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的人只记着他希望听到的东西。掌控故事的不是声音,而是耳朵。
——《看不见的城市》
如果我们不是思考神话,而是真正生活于其中时,感觉中的实际现实与神秘幻妄的世界之间并无差别。
——Ernst Cassirer
简而言之,人没有本质;他只有……历史。换而言之:正如本质是属于是属于事物的,历史、丰功伟绩是属于人类的。
人类历史与“自然历史”唯一的根本区别是前者绝对不可能再来一遍……黑猩猩与人的区别不是在于所说的严格意义上的智慧,而是因为它们没有记忆。每天清晨,这些可怜的动物必须面临着几乎完全忘却它们前一天生活过的内容,而它们的智力只能运用极少的经验。同样,今天的老虎与六千年前的一样,它们每一只都如同没有任何先辈那样开始它们的生活……打断对过去的延续,是对人类的一种贬低,和对猩猩的一种剽窃。
——何塞·奥特加·Y·加塞特
70年代卡尔维诺在《看不见的城市》中讲述了55座城市的故事,实际上并不存在的55座城市,或者说支持这些城市存在的唯一实证就是听者自身的生活记忆。无独有偶,在亚力山大看来,城市是一个对于个体来说庞大到虚假的概念,宏伟的大厦和城市更新计划过于抽象和难以理解,它更像是由无数个生活场景和熟悉的标记物相连,他列举了很多这种以个体为单位的连续场景。
举个例子,当我们在谈论街道的时候,其实我们所说的街道并不存在,我们谈论的其实是一群人对于彼此之间的映象,当在这一辈老去,新一辈成长之后,人们对于彼此的生活样貌就可能改变,曾经推崇的生活节奏也不在延续,那街道的样貌也会随之而变。
他尝试传达某种观念:城市并非实体,它只是无数经济指标和社会新闻、天气预报所组织的连续剧 这种虚幻感在书中击倒了大汗,或许一个完整的城市只能由无数个个体的记忆和想象的碎片组成,这些碎片又可能彼此矛盾,卡尔维诺就在这些模糊碎片的人和物中看到了一个又一个城市身上那种似曾相识的感觉。但就像卡尔维诺自己所说的,这些城市是众多事物的一个整体:记忆的整体,欲望的整体,一种言语的符号的整体,被叙述的整体,事实上这个整体在书中也有所暗示,就是威尼斯。
在二十世纪60年代的欧洲,苏联宇航员加加林首次进入太空,在马歇尔计划的帮助下西欧快速形成了消费型经济为主导的生活节奏,廉价的产品挤满了货架和家居,电视、广播和电话重新编织了人获取信息的边界,在这种背景下Archigram认为城市的载体不再是一个永恒的、在地的、一千年不变的东西,而是由那些光怪陆离的、看不见、时刻传达到的电信号所连接起的一个个聚餐、会议、派对、游行……诸如此类这样的事件(program)和不同的人群不断散发出的各种情感、欲望和意识形态。
也就是说,建筑本体是可以被放弃的,只要文化能够延续,城市就会继续生长
瓦尔德拉达是一对孪生城市,一座在湖畔,另外一座在湖中如同倒影,湖畔的城市的每一个细节都会在水中那个城市完整的再现出来,因此瓦尔德拉达的居民都知道他们的一举一动都会成为另一个城市的影像,无论吃饭还是社交,一举一动都极具尊严,不敢有丝毫大意。即使是一对恋人浑身赤裸肌肤相亲,也要力求姿态更加饱满;即使是杀人凶手被当场抓捕,姿态也要犹如古希腊戏剧般的悲壮,因为重要的不是他们的交合和凶杀,而是他们在另一个城市的投影是否优美。两个瓦尔德拉达互相依存,目光相接,却并不相爱
佐贝德是一座杂乱无章的城市,街道和广场上布满了无意义的拌墙和隔断,据说有一些不同国籍的男子做了完全一样的梦,他们梦到一个女子在夜晚跑过一座不知名城市的巷道,他们在梦里追赶她,但每个人都失去的踪迹,清醒过来之后他们便出发寻找这座城,城市没有找到,人们却从天南海北走到一起,他们决定建造这座城。每个人都在自己追丢女子的地方造上围障,使得女子无法脱身,后来又不断有人加入进来,这就形成了现在的佐贝德,但女子再也没有出现过。旅客都不明白,什么人会自愿走进这个丑陋的陷阱。
郁特罗瑟亚是一大片散布在起伏不定的高原上的城市的总称,它们面积相等,形状也相似,不过其中只有一座有人居住,其余都空着。当郁特罗瑟亚的居民厌倦了自己的生活、工作、亲戚、房子、债务、必须打招呼的人和必须和他打招呼的人,全体居民就会搬迁到隔壁一个空着的新的城市,然后每个人都会有新的工作、新的妻子、新的孩子,开窗看新的风景;每搬迁一次就会有一个新的生活,他们的社会是有秩序的,财富和权利的分配也没有太大的差异,因此这个过程不会有什么波澜,每个人在一生之中极少会重复做过的工作。但对于郁特罗瑟亚这座城市来说,居民永远在重复同样的场景,只是演员一直在换,他们用不同的口音打同样的招呼,念一样的台词,人们来来去去,郁特罗瑟亚永远不会改变。
欧莎匹亚是一个有着庞大地下城的城市,这个地下城是人们为了缓解生死之间的距离而建造的,所有的死者都会被负责地下城的兄弟会带到地下继续做出生前的样子,而兄弟会的成员死后也会在地下的欧莎匹亚负责同样的工作,反正在活人的欧莎匹亚里兄弟会执掌大权。据说每次兄弟会往返地下时,地下城都会有所改变,亡灵的欧莎匹亚也在进行着自己的改革,短短的几年间就面目全非了,为了赶上潮流,活着的人会根据兄弟会所说的情况随着亡灵进行改变,这样活人的欧莎匹亚开始模仿地下城。又有传言,地面的欧莎匹亚其实是已经去世的人,仿照地下城的形象造的,反正在这一对城市与镜像之间,活的和死的已经分不开了。
爱琳是一座海港城市,远远地看过去呈现出一片浅红,有些地方窗户排列较密,在暗淡的小巷里灯火逐渐稀疏,花园子都是浓稠的阴影,塔楼上有信号和火光,如果晚上有雾,朦胧的光线就像吸满牛奶的海绵一样涨起来。但爱琳的周围都是陡峭的山壁,往来的旅客都在高原上望着下面,谈论着爱琳,有时风带着号角和节日的庆典传来,有时火药库在军队的攻打下爆炸产生巨大的焰火,烧红了整片天空,但人们不会接近爱琳。爱琳就这样一直存在人们视线的远方。
安德莉亚是一座严格按照行星运行轨迹建造的城市,星空的秩序和明亮的恒星都对应着城市的广场和建筑,包括城市的运作也有预定的图标,把工程、职务和庆典对应到天文现象上。这样的城市生活无疑完全脱离了的人类意志的控制,像是不变天空的一部分,每个人都是天文机器的螺丝钉。但事实上天空也与城市的节奏相符合,无论安德莉亚发生什么变化,宇宙对应的方位就会发生变故,人群散会,星云散开,焰火晚会,新星爆发,这也塑造了安德莉亚市民的性格,无论要做什么事,都会权衡对自己、对城市和对这个世界有什么风险和好处。
海博蒂亚是一座有着独特语言城市,他们把语言所对应的标记物全部颠倒过来:旅客进入海博蒂亚的时候是早上,但所有人都点着灯;当人去王宫拜访国王的时候,只会见到带着脚铐的囚犯,图书馆里尽是无知之徒,哲学家都在儿童乐园中玩耍。甚至动作也是,当你听到武器挥砍的声音就应该反映出情欲的惶恐,现在,旅客终于应该明白,当他希望乘船离开的时候不应该前往码头,而是爬上最高的山峰,去等候途径的航船。可是船会驶过海拔600多米的山峰吗?没有一种语言是绝对不骗人的。
其实这些故事,不断的尝试在读者的回忆中找到一个似曾相识的场景,因为这一件件很奇怪又有点无所谓的事情实际上包围了每个人,而对于个体来说,所有的一切,都是在与自己有了某种特殊联系的一瞬间,产生了意义,或者暧昧,或者启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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