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属于《丝佩瑞尔年代记》系列的中篇故事,全文约为33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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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面来的大人物懂个屁!”娘娘腔很快吃完了自己那份午饭,得理不饶人的嘴仍然没放过油胡子。“你难道就没打算抗议一下?”
油胡子拼命眨着眼,眼白上翻。他急迫的想告诉娘娘腔和水汪汪,那种场合反驳无异于送死,而且当时在场的其他军官乐于看别人送死。
他吃饱了,正准备掏出绒布沾着干蜡仔细擦拭祖传盔甲。
“只有他,可没咱俩什么事儿。”娘娘腔说,“你想加入请便,我还想平安活到退伍,赶紧离开这倒霉地方。”
娘娘腔的想法代表了士兵们朴素的认知。当晚大人物下达命令,要己方去抓个俘虏回来的事传遍军营,人们看见油胡子如同看见地间行走的死神,退避三舍已经算非常客气的表达。“滚开”是送瘟神最常用的咒语,“你再靠近,我就砍死自己”是明哲保身的究极手段。
抓个七国高官的重任顺理成章落在油胡子肩上,而次日还肯跟他一道出来巡逻的,只剩水汪汪和娘娘腔。倒不是他们关系好到可以有难同当,只是军营里的所有人一致认为他们三人关系好到可以同年同月同日死,因而传达命令的低级军官也就顺理成章的在正式命令书里多填了两个名字。白纸黑字,外加层层官阶的印章,水汪汪和娘娘腔要是想提出异议,可就得摸着自己的脖子,好好考虑一下营门外的路灯即是人生休止符的可能性。
“说白了就是让你去送死。”娘娘腔重又弹起琴,乐声里透着股难掩的悲壮。“悲哀,太悲哀了。咱们妥妥就是仨哀兵,还指望能有什么抓住七国大官的必胜决心。”
娘娘腔是两年前来边境当兵的。虽然他从未向旁人提起家事,凭言谈举止和对本地兵油子流露出的鄙夷神色不难猜到他家境优渥,应该是某户先祖支脉小家族的公子哥。
这一句是他时常挂在嘴边的歌词。平日里娘娘腔行事作风娘里娘气,总爱说些爱与和平之类的废话。同一军营里的弟兄们私底下分析,这些不过是他的伪装,背地里搞不好娘娘腔是个喜欢用琴弦杀人的变态。
有如此恶意猜测并不意外,正经人谁会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跑到穷乡僻壤的边境当兵。
油胡子当兵这么多年来早已摸清其中玄机,自然对娘娘腔的身份毫不怀疑。他这类人通常是家族为了日后考虑,疏通关系让他们到一些既无性命之忧,又不会过分艰苦的地方当几年兵。先祖支脉的小家族把这一升迁捷径视作镀金的绝佳手段,油胡子不明白罗兰斯特复杂的机构设置,他推测娘娘腔兵役期满定能谋到个有官阶的体面职位。
远在首都迪比利斯的老爷们在选贤任能时尤为看中家庭出身,纵然现在的皇帝不知从何处学来一套聘用平民的公务员官僚体系,但像油胡子这种人一辈子干到死,也只能勉强能混到个关键部门的秘书或书记官。虽说确实有机会接触到身世显赫的大人物乃至皇族,不过站在先祖支脉万年一系的继承关系中向外看,公务员就是公务员,无论如何都掀不起大风大浪,联姻与权谋就是为了阻止有人妄图靠一辈人的努力完成人生跃迁的产物。
娘娘腔就是来镀金的,混到个良好的从军履历,胳膊腿完整无缺回家,在当地干几年文书类的工作,就可以直接晋升内阁直属的地方机构谋个小官,运气好点还能直接混进内廷的日务会议固定班底。
娘娘腔嘴里的悲哀距离属于平民的悲哀十万八千里,每每想到此油胡子内心便不由自主涌起一股酸楚。
他在突出部守土戍边纯属偶然。平日偶尔下到林间采山货,以及坚持到退役之日边境无战事是油胡子人生最大的两个心愿。
油胡子原本是夏国人。就是大陆南部那座几乎与世隔绝、多数粗制滥造的地图上都不会标记的神秘半岛上的居民。不远万里来到罗兰斯特并非出自油胡子本人强烈的意愿,要不是那头可怜的云海鲸幼崽迷失方向,他现在还安稳的待在绝壁乐土的家园里种茶叶。
想起夏国,思乡之情溢于言表。油胡子怀念夏都酒家的陈年女儿红,想这辈子再看一眼岛中央高耸入云的不周雪山,脑海中时而掠过层层艺术加工到已经失真的田园牧歌生活,更让人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暂时是回不去了,一来路途遥远,囊中羞涩;二来他做贼心虚,若是让官府知道偷捕云海鲸,留得全尸下葬算是等待他的最好结局,至于能不能合葬进祖坟全要看造化。
夏国执法严明,为了降低犯罪成本,事后选择离开故土者十之八九。油胡子小时候就见过夏都菜市口当街行刑,那番景象令他印象深刻,商旅们围着刑场搭起凉棚贩卖各种商品,如同大集开市般热闹非凡。回忆起具体的行刑内容,砍头算法外开恩;吊死者大抵得到了判官的同情分;车裂、凌迟等花样繁多的项目让油胡子至今想来身体某些部位都会跟着不自在。印象最深的当属某位盗猎云海鲸的惯犯,天灯足足烧了七天七夜,最后人是活活饿死的。
正因如此,油胡子不想让官府知道自己偷猎云海鲸未遂,更不愿意糗事写进官方史册让家人几辈子抬不起头。
如果把国家拟人,夏国应该算睚眦必报那类人,凡事都要记下来。这座半岛上的国家表面给人感觉人畜无害,可要真翻开历史,里面写的多是见不得人的伟大事迹。夏国大一统之前,让外族人欺负,负责记录历史的史官会浓墨重彩的记上几本,以便让后人谨记。要是轮到它耀武扬威,一般书面记载多不过三行。通常的范文内容如下——
某年某月某日,贼子忤天逆道,王师亲征,屠之。
城郭火焚数日不熄,枭首万余,得地万丈,奴不计其数。
大善哉。
要是没有动心思去偷猎离群奄奄一息的云海鲸幼崽这档子事。油胡子守着家里的奴仆,经营茶园,哪还有今天如此这般的悲哀。
其实油胡子不知道,云海鲸意外坠落突出部森林的事知情者寥寥。寻着发家致富的腥臭味,走私商、赚取差价的掮客们沿鳞江逆流而上,只一个晚上就把云海鲸肢解得干干净净,甚至没给昼伏夜出的肉食动物留口果腹的残渣。
油胡子是老实人,老实到做贼心虚,老实到听见云海鲸三个字就会失眠、焦虑。他不敢潜回夏国,只得翻过突出部北面的小山坡,跑去附近市镇谋个当兵的差事混口饭吃。
“瞅准机会抓一个呗,这有啥难的。”水汪汪说道。他把保养妥当的盔甲放在背阴处,又解下绑腿认真擦拭起来。水汪汪咧嘴一笑,露出整齐白净的后槽牙,好像天底下没有能让他感到绝望的难事。
“有啥难?难死了好吧!”娘娘腔说。他白了水汪汪一眼,继续弹奏适合世界末日来临前最后一刻才值得拥有的旋律。
“三个人怎么了,三个人也能杀出条血路。我们家老爷子还干过以一敌百的事,就抓个俘虏有啥难的。”
“行!”娘娘腔满腔悲愤喷薄而出,水汪汪的话气得他直翻白眼。娘娘腔旋即止住琴声,瞪着无忧无虑擦拭盾牌的水汪汪问:“就算我们能抓个对面的人,怎么能保证一定是个大官?”
娘娘腔的话让他陷入沉思。水汪汪不擅长自我反省与沉思,他更擅长用拳头和武器让对手陷入深深的沉思。研磨膏划过盾牌发出阵阵痛苦哀嚎,大概和他此刻全速运转的脑瓜所发出的声音类似。
“那就打到他承认。我家老爷子说了,只要下手够狠,黑熊都能认罪。”
“我管它叫理解万岁。”说罢水汪汪又抬起左手挥了挥手,“这是守序善良。”
“行、行、行。”娘娘腔气得站起身围着界碑打转,“你用理解万岁和守序善良让对方亲口承认自己是七国的大官,是不是?可你通知对面的时候,他们一查人数不就暴露了,就算他说自己是七国的盟王又有啥用。你说说,有啥用?”
“这我可没想过。我家老爷子说了,老天爷饿不死瞎家雀。”
“这个倒没有。智商是什么,有理解万岁和守序善良厉害吗?”
油胡子独自一人坐在山坡上抽起土烟,对身后单方面的争吵充耳不闻。他一直觉着水汪汪这人很有意思,不止是他心思单纯,还有甘愿一辈子当个小兵的志向。当兵并非什么滔天大罪,按理说水汪汪家在本地算有头有脸的大户人家,他们家历史悠久,名声有口皆碑。身为先祖支脉的他甘愿当一名士兵,对向着军衔晋升的坦荡通途加速狂奔毫无兴趣,幸亏他父亲死得早,否则肯定天天在家上演全武行的戏码教训这胸无大志的逆子。
油胡子对水汪汪的家事略知一二。他们家在罗兰斯特和七国金盏交界的边境一带小有名气,祖上一直身担戍边重任,据说还出过官职不低的将领。七国从罗兰斯特分离出来前,水汪汪的家族是金盏当地先祖支脉的小家族,为某个远在迪比利斯的大家族打理当地庄园。七国分裂前夜,水汪汪的祖辈秉持先祖支脉的荣光,拖家带口连夜逃回罗兰斯特一侧,虽说没能保住所托家族的庄园产业,但一片赤诚忠心还是受到了应有嘉奖。因祸得福,他们家躲过了随后而来,对与金盏地有瓜葛的先祖支脉大清洗。
忽而一阵微风吹过,打乱油胡子纷繁的思绪。他正浮想联翩到自己回到夏都,问斩官一声令下要将他五马分尸的桥段。打断胡思乱想的并不是风,也不是呛得他咳出眼泪的土烟味,油胡子分明看到土坡下的森林里有人影晃动。
油胡子压低声音,示意娘娘腔和水汪汪匍匐接近自己所在的山坡制高点。
“呦吼,人哎。我这就下去把他抓过来。”水汪汪摩拳擦掌,看架势想要从山坡顶端一跃而起直飞下去。
“除了拳头,你能不能用用脑子。”娘娘腔说罢抬起胳膊肘撞向水汪汪侧肋,关节正打在金属裙板上,疼得他在地上滚来滚去,远望去仿佛界碑前升起一团警告的黄色狼烟。
密林掩映间,一个人蜷缩在茂密植被后,斑驳的光从挂满针叶的树枝飘落而下,低矮灌木形成的阴影恰巧挡住那人面容。光撞上他身穿的金属盔甲,折射出令人不敢直视的点点星芒。
油胡子向前紧爬几步,尽可能靠近山坡边缘。他想看个明白,树林里是否有其他伏兵。依心照不宣的默许规则,抓获俘虏后几日,林间应该风平浪静,直到己方凑够金额为止,抓获俘虏的一方都不可能有进一步动作。此时林间冒出个人影,让油胡子隐隐有种不详的预感。感觉来的又急又猛,堪比前一日让人抓进司令部办公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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