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女高中生走了进来。要说为什么知道是女高中生,那是因为时下最流行的JK服。十七八岁的青涩面庞,白色的衬衫与黑色的短裙,额间别着时下流行的角色发卡,在三月阳光的衬托下显得相得益彰。只是阳光并不能驱散她脸上的阴翳,略带忧愁的神情让她的美如同虫蛀的苹果。
“请问……”女生显得有些害羞,显然是不擅长这种情境。“老板在吗?”
“很抱歉,小姑娘,老板不在。”说话的是从内廊走出的一个男人,男人约莫三四十岁的样子,胡茬刮的干干净净,挺拔的制服表明了他的身份,他的后面还跟着一个穿背带衬衫的中分青年。
“老板说有一批画需要他亲自去拿,所以画廊由我和助手全权打理,如果您看上了哪副画,画的背面就有标价。”
“当然,如果需要帮助,在职责范围之内,我和阿助都很乐意为美丽的女士效劳。”
“我希望您能推荐一幅画给她,”白色衬衫的女生开口道,“我的朋友,她失去了一些东西,最少医生是这么说的。”
“前进下去的勇气,以及对抗孤独的热情。”她这样说,脸上的阴郁又甚了一分,“她自从遭遇了一些事情之后,把自己整天关在屋子里,再也无法面对一切了。”
“平日里我最喜欢和她躺在公元的草地上漫无目的地寻找着不同频率的电台,铁制的收音机里会传出许多奇妙的声音,她常说这是来自宇宙星海深处的回响,而如今,她再也无法与我并肩躺下,我偶尔还会去公园徒劳地尝试,可没有了她,我再也感受不到往昔的快乐。”
“我已经尝试了无数种药物了,那个神奇的医生建议我来找这里的老板试试。四季画廊的画有神奇的魔力,最少那个医生是这么说的,我想请您帮帮我。”
保安大叔挠了挠脑袋,“让我看看啊。”他拿出一个小本本,那里记载有老板走的时候交待的注意事项。
“啊,找到了,三月的最后一天如果有人前来取画,那就请带她去来生回廊,拿第二幅。”
保安大叔从墙上取下了那副画,画框是非常现代的工业设计风格,硬朗的线条,泛着金属光泽,右下角的铭牌显示了这幅画的名字《Alice》,16:9的宽幅背景里是碧蓝的海,点缀以浓白的云影,半只鲸鱼尾巴给人以翻腾的错觉。
“30元。”保安大叔再次确认了背面的价格,“这真的不是邮费吗。”
一旁有些胆怯的姑娘一把掏出纸钞塞进了保安大叔怀里,“您可不许反悔。如果老板回来,价格不合适的地方我可以补偿您。”
“但是烦请您,帮我把画挂到她的卧室里。真的很感谢您。”
来自八荒九天的风唤醒了浮游,这里是蔚蓝的海。阳光蒸腾而上的水汽,最终会在每年三月的第一场季风里将它们送回。
浮游打了个冷颤,他奋力地摆动着鳍片向前游去,在这里,停顿就意味着死亡,摆动鳍片的动作早已深入他的灵魂,刻在他的意识里。
“整个世界都在下沉,八纮九野之水,天汉之流,在这天地间所有的生灵,最终都将随水流回到归墟。” “寻着你灵魂指引中的那个坐标,唯有永不停歇的向前。”
来自九天的风虽然唤醒了他,可浮游早已忘却曾经的一切,或者他从一开始就没有这样的记忆,但是那与生俱来的坐标,是一颗星星,他游过烈日之下蔚蓝与群星熠熠的深夜,他游过漆黑无光的水底,游过禁绝了所有光线照耀的地下河深处。
水底没有太多的声音,又或者大多数声音无法被听到,浮游曾经尝试过,现在也仍然徒劳地向着深海呼叫,高频率的声音会过滤大多数的生物,那是属于他们一族特有的语言,事实证明,他可能是这倒悬世界中唯一幸存的族人,而他不得不再次面对这海水冰冷的世界。
浮游慢慢地上浮,气泡在他周身柔软地膨大,直到露出水面,爆裂开来,不知过了多少岁月,他再一次闻到了泥土的气味。万丈高空之上是他无法触及的云彩,水没过了那片废墟的一半,这里是绿色的天堂,自然与工造在此地结合,冷却塔上覆满苔藓,钢铁铸成的建筑呈现出赭红,藤蔓建筑依靠着废墟生长,将它们包裹,这里的文明早已逝去不知道多久,只剩下冰冷的钢铁残骸,这一幕深深地印在了浮游的眼中,随后他缓缓下沉,开始继续他的旅途。他无法停下,世界在倒退,在下沉,停下就意味着被归墟追上,也许终会有有那么一天,可浮游还是希望那一天尽可能迟一点到来,如果可以的话,他希望能够在触摸灵魂中的星辰之后。唯有向前,永不停歇。
孤独是每个生物都恐惧的事情,连水流声也不存在的海底更是如此,浮游只是偶尔上浮,他并不感到恐惧,海底是密密麻麻的城市建筑群,只有偶尔潮落时,露出海面的玻璃反光还在昭示着昔日的辉煌,浮游仍然永不停歇地向着深海呼叫,深海也依旧沉默以对。
在这海中,他并非唯一的生物,鱼群会在他的身侧游过,漆黑幽深的海底,偶见亮光,那是以光捕食的鮟鱇,藤壶会长在鲸鱼或者海龟的体表,浮游偶尔会帮助他们扣下藤壶,这是为数不多能与这个世界产生交互的动作,只是,鱼群并不会回答他,鲸鱼也听不懂他的声音,他依旧孤独地巡游着。
他渐渐地意识到了他与周围世界的不同,海水里的鱼几乎不会进入淡水,而他可以自由地出入,海中凶猛的猎食者也从不看他一眼,就好像他不存在一样,他不知疲倦,从不休息,白天抑或黑夜,他总是一遍遍地向着深海呼叫,却只听见寂寥的回音。
偶尔,浮游甚至能看到一些人造的机械装置,机械装置忙忙碌碌,从不顾忌这水域里的一切,他们只是观测着,浮游尝试过向他们传达消息,可惜他们也听不懂自己的语言。
直到这天,他把头探出水面,这里似乎是某个人类集会的场所,离这里最近的草地上坐着一个白色衬衣的女孩,她正摆弄着手里的金属小盒,虽然是明亮的阳光,可她的脸上的忧愁连浮游这样的生物也能看出来。
于是浮游尝试着呼叫,他的声音穿透力极强,透过水面,传到了少女身旁。
少女并没有什么反应,她依旧无法理解自己语言。即使我们的悲伤那么相近,你却依旧无法读取我。
浮游再一次沉入水中,他要继续着自己的巡游,归墟的传说也许是假的,但是那颗星星是真的,这一次,有些赌气,也有些悲伤。
而他没有看见的是,随着少女手中电台调至52.75Hz,收音机的古旧喇叭里传来一阵低沉而悠扬的歌声,歌词的内容却是“救救我”。
浮游已经漂游了不知多少年,他离那颗星星已经很接近了,他清晰地记得每一次靠岸的景象,记得他漂游过程中每一处土地,记得他露出水面的次数,皎白的月光从九天之上倾泄而下,在夜色温柔的海面,露出浮游光泽的表皮。
浮游向深海的呼唤未曾得到过一次回应,他仍旧徒劳地向着不存在的同族呼喊着,回音充斥着这片天地间的每个角落。
只是唯有向前的动力依旧支撑着他,他已经尝试了所有的方法寻找同类,现在的他只是机械地发声,歌声里再没有了任何的感情,他不再奢求回应,只是他依旧想要唱着歌,触摸星辰。
浮游再也游不动了,穿过这片水域,那里就是他灵魂深处标记的地方,指引他的星辰。
当灵魂中的影子在眼前重叠,浮游的意识开始后退,眼前是一处他记忆中的奇怪建筑。浮游明白了,这里就是归墟,他的命定之星。
一段奇怪的信息进入了他的脑海。“蜉蝣型水文观测机械,编号1108,前30年投入使用,因传输模块受损终止服役。”
“1108号,你感觉如何。”主脑的形象出现在1108号的脑海。
“我不叫1108号,我叫浮游,感觉不错,在漆黑的深海里,我幻想自己变成了人类。”
“蜉蝣型早在实验阶段就已经停止服役了,虽然很残酷,可是你的旅程毫无意义,这些水文数据不够精确,替代的洄游型上传的数据更为优秀,你数据库中关于“记忆”的部分,应该是设计者最初基于自我修复逻辑所产生的。你大可以忘了他们。”
“无妨,主脑,我已经回到这里了,只是,我的旅程并非毫无意义,至少对于我来说如此,我接下来会回到回收工厂,数据上传开始。”
“主脑,在我的意识彻底上传之前,有句话我还是想对您说。”
巨大的《Alice》被搬到了患病女孩的卧室里,她的卧室是普通少女的装潢风格,粉色的墙纸与收拾的相当整洁的梳妆台,保安大叔与阿助将画挂在墙上之后就离开了。
患病少女依旧在睡着,巨大的蓝色海洋与房间显得格格不入。
也许是挂画的声音惊醒了她,她一睁眼就看见了自己的好友。
“对不起,我一直忽视了你的呼救,那一刻我知道,是你在唱歌。对不起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梦里,我变成了一条鱼,穿过了八纮九野,孤独地向着记忆中的星星前进,我的声音与所有的鱼都不一样,他们听不到我的话语,就这样一直游啊游。水里很黑,光照不进来,水里也没有声音,只有上浮时候,气泡爆裂的声音。”
“可那颗星星的样子很像你,所以我唯有向前触摸你,我知道,你能听到我的歌声。就这样,我回来了。”
“那我是不是应该让大叔把画搬回去,这幅画和你的房间有点格格不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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