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五分钟后,位于巨大高架桥下的廉价旅馆里,鲍勃228将蒙塔莎从铁箱内抱出,轻轻安放在了床褥上。
床褥轻浅环绕着她的半透明腹腔,往上是被皮革包裹的丰润乳房,细长的脖颈与娇美的脸蛋,以及在脸蛋上肆意飞舞的伤疤。伤疤血已干涸,身躯连接四肢的部分亦是如此,这全要感谢气体云纳米工兵的出色协作,以及埃洛扯去她坏死手脚时的果断迅速。
“噢!不好意思,我忘记你的舌头断了。”鲍勃228用表情光幕尴尬的笑笑。
气氛冷绝,房间内声响最大的是头顶上那台老旧的吊扇。它转啊转、转啊转,嗡嗡作响,并旋出无数道烟尘。这里小得就像有钱人的墓地,四方墙板有三方都牢牢贴着床,只在通向门口的方向留下狭窄的空隙。这空隙中还很贴心的摆了一个尿壶,又小又臭,看起来像只刻意为酒鬼打造的肥胖高脚杯。
外边的声音传不进来,里边的声音也传不出去。双倍价格的特别隔音房间,是埃洛特意挑的。
对了,埃洛警探……埃洛警探也该回来了吧……就在这时,鲍勃228听到了来自身后的敲门声。
她没有理睬机器人,而是默默从怀里取出一个小盒子,拆开、摸索,撕破层层保护,把盒子内部的那条红色的小东西抓在手里,随后膝盖往前一架,爬上了面前的床板。
她啧了一声,遂用拇指顶开蒙塔莎的嘴,把那条小东西塞了进去。
“识别这个模块。”她命令道,并轻点锁骨,再唤出了一团气体云,摆手送进了蒙塔莎嘴内,“接下来会有轻微的刺痒感。”
这所谓的轻微刺痒感,却让蒙塔莎眼皮颤动,瞳孔狰狞,身躯痛苦地弹跃滚起,彻底搅乱了本就肮脏凌乱的床褥。
“操你妈!我操你妈!”在结束了第三阵较为漫长的呕吐之后,她就像只肉虫那般蜷缩在床,一边剧烈地抽搐胸膛,一边朝着埃洛狂怒嘶吼。
面对这些久未停息的怒骂,埃洛只是嘴角微挑,转头在眼前划出外显光幕,开始快速阅览蒙塔莎的个人资料。
“父亲是米哈烈夫,雅库萨罗夫人……混血?”她低头瞥了眼床上的蒙塔莎,“原来如此,怪不得我从你的脸上看不到半点伊斯塔加成分。”
“成分?去你妈的成分!我的脸就是我的脸,蒙塔莎的脸!”
“你的脸当然属于你自己。”埃洛耸了耸肩,从口袋里夹出烟管,“你有一张非常干净的脸,李小姐。”
“我是指你的个人资料,作为一个常年浪迹于冰窟城的青年女性来说,你的个人资料干净得有些反常。”她咬住烟管,刻意发出一声略带嘲讽意味的呵笑,“每一次的劳动雇佣都完美执行、每一周的团内会议都准时参加、每一场罢工都积极参与,几乎每天都要拜访一次冰窟城。你来这里的目的是什么?只是为了和你的情人幽会吗?”
“啊?你……你怎么会知道得这么详细?等等……我见过你……”蒙塔莎皱了皱眉,神色顿时惶恐,“埃洛.维多利亚,你是电视上那个明星警探!”
“先是管理局,然后是警察?”蒙塔莎将脑袋摊在了床褥上,声音迅速哀沉下来,“这世上再也不会有像我这般幸运的人啦……”
“你确实足够幸运。”埃洛吸了一口烟管,手撑床面,将身子渐渐挪近了蒙塔莎,“若不是我们及时把你救了出来,几天后你就会被送到深层区的管道中枢,与你的情人一同成为深海中的鱼食。”
蒙塔莎转头看向埃洛,双眸深处闪过了一丝苦涩,“真相?你们居然还在乎这个?”
埃洛直直盯着蒙塔莎的双眼,咧嘴一笑,“我个人在乎,希望你可以好好配合,就当是给我报恩了。蒙塔莎,那天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我也并没有什么可以告诉你的,阿sir。”蒙塔莎索性把整个身子都转向埃洛,艰难的转身期间,火红的长发在床上蜿蜒抖动,如同柔软的珊瑚,“那天晚上我感受到的只有昏厥和疼痛,眼里看到的只有好多影子,冷灰色的迷彩影子。”
“是啊,我算不清他们有多少人,反正在他们冲进来的时候,我和曼杜尔才刚刚开始呢。”
“什么刚开始?”埃洛深吸了一口烟管,“是做爱还是吸毒。”
“大概是这样吧。”蒙塔莎苦涩地笑笑,“然后在我醒来的时候,曼杜尔就已经是那副模样了,我和他一起挤在又小又冷又黑的冰柜里,那还是我头一次如此近距离看他的脸。我想要惨叫,却发现自己发不了声。”她啧了一声,恼怒地咬了咬牙,“那群狗娘养的废物,我要是有所准备,怎么可能会落得这样一个窝囊的下场?我会杀死他们之中的一半……至少一半!”
“曼杜尔。”埃洛任由烟团滚进了体内,同时伸手划出另一副外显光幕,“你对他了解多少?”
“不算特别了解。”蒙塔莎皱起了眉眼,呼出一段沉重的鼻息,“在开始这段关系的时候,我们承诺都不要对彼此的现状深入了解太多。”
“同时也是业务上的搭档。他是个出色的中间人和情报商,还是一个好黑客。”蒙塔莎晶莹的炭黑色双眸转了一转,突然间抬高了语调,反而向埃洛提出问题,“对了,阿sir,泽恩铁器法应该会帮助我掩盖所有的拜访记录,你是怎么知道我几乎每天都要进入冰窟城的?”
泽恩铁器法允许所有手持泽恩大师遗作的人,无需凭证即可进入冰窟城。
“脑子转的挺快。”埃洛一边在光幕中快速搜索管理局最近三天的行动记录,一边对蒙塔莎撇嘴笑道,“我只是看见了那把刀上的签名,又根据这个名字检索了总署内部的武器管制记录,发现这把刀最后一次出现是在‘红发’艾拉的手上。据说‘红发’隐退之后,她的狂热粉丝们成立了一个名为‘红发会’的组织,把头发染成红色,是加入这个组织的必要条件。”
“在一场近十年来最为声势浩大的帮派战争中。”埃洛凝视着行动记录中的怪异之处,冷笑了一声,她收起光幕,继续与蒙塔莎之间的对话,“绞轮帮也参与了那场战争,你和他就是在那场战争中相识,对吗?”
“我操……”蒙塔莎对她露出一个既倾佩又恶心的表情,“我感觉我好像被你扒光了衣服,刨开了脑子。”
“我现在也有同样的感觉。”她收起烟管,心情烦躁地仰头吐烟。
“埃洛警探。”机器人轻声呼唤了她的名字,“那我们接下来?”
他们走出房门,留下一脸疑惑的蒙塔莎,在幽森可怖的走廊里相视而立。
埃洛重重地叹了口气,脸色上极其罕见的,因为过度思考而阴云密布。
“我会去见珂赛特,她貌似知道一些与曼杜尔.布莱斯基相关的事情。你带着蒙塔莎回总署。”
“总署要是询问我们管理局的事情……”鲍勃228的表情光幕大惊失色。
“管理局官方的行动记录显示,他们在去往客房收整尸体的时候,冰柜就已经在那里了。这种状况时有发生,在他们的工作流程上被称为‘技术性劳动流程重复’。”
“很可能是造假。如果真是他们所为,他们肯定不会在官方行动记录里承认。”
“如果真是他们所为,他们只要直接说工作流程顺利就行,没必要生造出一个可能会被外人质疑的特殊情况。”埃洛划出了方才那道外显光幕,把资料扔向了机器人,“而且三天的记录里只有这么一项特殊情况,对于想要去掩盖这件事的造假者来说,这么做各种意义上都有些过于扎眼了。”
“这个可以伪装,不如说她那番话才坚定了我的观点,因为在我印象里,管理局可从来都不是这样一个杀伐果断的专业军事部队。”
“那么这个冰柜?”鲍勃228立即调动了数据库,”在工业城,除了管理局以外,就再没有其他能够调动冰柜的部门了。”
“但还会有一些野路子,冰柜不是我们眼下最棘手的问题。”埃洛用眼神扫了一下身侧紧闭的客房房门,“这位蒙塔莎才是最大的问题所在。”
“在测谎系统的监测下,她看起来挺真诚的。而且化验报告显示,她的伤口状况也确实符合她所描述的时间。”
“我也倾向于她没有说谎。”埃洛啧了一声,手指开始在下巴上轻缓旋动,“她确实是在曼杜尔被杀的那天晚上遭遇了袭击,然后便一直处于昏死状态,这符合我对那段‘只有离开’的伪造影像做出的推理。但是机器人,如果这就是真相的话,在6月9日与洛伦佐会面的蒙塔莎,她又是谁?”
“我也不认为审讯室的人体监测体系,以及城市住户监控系统会欺骗我们。洛伦佐的动态数据看起来没在撒谎,监控里显示,他也确实和一个红发女人见了面。无论是从肉体外观上看,还是身份数据显示,那都是蒙塔莎。洛伦佐确实见到了一位如假包换的‘蒙塔莎’,至少在他和监控眼中都是如此。”
“这……”鲍勃228恍惚了许久,期间表情光幕一片漆黑,只偶尔闪过几道细细的蓝光,“看来无论来者是谁,他的易容技术和黑客技术一定都十分高超。”
“也许吧,目前我们还需要更多调查。”埃洛轻点手腕,把网络黑市的接头徽记传送给了机器人,“我买舌头的时候已经同时买了手脚,只是后者需要的运送时间更长。你带着她去与特派员接头,然后找一个隐秘的地方为她接上。”
“所以我顺便还买了轮椅,特派员会一起送过来。善用光学涂层,把自己假扮成一个正在照料任性会员的医疗企业用机器人。隐蔽行动,来者虽然不是管理局,但很可能比管理局更加危险。”埃洛滔滔不绝地叮嘱完了这一切后,自腰间取出那把短刀,往幽暗的空气中娴熟挥舞了几下,“这把刀是她的,还给她吧。”
矿物锻刀当下已经罕见到了能够成为文物的级别,一些锻刀大师留下的作品更是令无数危险分子魂牵梦萦。她撒了个谎,实际上她并没有看到什么签名,只是认出了这把刀的模样。银丝点缀的红色刀鞘,刀刃笔直而微曲,比匕首长,比武士刀短,世人把这种形制称作胁差。
埃洛第一次见到这把刀,是在与蒙塔洛夫.雪降日一同查办的第一个案子里,泽恩.迪诺卡尔当时伫立在风雪深处,一手持着这把刀,一手拖着炮管,狂笑不止。埃洛最后一次见到这把刀,是在与蒙塔洛夫.雪降日一同查办的最后一个案子里,那时持刀的人是“红发”艾拉.科塔米什,她与自己并肩作战。
埃洛摇了摇头,从由往昔编织而成的蛛网中挣脱出来,伸手把刀递给了机器人,然后转身离去。
走廊幽森可怖,结满蛛网,弥漫着腐臭与烟尘,并出奇的寂静。尽头飘着一个女孩,浑身发紫,紫色最为浓郁和集中的地方,是她的眼睛。
她接近了走廊尽头,接近了那名浑身染血的雅库萨罗夫女孩。
“维多利亚警探,你闻到真相的气味了吗?”她的笑容狡黠而灿烂,虚假而真实。
埃洛.维多利亚转身迈向了通往外界的楼梯,随着步伐,心头渐渐苦痛,“但我会解决这次的事件,一定会。”她低声说着,像一道残影,掠过正在检修义肢的旅馆老板,堵在门口的三四名街头帮派成员,斗殴的乞丐,狂怒的男人与女人,口吐白沫的吸毒者,与缺胳膊少腿、全身赤裸的孩子。
她撕扯了瞳孔,掠过一整个由高架桥投下的巨大暗影,穿梭霓虹。
评论区
共 条评论热门最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