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本访谈是押井守在 ぴあ 开办的专栏中的一期,本来是要评价日本电影《驾驶我的车》(Drive My Car),但习惯跑题的守爷又回忆起了和宫崎骏的一段往事,当然又少不了吐槽。
── 工作需要不看不行啊,不然 3 个小时的国产电影还真不敢尝试。
── 准确地说是 2 小时 59 分。一直到 2 小时 30 分钟左右都还挺有趣的。
押井 这什么话?意思是说结局不行吗?话说这是个什么样的电影?我多半也不会看,你给我说说看。
── 男主人公是个舞台剧演员,妻子过世了,去广岛工作的时候找了一位年轻的女性当司机,和她一起开着车去了北海道。两个人心里都受过伤,所以本来讲的是关于失去和重生的故事,结果过了津轻海峡(译注:本州和北海道之间的海峡)之后电影就突然进入了演歌的世界,在这之前都非常好,但演歌的部分我不太喜欢。
押井 说起开车去北海道这事儿,我也曾经开车从东京去过北海道哦。
押井 宫先生。(译注:押井守习惯称宫崎骏为宫先生——Miya San)
押井 所以我的“Drive My Car”就是一场和宫先生去北海道知床(译注:知床,北海道著名景点,世界自然遗产)的旅行。
押井 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怎么说呢,太多事儿不能讲了(笑)。时间差不多是《天空之城》完事儿那会,宫先生突然跟我说,某动画师跑到北海道的知床参加原始森林保护运动,一直没回来,他想去接他。那位动画师很优秀,对宫先生来说是徒弟一般的存在,也就是所谓的「爱徒」。这人不在身边帮忙的话宫先生也挺头疼,而且他在自然保护活动方面一直很积极,发自内心爱护森林,所以宫先生担心他真的留在知床不回来了。
总而言之,就是想去把他给接回来,顺便视察一下森林保护运动,但是呢,他又不愿意一个人去,想找个伴。于是,我就不幸中标了。
押井 嗨,也是挺闲的吧(笑)。宫先生计划开车去,飙车这事儿,他最爱了。去哪儿他都是开车,完全不考虑其他选项。但是如果路上一直孤身一人的话也挺没意思的,毕竟是东京到北海道啊,还是挺想要个能聊天的。而且他说了,旅费全包,还给报销返程礼物,所以我就答应了。
── 但是,那个老旧的 2CV 怎么看都不适合跑长途啊。
押井 没错。毫无爆发力可言,高速公路上踩满油门也只能给到 80 公里,就这还飙呢。开起来嘎滋嘎滋直响,一般人根本受不了,但宫先生就好这个,说什么破车飙起来才刺激,下车颤抖着手抽烟才有快感什么的。对宫先生来说,开着烂机器却拼命发挥才是最高享受。
── 就听您这么一说,我脑子里都浮现出宫崎作品的镜头来了。
押井 对吧?所以说,宫先生做的和他画的是一个路数。从车里出来,抖着手抽烟,这完全就是飞行员的范儿嘛,而且这飞机还得是双翼机。宫先生眼里只认活塞式引擎,所以也算不上飞行器狂热粉,就是个喜欢机械的大叔而已,和车库里摆弄车的老头一样的。
── 押井先生,你晚上怎么着呢?在汽车旅馆和宫崎先生一起睡吗?
押井 你可别瘆人了。我们在路上的木屋啊、露营场里过夜,各睡各的睡袋。夏天嘛,所以这样也挺舒服的。《卡里城》(《鲁邦三世:卡里奥斯特罗城》)一开头,鲁邦三世和次元不是开车去的卡里奥斯特罗城吗?我们就是那种感觉,两个大叔版的《Drive My Car》。
途中还得生火做饭呢。烧水煮泡面吃啦,在温泉泡澡啦、吃咖喱猪肉饭什么的。白天还会在野地上铺上报纸,睡个午觉。宫先生有失眠症,晚上没法好好睡,所以一定会睡午觉,据说他到今天也是如此。
押井 他睡觉姿势和龙猫一个样儿(笑)。我一上床,两三分钟内就能睡着,而且一觉到天亮。宫先生就一直睡不着,所以就边喝威士忌边看书,我记得那时他看的是《高卢战记》。
押井 宫先生非常钟爱的书嘛。就这样了都还睡不着,早上还起得早,5 点左右就醒了,我估计他也就睡了个 3 小时左右吧。所以他看到我 7 点才起,还挺生气说「你怎么这么能睡」什么的。
押井 最开始的确挺开心的,我也承认。但是后来宫先生总给我卖弄学问啊,可烦了。「你看,那些苹果树下那样铺一层银色的垫子是为啥你知道吗?因为苹果的果农啊……」絮絮叨叨个不停。什么都能给他看出点知识来,我就挺想说,「您可闭会嘴吧」。
(译注:这里说的应该是果农为了增加果树的日照铺设的反光膜,是一种普遍采用的种植手段。)
── 您也挺能说的,所以虽然车里就俩人,也应该挺热闹的吧。
押井 宫先生能拉上我,我想也是因为我不是个无趣的人吧,而且那会我们俩关系也挺好的。他还带我去过威尔士,不过那是后话了,那次应该是我头一回和宫先生一起旅行。
押井 我们去了那位动画师寄宿的农家,做了水煮四季豆,吃得宫先生直感叹「可真美味啊」,充分发挥了他厚脸皮的特质(笑)。
后来啊,好不容易有宫崎骏这种大人物来了嘛,所以他们就让我们去了平时都不让进的原始生林,还试种了一把阔叶树,电视啊报纸啊媒体都跑来采访。挺独特的一次体验。
押井 说服了哦。我们三个人一起回去的,我在后座,一直听他们俩聊天。这样我也挺无聊的,而且长途旅行也真是累了,毕竟折腾了一周,所以到了有机场的钏路我就跟他们说我要坐飞机回去。结果宫先生抓住我的手腕儿很认真地恳请我,「押井君,拜托别自己回去了」,可能他和爱徒单独在一起也挺尬的吧。
── 那您怎么回答的呢?把宫崎先生给甩了自己搭飞机回去的吗?
押井 宫先生超认真地对我说,「从现在起都让你住好酒店啦」,于是连渡轮都给我订 VIP 室,来的时候可都是最便宜的座位。这里我得说一句,宫先生绝不是小气,该花钱时还是毫不吝惜的,他就是单纯地喜欢穷游罢了。
结果就是一直到最后我们都在一块儿,但是坐渡轮到青森之后我就什么都不记得了。好像是在哪儿的鱼市上买了好多鱼,用冷链快递寄回家了,对了,这部分钱是我自己掏的。一下买了好多,回到家还被埋怨「你买这么多鱼是要干嘛啊」。
── 您这个故事可能比《驾驶我的车》电影本身还有趣呢(笑)。
押井 好久以前,我记得在哪本杂志上我还写过和宫先生的旅行奇事呢,标题好像是「失眠男和梦话男」什么的。哦,我忘说了,据宫先生说,「你梦话多,打鼾还哼哼直响」。
── 「哼哼」直响,就是说押井先生您睡觉的时候都像狗狗一样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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