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古代,东西方先哲们就已经开始关注人类游戏活动,产生出了对游戏的各种思考。而自赫伊津哈《游戏的人》之后,游戏的专门化研究逐步兴起。特别是电子游戏的广泛兴起,使得游戏的研究价值在学术视野中不断提升,游戏研究的文献也开始呈现爆炸式增长。如今,游戏研究本身已经开始走向一门显学,各个学科和各个学者都在从自己的理论视角出发,探究游戏领域的不同侧面。
然而,从总体上概览游戏研究的思想脉络时,你会发现有两个侧面在一片繁荣的景象中显得冷冷清清。这两个侧面是在人类游戏活动中经常遇到,甚至每时每刻都在接触,但学术的总体目光似乎对此熟视无睹。这两个领域分别是竞技游戏,和游戏自身的形式。
竞技游戏自古以来就是人类游戏活动中极为重要的一块分支。而发展到现在,竞技游戏活动自身的影响力和重要性,使得其具有极高的相对独立性,几乎已经成为了与作为整体的游戏范畴其相平行的一个独立领域。在传统体育和电竞中都能清晰地感受到这一点,有大量的赛事观众实际上并不参与竞技活动本身,而仅仅只是关注赛事和进行相关的文化性活动。
游戏活动的进行,每时每刻都处于游戏自身形式的框架之下。然而总览游戏研究的文献,关于游戏自身形式的研究,与其自身重要性相比似乎并不相称。
我们可以看到大量的研究相关于游戏自身与其他事物之间的关系,两者相结合来研究游戏;或者直接就是从其他领域的视角来研究游戏,把游戏看作是一个类属于其他领域的非独立领域,仅仅是看作该领域之内的、该领域自身的一种具体表现(例如从艺术领域出发,将游戏看作是一种艺术,从叙事领域出发,看作是一种特殊的叙事,从文化研究出发,将游戏看作是一种特殊的文化形态)。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在这些研究中,其实真正的研究对象并不是游戏本身,而是其他领域。游戏本身恰恰只是一个借以表现真正研究对象的中介工具而已,它们实质上应该是一种文化研究、艺术研究、社会研究、意识形态研究等等。
并非是要否定这种研究的方向,而是说如果仅仅只是这样的研究,那么必然会忽视游戏对象自身的形式,忽视游戏领域自身得以区分于其他领域而立足的独特性存在。
就竞技领域而言,罗兰巴尔特在《神话学》开篇中对美式摔跤的探讨,鲍德里亚对奥运会以及其他体育现象的探讨,布尔迪厄的体育社会学,艾柯对足球的探讨等等,这些都是对竞技游戏的重要研究。
就游戏自身形式而言,也有很多涉及到这个方面的研究(不过笔者对这方面的了解还不是很多)。索绪尔在《普通语言学教程》中用象棋作为例证来说明符号系统,某种程度上来说,就算是一种运用符号学理论对游戏自身形式进行的形式研究(毕竟,符号学本身就是立足于形式论)。
但是相比较其他主题而言,这两方面的研究比较冷清。而将竞技游戏与游戏形式两者相结合的研究,即竞技游戏自身的形式研究,那更是寥若晨星了。
那么,为什么要提出这个问题,为什么竞技游戏的形式研究非常重要,它对竞技游戏以及整体的游戏本身有什么样的价值。回答这些问题,笔者首先想从个人的心路历程说起。
作为一个95后,我从小就在电视和网络上接触到了电竞游戏。但真正对电竞游戏产生兴趣,是在初中毕业那个时间段左右,当时对作为即时战略的《魔兽3》和刚刚发布的《星际2》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我热情高涨,以至于产生了想要成为职业选手的不切实际幻想(我相信很多人都会产生这样的幻想)。不过我很快就自主放弃了这个一时发热的想法。
但我并没有因此停止对电竞的兴趣,我开始以一个普通玩家和比赛观众的位置来关注竞技游戏。在这个过程中,我的兴趣渐渐地转移到了游戏自身之上,因为我发现竞技游戏自身有很多令人困惑的问题,还没有得到真正的解答。
其中最为典型的就是平衡性问题。一方面是平衡性自身在竞技游戏中的重要价值,游戏制作公司对游戏平衡性的关注和重视;另一方面是论坛网友的争论,和各种游戏媒体对这个话题的讨论。种种情况综合起来,使得平衡性成为电竞游戏的最大显学之一。
正如古希腊先哲所言,求知的开端是惊讶。电竞游戏自身带给我的困惑和惊讶,驱动着我开始对竞技游戏领域进行探索。
当时,我对于学术这个东西是没有什么概念的,我不清楚这和学术研究有什么关系,对人类各学科的整个理论知识脉络也并不是很了解。但我对以下两点是非常清楚的:
以平衡性为代表的一系列游戏自身的问题,是与游戏自身形式密切相关的。对这些问题的解答,只有通过形式研究才可能。
虽然我当时并不了解形式的实质究竟是什么,形式研究方面有哪些理论。但在初步的感觉上,我能意识到形式就是这些问题域的真正对象,把形式作为研究对象才是正确的探索方向。
必须要有合适的理论工具。
如果没有理论性,探索就无法深入为理性认识;其次不站在前人的肩膀上,很容易陷入闭门造车的错误方向。并且只有合适的理论工具,才能正确地认识到问题的真正实质,问题才能得到正确的解答。
以此为出发点,我开始主动去接触了解各种可能与此相关的理论知识。在高一结束后的那个暑假,我甚至还认真地听了耶鲁大学的博弈论课程,不过我很快发现这不是正确的方向。在这个过程中,我还接触了围棋。
随着时间的推移,2012欧洲杯让我对竞技游戏的关注视野扩大到了足球。如果说之前我对竞技游戏的关注视野和理解,还仅仅限于电子游戏和棋牌等个别的具体项目之中,那么在扩大到传统体育之后,我开始对整体的、作为一个独立领域的竞技游戏自身(包括传统体育、棋牌和电竞游戏等在内的一切可能的竞技游戏形式),逐步地有了清晰的概念认识。
进入大学之后,我继续进行着探索。但是在高中后半程和大学前期的这段时间里,我的探索相对来说近乎停滞。一方面是因为其他方面的事情很多,另一方面也是因为始终没有找到合适的理论,缺乏方向的思考自然也是混乱的。
由于大学专业是新传方向,因此我在大学期间接触到了传播学。而在对其不断深入的了解中,我逐渐地意识到它有可能是一个合适的理论工具。我开始以传播活动的视角来看待竞技游戏,因为我慢慢地意识到我关注的很多问题,是和传播密切相关的(例如观众观看竞技比赛时的所谓观赏性问题)。
我甚至开始觉得,竞技活动实质上就是一种信息传播活动,只有从传播的视角来进行认识,才能真正解答这个领域的所有问题。
此外从一开始,我就对传播学中的内容研究板块很感兴趣,因为它和形式密切相关。由此可见,我始终在紧紧地抓住形式研究这个方向。
随着持续的深入,一个最为重大的、根本性的理论转折,以一种无心插柳柳成荫的方式出现了!
在对内容研究板块的拓展学习中,我很偶然地了解到了一个叫做符号学的东西,表面上看起来很神秘,它引起了我的兴趣。
我至今还记得那个场景,在一堂公共课上,我拿着手机在看一个符号学讲义。当我看到双轴的概念时,一股微妙的电流瞬间就穿过了我的内心。我当时就隐隐约约地感觉到,这个东西或许就是我一直在找的形式研究的利器!
随后,我开始阅读这个学科的著作。随着持续深入的阅读和学习,一种相见恨晚的感觉越来越强烈,这或许真正就是我这些年来一直在找的那个合适的、正确的理论工具!
不过,即便如此,我也不敢贸然地百分百确定。因为如果是百分百确定,那么就要义无反顾地全身心地投入进去,而一旦中途发现这个方向有问题,被浪费的成本是以整个人生为代价。这是我无法承受的,因此我必须百分之一万地确定才行。
而当时的我,仅仅只是阅读了一些导引性的著作和文章,对整个学科并没有更全面、更深入的了解学习,并且整个人文社科还没有被我完全地总览一遍,因此我还不能完全确定这就是那个正确的方向。
因此在大学毕业以后,我继续全面深入地了解学习这个学科,并探索其他的人文社科,要穷尽所有的可能性方向。我一边不断了解学习,一边不断地思考它与游戏研究的关系。看的越多,思考就愈加深入。
这个过程的又一个关键点在于对结构主义符号学的了解,特别是其中的音位学,索绪尔的理论,罗兰巴尔特的符号学理论,叶尔姆斯列夫的语符学,以及格雷马斯对语言系统和叙述学的研究等等。
这些东西对我的认识产生了爆炸性的影响,此刻的我终于对什么是形式,形式研究是什么样的,如何研究形式等等一系列形式研究问题,产生了一些清晰的感觉,我似乎终于真切地感受到形式研究究竟是什么东西。毕竟结构主义符号学本身就是形式论的大成者之一。
当时,我尝试着运用自己从中获得的认识理解,去思考探究竞技游戏的相关问题,并形成了如下的思考成果。
当然,这些只是一些非常粗糙的、业余的、不成熟的、错误的东西。但正是在此之后,我逐步确定了符号学就是那个正确合适的理论工具,并且它是唯一可能解决形式问题、乃至正确认识整个游戏领域的理论方向。
由此,就可以回到前面提出的问题:为什么是形式研究,为什么对形式的研究很重要。
因为对这个问题的回答,我需要借助丹麦语言学家、语符学创立者叶尔姆斯列夫的一段关于语言学研究的论述。而且,也只有在符号学的理论视角下,才能阐述清楚这个问题。
这段论述出自《语言理论绪论》中的语言研究和语言理论这一章节。
他首先说到语言是人类进行各种活动的重要手段,它的发展伴随着人类社会各种领域,与人类社会生活的各种因素难解难分。
由于这些原因,语言成为通往其他领域的关键中介:科学希望通过语言来探究人类思维心智的奥秘,语言用于帮助研究民族特征和个人特征。因此,语言本身表面上看起来是研究对象,但实际上不是研究的真正目标和对象,而是获得知识的手段,语言是通向语言之外知识的手段。
对此他进行了具体的论证:语音的物理、生理描述很容易被贬入纯粹的物理学和生理学范畴,(语词和语句)符号的心理、逻辑描述降为纯粹的心理学、逻辑学、本体描述。物理、生理、心理和逻辑等现象本身仍然不是语言本体,这些现象只是语言外部的一个层面,和语言并不直接关联。把它们作为研究对象,并不是因为它们是语言,而是因为它们是有语言倾向的现象。在这些现象描述的基础上,语言可以进一步视为帮助理解社会条件的关键,理解各民族之间史前关系的关键。尽管如此,这些非本体现象仍然不能视为语言。
他继续说道,这些方向本身没有问题,但这样一来就忽略作为获得知识手段的语言本身,语言本身的研究实际上被忽视了。我们在日常生活和科学研究中没有意识到语言载体本身。
而很久以前就有人意识到,除了有一个将语言、语篇作为研究文学和历史的手段的语文学外,还应该有一个将语言、语篇自身作为研究目标的语言学。但常规语言学中,只有关于历史、史前社会状况的知识和人类交往的知识,即只有那些通过语言手段所获得的知识,并没有关于语言本身的知识。我们学习的是语言的物理、生理、心理、逻辑、社会、历史的沉淀,而不是语言本身。
叶尔姆斯列夫将这些研究称之为超本体的研究,而语言学必须从事非超本体的研究。抓住语言的自足、特有的整体结构,要将语言本体作为研究目标,而不是非语言现象的大杂桧(例如,物理、生理、心理、逻辑、社会现象)。只有这样,语言才能真正成为科学研究的对象。
时至今日,语言本体的语言学研究毫无疑问已经有了长足发展。
但在作为一个非语言符号系统的游戏领域中,叶尔姆斯列夫所说的超本体研究盛行、而本体研究缺乏的情况,依然是比较严重的。体现为游戏形式的游戏本体,实际上并没有得到最充分的关注和研究,诸如游戏规则、游戏符号系统自身的内部结构、游戏如何进行表意生产等等一系列问题都没有得到真正的解答。
因此对于游戏本体的认识和观念,例如游戏平衡性等等,我们自然也就始终处于困惑和混乱的状态中。而这种混乱的认识状态,会决定着业界的实践如何,决定着具体游戏的设计和制作,从而决定着现实中的电竞游戏具体会是怎样的,最终影响到电竞的未来发展方向。
最后,如果你也是对竞技游戏领域有兴趣的人,那就让我们彼此连接,共同推进这项事业的前进。感谢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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