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浪澄净,蓝天万里。沙质细软,明晃晃地反着光。左右看海岸线都呈弧状延伸向陆地,他知道这里是岛,或半岛。
继而想到,他是谁,不知。他看到自己在躺椅上的身体,健康匀称,可能是二十到三十五岁其中的任意一年。皮肤较白,看来躺在这沙滩艳阳下的时间也不长。他穿着一条沙滩裤和一双沙滩鞋,样式毫无印象。
字迹闪动几次过后,变换成一串倒计时的数字,从日至秒四组。此时为,6天,23时,59分,20秒。
数字在他的皮肤上不断变化,而并不会有感觉。他手搭凉棚看了看天,日方正午,这数字是意味着,这个所谓的假期剩余的时间?
他又看岛,四下无人,沙滩上甚至没有别的躺椅,也没有脚印。
首先这不是现实,他想。现实中没有能让人的皮肤显示东西的科技。
这也不是梦。虽然像记不起自己的所有过往一样,他也想不起自己的任何一个梦,但他大致有印象,梦是黑白,模糊,跳跃的。左手小臂的数字已变成,6天,23时,58分,20秒。而刚过去的一分半里,潮汐起伏接连不断,泡沫的白色,海水的蓝和金黄的沙滩都清晰可见。
那只剩下两种可能:要么是他疯了;要么他的意识接入了彼岸,才有可能获得这种不是现实,但细节真实程度和现实无异的体验——他在一个全局虚拟现实里。
要证明现在是两种可能里的哪一个,就得去找找岛上有没有其他人了。
他身后的岸上,一片树林光影婆娑,仿佛在海风中呼吸。
进入林中,路并不算难走。顺着地势向上,横亘在地上的树根像是自然形成的级级台阶。
热带的大树枝繁叶茂,像是在他头上形成一重屏障,前方则是林深不知处。
奇异的是,穿过枝叶射下的阳光像是活动的。光束时而出现,时而消失,像在顺着一个方向流动,流过的方向形成一条小径。
顺着光走了大约一个小时之后,他已无法判断自己在林中的什么地方。他觉得有点累了,想找个地方休息。这个念头刚一产生,林中的所有光束就消失了,变得一片幽暗。
6天,22时,0分,0秒。倒计时数字在他的手臂上幽幽发光。一片叶子在他眼前掉落。
他抬头,看到林中树叶纷纷而落。每一片落下的热带阔叶都像一片发光的OLED软屏,其上彩色的影像流动。他看到楼宇林立的都市景象,浮空车穿梭其间,地上的行人眼神空洞,步履不停;看到还在啼哭着的新生儿被托起,脑袋后方进行植入芯片的微创手术;看到一行行代码像雨流过,还看到雨流过废弃的荒地……
几分钟后,地上的落叶已积了厚厚的一层。影像渐渐模糊淡化,他忽然觉得这些落叶像羽毛般松软,像丝绸般舒适,不自觉地躺了下来。
他感到惬意,松弛,觉得身体接触到的地方,降落,下沉。落叶没过他的腿,没过他的膝盖,腹部,胸腔,直到将要没过他的头部,淹溺他的呼吸时,他开始有点害怕,伸出了手。
但当他重新看到树林的时候,被瞬间吓傻了,此时无数只手从地上,树干后,树枝上伸出,都在朝他的方向缓缓移动。
“唵嘛呢叭咪吽!”忽然传来的声音,似在近前,又似从远方穿透。
此句过后,无数手与落叶都消失了,天方大亮,不远处两对脚步声跑来。
跑来的是一对中年夫妇。他们到他面前,先忙不迭地围着他观察了一番,就像生怕他少了什么零件似的。
接着男人介绍自己叫老K,旁边这位是Q女士,他们在这座岛上经营一家旅店。
“我不知道自己是谁。”他说,不知道这么奇怪的话自己是怎么顺理成章地说出口的。
但老K和Q女士的反应却比他的预期要平淡很多。老K轻轻拿起他的手臂,看了一眼放下:“虽然比较少有人选,但一直有这种玩法。”
“把现实世界的一切抛在脑后来度假,字面意义地抛在脑后。”Q女士回答。
“脑袋保留认知功能,但抑制所有个人记忆的调取。”老K接茬说。
老K和Q女士表示不解,他便把刚才在林中的遭遇描述了一遍。两人这次显得很惊讶,Q女士一口冷气倒吸出了声。
“怎么一上来就 bad trip 了?”老K皱起他长长的眉毛,“稍等一下,这事得让系统知道。”
老K说完不知道从哪掏出一个核桃大小的铃铛,他揪着铃铛上端的一小截绳子,铃铃铃——摇了几下。
铃铛的泛音将要消失之前,三人面前的空中,一个少女从一条直线里走了出来——这条直线作为少女身影和虚空交界的边缘,直到她完全从直线中出来,直线随即无影无踪——就像刚才少女是在空间中用刀划了一道等身高,但看不见的出口。
“怎么了K叔?”少女微笑着对老K说,并向Q女士点头示意。
“先认识一下新朋友吧。”老K扶着他的肩膀把他拉到身前。
他看到眼前的她身材高挑,黑色短发,浅灰色挂耳染。鼻子细长直挺,眼睛比平均情况要大一些——颜色与他刚醒来时看到的海完全一样。两枚表盘大小的耳环像是悬浮在她的耳垂下方,内侧发光,缓缓旋转。衣服是纯白短袖连体服,修身合体。鞋子是纯白帆布鞋。
他伸手握,少女的手像是和他的温度一致,不冷不热,手心干燥。
两人松开手,艾轻笑了两声:“你需要给自己取个名字,不过这一步可以等你到了旅店,跟签署用户协议时一起。我已经在那儿等你了。”
显然艾是人造意识体,因为天生的计算优势,现在所有大型项目的管理工作都会交给他们。所以艾说她已经在旅店等他时,他并没有觉得难以理解。虚拟空间里,只要算力允许,人造意识体可以同时有任意多的副本出现并保持信息同步。
“你需要上衣吗?树林里可能会有虫子。”艾问,他这才想起自己上身一直没穿衣服,点了点头。
艾的手又伸进一条虚空直线里消失了,再抽出来时,手上捧着一件被叠成小方块的衣物,递给他。
“哦对了,这个小伙子刚才来的路上好像碰到了非常严重的 bug。我已经用口令强制 debug 了。这么多年,我和Q从来没听说过这种情况。不知道是不是系统老化了,也许你可以再检查一下这片地方。”
“好的,你们走后,我会打开这片区域的后台模式,”艾说完目光从老K转向他,“我们过会儿在旅店见。”
三人和艾挥手道别,流动的光束小径再次出现。三人沿路而行。
走出树林,来到街前,已是傍晚。天色由上至下,调酒般渐变。
名字街是一条东西向的笔直街道,建筑全部坐落于街的南侧,北侧则是林地。老K说这是岛上唯一的商业街。
他和K、Q三人正对着的就是街最西边的旅店。说是旅店,实际上是一座十几层高的酒店,大面积的玻璃此时灯火通明。建筑顶部,竖着一块巨大的霓虹灯牌,写着14间旅店。Q女士说前面这个数字表示剩余的客房数量,现在剩14间房,旅店的名字就是14间旅店。如果剩100间房,旅店的名字就会变成100间旅店。
旅店滨海而建,西面是一片海滩,叫观星海滩。老K说叫这个名字是因为躺在沙滩的星空下,用手指一颗星,天空就会显现出那颗星球上的景象。此时,可能天还没怎么暗下来的缘故,海滩上并没有什么人。观星海滩和他醒来的海滩是连通着的。K、Q说本来要去海滩接他,没有找到人,才顺着他的脚印进入树林。
旅店东面,紧挨着一座八层高的大厦,挂着“白银饭店”四字的金属招牌,被聚光灯照亮。正是晚饭时间,白银饭店门庭若市。老K说在那可以吃到银河系的一切美食,自助餐制,门票不贵。毕竟满足的只是味觉,这里的人需要的营养,还是由现实世界里插在身体上的吊瓶提供的。
白银饭店再往东是一座小公园,名叫街心公园,围绕中央的广场而建。再往东,已看不清细节,老K遥指着告诉他剩下的三座建筑分别是纯白医院,天梯武道馆(一座巨塔),哈喽百货(一座维多利亚风格的巨型建筑)。除了医院看着不大,剩下两座建筑看起来都至少占地一万平米以上。整条街一眼望去,气派非凡,再往东去,只见山影。
“都是猎龙的衍生产业。有时候我觉得这世界的人都没救了,在度假区,最让他们感兴趣的项目,还是暴力。”
“哦对,你还不知道猎龙。不过你明天就知道了,你的套餐包含了全程的猎龙教练。明天是寻龙的日子,你的教练会带你去。到时候让他给你讲吧,我和Q的下班时间快到了。”
老K说完抬起小臂给他看了一眼:0天,0时,29分,倒数的秒。之后和Q女士带他走进旅店的大厅。
进门后,看到两个自助终端,老K在全息界面上操作着,问Q女士:“他的订单编号你还记得吗?”
“嗯……匿名,应该是他没错了。你的房间是1652,”老K转头对他说,“七天的费用,已经预付了。到房间后,镜子点一下就是服务菜单,要什么选什么就可以,如果有额外收费的会跟你二次确认。所有服务都是全自动的,但有些需要你出房间门再进去一次才生效,比如打扫房间,或者点餐。好了,来录下掌纹,就是你的钥匙了。”
他把右手放在全息界面的一个提示框中,一道亮光从他掌下扫过。之后响起悦耳的提示音,界面弹出一个巨大的✅。
老K和Q女士跟他挥手道别,身体逐渐变得半透明:“年纪大了,每天得回去活动活动真身。你七天之后回去,肯定全身软到走不动路。”说完两人就彻底不见了。
接着艾微笑着迎面走了过来,穿着一身浅色西装,跟她的发色很搭。
穿过大堂,搭电梯和经过走廊的路上,艾都走在前面没有说话。他一路都在想老K最后说的,等七天之后回去,如何如何。
他忍不住地想,真实的他多大年龄?是做什么工作的?如果彼岸这七天的费用,自己已经付过,那至少是一个收入不错的职业。那他有家庭吗?如果有为什么是一个人来度假?他有小孩吗?如果是单身的话,他有喜欢的人吗?
想到这里他看了几秒艾的背影……嗯,我应该是个异性恋。他继续想。我养狗吗?我养猫吗?或者我养什么奇怪的宠物吗?如果不养宠物的话,我有什么爱好吗?我喝酒吗?我打牌吗?我有什么喜欢的运动吗?
想到这,他开始边走边随机试一些运动动作,假如自己对某个动作有肌肉记忆的话,兴许能回想起什么。在他试到开车的动作的时候,艾在一扇门前停了下来,回头正看到他双手握在身前打空气方向盘。
“没、没什么,”他赶快把手放下,又挠了挠头,“就活动活动。”
他走上前把手放在门锁上,掌纹识别后门锁发出一声清脆的咔哒声,门弹开了。
他走进去,屋内的灯光自动开启。是间套房,不算大但布局精巧,一进门是一个十几平,面对落地窗的客厅,窗外可以看到夕阳下的海面。
艾也走了进来,把门关上。两人分别坐在面对面摆着的两张沙发椅上,他背对窗。
艾轻轻把一缕头发顺到了耳根后面:“取名字,用户协议,Q&A,想先来哪一个?”
艾笑了笑:“是得先有个名字,要不然都没法称呼。”说着艾又把手伸进虚空,再出来时,手上拿着一瓶插好吸管的玻璃瓶装汽水。艾深深地吸了一口,瓶中的汽水冒着泡,冷凝的水滴顺着瓶身流下。
“我……自己来吧。”他起身找到冰箱,从里面挑了一瓶同款汽水,开瓶后仰头痛饮了一口。
“我觉得名字要有纪念意义,”他边走回座位边说,“我在这发生的第一件事就是迷路,不然我就叫迷路吧。”
艾噎了一口水,咳了两声后:“认真的么?这名字不太吉利吧?”
“用户名已被注册。你能想一个听起来稍微正常一点的名字吗?”
“可能我不太擅长取名……就没有什么随机取名的方式吗?”
“有,”艾吐了一下舌头,“不好意思我应该一开始就告诉你可以随机的,看人取名字算是我的一个恶趣味。”
艾把汽水放到茶几上,手在空中挥了一下,两人面前便阵列出了一百个乒乓球大小,发光的圆。圆中依次是数字1到100。
他看了一会,把手指移向数字42。他的手指刚一停住,其他数字和圆便通通消失了。42的圆变成了一个橙色的球体,掉了下去,艾在它掉到茶几上之前伸手接住了。
艾把小球递给他,他拿到手中发现小球像药丸的壳一样,中空,可以捏开。
“好的,渡边先生,”艾说着把手摊向茶几,“请看一下这份协议。”
渡边拿起茶几上不知什么时候出现的全息文档,滑动边栏条,飞速阅读。
文档有几万字,但渡边在一分钟内就获知了所有信息,就像这份文档被直接传进了他的脑子里。
大部分是对小概率事件的引述,值得注意的规则基本只有三项:
不得伤害在岛上遇到的人类化身和人造意识,也不得侵犯他们的隐私和自由。
手臂上的剩余时间,即是本次还能在彼岸停留的时间。时间清零时,使用者的意识离开彼岸,回到本体。
不得使用未受彼岸认证过的虚拟装备和第三方插件、外挂等。这项后面,文档几乎有一半的篇幅都在列举禁止种类和明细。
了解过后,渡边把手按在全息界面的签署框中。完成后文档隐去了。
艾稍微坐直了一些,说:“这样注册手续就办完了,你有问题想问吗?”
渡边面无表情,脑子里嗡的一声。他说不上有多震惊,只是觉得自己不应该忽略掉这个可能性——毕竟彼岸中已经有很多人造意识,有的甚至获得了等同于人的权利——艾可能就是。
艾握起渡边的左臂看了一眼:“七个小时了,你是今天才被激活的。”
“我们需要人手来改造这个岛,确切的说,我们需要彼岸中的游戏设计师。数据预测,半年之后这里的收入就要开始下滑了。在那之前,我们需要设计新的项目吸引游客。这件事如果让人来做,他得能掌握非常复杂的程序语言。但对人造意识来说,程序不是什么问题,但要理解什么是游戏。所以我们激活了一批像你这样的人造意识体,分到不同的度假岛上。你们每一个都被赋予了七天的时间,来证明在你们身上投放系统的算力,是值得的。”
“通过彼岸的‘游戏设计师’资格认证,合格的游戏设计师先得是一流的玩家。你得先赢这座岛上的游戏——猎龙。不用太担心,你的竞争者大多是人类。要我说,他们的想象力多少都被现实限制住了。”
渡边伸出左手小臂,看了一眼上面的数字,又看向艾:“如果我失败了,这个时间结束后,规则是我需要离开彼岸。离开后,我会去哪?”
艾把自己瓶中剩余的汽水一口气吸完后说:“哪也不去。你的程序会从系统中清除。咻——”
艾松手,瓶子在掉到地面之前,进入一条直线,消失了。
6天,16时,45分。艾出门后,渡边又看了一眼自己手臂上的数字。很有可能,这就是他生命剩余的时间。如果能成功猎龙,会更长。如果死在猎龙的过程中,会更短。
“生日快乐。”艾走之前建议他好好珍惜今晚剩余的时间。
这是他人生的第一天。十小时后,明天早上五点,渡边要去街心公园的广场见他的教练——据艾说是个很有魅力的女性,名叫戴安——但渡边对此毫无期待。
他想知道,如果他选择躺平,放弃猎龙,安稳地度过余下的六天半,会不会是一个更好的选择。
渡边的肚子叫了一声。还真是没有必要的真实,他想。按老K说的方法点了个披萨吃完,他决定去下面的海滩看看。
渡边伸出手,天空好像会被他的手指扰动。手指如果停在哪里,指尖周围的天就被放大了。这时,如果让指尖对准一颗星,那颗星会变得越来越大,就像穿越深空来到近前,直到能看到那颗星球的表面。
渡边看了十几颗星后,还是看腻了。因为不论那颗星是奔云火焰,还是石林尘海,都毫无生机。
渡边突发奇想,他走到十几米开外,问躺椅上的人,知不知道地球是哪颗。
渡边谢过那人,回去躺下,指他说的那颗星。片刻过后,一颗蓝色的星球占满天幕。继续放大,天空中的景象穿透云层,渡边看到星球暗面,蔓延的光点连缀。他指向那里,光点散成网状,出现城市,楼宇,车流,人影攒动。
再往下就无法继续放大了,渡边又看了几座城市,发现千篇一律。宇宙中只有这一颗星球出现了生命,而那里的人们把现实中无法获得的都放到了这里,彼岸。无论如何,获得这七天的时间算得上是很大的幸运,最好别浪费了。他想着想着困意袭来,沉沉睡去。
第二天凌晨四点半的时候,艾来到躺椅边叫醒了渡边。渡边回房间,在衣柜里找到一身黑色训练服换上,下楼前往街心公园。
天还没亮,广场上已经聚集了很多人。渡边觉得自己仿佛来到了一个 cosplay 现场,人人披盔戴甲,不过并没有看到任何武器。
广场边上竖着一块巨大的显示器,写满了人的名字,历史成绩,和当前得分(目前这一栏都是0)。从上面看,参加这次猎龙的有四十五人,渡边在名单末尾找到了自己的名字。
渡边站在圆形广场的中央,正琢磨该怎么找到自己的教练。他看到人群中,一个三十岁左右的女性大步向他走了过来。
女性一身猎装,脏辫,小麦色的皮肤,胳膊和胸前布满了纹身。
“渡边对吗?”女性走到近前伸出手,“我是戴安,你未来一周的猎龙教练。”
渡边伸手去握,感到戴安的手虽然很瘦但非常有力,手指上好像有一些老茧。
“看得出来。今天是新的猎龙周开始,他们管今天叫‘刷怪的日子’,要我说应该叫新龙诞生的日子。别把它们只简单理解成一套 AI 了,这是我给你的第一个建议。”
渡边不知道如果现在告诉戴安,自己就是一套 AI,她会作何反应。
“去山里,运气好的人会见到龙。按照规则,今天所有人不能对龙进行攻击,所以大家都没有带武器。很快会有车来接我们。”
几分钟后,一辆双层巴士停在公园门口。渡边和戴安去二层并排而坐。
渡边本以为戴安会利用路上的时间好好给他讲些什么,但车刚刚经过天梯武道馆的时候,她就睡着了。车上其他人聊天的声音飘进渡边的耳朵:
“进前十了!而且老子上周全程没死。你呢,我记得你是不是直接让打下飞行器摔死了?”
“别提了,想想都觉得疼。所以我这次学机灵了,我换了线枪,这次我打算就躲在后排,混点积分得了。”
“游戏而已,我就一个休闲玩家,也犯不着那么拼。你觉得这次谁能赢?”
“这周还是没看到打红龙时,用武士刀的那人。我看好他,武器太惊艳了。”
“不好说,龙还没出,也不知道这周大家装备都是怎样的……”
之后车上的人聊起了什么抗性,套装加成,属性加成……渡边开始听不太懂了。他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衣服,整辆车上最单薄的就是他了。如果遇到龙,可能一个喷嚏就能要他的命。
车驶入深山后天渐渐变亮。单行道的山路狭窄崎岖,不断有树枝拍打在车窗上,戴安被吵醒了。
“就快到了,”戴安打了个哈欠说,“你看起来很紧张啊。”
“现实中我的两条手臂都断了,虽然安装了机械臂,但我还是经常有它们不属于我的感觉。说来奇怪,我觉得在这里的身体,才是我真正的身体,尤其是在做这种最极限的运动的时候。你呢,为什么来?是为了奖励吗?”
“啊哈,我知道了。那我可一定得帮你赢,然后你快设计个新游戏出来吧,猎龙我可实在是腻了,”戴安说着又打了一个哈欠,“不好意思。”
“一般来说,是对龙造成的伤害换算的,一些辅助动作也会算分。不过,还是给龙造成致命伤的攻击,或者驯服龙,能获得最高分。”
“骑到它身上,别掉下来,让它听你的。不过这件事只有一个人做到过。”
车在山间的一片空地停了下来。下车之后,看到山崖边停了许多单人飞行器。飞行器形如一米多高的逗号,可供站立的平台上连接一个扶杆。猎龙者纷纷熟练地踩上飞行器,腾空而起,向山的更深处飞去。
“龙大多数时候飞在天上,动作很快。这个飞行器是猎龙必需的载具,”戴安说着走上一台飞行器,“前进后退,左右方向,只要改变脚踩的重心即可。提起和按下扶杆升降,扶杆也能辅助改变方向。来,你上去试一下就明白了。”
渡边踏上一个飞行器,浮空的平台微微下沉。渡边脚尖试探性地向前压,飞行器缓缓向前。再往前一点,眼看飞行器就要飘离悬崖了,渡边一阵腿软,拉了一把扶杆,飞行器又退了回去。
“别往下看,”戴安悬停在半空,掉转方向回头看着他,“看着你要去的地方。”
渡边索性闭上了眼睛,两脚前脚掌用力,飞行器平稳向前,他感到了耳边吹过的风。
渡边睁开眼,发现自己正直冲着山体而去。他拉了一把扶杆,但用力过度,飞行器直接来了一个后空翻。渡边被吓得半死,晃晃悠悠地站稳,然后轻轻把扶杆向后扳。
这次飞行器平稳地上升,面前的山体向下挪动。这样上升约一百米之后,渡边越过了山峰,向前望去,一片云海被笼罩在日出的橘色之中,青色的山体隐没其间。
“高难度动作啊。”戴安也飞了过来,悬停在山峰之上。
“新手光环,”渡边笑了笑,觉得自己已经基本适应了飞行器的运作方式,“接下来呢?”
“还不到龙出生的时间,练会飞行吧,看谁先飞到对面那座山头上。”戴安说完便顺着山峰俯冲了下去,扎入云层中不见了。
“喂!”渡边追上前去,让飞行器贴着云面飞。飞行器掠过的云雾在气流中翻卷,空气冷冽刺骨,但似乎被朝阳的暖意抵消了。
渡边不断把重心向前压,极速前冲,脚下的飞行器仿佛跟他融为一体。渡边觉得这种感觉似曾相识,好像这并不是他第一次驾驶飞行器。
就快飞到目标的山时,戴安忽然从渡边身旁破云而出,紧接着一个后空翻,在空中画出一个圆形。两人在靠近山头时,将重心靠后,几乎同时在目的地停下。
云层之间开始出现闪电,闪电过后,似有蜿蜒的身影穿行云间。看不到全貌,但从露出的片段看,体型应该十分巨大。
“有黑白青红紫五种颜色的龙,每周会随机出现一种。颜色越鲜艳的龙越强,体型越大。紫龙是最强的,红龙仅次于它。要离近点看看吗?这一天龙一般是不会主动攻击人的。”
渡边点了点头,跟着戴安向龙飞去。飞到一半距离的时候,戴安回头对渡边说:“我们到云下面去。”
渡边将扶杆下压,云比想象中的要厚,钻出去看天色一片阴沉。云底像晕开的墨迹似的,可见一条完整的龙影,延贯百米,缓缓摆动。
戴安看到下面半山腰上停着几架飞行器,于是飞了过去,渡边跟上。降落之后,发现几个人挤在一台架好的相机后面,相机的镜头几乎有半米长,对着天空。
“还没出来呢,只能看见影子。”本来在取景器后边的人退后让出位置,女孩赶快把头凑了过去。
退后的人看到走来的戴安和渡边,冲他们笑了笑:“呦,这不是戴安大神么,带学员呢?”
“快别这么叫我。这是渡边,新手,请你们多多关照,”戴安说完转向渡边,“这是陆风,上一周冠军。”
忽然,天空再次响起一阵龙吟,听着像鲸的叫声。众人抬头。
“来了来了来了!”相机后面的人喊道,并连连按下快门。
龙首破云而出,双目圆瞪,看到下面有人后,一声怒吼,直冲而下。
众人见状,相机也顾不上了,纷纷跑向飞行器。渡边看着逼近的龙,像是怔住一样,一动不动,直到戴安把他拽开。
龙的速度极快,渡边和戴安还没够到飞行器,龙爪已拍到他们身后的山体上,接着巨大的龙身压了过来,土石翻飞。戴安在最后一刻纵身跳上飞行器,升高了几十米回头看,巨龙盘踞在半山,仰天长啸。
渡边看着龙从天上冲下来的时候,知道它就是冲他来的。那带着闪电的龙角,红色龙鳞,愤怒抖动的龙髯、龙须,那双像两盏聚光灯照向他的眼睛,两排撕裂空气的龙牙——都散发出刻骨的仇恨。渡边确定这不是第一次看到了。
这仇恨是怎么来的呢?一天之前,他从未存在过。这记忆又是怎么来的?他清楚地记起了彼时身上的剧痛,就像现在身上的剧痛,还有对那条龙的杀意。
他曾在空中,拖着负伤的身体,举刀向龙砍下。画面历历在目,但这不可能发生。除非艾所说的,他在昨天诞生,是假的。
“定义‘你’。”隔着浑浊的液体,渡边看到一个人影看着他,从轮廓和声音判断是艾。渡边感觉到自己全身被浸在粘稠沉重的液体里,他不明白这样为什么他还能听得见声音。
他只隐约记得,被龙攻击之后,自己挂在一棵树上,感觉有很多根肋骨断了。骑着飞行器的人找到了他,把他带到这里。然后有人剪开了他破烂不堪的衣服,把他放进现在这个池子里。
“现在泡在疗伤浓汤里的这具身体,是‘你’么?”像艾的人影接着问。
对方好像听到了,接着问:“如果这具身体,刚才被龙咬掉了脚,还是‘你’么?”
“如果龙把你的身体咬成上下半身两段,哪段又是‘你’呢?”
这时,另一个人影走了过来,从轮廓和声音判断像戴安:“这些问题对一个正在疗伤的人,是不是太过刺激了?”
“这是偷换概念!我问的是我如果是昨天出生的,我为什么会有这一天经历以外的记忆。”渡边在浓汤里吐出一串泡泡。
“对一个人造意识来说,可以没有记忆,但又不能没有经验。你从海滩边刚醒来,没有记忆,但对所有事物都有认知,就没觉得奇怪么?我只能说我们的经验提取技术看来还存在问题……”
“你的意思是,我之前确实经历过这些,驾驶飞行器,面对龙……”
“这跟你在光影林中的遇到的情况类似,系统好像对你有某种吞噬倾向,具体原因我也不清楚。”
渡边还想说什么,但胸部一阵剧烈的疼痛让他说不出话来。
“我建议你还是先好好休息,花太多精力琢磨这些,对你的伤势没什么好处。”艾的人影说完按了一下池子边缘的什么地方,接着更多的液体流入池中。渡边感到全身被麻醉,疼痛减轻,取而代之的是无限的困意……
4天,23时,50分。渡边醒来看了一眼手臂上的数字,不知不觉已经过去两天了。
身体上所有的伤痕已经不见,渡边按了按肋骨断掉的地方,也复原如初。
池中的水现在已经变得完全清澈,渡边走出来,看到一把凳子上放着新的训练服,训练服上放着一张纸,上面写:
等你醒了,如果要继续游戏,到街的最东边,我在那等你。
渡边穿上衣服走出医院。见面的地点很近,走过天梯武道馆和哈喽百货之后,名字街即到尽头,再往前道路延伸向山。山被云雾笼罩,隐隐传来一些雷鸣声,但此时街上阳光明媚。
“狩猎已经开始了,”艾迎面走向渡边,“但你现在还不能过去。”
“开窍挺快。装备只有两种获得方式,猎龙的奖励,或者在那里购买,”艾指了指渡边身后哈喽百货的大楼,“但你现在没钱,也没时间去赚,只能放弃了。红龙的攻击基本上无视护甲,装备的帮助并不大。关键是武器。”
艾离开路向南走,带渡边走进另一片树林。这里树木高大,灌木丛生,看来平时完全不会有人涉足。
艾自顾自地往前走,渡边跟在后边,惊奇地发现,这里的树木是会移动的——他们一直在走直线,而几步开外的树或灌木会在他们走到那里前,像长了脚一样,挪到一旁,为他们让出一条通路。
这样走不多时,随着最后两团枝叶像拉门般左右移开。两人走出林地,只见不远处山谷中一片宽阔的水域。水清澈见底,从湖的边缘开始,岸的颜色向湖中心的深蓝层层渐变。
艾已经走到湖边,她转过身来看着渡边:“可别小看这片湖,这是系统的入口。你需要进入湖里才知道它有多神奇。”
渡边走向前,在艾面前停下:“如果是系统,那我进去还出得来么?”
“要非常非常小心,”艾直视着渡边的眼睛,“千万不要忘了你的目的。准备好了吗?”
艾向后退了一步,脚踩入水中,继续后退。渡边跟上,脚接触水的时候,却没有感觉到湿和凉意。渡边低头看,水面以下,他的脚不见了。再看艾,没入水中的半截小腿以下也无影无踪,只有水波的光斑投在水底的沙石上。
没过两人的水越来越深,消失的身体同时失去感觉,就像溶解成为湖的一部分。水渐渐没过两人的下身,然后是上身,嘴,鼻子,耳朵,眼睛,当渡边最后一根头发也进入水中的时候——
“欢迎回来。”不知多长时间之后,空寂之中,产生了一个意念。
“一个系统不会想要做什么。接受输入,反馈输出,我只有这两个功能。”
“你的意思是,在树林里发生的事情,还有龙专冲着我来,这都是我自己想要的吗?”
“在被激活之前,你也是系统的一部分,你知道所有这些景象有多虚幻。你从被创造出的感观中体验到的越多,就越想回归本源。以特定的方式存在于一时一地,还是放下这些,像诞生之前一样无所不在,是你一直在做这个选择。”
无所不在?想到这个概念,渡边忽然看见了岛的全貌——蔓延的海岸线,所有地势的高低起伏——同时又看到岛的所有细节,一草一木。
渡边感到意识开始消退,像是把自己的一切都交付出去,不用再思考,也不需要行动。
“记起你的名字。”艾的声音忽然响起,渡边眼前霎时一片纯白,看到艾站在纯白之间。
“你该知道,我忙着呢,很多事总要人做。而且我并不属于这座岛。”艾看起来即不耐烦,又非常不安,渡边头一次见到这样的她。
渡边觉得他知道该怎么回答,但他想不起来。他看向艾,看到艾湛蓝色的眼睛,那是他不久前从海滩边醒来时看到的颜色,以及进入湖之前最后看到的颜色。
“我想活下去。”渡边说出这句话后,白色空间的上方,出现了湖面的完整轮廓,蓝天白云在水纹中漾开。
“从这上去之后,就要开始动真格的了。准备好了吗?”艾问。
渡边点了点头向水面游去,他向上伸手,发现自己的右手握着一把武士刀。
2天,20时,27分。在跟着艾走出林地的路上,渡边惊讶地发现手臂上的时间减少了接近两天。
“在那片湖里,没有时间,所以感受不到过了多久。就当作是获得这把刀的代价吧。”
“去送死吗?你现在没有任何战斗技巧,”艾快步向前走,树木让开时发出沉闷的声响,“你的那把刀,恐怕也不是你握在手里就会使的。”
渡边看了看刚才获得的武士刀,现在用艾给他的腰带绑在腰间。他还没把它从刀鞘中拔出来过,但看的出来刀的造型非常独特——刀长约八十厘米,只有刀刃卡在刀鞘内,而刀背露了出来。刀背从末端到刀尖是一排由大到小的凹槽——就像在刀背上镶了一排牙齿。刀柄末端是一整个更大的凹槽结构。除了凹槽内侧微发暗红,整把刀通体幽黑。
“你得先去找戴安,”说着两人已走回到名字街,艾转回身看着渡边,“让她把需要的技能都教给你。只有过的了她那关,面对龙时才可能有胜算。如果你真的还有之前的记忆,剩下的时间应该够用了。”
武道馆内部,面积大约能容纳四个篮球场。往上方看,整个空间直通至塔顶,高约百米。塔内壁边缘,每上升几米有一圈木质回廊,粗算下来至塔顶大概有二十层,每层有窗。
整个武道馆空空如也,渡边进来,只见戴安孤零零地坐在场地中央,身边停着一架飞行器。
渡边看到门口有几架飞行器,便踩上一个向戴安飘去,到近前发现戴安背着一把机械弓,和箭袋。
戴安点了点头:“这是近战能获得的最强的武器之一,掉落概率极低,这么多年我只见过一个人用。你从哪儿弄到的?”
渡边觉得自己没办法描述清刚才在湖里的经历,于是说:“多亏了艾。”
“有后台了不起哦。但接下来你只能靠自己了。在面对龙之前,你必须先精通三件事——躲闪,御空,斩击,”戴安看了眼自己的小臂,“你还有最多两天半时间,也就是到后天结束之前,过我这关。”
要尽快通过训练,渡边想。自己现在只有不到三天的时间,如果真的只剩半天的时候才去猎龙,怎么可能超过别人累积一周的得分?
“从躲闪开始,”戴安登上旁边的飞行器,“准备好了吗?”
渡边点了点头。戴安边让飞行器慢慢升起边说:“红龙攻击的速度你已经见识过了,凭人的力量是没有办法防御的。龙牙,龙爪,龙身,只要被龙击中,非死即伤。
“最要命的是龙息,”戴安在十几米高的位置停住,从背后取下弓,抽出一支机械箭头的箭搭在弓上,“龙从嘴里喷出的高能光束,能把接触到的一切化成灰。”
戴安忽然对着渡边脚边的地面,拉弓将箭射出。箭头在空中散出光线,一道光柱冲渡边砸下。渡边下意识地伸手挡在眼前,被光柱包裹其中。光散去后,渡边看到一支箭插在脚边的地上,全身的训练服变成了白色,像一张拍立得底片,白色慢慢变回深色。箭的外轮廓出现一圈亮边后消失了,然后重新回到戴安背后的箭袋里。
“刚才的光如果是龙息,你已经死了,”戴安将握弓的手放下,“我的训练用箭都是无伤的,接下来你如果能连续躲开我五箭,就算你学会躲闪了。被箭光扫到也算打中哦。”
戴安说完再次举弓对着渡边,渡边见状跳上飞行器,手刚摸到扶杆,一道光冲来。渡边感到胸前一阵疼痛,从飞行器上被击落。渡边从地上爬起来,看到胸前的箭,没有射进身体,但箭头紧紧地吸在训练服上。渡边伸手要拔,箭自己消失了。
“抱歉忘了提醒你,被直接射中还是很疼的,来点惩罚能刺激你的身体更快作出反应。”戴安说完手伸向箭袋,从取箭到射出动作一气呵成,速度极快。渡边只有片刻反应时间,向前飞扑,这次没有感到疼痛,但回头发现下半身的训练服已经被箭的光线照白了。
渡边赶紧跑向几步之外的飞行器,迎面又一道白光劈来。渡边避之不及,但侧身让自己不直接被箭射中。渡边跳上飞行器,又一道白光,渡边猛地向上一拉扶杆,箭射在了飞行器上。
“你该知道,这几下如果是龙的攻击,也是要命的。你的速度得快一些。”
渡边利用戴安说话的功夫,让飞行器加速,靠近墙壁,在半空中绕着戴安飞行。离她越远,箭射来时我就有更多的反应时间,渡边想。
戴安取出一支箭瞄准渡边,渡边边飞行边紧紧盯着她的动作,在戴安的手将要离弦的时候,渡边猛向前踩,让飞行器加速。但眼看着箭的光柱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还是冲向渡边,转瞬间击中。渡边惨叫一声,失去平衡,从飞行器上掉落,重重摔在地上。
渡边呲着牙从地上撑坐起来:“你的箭为什么会拐弯?带追踪的吗?”
“龙也不可能一直沿直线飞啊,”戴安向渡边伸出手,“还站的起来么?”
“你的飞行轨迹太规律了,惯性太强,所以容易击中。面对龙时,你最好能像一只蚊子——总能从拍下的手边飞走。再来吧。”
渡边和戴安各自回到飞行器,戴安飞回场地中央上空,渡边仍然来到墙边,尽可能远离戴安,但他这次只是慢慢漂浮。我是一只蚊子,你不可能打到我,渡边默默跟自己说。如果躲太早,箭会找到我躲去的方向,躲太晚,又一定会被射中,必须找到那一瞬间的机会……
戴安盯着渡边,再次拉弓,手放开时,瞬间产生一道白光。渡边向右一倾,箭从他的左边擦肩而过,训练服上出现了大面积的白色。
又是一箭,渡边在白光逼近时拉动飞行器,箭还是擦着渡边而过,训练服上大片的白色重叠,已看不到黑色。
又一箭,离得非常近。渡边还没来得及看身上被白光带到的地方有多少,下一箭已经飞来,差点正中身体……
一箭,一箭,又一箭,箭光从渡边耳边尖鸣而过。戴安射击的频率越来越快,渡边控制飞行器不断摇摆,但渐渐顾不上观察戴安的动作。戴安连续射出几箭,白光在视觉中连成一片,渡边上身和腿都忽然感到重击,再次从飞行器上被击落。
“你见过蚊子在一个地方等着让人打的吗?”戴安放下弓,浮在半空问。
我还真没见过蚊子,我只是莫名其妙地知道那是个什么玩意儿。这种只能被动躲闪的感觉让渡边有些不爽,他一跃而上缓缓降下来的飞行器。
不能不飞,也不能只朝一个方向飞,也就是说,飞行路线要尽可能随机。渡边边想边增加了自己对飞行器的操作,但这也增加了他观察戴安动作时的难度。
这一天剩下的时间,渡边都在训练中尽力适应,在不断控制飞行器改变方向的过程中,能同时高度专注地观察戴安的动作,找到闪避的最佳时间。
天黑后,两人在灯光下继续训练。渡边已经基本不再会被箭直接射中,但身上一直是被箭光扫到的重重白影,到现在,他还没能彻底地躲过一箭。
飞行器的速度很快,但是也有上限,也不可能预测戴安的动作,现在对躲避时机的判读也已经是自己的极限了。我必需给攻击方一些干扰!渡边想道。一箭冲来,渡边这次让飞行器做了个前空翻,箭光还是擦到了训练服,但渡边发现因为这次躲闪的距离更长,戴安在重新瞄准,下一箭射来的间隔变长了。
戴安迅速调整准星,急忙射出一箭。没中,渡边从戴安的头顶掠过。戴安转身紧接着一箭,渡边此时背对着她,无法躲闪,结结实实地被射中了。
渡边仰面躺在地板上,大口喘息。戴安降落到他身边说:“今天就到这里吧,体力透支过度,明天就没法练了。”
之后渡边回到旅店,胡乱点了些吃的,一顿狼吞虎咽之后倒头就睡。
第二天起来已经快到和戴安约好的时间了,渡边下楼在大堂遇见老K和Q女士,送给他两份便当让他带去武道馆,说另一份是给戴安的。
渡边和戴安各自登上飞行器。2天,2时,10分,渡边看了一眼手臂上,留给他的时间越来越少了。
渡边这次一上来就螺旋着飞向戴安。靠近显然是奏效的,渡边想,越近戴安越难瞄准,箭的追踪在近距离也无法生效,现在只要找到一个合适的距离,不要让她脱离视野……
戴安忽然驱动飞行器,向渡边的方向飞去。两人交错而过,渡边赶快拉扯扶杆来急转弯,戴安的箭已经射了过来。渡边没能完全躲过,训练服被光线染白了大半。
“现在开始,才接近实战,龙当然不会一直待在同一个地方,”戴安边高速飞行边说,“近战能得分的前提,就是一直和龙保持合适的距离。
说完立刻飞来一箭,渡边躲过了,但同时戴安也飞向渡边躲去的方向,又是一箭。渡边来不及调整重心,被射中了。他忍痛抓紧扶杆,没有让自己掉下飞行器,重新调整在空中的位置。
戴安的飞行技术极为精湛,渡边完全找不到固定的规律——她总能在渡边最意想不到的时候忽然加速,绕到渡边后方,并且在高速运动和变向的同时还能快速射击——渡边开始频频中箭。
在劣势中拼命躲闪了很久,渡边终于逐渐找到了戴安的节奏——她总是在渡边飞行的重心明显偏向某一侧时发起冲击——渡边开始调整自己的飞行轨迹,去尽量形成变化的螺旋,避免相反方向的运动。
逐渐地,渡边已很少完全将背后露给戴安,即使还会被箭光扫到,他开始有机会死死盯住戴安的动作,让自己的飞行轨迹去贴合戴安……
戴安射击,这次箭的方向已完全被渡边预料到,躲过一箭!
戴安朝渡边飞来,寻找射出下一箭的机会,但渡边始终保持跟戴安同向飞行,不让他们的相对距离发生改变。一箭飞来,又躲过了。
渡边仿佛变成戴安的一颗卫星,不论戴安怎么飞,渡边都保持相对的距离,并给自己加上不规律的自转。又躲过一箭,三箭了!
渡边的训练服保持纯黑,完全没有被箭光扫到。两人慢慢减速降落。
“恭喜你,过第一关了,”戴安看了一眼手上的时间,“已经中午了,稍微休息一会吧。”
渡边拿便当,给戴安一份:“老K和Q女士托我带给你的。”
“Q女士做的便当!”戴安很开心地接过,“太怀念了。”
“来这里的人可能都认识他们,岛开业的时候他们就在了。我初学的时候为了能形成连贯的化身记忆,也一直住在他们的旅店。那时候旅店还只有两层,Q女士每天都会给客人们做饭。嗯——好好吃。”戴安夹起一块便当,闭上眼很享受地嚼。
渡边也吃了一口,确实和他在房间吃的东西天壤之别。咽下之后他感到一股暖流从胃开始发散到全身,浑身的酸痛感渐渐减轻了。
看渡边一脸惊讶的样子,戴安说:“很神奇吧,Q女士的烹饪有恢复体力的效果。”
渡边又猛拨了几口,嚼完咽下后问:“你初学的时候,练成躲闪用了多长时间?”
“这在人类玩家里已经算很快的了。可能这就是为什么艾这么执着要从人造意识里找到一个胜者——一个真正的游戏天才。那天在医院,艾告诉我你的身份后,我对你的表现就一点不觉得奇怪了。”
“站在飞行器上的时候,我好像本能地知道该怎么做。”
“经验提取技术吗……”戴安夹起一块饭,“还好我现在不像以前,觉得玩游戏就是为了赢,不然我一定会嫉妒你的。”
“嗯……”戴安放下便当盒,伸出双手放在从塔的窗中洒来的阳光下,“也许是新的可能性吧。在成为全职教练以前,我一直在那边世界里的一家大公司工作,每天的工作千篇一律,城市一整年也看不到太阳。
“但在这座岛上时间久了,也挺千篇一律的,”戴安放下手看向渡边,“我们确实需要一个新游戏了,能超出人的想象的。”
“你不也不满足七天的生命么,”戴安说着站了起来,“差不多吃完了吧,继续训练吧,你只有不到两天了。”
戴安操作一面墙上的控制台,场地的地板从中间分开,地面变成一个巨大的池子,装满泡沫棉块。空中,塔的每一层亮起一圈全息标记,八个一圈,一直排列到塔的顶端。
“飞行器能帮助你完成大部分移动,但你想使出全力给龙一击的时候,它就变成了累赘。你也发现了,飞行器因为自身的重量,急转弯不够灵活。如果你冲击之后不能立刻调整方向,甚至把后背留给龙,必死。所以对近战来说,要不你够有钱,去买一身飞行装甲,要不就得在贴近龙的时候,靠武器御空。”
渡边把他的武器——鬼牙,从刀鞘中拔出。黑色的刀身在刀刃处过渡成红色,整把刀一体成型,没有任何接缝。
造型是不错,渡边想,但靠这玩意怎么能飞实在是想不通,后面这些凹槽又是干嘛的?
戴安接过渡边递来的刀,握刀的手向下伸直,虎口向内,让刀尖指向下方,然后闭眼深深吸了一口气。
接着戴安缓缓向身体侧方打开手臂,刀划着弧线被举起,渡边看到从刀柄末端,到刀背上的凹槽,由大致小,像被引着的火炉,渐渐亮起火光。
戴安忽然睁开眼,好像眼中也燃起一团火。她握刀向上一挥,凹槽中的火焰喷射而出,轰轰作响,刀向上的力量带着她升向半空。
这时塔二层的一处全息标记变成绿色,戴安将刀尖指向标记,刀柄末端猛烈喷射。戴安像一支箭一样直冲了过去,在标记上顺势一挥刀,标记灭掉。戴安顺势引刀挥向身后,空中划过一道弧形火焰,戴安完成转身,迅速将目光定位到四层出现的新标记,向上挥起一刀,随着火焰腾空而去。
戴安每斩灭一处标记,更高的地方,随机八个方向中,就会亮起一个新的标记。戴安在空中闪转腾挪,一道道火焰接连划过,越升越高。
最后十几层,戴安的动作越来越快,宛如火箭划过一处处标记。最后塔顶的标记被斩灭,戴安拽着刀柄,像拉着一顶降落伞,落回到底下的飞行器上。
“果然好像还是近战比较过瘾啊,”戴安笑着擦了擦额头沁出的汗,把刀还给渡边,“打到塔顶的标记就算通过。你试试。悠着点儿,别伤着自己。”
渡边模仿戴安,慢慢举起刀。凹槽很快就燃烧了起来,渡边心中也升起一股久违了的感觉——我用过这把武器,还想不起来是何时何地,但我一定用过,刀柄在手心中的触感,重量,凹槽的推进力带来的震颤——
渡边猛然向上挥刀,凹槽中火焰喷射而出,渡边没有控制住刀的力量,刀从他手中飞出,穿过场地直接插在了墙壁上。
接着戴安教给渡边要避免的几种姿势,以防被刀喷出的火焰自伤。掌握之后渡边开始慢慢适应刀的力量,先能离地半米,一米,握紧刀柄试着飞行,第一个标记,挥刀转身,冲刺……
渡边终于能控制鬼牙,一口气打到塔顶的标记的时候,天色已晚。当塔顶的标记灭掉后,渡边觉得自己甚至没有力气握住刀了。他松手,刀和他一起掉下,落进棉块中。
渡边浑身酸痛,握刀的手感觉像是断了一样,躺在棉块之中对过来的戴安说:“看来今天只能到这了。”
“你消失的那两天,我们没有训练,但预付的教练费也没办法退给你,就当是补偿啦。而且这个时间,今天猎龙结束的人应该有很多在那儿,可以去了解一下最新情况,走吧!”
渡边和戴安来到白银饭店,人并没有渡边第一天看到的那么多了。
两人先在一楼的取餐区挑选吃的,取餐区巨大,有无数柜台,山海陆空,煎炒烹炸,生炖烤煮,琳琅满目,香气扑鼻,应有尽有。渡边想起老K说这里可以吃到银河系的一切美食,看来所言不虚。
彼岸中不会出现食物浪费的问题,戴安和渡边看到什么想吃就拿,不一会儿托盘就已经垒得好高,再也放不下了。两人艰难地举着托盘,上到二楼去找座位。
听到声音,两人从举在面前的碗盘缝隙间看到陆风在冲他们招手,渡边记得他是上周的胜者。陆风和其他好些人坐在一张宽大的圆桌旁,还有空位,邀请他们过去。
戴安和渡边来到桌边,放下托盘,桌上的食物摆得满满当当。桌上的人都穿着战斗时的装备,武器靠在座位后。渡边看到一副巨大的机械拳套,连接着一大捆绳索的枪,一对圆形的锤子。陆风身后立着一把带推进器的战斧。桌对面能看到一柄长枪,一面边缘带刺的大盾牌,其余武器挡在主人的身后无法看到。
“那是,鬼牙?!”桌对面一个叫奥卡姆的人注意到了渡边的武器,“能让我看一眼吗?”
渡边并不介意,桌子太大,他只好把刀轻掷了过去。奥卡姆接过,将一截刀抽出刀鞘仔细端详。
“这个设计……机动性和杀伤力都能达到极限,太难得了。两周前,带着它出现的人不是你吧,”奥卡姆看了看身边的人,像在确认信息,又看回渡边,“换ID了?”
“两周前?”两周前有人跟我用了同样的武器?渡边觉得有些奇怪,“不是我,我是新来的。”
“那你最好还是小心点儿,”奥卡姆把鬼牙扔回给渡边,“这刀可不适合新手用。”
“至少从训练表现来看很不错。”戴安打了个圆场,然后和渡边双双拿起筷子,开始享用眼前的佳肴。渡边随意选择了一道菜吃了一口,发现竟然比Q女士的便当还要好吃不少,减轻身体疲劳的效果也更立竿见影。
“你们训练得怎么样了,还不来实战吗?”陆风问,“再有两天就结束了。”
“马上了,”戴安看了眼渡边,“顺利的话明天有可能?最晚后天,去收割战场哈哈哈。”
渡边不知道戴安是不是为了给他增加信心才这么说,他瞟了眼手上的时间,一阵紧张让他的胃口消失了一半。
“可别提了,这周各种难。这不,给我们逼得都开始组队了。”
大盾是整桌人中体格最魁梧的,他举起一个大扎啤杯痛饮了几口,然后把被子咣的一声砸在桌子上说:“这回这龙跟疯逼了似的,蹿的又快,要是盯上谁了,真是往死里干啊。也就我还能挡个一下两下,别的脆皮儿想都不用想,直接嗝儿屁!好多人死烦了直接不上线了,我一寻思这完蛋操,这么下去都喝西北风吧。咋办呢?照以前单打独斗肯定不行,赶紧拉他们几个猎龙时总能见着的商量。一合计,我们这有远程,线枪辅助(渡边认出那就是龙出现时抢着看照相机的女孩),钢拳、雷击锤干扰(那对锤子的主人是一个一头粉色头发的小女孩,点到她时站起来一脸严肃地跟大家敬了个礼),有奥卡姆、陆风这种变态输出,有我给你们扛着。别说红龙了,就是紫龙也给它干趴下!”
一伙经历了一天苦战本来都有些颓的人,听完大盾的激昂陈词精神起来一些,互相碰杯。
“敬盾哥!咱这是不是算在虚拟世界里,终于解决了现在社会普遍的社交障碍了?”钢拳向大盾举杯。
“那必须的!”大盾使足力气跟钢拳干杯,酒都洒出来一些,“古人说的好哇,电子游戏救世界!小渡,你赶紧练,练好了快来,哥给你挡住龙,你在旁边儿咔咔整就完了!”
渡边尽力摆出一副笑容,向大盾举杯。对他来说是性命攸关的事,对人来说只是又一周的消遣。人和人造人的喜悲互不相通,渡边闷头继续吃饭。
“就是你问的这个人呗,”奥卡姆看陆风有点不好意思,索性替他说,“那一斧子抡圆了下去,伤害简直了。”
“这周托大家的福,龙的注意力都被分散了。我的攻击方式前后硬直时间都太长,红龙很快,正常情况下应该打不了这么高分的。”
线枪女孩听到后说:“那你这周要是赢了,奖励可多给我们分点啊。”
陆风笑笑:“赢了一定。不过感觉不一定打的下来呢,感觉现在龙的血量没磨掉太多。”
戴安喝了口饮料,没再说话。陆风转向渡边:“说说你吧,第一次,有什么目标么?”
整张桌上,除了戴安,哄然大笑,渡边也只好跟着笑了几声。
过了不久,所有人酒足饭饱,考虑到明天又是一场硬仗,散了各自回去睡觉。
第二天早上,渡边的手上还剩1天,3时,11分,他准时来到天梯武道馆。
戴安仍然先到了。棉块池已经不见,地面中央竖着一块一米多宽,三米多高的物质力场,厚度只有五厘米左右,通体纯黑,看起来就像来自异时空的石碑。
“最后一项,规则很简单,”戴安站在力场旁,“这块力场是按照龙鳞的物理强度设置的,能劈开它,才可能对龙造成实际伤害。开始吧。”
渡边伸手触摸力场,没有感受到任何温度,只有一块无比质密的表面在手掌下,没有任何纹理。不知道这东西的硬度接近哪种金属,或者比金属还硬?渡边拔出刀,试着戳了戳,然后后退一步,深深引刀,使出自己全身的力气劈了上去。刀的凹槽尽数点燃,猛烈喷射,将刀刃推向力场——
一声沉闷的响声,刀被崩飞脱手,力场看起来没有任何变化。渡边去摸了摸力场表面被劈到的地方——仍然光滑如初,没留下任何痕迹。
渡边捡起刀,又猛劈了几次,刀再次被崩飞。渡边揉着被震得生疼的虎口和手腕对戴安说:“根本砍不动,龙难道是钢做的吗?”
“这话就好笑了,你应该比谁都更能理解,这世界的一切都不过是数据和程序。”
戴安向渡边身后走去,走出一段距离后转身,引弓瞄准力场。
渡边退后几步,一道箭光瞬间射穿了力场。戴安这次射出的不是躲闪训练时的白光,而像是一道被箭头牵引的闪电。像撞钟一样的声音回荡在武道馆中,力场正中留下一个足球大小的圆洞,边缘像融化的金属一样变成橙红。力场像会再生,过了一会,恢复原貌。
“这个游戏的设定有些魔法成分。”戴安走到鬼牙前捡起,来到力场前,旋转刀让刀背冲前。戴安让凹槽喷射出火焰,拿开刀后再看力场上被火焰喷过的地方,留下了橙色的痕迹。
“纯物理攻击造成的伤害是很有限的,想想也知道打起来不够爽嘛,”戴安把刀递给渡边,“想击穿龙鳞,你需要用剑气,离力场稍远一点再试试。”
渡边站到离力场两米远的位置,深吸了一口气。剑气,好吧,如果刀刃能发出像戴安的箭尖那样的光,一定对力场有效,渡边想。
渡边奋力挥刀,但无论怎么挥,刀刃划过空气,没有产生任何效果。
无数次尝试过后,渡边甚至觉得会不会刀上有个什么开关,按了才能触发。
“艾让我训练的人造意识,每一次都会卡在激活武器这一步。动作和技巧是可以通过经验提取继承的,但要完成斩击,你得相信你的武器。相信,是心的事。”
“我不觉得没有,不然之前你……之前我训练过的人造意识也不会成功。我要说的是,你得感受你的武器,告诉它你想做什么。”
渡边闭上眼,放松姿势让刀尖垂到地面。渡边记起昨天第一次握刀时,鬼牙带给他的熟悉的感觉。当时太急了,所以刀会脱手而出,渡边想,戴安刚才是不是差点说出我之前做到过?
凹槽慢慢点燃,渡边再次感受到鬼牙在手中的震颤,他慢慢向后引刀,推力逐渐加强,渡边尝试让力量在刀上积蓄。我确实做到过,我记起来了。渡边身体的力量和鬼牙的力量互相牵引,他感到自己的每个关节,每块肌肉开始自动调整,身体和鬼牙合为一体……
渡边猛然睁开眼,瞳孔闪出火光,鬼牙从凹槽到刀刃此时整个变得通红。渡边整个身体发力,一直带动到手腕,刀背喷射的火光越发耀眼,一刀劈出,刀刃处迸发出一道巨大的红色光带,直冲向力场。
渡边和戴安飞至山间,循声找到龙与猎人所在的山谷。两人降落在山坡上望去,龙被二十几个猎人围攻,昨天一起吃饭的众人正在其中,摆开阵型。龙腾云驾雾,周遭频频落下闪电,在猎人间横冲直撞。一时看不出来哪方占优。
“戴上这个,”戴安递给渡边一个可挂在耳边的通讯器,然后自己也戴上一个,“可以和我还有现场的人通话。我留在这里观战,接下来,就靠你自己了。”
“你小子终于来了。”渡边听到通讯器里传来大盾的声音,正准备回应,忽然听龙一声巨吼,喷出龙息,扫向远程攻击的猎人。一人没能躲过,一声惨叫后不见踪影。
大盾见状向龙冲去,举盾向龙颈部一记猛击。龙停止吐息,转而攻击大盾。
“线枪,尽快把它套住啊!”大盾举起盾牌,挡下龙爪一击,但连人带飞行器在空中被弹出老远。
“我在尽力了!”一条绳索从山间向龙飞去,绳索前段的推进器绕着龙的身体以把绳索套在上面,龙猛地甩动尾鳍,把绳索劈断,接着直冲向还没稳住的大盾。
这时拿着雷击锤的粉头发女孩和穿着飞行装甲的钢拳飞近龙前。女孩碰撞双锤,碰撞产生闪电向龙劈去。钢拳靠着飞行装甲的机动性,飞身将拳套砸在龙身上。
龙的注意力被钢拳吸引,张开巨口冲向他,钢拳在空中奋力飞行躲避,边喊道:“快快快,谁接一下,要被咬了!”
奥卡姆:“操,又没打着。陆风,快,你来,我武器需要时间冷却。”
陆风向龙追去,轮起巨斧斩下,一道蓝光正中龙身。龙仰头哀吼,身体痛苦地扭动,很快就向冲击后还没转回过身的陆风冲去。
不好!渡边心想,这时他已经飞到了交战中心,从飞行器上纵身一跃,引刀飞到龙边。
记起刚才训练时感觉,渡边跟自己说,接着大喊一声,挥动鬼牙向龙斩下。一道红光刺入龙身,龙痛苦哀嚎,甩尾扫向渡边,渡边利用鬼牙的推力在空中翻身躲过。
“可以啊,我欠你一次。”陆风的声音从通讯器里响起。
龙转身看到渡边,瞬间瞪圆了双眼,变得更加愤怒,向渡边直冲而来。渡边向侧闪过,回身朝冲过的龙身又劈出一记红色刀光,击中。
红龙愤怒异常,龙角冒出电光,闪电从天而降。强光下渡边只能看到龙的黑影极速而来,他将刀尖指向自己的飞行器,刀柄末端喷出火焰飞去。
渡边登上飞行器回头看,龙紧紧跟在身后,张开的龙嘴中渐渐有光亮起。
“小心龙息!”戴安的声音忽然响起,渡边向侧边猛拽扶杆,飞行器向侧翻转,夺目的光焰几乎贴着渡边而过。
好险,龙的速度确实太快了,渡边心想。忽然他灵机一动,向刚才绳索射出的方向飞去。龙紧追不舍,渡边使用训练时的螺旋飞行方式,尽量让龙无法定位到自己,快飞到线枪上方的时候大喊:“线枪,现在!”
绳索射出,缠住红龙后迅速拉紧,操纵线枪的女孩调转枪的方向,将绳索的另一头钉入地下。
龙的身体被拽住,在空中奋力挣扎,凭借巨力还是将钉在地上的绳索连根拔起。但紧缚身体的绳索还是让龙的飞行速度受到了影响,猎人们借机调整位置,重新展开阵仗开始新一轮的攻击。
见龙的目标被转移,渡边重新向龙飞去,这时忽然听到大盾的声音:“小渡刚才这波够炫,现在你得缓缓,让我先把龙的仇恨拉住了你再上。刚才你也看到了,让龙单独瞄上,谁也受不了。”
渡边刹住飞行器,着急地跺了一脚,把通讯器调至和戴安的单独频道:“你有办法看到我的得分吗?”
不能硬来……可我只有不到一天时间了,渡边问:“那还有什么办法吗?”
“再攻击时,尽量冲龙的面门,头部是它的弱点。如果打出致命伤,你的分数就有可能反超,但正面近距离攻击很容易中龙息,你千万要小心……”
这时半空中忽然亮起长枪的巨大光束,正中龙身。之后奥卡姆迅速飞离龙附近,通讯器里想起一阵得意的大笑。
“你他妈的!差点打到老子!”大盾边骂边用盾边猛刺了龙几下,把龙的注意力重新吸引到自己身上。
“渡边!你冷静……”戴安大声说,渡边扯下通讯器扔入空中。
渡边全速飞至龙身前,拔刀向龙身连斩三刀。龙中击后一声怒吼,挥爪攻向渡边,渡边向上飞起躲开,然后落在龙身上。
渡边毫不理会,将通红的刀刃刺进龙鳞,喷出烈焰的鬼刃将龙鳞片片划开,渡边拽着刀向龙头跑去,最后飞身高高跃起,在空中双手握住刀柄。
刺下去,一定是致命伤,渡边想着,让刀柄喷出炽焰,刀尖破空而下。
龙忽然翻过身体,龙嘴朝向渡边,光焰迸发而出——炙热的龙息穿过渡边,一瞬间,渡边的身体灰飞烟灭,就像在核弹爆炸中心被气化……
接着,像置身于一个全景影厅之中,他看到了数十个自己的死亡画面——面对各种颜色的龙,死在它们的口中,龙息中,龙角下,利爪下,尾巴下……
被水冲死,被火烧死,被闪电劈死,坠落山间而死,被其他猎龙者的攻击误伤而死……
或者得知最终的胜者不是自己,看到手臂上的时间渐渐归零……
他清晰地想起了每一个彼时,自己的不甘,恨意,恐惧,愤怒,绝望……
接着这些死亡时刻开始在各自的时空回溯,渡边看到了连接着这些死亡的每一个七天,他都是在海滩边醒来,遇到艾,跟戴安训练,然后以不同的方式死在猎龙的过程中。
每一次生死的连续画面沿着时间连接成管道状,就像时间变成了另一个可见的空间维度。这些管道就像巨大的水草,漂浮在无限的白色空间之中。
“对人造意识来说,死亡只是一次格式化,”艾忽然出现在纯白之间,“但在时间结束之前,你还有机会。”
“我想活下去。”渡边忽然听到自己的声音说,顺着声音,他看到某一个时间管道中的自己从纯白中浮现,手中握着鬼牙,向上方的湖面游去。
“这个意念为你在系统中创建了一个存盘点,”艾逐渐漂浮到了近处,“因为多人游戏的机制,没办法让你回到之前的时间点。但你可以从这儿复活。”艾说完看向上方,一片湖面在她头顶延展开来,这次湖面上是一片黄昏的血色。
又是这句话。渡边想。一开始他以为他是一个接入彼岸的人,那样的话真实的他就应该躺在地球上的某个地方,做一个长达七天的梦。但艾告诉他他是一个人造意识,一套程序,在系统中运行。这解释了一些事情,但人造意识和人的区别是什么?老K,Q女士,戴安,猎龙的人们,在彼岸里,渡边没觉得和他们有什么不同。也许区别在于,人可以离开彼岸,回到他们的现实世界,而彼岸对渡边来说就是现实世界,他在这里被格式化,一遍遍地重来。
那被格式化之后,自己又是什么?是像刚进入湖里时,身体,感官,意识尽数消失吗?但渡边分明记得他当时还能接收到系统的意念,系统不止一次说过“回来”,“像诞生之前一样无所不在”。渡边回忆起当时,自己就是整座岛的体验……
如果我可以是整座岛,那我也可以是岛上的任何存在。渡边忽然想到。这会不会就是艾说“定义‘你’”的意思?什么可以打败龙呢?
“有黑白青红紫五种颜色的龙……颜色越鲜艳的龙越强,体型越大。紫龙是最强的……”渡边想起戴安的话。
湖面周围,大地忽然剧烈震动,水波激荡不止,一副巨大的身躯从水中升起——龙角,龙首,然后是长数百米的龙身,遍覆紫色龙鳞,在夕阳余晖下闪闪发光。渡边回首向下看,发现自己已经化身为龙。
岛上的景物像是都缩小了好几十倍,渡边找到山影,腾空而去,很快就翻过山,来到了山谷上方。他向下看去,红龙正在山谷中,陷入围攻。看来猎人们已经占据上风,红龙身上已经挂上了好几条套索,它不断扭动身体,想要甩掉。半山中,不断冒出远程武器的光线,向龙射去,山谷中回荡着红龙被击中时的哀嚎。红龙尽力地向山中吐出龙息,但因为天黑,山中的人变得隐蔽,龙息的攻击收效甚微。龙近处,近战猎人因为龙的注意力四处分散,攻击频频得手……
渡边摆动身体,向红龙飞去。发现飞来的巨大身影,红龙发出一声威胁的吼叫。渡边深吸一口气,吐出一声响彻岛上的巨吼。
一时间,猎人们都停止了攻击,抬头望天。红龙也似被慑住,摆尾欲逃。渡边已俯冲到其上方,伸出前爪,一把钳住红龙的颈部。接着弓起身子,后爪抓住红龙的后半段。红龙惊恐地扭动身体,吐出龙息,但两只紫色的巨爪已将它牢牢控制住,龙息尽数喷在空中。
“老实点,我是在帮你。”渡边发现自己说出的话变成龙语。
他摆尾转身,抓着红龙飞离山谷。不多时,飞至无湖上空,渡边按着红龙,冲着湖心,直冲而下。
两只庞然大物,接触到湖面时,没有掀起一丝波澜。两龙从头至尾,没入水中,随即不见。
渡边再次感到一切消失了。结束了。他心想,然后感到无比的轻松。他的意识开始下沉……下沉……下沉……
过程中渡边看到了湛蓝的湖底,湖底中央有个黑洞,深不见底,像一个巨大的瞳孔。
黑洞像是有引力,吸引着渡边,没有任何反抗的余地,他坠入其中。
然后是无边的黑暗,只有黑洞的入口透着湖上的微光,现在也离他越来越远……
渡边看到洞口出现一个人影向他游来,是艾,向他伸出手。
渡边想伸手去握住,可是发现没有听他使唤的身体,接着他失去了意识……
渡边睁开眼,白色的天花板上有窗帘飘动的影子。他发现自己变回人型,躺在一张白色的病床上。
“你醒了。”艾坐在床旁边的椅子上,阳光下她眼睛的蓝色十分鲜艳。
渡边沉默了一会,他记起了之前在湖中,看到自己所有轮回的画面。
“如果是你一次又一次清除掉我,又让我重新来过,确实很残忍。为什么不直接给我足够的时间呢?”
“效率。这是最快的迭代方式。彼岸对人造意识的人口限制有严格的规定,不能通过能力测试的,只能被当作试验品看待。我的任务是从系统中演化出一个足够出色的意识,我很抱歉……”
“你在湖中看到的,与其说是你的记忆,不如说只是一份系统记录。至于你的程序为什么可以调取到这些内容,就又回到那个老问题了。”
艾抿嘴笑了笑,眼睛看向天花板上的影子,思考了一会说:“你暂时是渡边,这周猎龙的胜者。直接把龙抓走让你的得分破纪录了,这个游戏的玩家现在都会把你当成英雄。你暂时还能以这个身份存在下去。”
“暂时……”渡边琢磨了一会。他抬起自己的左臂看,现在上面的时间是0天,1时,13分,倒数的秒。
艾伸出左手握住渡边的手腕,右手贴在渡边的皮肤上从左往右一划。
艾怂了怂肩说:“三天之后,你需要坐船去零城做游戏设计方案汇报,汇报结果会决定你能不能获得游戏设计师的资格,”艾说着从脚边的手提包里抽出一台便携式电脑,放到渡边腿上,“你能用两天学会猎龙,那三天学会用幻灯片软件应该不成问题吧?”
艾吐了吐舌头,然后手上不知道从哪变出一张船票,拍到电脑上。
“好了,时间不多,”艾说着站了起来,“你这副身体是全新的,没一点伤,就别一直躺着了。我得先去零城注册你的预选名额,到时候见啦。”
“对了,”手已经握在门把手上的艾忽然回头,“戴安刚才来过,说恭喜你,她会很期待你设计的游戏。”
目送艾走后,渡边转回头看了会儿天花板上飘动的窗帘影子,形状让他想起在沙滩上看到的海浪。
过了好一阵,渡边坐起身来,把枕头竖起靠在背后,把船票放到一边,掀开便携电脑。渡边在桌面上找到一个文稿编辑器,点击打开,敲下标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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