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依然记得当光明还没完全消失时候的日子:那个时候天是蓝的海是开阔的,世上纷纷扰扰的人们依然在为了每天的生计而奔波着,直到在某一天悄无声息地老去。太阳从东边升起来又在西边落下,所过之处没有新鲜事,所有的东西都看起来让人觉得厌烦。
无休无止的主义和没完没了的游行充斥着每一天,高层的大人们忙于扯皮没有时间管理底下的事情,底下的事情。底下的大人们又忙着各自的事情,没有人有时间搭理其他人。你瞧啊,这里就跟所有地方一样:没有哪里是不同的。如果说唯一有不同的地方,那大概就是我的手里今天拿着的是一杯威士忌而不是一杯啤酒。
你问我是谁?巧了,我也有这个问题。不过我们言归正传。当我说我也不知道我是谁的时候,你可能觉得我是在开玩笑或者再说谎。更严重一点就是:我可能是个疯子。你说的都没错,事实上你说的每一个可能都是有可能的,只不过最后的答案顶多只有两项而非所有全占。而且还有一个事情你可能不知道:我确实没有说谎,我不知道是谁,或者说,我不知道我的名字。
这个地方的人称呼我为“我先生”(Mr.I),而我真正的工作是一个侦探性质的工作——一个调查员,受政府雇佣的调查员。你问我这个地方有没有政府?你在开玩笑么?答案当然是有的,哪怕他们看起来似乎并不那么正式——就好像他们每一个人的头上都戴着一个高礼帽,手上都拿着一根手杖,身上都穿着统一的黑色燕尾服套装和白色的衬衫,领口都有黑色的领结,而脸上,都戴着一个没有表情的白色面具。大概就会这样。啊,别忘了,他们还有代表他们名字的工号牌,就在他们胸口别着。
今天的酒吧有点闷热,头顶上的风扇发出滋滋的晃动声。我怀疑那玩意儿是不是漏电了,毕竟这东西的年头有点老了。那个噪音听得我心烦意乱,于是我又灌了一口酒这才能集中精神不让自己乱发脾气。
坐在我面前的那个公务员倒是十分淡然,他经过训练般的卓越理性让他对再恶劣的环境也能视而不见。他的金色胸牌上写着他的工号:544号。这也是他的名字。
我听着那没有任何感情波动的冰冷声音,甚至怀疑在这幅皮囊底下关着的是不是一个由齿轮组成的人形机器。但是实际情况是:我不能对这种怀疑有任何表露,不然的话我恐怕在今天晚上就不能住回我那个肮脏但舒适的小公寓了。
“我准备好了。”我叹了口气,“说吧,今天又要让我干什么。”
“那就好。”对方很明显对这个回答非常满意,然后,他拿出了一个文件袋……
墙上的钟表默默然响了十二下,布谷鸟准时从钟表里出来叫了十二声。老板依旧一言不发擦着刚收拾好的酒杯就像昨天一样,充满了灰尘味的墙纸已经开裂了。
这里是一个酒吧,因为门口的招牌是一个青铜做的铁艺乌鸦所以我都管它叫青铜乌鸦,实际上叫什么名字我都已经忘了,在我这里它就是这个名字。
我打开文件袋,里边放着是这次委托的资料。虽然如此说,但是到我手里的却是一大摞白纸。我想我应该明白他们的意思了。我将东西放回文件袋里,刚刚还在面前的那个公务员已经离开了,在我不知道的时候。他一声没出,就像他们叫我来的时候一样——毫无征兆。这样无理的态度让我时常觉得很不满,但是的确,作为一个小小不然的普通百姓我没办法说什么。
“酒钱有人替你付了。”老板头也不抬继续擦着酒杯。我一眼不发打开了酒吧的门,清脆门铃把我送出了那个安静的酒吧,送进了外边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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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很难找到一个像彼岸都一样的城市,这个城市怎么说呢——混乱的出奇。这是一个充斥着各种信仰、各种主义、各种宗教、各种……总之就会各种东西的大杂烩。这是一个非常怪异的地方,用现在的话说:怪异得有点魔幻。
这里的人就像风一样,今天往北吹,明天又转向了南边。最里边永远喊着变幻莫测的口号,但是却根本看不到这些东西对他们又有任何实际意义上的变化。今天的站街女郎还是昨天的站街女郎,今天的小混混明天还会是小混混。投币式洗衣机教会永远都在宣传投币式洗衣机和硬币的神圣性,他们手里永远有洗不完的衣服需要处理还有一帮子家庭主妇的围裙需要缝纫机修女会来修补。每一个人都在抵制疯狂的理智行为,但是又不约而同地陷入了有理智且有秩序的疯狂之中——这就是这么一个怪异的城市。
天空依然是一片漆黑,事实上不管什么时候,天永远是黑的。诺大的天空中看不到一颗星星,事实上,在彼岸都这泛着黄烟的光污染下,就算有星星你也未必看得见。我相信之所以看不到星星绝对是因为光污染的原因。
穿过大呼小叫的人群又穿过了几条小巷,终于,我回到了自己住着的公寓楼。我的屋子在四楼,除了我以外,这里好像没什么其他住户。门岗常年缺人,现在这一个是一位快要七十岁的老头子。大家都觉得这附近太乱,太荒凉,什么都没有。但是我觉得这里倒是很安静,适合居住。实际上如果不是因为这个地方租金便宜,我也不会选这边。
“欢迎回家。”我打开了电灯……是呀,家,温暖的家。
彼岸都的天空总是蒙着一片灰蒙蒙黄澄澄的烟雾,这种雾气让人烟雾因为里边总有一股子油腻的怪味。那个味道闻起来就像是放了很久的机油或者食用油发出来的但是又不太明显。
这样的烟雾似乎充斥着这个城市的每一个角落,这也不是没有原因的。要我说,它们之所以出现在这里是因为它们大约是同类吧,毕竟鱼找鱼虾米找虾米,腐朽怪味就应该喜欢这样的城市。但是我总认为我是个例外。
等我关上门的时候我才感觉到自己已经累了,我准备洗个澡然后睡一觉。但是在那之前,我必须搞清楚这群故作神秘的公务员到底交给了我一个什么样的狗屁任务。他们之前就经常这样做事,我被他们“耍”也不是一次两次了。这帮善于装腔作势的公务员老是把一些稀松平常的事情搞得神神秘秘的,结果却只是类似于找猫或者狗。
我打开文件袋,在那些白纸上找了半天,最后,我终于看到了几个小点。那些破玩意儿简直太小了,搞得我不得不去找一个放大镜,而且就算用了放大镜我也是看不清。
迫不得已,我把那张纸举了起来想就这灯光和放大镜看清楚一些。
一个人的资料出现在了纸上,虽然是一个并不清晰的水印,但是随着我把放大镜调整到合适的焦距,那个资料的影像开始变得越来越清晰,最后竟然在纸上变成了可以看得非常清楚且十分工整的黑墨打印出来的字。
我仔仔细细读了读那个人的资料,除了在名字那一栏看到一个不知道是名字还是代号的“小红帽”以外,并没有找到其他什么东西。他们总是这样做。照片上的女孩是一个小姑娘,看起来应该不超过10岁。
“他们为什么要找她?”我不禁好奇起来,但是转念一想:这不关我的事儿。我知道在这里最重要的保命秘籍:不要打听不关你事儿的事情或东西,这是最重要的,尤其是在面对这些公务员的时候,好奇真的会害死猫。
然后我看了她的介绍:这似乎就是个普通的小姑娘而已,可是话说回来:能入得了公务员们的法眼,这件事儿本身就挺不普通的。
我又拿出了另一张纸,但是很奇怪,上边竟然什么都没有。这并不是说我没有用刚才的方法,而是这里边真的什么都没有。那个公务员给了我一大摞白纸,其中只有这一份资料是有用的。
我决定暂时先放弃对那些似乎真的没意义的白纸的纠缠,专注于研究这个奇怪的叫做“小红帽”的小丫头。
我在窗户旁的摇椅上坐了下来,破旧的摇椅发出了嘎吱嘎吱的声音,这声音让我听着很舒服。我拿起了旁边的烟斗,朝里边塞了一些烟丝,在睡觉之前,我需要集中精力……
这座城市永远不可能安静,就和这座城市似乎永远没有白天一样。我不知道每天太阳什么时候升起来,我也不知道这个城市的太阳每天什么时候落下。每天睁开眼睛,我能看到的情景就是这个破旧的公寓,能闻见的味道就是旧墙纸和墙皮发出的潮湿的霉味。每天看到的最多的景象就是外边几乎一刻也没停止过的爆炸以及那些映衬在火光里的或狂笑或凄惨的丑陋的连。不过话说回来,这个城市在火光里真的很好看。每天听到的最多的声音也是类似的。所有的一切都和我现在坐在摇椅上抽着烟都,从窗户外边看到的情景是一样的。
我有一个窗户,这是一件很幸运的事,因为大多数人是没有窗户的——他们把窗户封起来了,用砖头。我有一扇开着的窗户,这更是幸运的,证明我没有和这座城里大部分普通人一样被吓破胆。
我看着窗户外边发生的一切,知道在这座城里正在发生着凶杀,抢劫,偷盗、邪教等等恶行,但很奇怪,我对此竟然无动于衷。到底是什么时候开始,我变成这样的?我自己也对此表示怀疑。大概是我留起络腮胡子开始?我不知道。
不过先别管这些有的没的,我现在必须集中精神在这次的委托上了。浓烈的烟草让我的精神能保持一阵子的清醒,我已经养成了习惯,每次办正事儿之前不吸两口烟斗就没法集中精力。烟丝混合着桃木的香味从我的嘴里吸进了我的肺里。柔嫩的味道在我的肺叶里打转了一圈然后自我的鼻孔绕了出来。我的心绪渐渐宁静,灵魂不再如沸腾的开水一样冒着泡不断奔涌。我闭上眼睛开始整理思路。而我的第一个问题是:这个女孩是谁。她到底是谁。
那些公务员给的资料几乎没有一点参考价值,但是在此之前我还必须搞清楚那些白纸到底是做什么用的。我相信这些人虽然是暴君和宗教疯子,但是他们应该不会给我一些毫无意义的东西。我需要了解更多……
布谷鸟从挂钟里探出头来叫了十二下,但是我并不知道什么确切的时间。我的钟表所有的报时都只有12下。我从昏沉的睡梦中醒来,知道自己应该去哪里才能找到合适的线索。我要去的地方只有一个,那里,我可以找到这个城市里所有我需要的线索。我要去那个充满着古铜色的“旧货市场”,那里拥有这个城市所有的记忆和所有的信息……
古铜色的“旧货市场”这是我管这个地方叫的名字。而它实际的名字叫“玫瑰与面具”。这样的市场在彼岸都大大小小不下几百个可玫瑰与面具是其中最大的一个也是最全的一个。这里之所以叫这个名字,某种程度上因为这里销售的最多的东西,也就是这里的主打产品是玫瑰花以及狂欢节用的瓷面具。但是当然,只要是干我们这一行或者和我们这一行有关的相关产业的人都知道这个地方还有什么其他用途。某种意义上来说,这个地方就像是一个会给予神谕的神明,它能给你的信息是超过你想象的——只要你有一个接头人。比如像现在这样,用小锤子敲三下金面具和两下蓝面具,悦耳的叮当声之后,我就能在门后看到那个等着我的老朋友了。
我的朋友是个哑巴,但是他写的字却非常不错。他住在市场里的一个独栋小屋里,而这间小屋和周围那一片镶嵌着墨黑色和古铜色以及那些华丽得不真实的其他颜色的市场显得格格不入。它太过于朴素了,以至于房门打开的那一瞬间,黑色的河岸边上,市场里身着华贵服饰的人群都会不由自主地朝这边看上一眼。洛可可式的服装似乎是这里的常态,你还可以看到那些穿着红色泡泡袖、戴着绯红色镶金边丝绸面具的“贵妇人”还有那些穿着深蓝色燕尾服戴着高礼帽的“宫廷使者”。这里好像每一天都在过狂欢节,而只有我的这位朋友喜欢端着茶杯在门口做一个普通人。
他把我迎进了屋子。这间屋子就和平时一样还是用着那种粉色的壁纸以及洁白的橱柜。不锈钢水槽里还存放着昨天没刷的被子,盘子里也还残留着点心的残渣。我的朋友从柜子里拿出了新的茶具。然后又泡了一壶茶。
几分钟之后,茶香味已经充满了整个屋子,然后,我的朋友拿出了一块小黑板。
“让我才一个关键词:红色?”他又重新写下了一句话。
朋友收起了黑板,然后就默不作声地开始给自己的茶杯里放砂糖。
“红色呀,红色呀,多了不行,少了也不行,就和美丽的贵妇人一样。”他一边写,一边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的茶杯。升腾的热气让整个屋子都好像突然变成了桑拿房,在一片说不清是真还是假的影像中,我好像看见了那个女孩朝着某个我熟悉的地方走。
“不用着急找。”我的朋友又给了我一句话,“你的红色会自己去找你。”写完最后一句,他将茶杯里的茶一饮而尽。
我也端起了手里的红茶,一边喝着茶一边吃着点心。我的朋友不再理会我,开始自顾自地清理起水槽里的茶具。等我喝完了茶,就自己离开了。屋门关上的那一刻,我好像看见了有一个影子消失在了一条小巷的拐角处。它看起来很熟悉,虽然我不确定它到底是谁。
我感觉是有人在监视我,因为我看到那个影子带着一个高礼帽。最关键的是:它手里有一个拐杖。
怀着不安的心情我回到了家中。当我打开门的时候,我发现自己的房子似乎已经被人进来过了。我并不意外,于是仔细检查了一下屋子里的东西。没有丢什么东西也没有多什么东西。唯一一个改变是之前被我随手扔到一边的那一摞白纸此时此刻被完好地整理到了办公桌上。看到这一幕我就知道我的判断没有错,这群人永远都对任何东西不放心。
我打开抽屉想给自己冲一包咖啡,然而当我去烧水的时候却发现洗洁精居然用完了。这简直是一件见鬼的事情。
我这个人比较爱干净,虽然平日里的着装比较随意,但是说到吃的用的,我就比较讲究了。我无法忍受吃完东西不刷碗,特别是刷了却没法刷干净这样的行为会让人很不舒服。我明明记得昨天还有不少洗洁精剩下怎么到了今天就全用完了。
水已经快烧好了,咖啡已经倒进了杯子里。但是洗洁精却没有了,这就让人觉得很不痛快。不过再考虑一下,我觉得是时候放下一些自己的偏执了。
“及时行乐吧。”我将开水倒进杯子,“既来之则安之。”
香味浓郁的咖啡让我提起了精神,我的注意力再次被桌子上那一摞白纸吸引。
我拿起一张白纸然后把它举到了灯光底下,我试图在上边找到一些什么,但是找来找去却什么也没看到。我准备进一步查看这上边的东西,但是就在这个时候,我听到门外传来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不,准确地说这一阵健步应该属于三个人,一个在前,剩下两个离它比较远。
我听到在前边的那个到了离我房门不远的某处就消失了,然后,我听到了后边那两个追着它的人从我屋子的门口路过。我从猫眼里看去,见到两个“公务员”在我的门口似乎在寻找什么。他们来来回回跑了很久,之后就一言不发地离开了。
等他们走远了,我悄悄地打开房门准备看看他们追的到底是什么。然后,我见到了那一抹红色。
那是一个十岁左右的小女孩,身体瘦小而略显苍白。她穿着和一般女孩都差不多的衣服,但是肩膀上披着的红色斗篷却让她变得格外显眼。我认出了她是谁,而此时此刻他就像一只受了惊吓的小老鼠一样从我屋子对面的空房间里蹑手蹑脚地探出了头,我想她是在和我一样观察那些“公务员”的动向。
这当然不是什么好事儿,因为他们已经发现他们想要的目标了。
“红色呀,红色呀,多了不行,少了也不行,就和美丽的贵妇人一样。”谁说不是呢?
“不用着急找。你的红色自己会去找你。”谁说不是呢?
这一抹鲜艳的红色现在已经站在了我的面前,她就像冬天白色的雪地里滚烫的鲜血一样的显眼。可是现在我更担心的是另一件事情:就在不远处,我所住公寓的楼底下,警笛声已经响起。他们打算开始封闭大楼了。而眼前这个女孩正可怜兮兮地看着我,那无助的眼神仿佛在对我说:救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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