译注:网上冲浪的另一位皮克曼。小说收录于《克苏鲁2000》。
我已经有一段时日没见到皮克曼在线了;我认为他已经放弃了电脑网络。倘若你不加小心,你可能会每天浪费几个小时来阅读帖文和发帖,这该死的东西令人上瘾;倘若你不加小心,它会占据你整个生活。倘若你放任因特网,它会把你活吃了。
当一些人意识到发生了什么时,他们只会痛下决心戒掉网络。我想那就是亨利·皮克曼身上发生的事。所以当我看到提示信息滚过我的显示屏,说明那是源自他的电脑的下一条帖子时,我感到愉悦和惊讶。亨利·皮克曼并非爱因斯坦或莎士比亚那类天才,正相反,他的评论通常粗俗愚蠢、引人发笑。在他离开的时日里,我颇为怀念它们。
“我自那深渊归来,向你们所有人致以问候,”我读着。“极尽诚挚地为我的离开所造成的不便道歉。”
那听起来一点也不像我所认识的亨利·皮克曼;我惊讶地继续读下去那三条有着毫无瑕疵的拼写和尖刻风趣的描述。他的旧调制解调器损坏了,需要一个新的。手头拮据曾驱使他铤而走险,但最后,通过明智的讨价还价与交易,他得意洋洋地拥有了一个相当破旧的、但是运转正常的2400波特率的外置式调制解调器。店员称其是位于马萨诸塞州阿卡姆的密斯卡托尼克数据系统的产品,皮克曼天真地询问网络上是否有人熟悉这一制造商。
当我第二天浏览帖子时,发现了三条来自皮克曼的贴文。每条都是一句短小精悍、精妙绝伦的讽刺性评论,我对皮克曼写作能力的改善惊叹不已——事实上,我好奇是否真是皮克曼在发帖,而非别的某个人在使用他的账号。
对那些不熟悉电脑网络的人,让我解释一下,在网上交流中,常规的社会约束在交流中不总是起作用;结果就是,微小的意见不合可能会爆发成激烈的、规模庞大的争吵,伴着数千条恶言辱骂的消息沿着电话线路[注]来回传递。情绪确实可以极其高涨。系统的延迟意味着一个反应或一个道歉通常来得太晚以致于无法阻止口水战暴怒失控。
皮克曼的介绍性贴文激怒了某人。某个堪萨斯城的论坛读者曾对一条所谓的对中西部的诋毁恼火不已,对皮克曼发了一条言辞激烈的回帖。
等到我登录并看到的时候,皮克曼已经回帖了,大约有五十条帖子进入比特流中,用猛烈的讽刺挖苦和一种完全不似我记忆里颇为慵懒悠闲的皮克曼那样的、辱骂式的语气回贴,他的英语变得更好了,但是脾气显然没有。
我决定远离这特别的争执。我仅仅是日复一日地看着,帖文来回传播,渐渐变得愈发激烈和卑劣。尤其是,皮克曼的输入信息,非凡地恶毒且在描述他对手的方面展现出难以置信的想象力。我比任何时候都好奇,这个人怎么会是有着慵懒笑容、更加慵懒地打着字的小亨利·皮克曼。
四到五天之内,双方都指责了对方蓄意的错误引用,而且我开始想知道是否有某些比借来的账号更奇怪的事可能还未发生。
我决定采取有力的措施,我会亲自拜访亨利·皮克曼,不请自来,同他详细谈论事件——用我们的嘴巴谈,而非打字。不在网络派对,或是网络集会,而仅仅在他家。因此,那个周六下午我来到了他的门阶,手指按下了门铃。
“谁?”他说,打开了门。“是谁啊?”他透过厚厚的眼镜朝我眨了眨眼睛。
“嗨,亨利,”我说道。“是我,乔治·伯鲁什金,我们在Schoonercon[注]的网络派对见过。”
十五分钟后,在一阵令人不舒服的沉默和各种含糊的寒暄后,我们都坐在他的客厅里,手里拿着打开的罐装啤酒,然后他问道,“所以,你为何前来,乔治?我的意思是,你知道的,我没想到你会来。”
“好吧,”我说,“见到网络后面的你真好。亨利…”我犹豫着,不知道该如何继续说下去。
“你对这场网络论战感到生气,嗯?”他带着歉意地咧嘴笑着。
“我也是,”他令我惊讶地说道。“我不明白那些家伙在做什么,我的意思是,他们在说谎,乔治,说我说了我并没说过的东西。”
“你在网上说了。”我说,“但我没注意到任何错误引用。”
他张大了嘴,盯着我,瞪大了眼睛。“但,乔治,看这个!”他说。
“我已经看过了,亨利,”我说,“我没看到任何别的,他们在使用引用软件,他们必须重新输入以更换你所写的,为什么别人要费心那么做呢?为什么别人要更换你所说的话?”
“我不知道,乔治,但是他们真的这么做了!”他从我的脸上读出了不信任,就说,“来吧,我会展示给你看,我已经记录了一切!”
我跟随他来到他的电脑室——楼上一间闲置的卧室,有一台破旧不堪的IBM PC AT[注]和各种各样的其他设备,占据着一张二手书桌个几个架子。打印稿和软件操作手册堆得齐膝深,到处都是。一个前面板不祥地发着红光的黑色盒子放在显示器上。当他启动他的电脑并将日志文件加载到文本编辑器中时,我站在近旁,越过他的肩膀凝视着。熟悉的贴文出现在屏幕上。
[注]美国国际商用机器公司(IBM)于1984年发布、1987年停产的个人电脑产品,正式名称是IBM 5170 PC AT。
我先前读过这个贴文,它由长篇的引用段落组成,以详尽而令人厌恶的细节,使人联想到接受者执行的反常行为,要解释为什么的话,接受者的血统和倾向,每种都是合适得体的。这些解剖学描述是彻底的令人反胃,但是据我所见,可能准确无误——不涉及明显的不可能性。
对于这条引文,发帖者只回复了一条评论,“我真不敢相信你会这么说,皮克曼。”
“所以我没那么说,”皮克曼说。“我当然没那么说!”
我皱眉,然后指出,“那条引文有日期——我的意思是,当你被认为发送它的时候。那是发给皮特·吉福德的帖子,你没给他发那条贴文吗?”
他打开了显示着另一个文件的窗口,翻看它,然后展示给我看。
“皮特,”这条帖子写着,“为什么你不以三种方式去死呢?”
“是的,”皮克曼说,“我猜测他们在哪里得到这些想法的,但我认为这想当令人作呕,写下恶心的东西,接着为此责备我。”
窗口里的帖子更像是老亨利·皮克曼的风格,而是另一种,我记得在我自己的机器上读过的、更长的一种。
我们发现了第一条帖子,我曾读过它作为开头,“我自那深渊归来,向你们所有人致以问候。极尽诚挚地为我的离开所造成的不便道歉。”
皮克曼的记录显示他曾发帖“从深渊回来了——嗨,伙计们!不好意思离开了,想我了没?”
“某人,”我说,“自从你弄到了新调制解调器以后就一直在重新编辑你发的每条贴文。”
“或者某个东西。”他望着显示器上的黑色盒子若有所思地说。“或许是这个调制解调器,”他说,“或许它在做一些诡异的事。”
我望向这个设备。它是黑色塑料的长方形。没有特点,除了两点红灯从前面满满恶意地闪烁着,以及在一侧由螺栓固定的铭刻着“密斯卡托尼克数据系统,阿卡姆MA,串行端口 #拉莱耶”字样的小金属片。
“我从未听说过密斯卡托尼克数据系统,”我说,“有客户支持号码吗?”
他耸了耸肩。“它是二手的,”他说。“没有说明书。”
我端详了这个调制解调器几秒然后有一种它在盯回我的不安感觉。我猜,是那两个红灯。关于这个小机械确定无疑地存在某些极其怪异的东西。它嗡嗡作响,调制解调器不应该嗡嗡作响的。关于微型AI的理论蔓延过我的后脑,更低处的是我试图置之不理的、关于其他更加邪恶不祥的理论。在我记忆深处,这品牌名称同某种东西纠缠不清。
“可能是这个调制解调器造成了这个麻烦。”我说。“或许你应该摆脱它。”
我看着他,接着看着屏幕,那里两条贴文仍并排发出橙色的磷光。
“这不真的危险。”他说,试图说服他自己。“它仅仅是重新编辑我的话语,让它更好,更有力,你知道的。”
“我一直想要像那样写作,”他说。“但你知道的,我不能掌握它的诀窍。那些语言规则、特征、拼写,以及让话语听起来上流。”
“你知道的,”他缓慢地说,“我已经听说现在某些杂志会通过电子邮件接收投稿。”
就这样,话题就结束了;当我拒绝了更多啤酒的提议时,这次拜访也结束了。
我从未再次当面见过皮克曼了,但是随后的几周里网络上到处都是他的帖子——帖子不断变得愈发怪异、愈发令人毛骨悚然。他谈到提交文章和小说,起初向主要市场,接着向其他的,愈发难懂和怪异。每当被拒稿时,他会发长篇的谩骂,充满了惊人的狂怒和恶毒——被拒通常的原因是显然他的新风格太过辞藻华丽、古意苍然。
有时我担心他可能泄露进网络的东西,但这真的不关我事。
接着,在四月下旬之后,尽管从前的帖子继续传播了数个星期,但新的帖子不再出现了。亨利·皮克曼从没再次在网络上被听闻,除了一次。
那一次是于4月30日午夜发出的网络信件,一条给我的私信。
“乔治,”这样开始了——亨利从来不会拼写——“我用另一个调制解调器登录,我再也不能相信它了,但我认为它现在对我很生气。它在监视我,我发誓它在监视我。我拔掉了它的插头,但不管怎样它还是在监视我。我认为它在给某人打电话,我能听到它在拨号。#$”
线路噪声?哦,那是当电话线路上存在干扰时,调制解调器试图把它当真的信号来解译。只是你得到的是无意义的话而不是言语。亨利的剩下的消息全是像“Iä! FThAGN!Iä!CTHulHu!”这样的话语。
在那之后我没听到亨利的任何消息。我没有试图给他打电话或者什么的;我认为可能是禁言了,如果不是——好吧,如果不是,我不想被卷入。
所以当我几周后经过他的房子时,我只是出于巧合在附近,你懂的,不管怎样,我不是在监督他。他的房子整个被木板封死了,看起来那里发生过一起糟糕的火灾。
我认为也许那个廉价调制解调器的线路已经坏了,我希望没有人受伤。
在那之后,我逐渐减少了上网,远程通信令我有点不安,有时候我几乎认为我的调制解调器在监视我。所以我不再使用网络了。
毕竟,正如我一直说的,倘若你放任因特网,它会把你活吃了。
评论区
共 条评论热门最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