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是幼儿园同学,小学同学,初中同学,高中同学,虽然不同年级但总是遇到。
南城不是个学校少的地界,只要有一次步调不一致,他们就可能会错过彼此。
因此,他们成为情侣仿佛命中注定,在陈芳高考结束的那个暑假,他们终于确定了关系。
他们的情感之后一路起起伏伏,但直到分手之前都算可喜可贺。
这件事本来有许多可以节外生枝的地方,比如在命运将他们绑定了15年之后,他们没能在同一所大学读书。读书期间,陈芳的选择多了起来,而李明则还是那个李明。
这样的关系持续的越久,他们就越不可能分开,有太多比婚姻更坚实的东西把他们维系在了一起,比如她认识他所有的朋友,她上过他家年夜饭的桌,他和她住在同一间房子里已经5年,她每天开着他名下的车去上班。
工作后,他们一起去日本旅游了4次,分别是春、秋、冬、夏。这样的顺序,当然是为了在最后一次去日本的时候把花火大会作为行程的终点,这是所有去日本旅行的中国游客的执念。
随着最后一颗四尺玉在天空中燃烧殆尽,刚刚还无比绚烂的天空重回黑暗,人群熙熙攘攘的散去,熏风中留下的是刺鼻又让人眼圈湿润的烟尘。他望向陈芳,发现对方也红了眼圈,正在揉眼睛。
李明竟然忘了,之前本想在那个时间点和陈芳求婚的,他还以为自己和陈芳早已结婚了。
盛大的焰火之后,他们的青春结束了,剩下的似乎只有一种选项,就是那张结婚证。
李明幻想过自己结婚后的生活会是如何,那样的画面美好极了,甚至让人有点可怕:
三十一岁的时候,他们会在北京的郊区买下一套房子,虽然是老破小,但总算在这座城市有了自己的一个窝,成了一个新的家。他们结婚,在刺眼的闪光灯和婚期公司偷偷减配的劣质香槟酒里笑着迎来新的人生阶段。然后,他们开始还房贷。
四十岁的时候,他们儿子已经小学二年级了,不算聪明,但也绝不笨。李明并不打算像其他家长那样加入教育的军备竞赛,所以,他的儿子有个还算幸福的童年。李明也因此感受到了天伦之乐。他们仍然在还房贷。
五十岁的时候,他们的儿子十七岁了,在经历了一个抽烟、喝酒、烫头的叛逆青春期之后,他终于开始突击备战高考。可以想象的是,成绩不会太好,但他相信自己的儿子至少不会落榜。
李明从事的行业进入了低谷,他很幸运,因为算是元老级员工了所以没有被裁员,主要是公司裁不起。但看起来此生都再也难以获得更高的职业成就了,尽管他还要至少再工作15年才能退休。于是,他也就顺势放弃了事业上的追求,将更卷的机会留给了那些仍能将通宵代码视作游戏的年轻人。
对于大多数人来说,搁浅在自己能力范围之内是最好的职业终点,至少他仍然还得起房贷。
六十岁的时候,他和她早就没有了爱情,但在不断的争吵中婚姻总还是保留了下来。而且在过去十年里,他和老芳如室友一般的关系甚至让他有些甘之如饴,谁的人生中不想得到一个没有性吸引力的红颜知己呢?现在他有了。
他们的儿子终于硕士毕业了,虽然不是什么好大学,但也算是他们婚姻的最终成果之一。在中年危机的无数次争吵中,孩子是屡次被搬出来作为情感粘合剂的最终底线——“孩子还在上学,这样离婚对他不好。”
但很难说,到底是孩子保住了他们的婚姻,还是房子保住了他们婚姻,他们的房贷还有3年才能还完。
七十岁的时候,他已经还完房贷7年了,也已经退休了5年了。但翘首期盼了30年的退休生活,刚过了两年就查出了癌症,好在是良性的。做完手术从病房里醒过来的那个瞬间,他看到了老芳那冷漠但又关切的脸,仿佛多年前一个吵完架的清晨,她在床边问他:“早上想吃什么。”
儿子也在一旁坐着,有点心不在焉,但也没有那么心不在焉。儿子的工作很忙,他能理解。他只是觉得虚弱极了,但却并不讨厌这种感觉,反而有种平淡的幸福感。
术后,医生告诉他几乎不会复发,但他还是取消了所有的返聘、再创业和出远门旅游的计划。把最后的时光用来陪着老芳和儿子。
一生似乎就这样过完了,可以指摘的地方有很多,但以大数定理来说算得上是普通人幸福的一生。
通往这个故事结局的方法很简单。考虑到燥热而漫长的青春期已经过去,甚至两人已经同居了很久。他们只需提前向民政局预约一下,然后在指定的上午到民政局去交9元,就能获得法律的认可。
接下来的一切都会如按下快进键一样水到渠成,甚至连婚礼、生子、买房这些事都不用太费心。作为独生子女的父母,李明和陈芳两家的老人早就如同在起跑线前摆好蹲踞式的运动员,就等着一声发令枪响,然后把自己人生最后的精彩燃烧在孙辈的降临里。
微信里说,婚姻登记预约可以用小程序了,在李明看来,他和陈芳的关系也确实只差这么一个小程序。
在日本旅行的很久之后,李明才意识到自己并不是忘了结婚这道小程序,而是害怕结婚。
但让他们之间结束恋爱长跑的方式,又和电视剧里的并不那么一样。
在一个闷热的夏夜,陈芳加了班回家,仿佛想要甩开一身汗液一般的将包包丢在沙发里。
手机被扔在了客厅的茶几上,阴差阳错的没有锁屏。李明思想斗争了30秒,还是把手伸了过去,鬼使神差的点开了微信。
一个记录让李明的心跳漏了半拍,李明感受到了凡此场景下应当出现的那种紧迫感。
但让他紧张的并非是什么暧昧的聊天或出轨的记录,而是最近的小程序里闪过的“结婚登记预约”字样。
李明这才意识到,原来自己并非是忘记了还没和陈芳结婚,而是在下意识中对那种确定性的幸福有着莫名的恐惧。
浴室中的水声很快结束了,李明如发现偷腥——不,如自己偷腥被发现一般的迅速将手机锁屏,摆回茶几上,然后僵硬的把自己瘫软在沙发上无神的盯着电视,就像他每天晚上都做的那样。
似乎有些什么遗漏的东西隐隐的让李明无法接受那种无论如何都看上去十分幸福的人生。
水冷极了,李明却觉得浑身发烫。陈芳之前说洗冷水澡有助于减肥,提高新陈代谢,这是她从一个健身博主那里学到的冷知识。
让李明最终决定和陈芳分手的那个契机,其实是《数码宝贝大冒险:最后的进化》。
这是一部老日本动画的新电影版续作,在李明成长的时代,它的剧集版本曾经在中国的大小电视台里播放过。所以不论男女,或多或少的看过一点。
现在回忆起来,《数码宝贝大冒险》是一个挺无聊的套路作品,几个被选中的孩子,分别代表几种美德,在一个被坏人控制的异世界里,与自己的“数码宝贝”小伙伴们不断旅行、战斗、拯救世界的故事。
李明还记得自己是在上小学的时候看的这部动画,那时还没有互联网,但几乎人人家里都有了电视。奇怪的是,李明的印象里似乎从未在自己的家里看过这部动画,他们总是会约在一个同学家一起看。
也许是关于伙伴的动画,总要在伙伴的陪伴下一起看才最有味道。在放学后打闹的浑身都是泥巴的炎热下午,一群挤在电视机前乳臭未干的孩子,羡慕着屏幕里的孩子。
现在想想,他甚至不记得当时每天一起看动画的同学都有谁——里面有时有陈芳,但大多数时候没有——只记得那个一直提供电视和客厅的同学最后一次和自己联络,是在几年前自己刚毕业进入职场的时候,缘由竟然是借钱。李明只好顾左右而言他,然后立刻把他放入了朋友圈屏蔽组。
《数码宝贝大冒险》那部续作电影的评分极低,网友们都说它毁原作,吃设定,强行催泪。
评分低是很合理的,这片子非要画蛇添足的把数码宝贝的存在与少年主角们的“可能性”绑定起来。随着主角们的长大,从小学升入初中、高中、大学,最后毕业走入社会,从事了确定的职业,一阵晚风刮过,陪伴了主角,也陪伴了观众们几十年的“亚古兽”消失在了悠扬的口琴里。
哪个老粉丝受得了这个呀?仿佛是在每日通勤的街道上,突然被10年未见的老朋友迎着罩面打了一拳,然后问你:“哭了吗?哭了说明你感动了,给我转点钱吧”。
李明哭了,李明也在豆瓣上打了差评,然后在那个气的彻夜难眠的第二天早上,李明悟了:
李明并不觉得婚后生活可怕,他甚至觉得他能够像老一辈人那样从传统的婚姻生活中感受到快乐,就像电影中所有的主角都有了更光明的未来一样。但问题是,这种未来似乎牺牲的太多了。
三十来岁的李明,可以去泡吧,可以滑滑板,可以像他假想中青春期的儿子一样继续抽烟、喝酒、烫头。反正他又不是做销售的,不需要被客户 judge日常穿搭不够 profession。
四十来岁的李明,可以去旅行,环游世界或环游中国,这取决于他在工作的十几年里存了多少钱。在那个选择了婚姻的平行故事线里,他大概会用同样的存折数字,去思考到底让儿子学钢琴还是学吉他,前者李明收获面子,后者儿子收获面子,唯一不会收获的,是异国的邂逅。
五十来岁的李明,可能已经环游世界归来,或者没有归来,而是成为了一个数字游民,在土耳其的安塔利亚卡仕小镇为他原本行业的几家巨头公司做 freelancer。
在每年的11月到第二年的5月,他会旅居在这个依山傍水的中东镇子里,感受地中海冬季湿暖的西风。因为是旅游淡季,每个月只要5000块人民币的价格,就能解决包括住宿在内的全部支出。当每年春暖花开,小镇彩色鹅卵石铺就的街道上开始出现背着比自己身高还高的大鼻子背包客时,李明就会像候鸟一样撤回中国南部的一个名为个旧的小城里。
李明在个旧买了个房子,130平,只用了20万。而他之前和陈芳在北京郊区相中的那个房子,每20平,就要130万。
感谢5G,感谢马云,感谢中国邮政,感谢所有的公路工人、共同富裕政策和全球化,即便在房价1500一平的中国城市,李明还是可以在下单后的一周内收到充满浆果香气的瑰夏咖啡豆。
遗憾的是,不管李明选择什么样的生活,他曾经供职的行业都会迎来寒冬。
他很多留在职场里的朋友都喜迎裁员,正在为房贷、孩子的补习班和离婚闹得不可开交。
但这些旧友在东八区深夜的倾诉,除了为李明在安塔利亚仕卡小镇的下午茶时间,添加一点世俗的存在感,和他又有什么关系呢?
毕竟,行业的问题是不可能依靠裁员解决的,裁员带来的只是更多需要被擦干净的屁股。而每个焦头烂额的人都想知道自己的竞争对手,哦,不对,现在叫“共患难的同行”是怎么做的。
而李明这个编外咨询顾问,就是这种局面下无数个掮客之一,忙到梦回996。
六十来岁的李明,得了一场重病,愈后要吃的药变多了,他决定结束数字游民生活,彻底回到国内。对于这个年纪的人来说,医疗条件并不是人生的决定性因素,医保才是。
他开始写书,做直播,讲述自己一生的故事,然后这个故事被搬上了大荧幕……停一下,李明对这个幻想感到局促。他不是一个喜欢在镜头前出风头的人,所以就局限在写书吧。也许这些书根本就没人看,或者看过也很快被人遗忘了,但至少他留下了自己活过的证据。
因为没有子嗣,50年后再也没有人记得李明,以及他的书。但他的人生记录还留在亚马逊的服务器里,直到300年后亚马逊关闭了Kindle业务。
这可能是对于无趣的普通人来说,最低成本的,将自己的日记最长限度留存于世的方法——自费出版一本压根没人想看的电子书,让科技巨头替你交服务器的费用——李明想。
而且,在这条故事线里,似乎每一个细节都可以换一换。
他可以三十多岁,也就是现在启程去旅行。四十多岁的时候去做数字游民,地点也可以换为俄罗斯的利斯特维扬卡,在国内的据点则对应的换到鹤岗。生计的方式可以从freelancer,换为自媒体人,主播,公益组织的社工,甚至是某个国家对另一个国家的间谍。
五十来岁的时候,他会满载着故事回来,这一次不再写书了,而是选择去和年轻人鬼混——抽烟、喝酒、烫头、泡吧、滑板,当那个吧台上会免费请人喝酒还会讲故事的怪叔叔。
最后,死在一次从滑板场的碾磨轨上掉下来的意外里,然后被本地营销号做成了温馨提示小视频《一59岁大爷滑板意外死亡,老年人运动需量力而为》,收获了138万个赞,5万多条评论和3万多次分享。
每一个细节,都可以,换一换。Everything everywhere all at once.
和买房结婚生子相比,这样的人生 不一定总是好的,但绝不是无聊的。
因为李明发现,一旦放弃了几百年来人类社会所规定的以婚姻为主线的成年生活,整个世界似乎突然从一个单线程的日式角色扮演游戏,变成了一个标准结局的开放世界游戏,一场真正的大冒险。
你不需要再去过五关斩六将了,你也不需要去拯救公主了,但你甚至没有丢掉来自这些剧情的快乐。
你可以在别人打职场BOSS的时候给出助攻,从而分享职业生涯带来的喜悦,而不必承担闯关失败带来的风险。你可以找个真正的挚友,认个干儿子或干女儿,花上收入的20%去包下他从小到大的所有玩具和娱乐开销,从而收割“养儿育女”的快乐,却不必为他高二时四个科目的不及格而担忧。
你成为了世界的游侠,成为了游戏的策划,成为了自己的主角,你可以在不同的可能性之间自由切换,即便是其中一种失败了也可以快速切换到另外一种。因为,这个版本的地球Online好像只有“买房结婚生子”那条故事线的容量大到足以占据人的一生。
剩下的一切,都是那种可以随时退出而不用承担长期后果的支线任务。
然而,你一旦选择进入主线故事,哪怕婚姻带来的是一种确定性的幸福,这场可能性的大冒险,都将随着婚礼的BGM消失在洞房之夜的晚霞中。
这实在太可怕了,可怕到让李明永远不会迈出结婚那一步了。
李明很快做出了决定,陈芳没有反对。李明没有说出自己提分手的原因,陈芳对此也没有提出疑问。
所有人都觉得太可惜了,连李明和陈芳自己也都这么觉得。这也是为什么他们才会在又在分手半年后聚在一个咖啡馆里“重新聊聊”。
咖啡馆就在他们高中对面的一条斜街上,以前是上岛咖啡。后来店长决定退出加盟,于是直接拆掉了招牌上的上字,叫岛咖啡,恰似一家咖啡厅从一家连锁品牌中离群索居那般孤独。
李明还记得,他们第一次来这家咖啡馆,也是“打算聊聊”。但那一次,他们抱头痛哭,因为陈芳没考上和李明一样的大学,他们以为自己刚开始一个月的暑期恋情就要结束了。
现在他们不会哭了,也不会抱在一起了,更没有恋情了,只是聊聊。
“你还是想的太天真了,你说的这些事情,也不一定能实现吧?就那个什么安塔什……”
“对,就那个地方,你有没有想过你对乳制品一直过敏,这要是真去了地中海国家,那还不一个月就得死在爱琴海。”
李明将自己在分手时没有好意思说出口的想法和盘托出,陈芳的表情从惊讶,到怜悯,再到气馁。毕竟,任何一个女孩子如果知道了自己的准丈夫出轨对象是一种莫须有的生活方式,都会有些自尊受挫,她宁可李明过来是和她出柜的,这可能会更好受一点。
李明挠了挠头,心想不愧是对自己最了解的人,比他自己想得都远。
“我这么说吧……你觉得我做这套计划,大概用了多长时间?”
这差不多刚好是李明每年年末赶制述职报告PPT的时间,陈芳有时会搭把手,帮着编一些毫无意义的文案,让本来并不丰满的工作内容能填满16:9的画面。
“不,是6个月,其实和你分手之后我就一直在规划接下来的可能性。”
陈芳皱了皱眉头,想起来自己也曾经错误地估算过李明在游戏上花的时间,直到有一天看到了Switch上的游戏时间统计。她骂他,你这么多打游戏的时间,都够再读个博了。他反问,你不玩游戏,你的博士学位呢?给她气得够呛。
“房价是首要因素,交通的便利度,一年中的气候,日常生活的支出成本,医疗的水平,治安状况,区域未来的发展,还有过敏……哦,对,我只查了空气过敏的情况,谢谢你的提醒。”
李明回忆起自己对过敏的筛查,那简直就是一次假想中的穿梭。
要知道并没有哪一个网站会列出世界上所有城市的过敏源。如果你有对花粉过敏的病史,又想知道搬迁去哪座城市才能远离鼻塞、眼红与头疼,你需要做的是找到每一个目标城市足够多的街景照片,然后从那些照片中分辨出当地主要栽种了哪些植物,最后再对照自己的花粉过敏类别做一一筛查。
要知道每个城市一年四季绿植被都是不尽相同的,为了调查清楚这一点,李明似乎已经在每个他考虑过的城市经历过一次四季轮回。那大约是362个春秋,超过了人类平均寿命4倍还多。
“做这个计划的过程中,我好像在那些城市中已经活过了一次。就是那种,你在双11之前算价格的感觉你懂吧?其实抢不抢得到快乐已经有了,或者说其实抢到了就是快乐,但实际那东西用不用无所谓。”
“重点在于我可以,而不是我做到了。做这个表格,我就已经很快乐了,我在这6个月里把自己的闲暇时间投入到了每个可能的城市里。幻想在那些城市里度过十年的人生。还有什么能比这个更快乐的呢?”
如果在半年前没有分手,他现在应该正在忙着筹备婚礼。虽然两家的老人之前拍着胸脯说会包办一切,但他对上一辈的审美可以说是一点都不信任。李明十分确定的是,他绝对没有闲暇时间来做自己现在所做的这些事,而婚礼的筹备也绝对没有筹备一场环游世界那么快乐。
“你的意思是,就是我们当初幻想去清华,还是去北大的那种快乐?”
李明点了点头,这种快乐只在实际没高考的高中生里存在,在他们分别去了北理工和首经贸之后就消失殆尽了。李明甚至觉得,一旦付诸实践,都会破坏这种不做出决定的,可能性的快乐。
而陈芳只觉得李明幼稚,但李明一直幼稚,她喜欢这种幼稚。
李明真的好奇,他曾经想过他们有一个惊天动地的离别,至少要像上次误以为要分手那样抱在一起痛哭。
“因为我害怕,我觉得结婚太可怕了,如果我们再不结婚,可能我就不会选择结婚了。现在看来,我可能和你想的差不多。”
“但也不完全一样,我想要的不是可能性的 幻想 ,是另一种确定性。”
陈芳抿了一口咖啡,李明这才注意到,她今天背着那个只有在上班时才会用的名牌包包。在他们还是情侣的时候,他们上街只会穿最廉价的衣服,背环保袋或帆布包。华服是他们对外的护具,这是他们之间的默契。
陈芳今天带上了护具,防御的是复合的可能性。但防御力不高,因为凉鞋还是之前她总穿的地摊货。
“我现在正处在事业上升期的,我觉得女人趁年轻的时候还是要拼一拼事业的,这是一条确定的路。对女人来说,只要能把婚姻推迟,职场上的结果就几乎一定会更好一点。除此之外,我还想学小提琴,现在已经在学了。我和你不一样,我总归还是要结婚的,事业成功了也好,失败了也好,总还是要结婚的,然后生个孩子。”
“这和学小提琴有什么关系,你是在为培养孩子的音乐细胞做准备?”
“不是,你知道我从小就想学小提琴,但现在我已经29岁了。”
李明知道陈芳从小就想学小提琴,但小学的时候声乐社她却被分配去敲镲。之后又在初中,高中和大学时期进行过尝试,但分别被中考、高考和考研打断了。成长就是这样,将人生中无数种兴趣、爱好与可能性编织成一条仅有的麻花绳,韧性提高了,但却失去了原本的色彩。
“其实没有,结婚前都不晚。对女人来说,只要没有结婚,70岁也可以学小提琴的。但如果在婚前没有学会,这辈子都不可能学会了。”
李明本想问一句为什么,但突然意识到这是多余的,自己不也是出于同样的理由拒绝了婚姻?
如果结婚了,他们的家庭里早晚会有个新生命,或两个。这个小生命的成长并不会像李明之前设想得那样轻描淡写,婴儿时期会吵得人寝食难安,少儿时期会充满意外,到了成长期则又满是青春的苦涩,还有上学,就业,结婚。
现代人类幼崽的生长方式并不是独立的,自发的,增量的。他们先从母亲那里吸吮字面意义上的乳汁,然后再从父母双方那里吸吮名为时间、精力和社会资本的乳汁,直到30岁才断奶。那时的父母,已经形如可能性干尸——没有任何可能性了。在一个可能性并不充裕的时代,这并不是一种正和游戏,反而充满着零和博弈的意味。
这也意味着,如果你想学小提琴,那么最好在有孩子之前学会,否则你就只能盼着你的孩子学会了。但你的孩子可能并不想学小提琴,他只想学吉他,带着他心爱的女孩去爱琴海流浪。
父母懊悔失去的可能性,最终成为了孩子满心想要逃离的确定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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