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所高档餐厅的包房里,不断传出酒杯碰撞的声响。觥筹交错之间,还夹杂着几个男人放肆的大笑。
人群中为首的正是“自然派”世界的首席大法官斯潘达,而围坐在他四周的则是一群格尔城的富商。一个个谄媚的面孔在酒精的作用下,宛如散着红光的暖炉,炙烤着满面春风的斯潘达。
就在权力与金钱的盛宴行至高潮之时,包房的大门却被突然打开了,喧闹放纵的房间在顷刻间归于一片沉寂。
餐桌前酒过三巡的权贵们皆是满脸困惑地盯着眼前这位不速之客。
“斯潘达阁下,很抱歉打扰您的用餐。我们刚刚收到秘报,‘默言派’高层派出的杀手已经抵达格尔城了。他们将在‘树’的审判日之前对您实施暗杀行动。出于对您安全的考虑,现在将由‘默言稽查委员会’全面负责您这几天的行程安全。”闯进包房的男人,正是默言稽查委员会的执事官安比。
“哈哈哈哈!是安比执事啊!好久不见了!快来坐下,一起喝一杯!快来,来来来!今天在座的可都是朋友,你来的正是时候。”斯潘达从迷离的醉眼中辨认出了眼前的人后,便放肆地大笑起来。他挥动自己的双手,热情地招呼安比入座。
“阁下,我想您还没有明白……”安比看到如此反应的斯潘达,有些无奈地回应道。
“我明白,我明白。不就是那些甘愿变成哑巴的疯子,想要杀了我吗?统帅都派你来负责我的安全了,那我还需要担心什么呢?今朝有酒今朝醉,从现在开始我都听从你的安排,来来来!先跟我们喝上一杯!”斯潘达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强行拖拽着安比加入了这场酒局。
满脸无奈的安比尽可能地掩饰着对斯潘达的反感和嫉妒。说实话,要不是因为工作,他真的不想和这个从法理层面占据了艾玛的男人同席而坐。
“您就是大名鼎鼎的安比执事啊!幸会幸会,今日真是有缘,能跟您喝上一杯!”一名满脸横肉,双唇沾着油污的肥胖男人抓着酒杯向安比走来。肥厚的手指中堆积着足以抵抗任何严寒的脂肪。
安比假意地报以微笑,只能无奈地拿起眼前的酒杯。他知道,粘稠的酒精不止会堵塞血管,也会挤压人的心胸。因此,他不想在这个时候得罪房间中足以呼风唤雨的权贵们。
肥胖的男人逼着安比将杯中的烈酒一饮而尽,笑眯眯地望向斯潘达,滑稽地向他行礼问道:“我亲爱的法官阁下,是什么让您有如此的魅力?引来那群‘默言派’疯子的仇杀?”
众人被他滑稽的动作逗得捧腹大笑,纷纷望向斯潘达,期待着他的精彩演讲。
“是可悲的灵魂啊!他们张扬着自己愚蠢的天性,妄图熄灭人类的文明之火。那些宛如虫豸的‘默言者’已经堕落为癫狂的野蛮人。他们的天真与幼稚,只是短暂的垂死之火!纵使夺去我的生命,也永远不能抹杀文明的伟大!”在肥胖男人的刺激下,斯潘达变成了一个慷慨激昂的诗人。众人在他一番荒诞的表演下,纷纷起身鼓掌,高喊着他的名字。
安比充满鄙夷地盯着醉酒后的斯潘达,一脸的不屑和厌恶:“阁下,您为什么会认为‘默言者’是愚蠢的?”他终究还是没有压制住自己不满的情绪。
突如其来的提问,让刚刚被众人捧上情绪高峰的斯潘达瞬间跌落谷底。他不解地盯着安比的双眼,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满说道:“当然是愚蠢的!如果不是愚蠢,谁会舍弃伟大的语言和文字?一个没有语言和文字的世界,那就是属于野兽的世界。人怎么可以没有情绪?看看他们创造的愚蠢的符号。没有任何形容的词汇?那是什么狗屁东西?没有了情绪的渲染和表达,文明就是茹毛饮血的倒退!”
“但对于“默言者”而言,情绪的渲染和表达只是一种蛊惑和欺骗。”安比冷冷地说道。
“胡说!胡说!那只是因为他们头脑的愚蠢,让其丧失了鉴别美的能力!语言和文字对情绪的渲染与表达是蛊惑么?是欺骗么?才不是!那是一种充满美感的艺术啊!法律也是一种语言和文字的艺术!我们用这种抽象的媒介去设定世界运行的法则,这难道不是一种伟大的艺术创造?什么是蛊惑?什么是欺骗?我们只是用语言和文字润色了既定的事实罢了。”斯潘达挥舞着自己的手臂,酒杯因为幅度过大的动作,不断向外飞洒着猩红的液体。
“您将扭曲称作润色?”安比将凌厉的双目眯成一条细缝。
“那不是扭曲!我们用语言和文字赋予了世间万物丰满的意义,拓展了生命的价值。你把这一切称作扭曲?”斯潘达回答道。
“或许世间万物根本不需要由我们主观强加的意义,它本就具有属于自己的意义。”安比突然感到一丝困倦,这种滑稽的论调让他烦心和昏昏欲睡。
“你在胡说什么啊?我敬爱的执事大人?一束玫瑰花能有什么属于自己的意义?是我们赋予了它爱情的象征,才让他得到了众人的喜爱和追捧。这就是语言和文字的力量。”斯潘达在争论之中回到了他工作下的状态,试图用霸道的言语完成对某一事物的定义和审判。
“妙,妙,妙!真是太妙了!我们的法官阁下说的太对了!如果没有语言和文字,我真不敢想象该如何通过甜言蜜语去应付我那烦人的老婆。那些昂贵的礼物,不也是因为被赋予了特殊的意义和价值,才显得尤为珍贵么?”肥胖男人高举着酒杯,向庆祝胜利一样发言道。
他的这番言辞瞬间引起了众人的追捧和大笑。斯潘达咧着自己因为醉酒而扭曲的大嘴大声叫好,将桌上刚刚斟满酒的酒杯举过头顶喊道:“来!敬我们烦人聒噪的夫人!还有我那可怜的艾玛!敬虚假但却有用的甜言蜜语!!”
餐桌上的众人在斯潘达的大喊下,彻底陷入了疯狂。突然听到艾玛名字的安比,胃中猛然掀起一阵颠簸。心中的怒火正将他一步步拽离理智的国度。
他告诉自己,绝不允许这个满脑肥肠的男人再继续占有自己心爱的女人了。
当晚,安比在酒精的作用下潜进一汪梦湖。他看到自己留着脏乱的长发和粗硬的胡须,双眼四周沉淀着如死亡般的黑色。
他赤裸着瘦骨嶙峋的身体,伫立在浴室的喷淋头下,任凭水流冲洗着自己。
在他的脚下,是一堆丑陋的肥肉和脂肪,好似头顶的水流是一把去脂的钢刀,剔除了体内所有多余的不堪。
之后,他的眼前突然出现了一面透着光亮的镜子,反射着他已经足够洁净的肉身。
在深邃镜像的内里,好似有一片纯真的世界在召唤他。安比抬起自己孱弱的双手,想要进入这面镜像之中。
可是,就在他刚刚触摸到镜子的一刻,等身同高的镜面却突然显现出了艾玛的面容。还未等他有所反应,爱人熟悉的脸庞就在一声清脆下碎裂成片……
苏醒后的安比,陷入了一阵难言的迷惘之中。他不明白这个梦境的意义,也不想去探究其中的深意。
他只是很想念艾玛,想念到恨不得立刻将她拥入自己的怀中。他想起自己初见艾玛时的惊慌,那是爱神之锤敲响心钟的震撼。
于是,他开始了对艾玛疯狂的追求。而当他知道所爱之人已嫁作人妻之后,也着实让他痛苦了一番。
他想过放弃与缩手,但无奈爱钟的余音早已彻底荡漾开来。他只能顺从自己内心的本能,不顾一切地与艾玛开始了一段长达三年之久的地下恋情。
此刻,窝陷在床铺之中的安比已经彻底清醒了。他起身走向公寓的阳台,将自己的身躯沐浴在清晨的早阳之下。
他凝望着穿行于机械楼宇之间的快递飞行器,做出了一个大胆的决定……
格尔城市中心一所脏乱的公寓里。还在睡梦中的亚伦,突然被一阵响亮的敲门声吵醒。胸间因为这突如其来的惊扰,猛地生起了一丝痛苦的悸动。
“他妈的!到底是哪个没长眼的东西!真是操了狗娘养的!我他妈的……”亚伦嘴里咒骂着难以入耳的粗鄙之词,怒气冲冲地奔向震动的房门。
“执……执事官大人,怎么是您啊?哎呀,昨天我不是已经说过了么?我只知道他们要暗杀首席大法官的消息,并不知道准确的时间啊!我是个诚信的商人,只出卖自己知晓的情报。这么多年了,我想您应该也很清楚我的为人了吧?”当他看到站在门外的人是安比后,赶忙收起了还未骂尽的污秽之言。
安比没有搭理喋喋不休的亚伦,冷漠地推开他的身躯,径直走进了房间。亚伦一脸困惑地关上房门,等待着他的发言。
“我不是来找你买情报的,而是来给你送情报的。”安比占据着房间中的沙发,又摆出了他那一副慵懒的样子。
“后天下午三点,首席大法官斯潘达将会被统帅秘密召见于议政大楼。把这个消息放给那两个‘默言者’。”安比的言语中散发着一种彻骨的冰冷。
“执事官大人,我想您搞错了吧?我怎么把这个消息放……”亚伦的话语还未说完,便被安比打断了。
“‘地虫’,你本来的名字。十年前秘密潜入格尔城,化名亚伦。‘默言派’高层安插在我们世界的鹰犬和傀儡。你这个名字也真是应景,还真像一个隐藏在土壤中的地虫,深藏进了我们‘自然者’的世界。但你可能没有想到,纵使你钻的再深,我也能抓住你的尾巴。”安比死死盯住亚伦,强大的气场正在持续对他进行着一种难熬的精神压迫。
“你什么时候知道的?”被揭穿了身份的亚伦,感受到了空气中的肃杀之气,不由地将自己的手伸向了腰间的高伏电击枪。
“那为什么不逮捕我?”亚伦的手已经按在了高伏电击枪上。眼前的男人可是个绝对的狠角色,他可不能心存任何的侥幸。
“没必要,也不想。况且,我刚好需要一个实验品。我想看看一个人到底是如何平衡两种相悖的意识形态的。”安比摊开双手,表达自己并无敌意。
“实验品?哈哈哈哈!没想到啊,没想到。到头来,我这个做实验的人,竟也成了别人的实验品。真是命运弄人啊!”亚伦放声大笑,并松开了按在高伏电击枪上的手。他能感受得到,安比是真的没有敌意。
“几年前,我曾心血来潮,将一个‘默言者’带到了格尔城,并教授其‘自然派’的语言和文字,放任其自由的生活。我就是想看看,一个货真价实的‘默言者’是否会选择背叛自己的信仰,去爱上这个充满蛊惑和谎言的‘自然派’世界。可没想到啊!如今,我竟也成了他人的实验品,哈哈哈哈!”亚伦放声大笑,心中不禁泛起了一种莫名的悲伤。
“这世间本就没什么绝对的自由,我想这点你应该早就知道了。人类社会永远都摆脱不了层级化,所谓的自由只不过是逃脱了低于自己层级的控制罢了。”安比想通过对一个事实的陈述,用理性去抚平他的悲伤。
“我?我没有背叛‘自然派’,我只是遵从自己内心的欲望而已。我想让斯潘达死。就这么简单。如果非要加上一个其他的理由,那或许是——我不想让‘树’纯粹的精神,受到龌龊、肮脏、虚伪之人的玷污。就像你一样。虽然出卖了传道人‘树’的行踪,但并不代表你要背叛自己的世界。这只是生意,我懂。”安比抚摸着自己的嘴唇,若有所思的回答道。
“后天下午三点,议政大楼是吧?”亚伦听完安比的回答,悻悻地问道。
“是的。我会想办法撤掉所有的防卫,给他们暗杀的机会。”安比站起身来,展了展自己褶皱的衣角。
“那我呢?”亚伦问道。他必须在这个专门猎杀“默言者”的野兽离开之前,确认自己以后的安全。
“做好你的‘地虫’吧,我不是你的敌人。”安比悠悠地扔下这句话,一头扎进了门外的幽暗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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