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艘布满沙黄色调的中型低阻飞艇,将它机械的身躯隐匿在一片大漠之中。赤红的烈日贪婪地舔舐着飞艇的周遭,将一切包裹成一片焦灼。
一只沙鸥迎风而坠,猛地撞上飞艇的外窗。宛如一滴赭红的颜料,将身躯绽放在沾满污浊的画布之上。
艇内聚集的人群并没有被这突如其来的飞物惊扰,始终保持着面容的严肃。
人群中央,一个盘膝而坐的男人紧闭着双目。他是这群人绝对的领袖,也是“默言派”高层管理者通缉的要犯。
“鹰”在数十名追随者的簇拥下盘坐而思,每个人都在等待着他的决定。“自然派”世界的机械投影虫,在跨海之域内的广泛投放,已经让传道人“树”将被公开审判之事妇孺皆知。这份来自“自然派”世界的惊人消息,迫使着“鹰”必须尽快做出行动。
“鹰”是何时成为“默言派”高层管理者通缉的要犯的?从时间的维度上来说,是四年前。那时,他还是一个在边境驻营效命的军官,是“纹钉”的同僚和战友。
他的父母在自己2岁的时候,就死在了一场两派相斗的战争之中。那时候的世界,还远没有现在这样和平。怒海还不是两派世界清晰的分界线,谁都想在战争中快速吞并对方的土地与人民。
丧失双亲的“鹰”被政府公益组织收养,长大成人后,便成为了边境驻营一名优秀的战士。每个人都认为“鹰”是一个绝对忠于军队和政府的人,却不曾想到他也会有叛变的一天。
这份突如其来的失去,并没有让“鹰”倍感煎熬和痛苦。缺少了情绪描述的世界,不会将丧亲之痛放大和渲染。
他只是在本能上觉得当失去了某个跟自己具有密切关系的人时,体内就像被抽离了某种精神的脊髓一样,使他感受到了巨大的虚无和迷离。
“默言者”无法言明自己的感受,他只是觉得这种事情不该发生在自己的身上。妹妹“石子”的离世,就像兀然扎进脚掌的铁钉那般,让他从本能上感到一种别扭。于是,他的行为开始变得沉默。精神的深处就像开启了某种开关,突然开始思考起自己所在的世界。
那种丧亲的感受,在没有情绪语言和文字的压抑下,驱使着“鹰”奔赴另一个精神的出口。
他的思绪飞回到了“一”创立“默言”学说的起点,并发现了深藏在其中耀眼的纯粹性。他突然觉得在精神领袖“一”死后,创造出的供“默言者”使用的文字符号,是对纯粹性的巨大侮辱。当然,他无法理解侮辱的情绪,只是觉得需要禁止这种不当的行为。
随后,他便在一个黑夜,神秘地消失于军营之中,并带走了许多与他有着相同看法的军人。
至此,“鹰”就成了一名追求纯粹性的原教主义者,并在往后的岁月中,培养了数量众多的信徒,逐渐拥有了对抗执政高层的力量。
“自然者”认为“鹰”对纯粹性的追求,让他妄想自己已经是超越“斯莫尔”般的存在。所以,在被称为“一”的“斯莫尔”面前,他们就是一群狂妄的“零徒”。“鹰”无从得知这个称号的来源和意义,他只是在坚定地执行自己的信仰。
他认为使用文字就是一种精神的退化,强大的物种不需要抽象交流的工具,也无须记载自己的历史。凡是需要抽象记载的生命,本身就是一种无能的表现。
不过,他因为缺少抽象形容的环境与能力,已经不可能准确地理解“一”当初创立“默言”学说的真正内涵和缘由。如据“自然派”世界可寻的记载来说,当然是为了彻底消灭人类文明社会中的蛊惑和欺骗性。但就“鹰”来说,他无从得知蛊惑和欺骗的概念。因为,这两个具有形容意涵的词汇,并不存在于他的世界。包括纯粹的概念,都只是一个优先于万物的指令罢了。
这就是“鹰”心中的绝对理性。他认为“默言派”文字的发明,就像是浸在水中的一滴黑油,玷污了本该有的行为指令。而他,则必须承担起修复指令的责任。
这些年,“零派”已经成为了“默言者”世界执政高层的心头大患。为了维护意识形态的稳定,执政高层必须想尽办法消灭“鹰”的信徒们。
只是,“零派”这群人,在摒弃文字回归原教后。对于执行指令的能力有了突飞猛进的增长。
他们不需要任何冗余的沟通,只通过最基础的行为指令,就能瞬间串联起所有人的动作神经,完成对执政高层绞杀行动的快速应对。而围剿“零派”的“默言者”,却在文字的使用下,变得迟钝起来。许多打击行为指令的下达,最后都需要靠文字信息的传递才能完成。
对工具长时间的依赖,已经让他们丧失了心灵该有的敏感度。具象行为的力量,也在抽象工具的干涉下,变得孱弱无力起来。因此,“鹰”认为,只有彻底地遵从最直观的行为,摒除语言和文字的干预,人类的精神世界才能得到完美的统一和融合,并在没有丝毫疏离与分歧之下抵达终极的彼岸。
而这,也正是他誓死追求纯粹性的原因。他的内心一直有一个声音在告诉自己:为了坚定的信仰,他会除掉一切阻碍大业的人,甚至包括自己的亲人……
风沙席卷的声音已经越来越大,粗糙的沙粒开始疯狂地拍打着飞艇的外窗。没过多久,窗户上沙鸥的血迹就已经不可分辨了。
“鹰”在肆虐沙粒的拍打声下,缓缓睁开自己的双眼,起身向飞艇的操纵台走去,在驾驶面板屏幕上输入了怒海的坐标。
这艘从政府军手中掠夺来的飞艇,是“零派”信徒完成自己大业前最后的底线。使用政府军科技,使他们的纯粹性中夹杂着一丝杂质。但这只是权宜之计。毕竟,“鹰”还是无法改变构成智能机器生命的底层血肉——可视化的符号指令。
这就如同碳基对于人类一样,是本体赖以成型的根本。智能机器能否健康的运转,仍旧离不开符号性指令的输入与输出。
当他借助智能机器之手打败政府军,收复被“自然派”占据的失地和民众后,便会彻底销毁这些有辱纯粹性的机器,还“默言者”世界一份纯洁的清净。
众人注视着“鹰”操控飞艇向怒海的方向驶去,已然明白了他所做的决定。
传道人“树”身上对于信仰追求的纯粹性,是“鹰”一直所敬佩的。虽然“树”仍是“默言者”文字的使用者,但他身上那种对最高信仰指令的追求,正是一种纯粹的表现。这样的人,自然是“鹰”想要拉拢的对象。他是能够捍卫“零派”信仰的绝佳潜在人选。因此,“鹰”决定潜入“自然派”的世界,将其救回。
在数十小时的飞行中,飞艇始终谨慎地绕道政府军而行。它就像一只披着黄色羽毛的小鸟,穿行过巨大的杉木林,在高耸入云的枝叶间历经天气的喜怒无常。
雨水,焦阳、寒霜、狂风接踵交替而来,考验着这艘满载着纯粹精神的小小身躯。
多年后,再次重返怒海边界,让“鹰”又一次回忆起了自己的妹妹。这一刻,他感觉到自己好似离妹妹“石子”无比的接近,就像只要摧毁这怒海的波浪就能与她重逢一样。
伫立在怒海沙滩边上的“鹰”摇了摇头,甩掉脑海中不切实际的幻想,静静等候着前来接他的高速凌空船。
他已经事先将一笔钱汇给了一个常年往返于两派世界,从事非法观光旅游生意的商人,并用“默言者”的文字与其达成了今日的登船之约。
远处的巨浪歇斯底里,争先恐后地冲向天际,企图舔舐悬挂在高空之上的明月。
片刻之后,一艘灵活的高速凌空船越过巨浪之巅,披着一身银白倏然而至。“鹰”踩着黑色细软的沙粒登上船甲,扔下背后庄严凝视着他的追随者。
他内心明白,拯救“树”的任务,只能由他一人完成。因为,这也是纯粹的一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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