赵然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联络上了跟企业巨头们对着干的抵抗组织。这里充斥着三教九流的人士,有拒绝公司不当要求却被开除的前员工,也有恶土之上的流浪者。通过组织,赵然才明白荒坂公司残忍的杀害民众获得脑机芯片,是为了开展换脑的研究。
组织里有一位医术高超,心地善良的医生,给赵然用极低的价格安装了增强义肢。赵然终于摆脱了行动不便的生活,靠着义肢竟然还能实现超远距离跳跃等不可思议的动作。
黑市的武器,流浪者自己组装的机械护甲,还有一个志同道合的团队,赵然他们就这样出发了。等打到荒坂公司门口的时候,团队只剩下赵然一个。
一道加固玻璃门,隔开了赵然跟荒坂公司最后的防线。他知道,门后的身影是亚当重锤,荒坂公司最为强大的机甲。他的重机枪和几乎无限的弹药分分钟就能把赵然轰杀至渣。
赵然的断肢经过剧烈的战斗,开始隐隐作痛。他不得不摘下面罩喘了几口气,调整一下义肢的位置。重新戴上面罩的时候,赵然仿佛看到岚也在门后像他挥手。
赵然抛出电磁手雷,轰开了公司的大门,义无反顾的冲了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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