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妙的夜晚充满爱意,早晨的房间则空空荡荡。伊莉莎抱着膝盖喊了三声才意识到伊德维奇已经去部队报到了。她的裙子像是军装一样叠的整整齐齐地放在椅子上,窗帘缝隙间漏进的阳光照在上面。
她洗了澡换了衣服,下楼退房。刚走出门就有一个报童结结实实地撞在了她身上,她一边尽力站稳一边扶着那小孩生怕他摔倒。两人站稳之后,伊莉莎看他没有受伤,便批评他:“怎么这么不小心!”
“对不起姐姐!大新闻!”报童挥了挥手里的报纸。伊莉莎伸手要拿,报童又抽回了手。伊莉莎疑惑地看着他,又恍然大悟,从包里拿了一枚硬币给他。报童接过硬币,对着它吹了口气,放进了口袋里,给了她一份报纸。报纸头版赫然写着:西部危急!德鲁普已然沦陷!
德鲁普是西部省份卡拉特莫重要的港口城市,地位基本与布里卡亚相当。这会是布里卡亚的未来吗?伊莉莎觉得天旋地转,踉踉跄跄地往家走。
“橡屋”现在比以前更好认了——伊卡斯特的房间缺的口还没有修,此时他正坐在那个缺口处弹着琴,像是在城楼上撞钟的守望者。见家就在眼前,伊莉莎又加快了脚步。
“怎么一整晚没回来!你让我们担心死了!”卡佳抱怨着,把伊莉莎迎进了门。伊莉莎跌跌撞撞地在沙发上坐下,长叹一口气。
“怎么回事?”卡佳端来一杯茶,“和伊德维奇吵架了?”
伊莉莎把头摇的像拨浪鼓,将报纸扔在了桌子上。其他人将报纸轮流看了一遍。
德鲁普的守军撤退了,或者说直接逃跑了,德鲁普不战而失。前往增援的冰湖舰队最终还是晚了一步,抵达时德鲁普已经挂上瑞雅玛伊的军旗了。德鲁普的岸防炮台反被瑞雅玛伊人所用,海陆夹击,援军损伤惨重,仅有少数艇只突围,大多数海军部官兵葬身碧波,为国捐躯。
“哎!”伊洛彭斯长叹一声,“一边贪生怕死,一边英勇顽强,为什么差距如此之大!只是可怜那些忠诚的士兵,他们是被友军出卖了!”
“那我们可怎么办?”卡佳担忧地说,“现在冰湖舰队损失惨重,我们岂不是只有城防军了!”
“布里卡亚地理位置这么重要,又有海军部司令部在,不会失守的!”伊洛彭斯笃定地说,“对吧伊莉莎,伊德维奇昨晚有和你说这些吗?”
昨晚?伊莉莎的印象里只剩下伊德维奇温暖的怀抱了。她茫然地摇头,突然意识到自己的未婚夫现在正要去海军部报到,马上也要投入战斗了!以少敌多的战斗,她的担心又加剧了。卡佳看在眼里,轻声说:“说这干嘛?伊莉莎,走回来很累吧?再去睡会。”
伊莉莎根本睡不着,但她确实想要一个人待会。于是她点点头,心事重重地上楼去了。
夫妻二人看着她上了楼,卡佳小声说:“真没事才好。我可不想伊莉莎年纪轻轻就……”
“瞎说什么呢!”伊洛彭斯瞪了她一眼。夫妻二人互相埋怨着对方。
伊莉莎一怔,内心又被弟弟温暖的举动感动了。“那好。你随便弹点什么吧。”
她去自己房间搬来了椅子,摆在那个缺口边上,伊卡斯特在她旁边坐下。他们头顶是焦黑的天花板,伊莉莎盯着它,对伊卡斯特说:“还挺危险的,叫人来修吧。”
伊莉莎看向伊卡斯特,觉得很奇怪:“当然要修!自己家难道不修吗?难道还要等着敌人再来炸?”
伊卡斯特淡定地笑了笑,开始弹琴。有些路人会驻足欣赏,他们觉得能在废墟里弹琴的人实在是不一般——不过这人是莫里德家的,似乎也不难理解。
比琴声传递更快的是恐惧。仅仅一个上午,所有布里卡亚人,无论是贩夫走卒还是达官显贵,都知道了德鲁普沦陷的消息。那天的布里卡亚,人们聊天时最常提到的一个词就是“德鲁普”。这个词在希俄拉沃家出现的频率也格外地高。
“德鲁普!”伊甫罗斯咬牙切齿,“我刚把货物转移过去!”
“或许我们也该转移。”伊沃德克希娜说,“钱财的损失还是小事,只是不要有生命危险就好。”
伊沃德克希娜温柔地搭着丈夫的肩,后者自从战斗开始后就没有睡过一天安稳觉。
痛苦了一会,他抬起头:“你说的对。去把孩子们叫来,我们商量一下转移的事情。”
伊甫罗斯刚把话说完,伊吉斯就忍不住了:“转移?这不就是逃命吗?我们怎么……”
“怎么个屁!”伊甫罗斯正愁没有地方出气,“现在不是逞英雄的时候!钱都没了,命可不能再没!我们从伊萨贝伊斯河走,坐自家的船,就这两天,你们赶紧去收拾东西吧!”
“也不用带太多东西。”伊沃德克希娜叮嘱,“那边有人接应的,到了也可以再买。”
天真的小伊苏娅抱着布娃娃抬头问伊兰:“姐姐,我们要去哪?”
伊兰看了眼爸妈的脸色,摸着伊苏娅的小脑袋,温柔地说:“我们去度假,又去伊萨贝伊斯了。”
“今年不一样嘛。”伊兰笑,“你得去收拾点东西,我们很快就会出发。”
伊苏娅乖巧地点点头,上楼去了。可她并不理解“收拾”的含义,也想不懂“很快”背后意味着什么,更想不到他们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内都不会回来了。
“你跟上去看看,伊兰。”伊甫罗斯命令,“不然她只会带些没用的娃娃!当初就不该买那么多!”
伊甫罗斯嘴上说着:“听见怎么啦?”声音还是放低了许多。伊兰笑了笑,起身上楼了。伊吉斯扭头看她上去,听见背后伊甫罗斯说:“看什么看,你也赶紧去收拾东西。一家人就你最邋遢,东西最多!”
伊吉斯有些不服气:他不想走的。他说:“我总要和朋友们告个别吧?”
“那你去吧。”伊甫罗斯说,“快去快回!多待一天就危险一天。”
伊吉斯站起身准备出门,伊甫罗斯又叫他:“如果你去了诺索安家或者莫里德家,可以问问他们要不要一起走。”
伊吉斯在“橡屋”门前站了好久,犹豫着要不要敲门。头上传来伊卡斯特的琴声,那琴声和往日一样悦耳,一点都不慌乱。伊吉斯意识到此时不管说什么都像是在问“我们已经要逃命去啦!你们要不要一起做个胆小鬼?”
未等他想明白措辞,门自己开了。伊多普亚站在门后,和善地看着他:“少爷,您都在门口站了好久了,有什么话进来说呀!”
伊吉斯深吸一口气,硬着头皮往里走。伊洛彭斯和卡佳正坐在客厅里,伊吉斯与他们打了招呼,心说“逃命”这种话还是和伊卡斯特说,由他转告比较好。
他正走神,伊多普亚在一旁说:“少爷和小姐都在楼上。一会我给您把茶水端上了。”
“不用麻烦了。”伊吉斯说。伊多普亚知道他不是客套,也没再说话。
伊卡斯特的房间门在上次的空袭之后被毁了,现在是一块靠在墙上的焦黑木板。伊吉斯半只脚踏入房门后目光停在了摇摇欲坠的天花板与四周遍布烟火痕迹的墙上,强行幽默了一下:“装修风格不错。”
“庞德利特风格。”伊莉莎笑着说。庞德利特是一座名城,最出名的事莫过于被暴君“纵火者”艾达克里斯烧成灰烬。两位男生没有一点反应,显然他们都不知道这个典故,伊莉莎倒也不在意。
四下并没有哪看起来能坐,于是伊卡斯特把自己的椅子给他坐,又去伊瓦洛特房间里搬了张椅子来。“有什么事?”
于是伊卡斯特又开始弹起来。这下伊吉斯更说不出话了。他坐在那局促不安,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开这个口。我会不会被看不起呢?他还记得在追悼会上穆德斯的演讲,他是多么赞同穆德斯所说的那些话!“大家要齐心协力,与敌人血战到底!”他还记得穆德斯说这句话时铿锵有力的语调,他还记得民众振臂高呼时那慷慨激昂的场面。可如今他就要走了,还要来劝他们一起走,该如何与敌人血战到底呢?
一曲终了,伊吉斯觉得再不说可能没机会说了,便叫:“等一下!”
伊卡斯特被他吓了一跳,很奇怪地回头看他。这下伊吉斯又不会说话了。
“哎呀伊吉斯!”伊莉莎说,“你可不是这么犹豫的人呀!有什么话直说啊!”
伊吉斯深吸一口气,好似把所有勇气都吸进来了一样:“我们家准备走了,你们要不要一起走?坐家里的船。”
“走?”伊卡斯特将琴横放在腿上,半天才反应过来:“哦,你是说‘撤离’?”
伊吉斯羞赧的不敢抬头看姐弟俩,只是低着头不吭声。伊莉莎走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这有什么不好意思说的……大敌当前……”
后面的话伊莉莎说不下去了。“大敌当前,逃命也是应该的”,既然这样他们还做什么劳军募捐呢?
“你妹妹们都需要你照顾。”伊莉莎这么说,“你也得跟着走,家里的生意还要你帮衬。”
伊莉莎这么说倒是让伊吉斯好受了一点。伊吉斯说:“可我不想走,布里卡亚可是我家!”
“有家人的地方才是家。”伊莉莎说,“去北方挺好的。什么时候走呢?”
伊吉斯无言,半晌,他说:“还没定,就这两天的事吧,在收拾东西了。你们要一起走吗?”
“伊卡斯特,你去问问爸爸吧。”伊莉莎下命令,“不过我估计他不会走。”
伊卡斯特离开了房间。过了挺久,他回来了:“爸爸说要和学校在一起,不能丢下学生不管。”
既然如此伊吉斯也没有多待的意义了。“保重!”他说,“我安顿好了就给你们写信。”
大家告别,伊吉斯自回家去了。正午的阳光照在身上,伊吉斯却觉得冷的不行。什么时候才能再见布里卡亚的太阳呢?
姐弟俩在缺口处看着伊吉斯走远,伊莉莎喃喃自语:“我们是不走了,也不知道会不会后悔。”
伊莉莎回头看着他,他的眼神异常坚定。但愿如此,伊莉莎露出一抹惨然地笑,心想着:伊德维奇,你们可得加把劲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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