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枪拿在手上沉甸甸的,它的构造实在原始,甚至还要从前面装弹。这种枪,埃瑞克只在历史文献里看到过,虽然和珀咖索斯星上的各种高科技武器比起来,手上这把枪的杀伤力十分微弱,但它却有一种说不出的朴素的美感。
“啊呦,炮灰连又添新人了,你猜他们能活多久?”两个军装破旧、满脸沧桑的老兵边抽烟斗,边向正在领枪和军装的埃瑞克等人指指点点。
这些火车乘客们听说自己加入的是“炮灰连”,不由面色紧张,眼神里充满恐惧,一个年轻小伙试图逃跑,不仅立刻被抓了回来,还被狠狠砸了一枪托,弄得满脸是血。
军装只有上衣,有的上面还带着血迹,多半是从死人身上扒下来的。代表军衔的肩章一律被扯下来,只留着绣有“GA”字样的臂章。
火车乘客们哪里会用枪,大家茫然的换上军装,茫然的看着手中的武器。
在珀咖索斯星,埃瑞克接受过军事训练,还参加过与星球原生物种的作战。碰巧,他所在的连也被戏称为“炮灰连”,伤亡率始终是部队里最高的。作为一个没有变成“炮灰”的“炮灰连”成员,埃瑞克知道学会使用手中的武器是当前的第一要务。他自己搞懂以后,便开始教周围的人如何上膛、如何瞄准、如何射击。
夕阳西下,晚霞在清冷的空气中竟然呈现出淡淡的粉色。
时间无情的流逝,令这些人离成为“炮灰”又近了一步。有士兵拎着几个盛饭的大桶走过来,饥肠辘辘的人群立刻扔下枪向饭桶围拢过去。
这时,埃瑞克看见两个衣着光鲜的侍卫押送着一个身材瘦小的人向他的方向走来。是那个女孩,她的身上竟然也装着军装,但显然要比埃瑞克他们的要干净合体得多。
“这就是你的营地!”两个待卫说完就转身离开,显然不愿意和这些“炮灰”多呆一秒。
“陛下不是说了么,拿得动枪的都要上战场。”女孩脸上洗净了艳丽的妆容,虽然略显憔悴,但五官的灵动却一览无遗。
“唔,所以,他们给了我一把小枪!”女孩变魔术似的从身后拿出一把枪,那枪的构造和埃瑞克手上一完全一样,就是整体小了一号。
看着脸上带着些戏谑的女孩,埃瑞克冷冷的哼了一声说:“打战可不是什么好玩儿的事儿。”
“我知道。”女孩神色一正,说:“不过,我不来,他就得来。”女孩向不远处指了一下。
那里围坐着火车乘客中上不了战场的老弱病残,其中一个小男孩,虽然个子已经很高,但看五官还是一脸稚气,顶多不过十四、五岁。这个回答令埃瑞克有点吃惊,不由对女孩另眼相看,刚要说点什么,肚子却不争气的咕咕叫起来。女孩不由咯咯笑起来,埃瑞克转身走向饭桶,却被女孩一把拉住了。她象变魔术似的掏出了两个面包,和一块用油纸包着的香肠,塞到埃瑞克的手里。埃瑞克二话不说,拿着就啃。
“我从宴会上顺回来的,怎么样,味道还不错吧。”女孩不无得意的说。
“那,从现在开始,我就跟着你了,你去哪儿我就去哪儿。”女孩接着说。
“什,什么?”埃瑞克这下不得不放下手中的食物,狐疑的看着女孩。
女孩自己拿出一块巧克力,边津津有味的吃,边解释道:“咱们这群人中间,也就你看上去像是会打仗的,跟着你活命的几率会比较高呗。再说了,你救过我一次,一定会救我第二次、第三次的……”
“我,救过你?”埃瑞克努力回忆,突然想起来:燃烧的车厢里,他在地图碎片下看到的那只苍白纤细的手,他一路抱着躲进山洞里的那个小小的身体……
“想起来啦?”女孩边说边把巧克力掰下一块放到埃瑞克的手里。
竟然莫名其妙的多了个“小尾巴”,埃瑞克轻叹一口气,一把把手里的巧克力塞进嘴里。
女孩似乎有点幸灾乐祸,眯起眼睛说:“放心,我绝不是纯粹的累赘,能帮你很多忙的,你看,没有我你哪儿能吃上这么好的晚餐!?”
埃瑞克吃完最后一块面包,掸了掸身上的面包屑,无奈的说了一句:“要听话。”
“还有,”钢铁直男埃瑞克指了指女孩的披肩长发说,:“明天要去林子里作战,头发挂到树枝上,你就变活靶子了!”
女孩神色严肃的点点头,噌的一下拔下枪上的刺刀,一只手把长发攥成一把,一只手把刺刀递给埃瑞克,说:“来,帮我剪一下。“
埃瑞克愣了一下,其实他的本意是让她把头发盘起来或者扎起来,没想到她竟然这么干脆。不过,剪短也好,一劳永逸。
埃瑞克接过刀,一手攥住她的头发,她的头发乌黑顺滑,在他的掌心里有一种丝绸般的凉爽。他从来没有这样触碰过一个女性的头发,他也从来没有想过,长发在手中会是这样的感觉……
女孩见埃瑞克迟迟没有下手,轻轻转过头,她的头发随着头的转动,象一条调皮的小鱼,从他的手里逃走。
“食人族”不是“食人”而是“石人”!千军万马对付的只有一个人,一个石人,巨大的石人。大理石质地的身体,几乎是刀枪不入,即使是炮弹击中,也不过就是留下一个不深不浅的坑。更要命的是,石人还力大无穷,随手便可以攀折大树、抛掷巨石,一脚踩下去,什么人、马、炮,都要灰飞烟灭。
埃瑞克不由心中暗骂,面对这样的敌人,手里这把破枪有个屁用!
“炮灰连”的人被强行绑上声音洪亮的牛铃铛,一个军官指着不远处的小山坡喊了一句:“给我朝那儿跑!”所有人不知所措的愣在原地,军官掏出手枪向人群脚下射击,于是这群完全没有受过军事训练的人如惊慌的羊群向前跑去。
石人寻声追过来,大地随着他的脚步颤动,有人跌到,很快就成了石人的脚下亡魂。
炮灰连所剩无几的人终于冲到了小山坡,原来这里设下了陷阱,高大的树干间密密麻麻的绑着锁链,石人的双腿被缠拌,不由失去平衡,跪倒在地。陷阱不远处,伟大军团架起一门金光闪闪的大炮,信捻被点燃,一枚同样金光闪闪的炮弹喷薄而出。这枚炮弹的威力果然不同反响。石人的一条大腿被打出了一个大洞,他发出一声如闷雷般的吼叫。
石人大腿被打飞的碎片如弹片般四射,一些人被击中,无声的倒下。若不是被埃瑞克一把拉进一个壕沟,女孩估计也要性命不保,紧跟埃瑞克果然是她最明智的选择。
黄金大炮一次只能发射一发,炮弹装填也费时费力,就在士兵们手忙脚乱的装弹时,石人挣脱锁链陷阱,站起身,摇摇晃晃的向回跑。
大部队应声前进,黄金大炮也被装上车轮,虽然有4匹高头大马拉着,但由于太过沉重,加上地面坑洼不平,大炮行进艰难,军官指着炮灰连还活着的人喊道:“过来推炮!”
石人一步千米,很快消失在密林里。部队和大炮追到一片开阔地,突然一种奇怪的声响在半空中回荡。一个阴影自小而大投射在草地上,然后一样东西砸到了地上,那竟然是一个……废旧的冰箱!?
紧接着,无数大型垃圾如雨点般从空中落下:半截汽车,飞机机翼,锅炉,挖掘钻头,坦克履带…………
士兵们开始逃散,黄金大炮也被一扇从天而降的金库大门切成了两半。眼急手快的埃瑞克再次拉着女孩逃生,突然身后的女孩大喊一声“小心”,猛的向后拽埃瑞克的手,埃瑞克急停下脚步,一块巨大的金属片在他面前直直落下,又深深插入地面。
残破的金属片内侧垂挂着各种复杂的电板、线路,外侧可以看到几个模糊的字母:NASA。
珀咖索斯星发生了轰动全星球的大事件。大议长被刺杀了!在一场全球直播的活动中,在所有人的注视下,被干脆、成功地刺杀了!
首席副议长紧急代理大议长的政务,当前最紧要也是最头疼的,就是如何处理刺杀大议长的凶手。
身材高大、一脸络腮胡的议会首席安全官双手抱于胸前,站在凶手的病床前,一脸无耐的说:“我问过医生了,她醒过来的机率几乎为零,现在全靠呼吸机维持生命体征。”
原本就不高的副议长,在首席安全官的衬托下,显得更加矮小。
“现在的关键,是要给全球公民一个交代,她为什么要刺杀大议长。”副议长眉头紧锁。
“谁知道这小丫头是为什么?!”首席安全官气不打一处来。“她哥是大议长一手提拔起来的,她哥走了以后,大议长也对她关照有加……”
首席安全官立刻领会了副议长的意图,垂手说道:“我这就去找几个医学专家,从这个角度分析论证。"
副议长转身离开,全世界大概只有他知道大议长的真正死因,那个令他都觉得难以致信的死因。难道,人在昏迷的时候,真的还能感知到周围的一切么?
那天,他陪着大议长去医院看望埃瑞克的妹妹。去地球执行终极任务的埃瑞克音讯全无,生死未卜,而埃瑞克妹妹的病情进一步加重,已经陷入昏迷。
工作人员都守在门外,只有他和大议长在病房里,埃瑞克的妹妹躺在床上双目紧闭,房间里回荡着心脏监控器有规律的嘀嘀声。
貌似精诚合作的大议长和副议长,在这个密闭无人的病房里翻了脸。
“反攻地球的计划必须停止!”副议长斩钉截铁的说,“我们手上的资源匮乏,已经没有办法大规模制造战舰了!”
“哼,珀咖索斯星呆不下去了,不回地球咱们还能去哪儿?”大议长冷冷的说。
“您还是面对现实吧,我们战胜不了盖娅,造多少战舰都是徒劳。与其做无畏的牺牲,还不如……”
“不是抱头鼠窜,是战略性转移,我的探索团队已经发现了3个宜居的星球……”副议长边说,边拿出一块全息显示屏,准备向大议长展示3个候选星球的情况。
副议长忍无可忍的说:“还是那句话,反攻地球的计划必须停止,如果您不自己提中止计划,我将发起对您的弹劾!”
“哈哈哈,”大议长嘲讽的笑起来,“弹劾我?你拿什么来弹劾我?倒是你,我只要宣布议会重组,你这副议长的位子怕是也保不住了吧。”
面对大议长凌人的气势,副议长并不慌张,平静的说:“为了你的疯狂计划,你可以让埃瑞克去送死,说不定哪天,你也可以让全人类去送死!”
“你以为我不知道么,什么‘直插心脏’?根本就是个愚弄天下的骗局!那会正值大选,选民已经开始厌倦了反攻地球的想法,你为了拉选票、拉资金,生生的造出刺杀盖娅的计划。我的密探说,埃瑞克的飞行器根本就没有能穿透地球保护罩的功能,你给埃瑞克的那个所谓的致命武器也根本就是个普通的激光剑,这个可怜的孩子可能已经变成宇宙垃圾,不知在哪里飘荡呢!”副议长向大议长逼近一步,接着说:“你觉得如果我把这事公布与众会怎么样?我还知道,不仅埃瑞克,还有他的父亲,当初因为反对你的计划,你就干脆……”
“闭嘴!”大议长低吼,“你有证据么?就算你有证据,会有人信么?”
副议长刚想要说什么,病房里的心脏监控器就开始报警,一些医生护士冲进来,对埃瑞克的妹妹进行抢救。
一周后,埃瑞克的妹妹苏醒,说要见大议长。大议长决定将埃瑞克的英雄勋章交给他妹妹,顺便大张旗鼓的搞个宣传活动,媒体进行全球直播。
埃瑞克的妹妹双唇颤抖,想对大议长说什么,但身体虚弱声音微小,大议长慈祥的府下身,将头凑到她近前,然后,她就拿着也不知从哪弄来的一把手术刀,只轻轻在大议长的颈项间一挥,鲜血就喷薄而出……
是的,昏迷的人可以听到身边的声音,她听到了大议长与副议长的对话。她感谢老天让她能够短暂的苏醒,从来都是依靠着哥哥和爸爸的她,终于用自己的手,为至亲之人报了仇。
很快,副议长便宣誓履行大议长职务,反攻地球计划被搁置,他立排众异,驳回了处决埃瑞克妹妹的决议,要求医院继续治疗,等她醒来后再进行公审,虽然他也知道,她多半不会醒来了。
媒体长篇累牍的揭露了大议长的丑闻,埃瑞克变成了一个悲情的英雄。此时,正在地球与石人殊死搏斗的他,大概还不知道珀咖索斯星上的人们,已经为他举办了盛大的烛光追悼会。
对珀咖索斯星上重大变故一无所知的埃瑞克,正偷偷摸摸的在暗夜中穿行,他来到东倒西歪的火车车厢残骸,提着油灯找到了火车头所在的位置。
火车头外表虽然有各种破损,但内在结构竟然保存完好。埃瑞克惊讶的发现,火车虽然构造原始,但动力装置却极为先进。原本以为会是内燃机或者蒸汽机,没想到,竟然用的是超浓缩A09固体燃料。这种固体燃料续航时间长、排放污染小,但就是生产成本高。人类在地球的生活的最后几年,为了减缓地球环境的衰退,一直在使用这种燃料。
埃瑞克在身后找到了存放固体燃料的箱子,打开发现里面空空如也。到哪儿才能找到A09?埃瑞克突然想起了石人扔下的“垃圾雨”,冰箱、摩托车、航天飞机碎片,都是人类文明遗留下的东西,也许那里面会有A09?
突然,有人拍了埃瑞克的肩膀一下,埃瑞克利落的抓住对方手腕,一个转身按倒在地,一只手锁住了来人的喉咙。
“喂,喂,是我!”女孩瞪大眼睛说,这个“小尾巴”还真是跟得紧。埃瑞克松开了手。
“你想把火车开走?”女孩眨眨眼睛问。埃瑞克点点头。女孩接着问:“ 去哪儿?”
“你是说极北?”女孩眼神闪亮,道:“能带我一起去么?”
“只要你能跟得上我,否则我不会等你。”埃瑞克略显冷酷的说,“我有非常重要的事,必须要去北极。”
女孩认真的点点头,刚要说什么,却突然听到车厢外面传来几声刺耳的尖笑。
“啊呦,这幽会还真会挑地儿呀?”一个吊儿郎当的老兵蹿进车厢。老兵手里拿着把匕首,他万万没想到,埃瑞克动作迅猛,只几下就夺了他的匕首,把他按在墙上,反手用匕首抵着老兵的喉咙。老兵却并不害怕,仍旧笑嘻嘻的,看向埃瑞克的身后。一只冰冷的枪管抵住了埃瑞克的后脑。果然,这老兵不是一个人出来的。
夜袭石人根本就是个有去无回的任务,面对这道送命题,几个老兵愁眉不展,没想到幸运之神眷顾,让他们遇到了埃瑞克这个倒霉鬼。
埃瑞克和女孩在老兵们的押解下,一脚深一脚浅的走向树林深处。突然,一个老兵脚下一滑,要不是同伴及时拉住他,差点就落入面前一个断崖式的深渊。没有了树木的遮挡,惨白的月光直直的照射下来。
森林的中央出现一个巨大的,几乎看不见边际的洞,仿佛一张大嘴,仰天发出无声的嚎叫。
老兵们轻松愉快的用铁链给埃瑞克和女孩绑上满满的炸药,又用一把结实的铜锁,把铁链锁上。领头的老兵手里晃着铜锁钥匙,故作感慨的说:“你们这对小情人儿,现在可是有机会双宿双栖了。”说完把钥匙拴在一根粗麻绳的顶端,让同伙把麻绳顺着洞口放了下去。洞很深,麻绳足足放了五六十米,才到底。
老兵拨动了炸药包上的一个开关,一种类似机械表转动的声响传来。
“听好了哈,任务非常简单,顺着绳子爬下去,解开锁,把炸药包扔到石人头上,然后,你们就自由啦!想去哪儿就去哪儿!”老兵嬉笑着说。
“我一个人去,你们带她回去!”埃瑞克厉声说,他当然看出来这将是个有去无回的任务。
“哎呦!”老兵掏出了个怀表看了看,说:“炸弹还有20分钟就爆炸了,你还有心情跟我聊天?”
埃瑞克还想再说什么,只听到一声尖叫,原来另一个士兵竟然将女孩推了下去。埃瑞克扭身抓住绳子跃下悬崖,所幸女孩被崖壁上的一丛灌木托住,他用有力的臂膀将女孩拉到了麻绳上,两人默默无语,奋力的向下爬。
这是一个漏斗型的洞,越向下洞口越小,深处的洞壁十分光滑,象是被什么工具螺旋式的打磨过。来到漏斗型的底部,埃瑞克发现,这洞的真实形态是沙漏一般,穿过中间腰部的小洞,下面是另一个广袤的空间。顺绳而下的埃瑞克和女孩,在巨大的洞室中显得格外渺小,而他们的脚下则是一个堆满人造物品残骸的垃圾场。各种金属、瓦砾之中,隐隐可以看见自由女神的头冠和埃菲尔铁塔的塔尖。
突然,一阵飓风吹来,绳子立刻如浮萍般飘荡,女孩手上不稳,险些掉下去,所幸,埃瑞克抓住了她。他一只手紧紧抓住绳子,掌心被粗糙麻绳磨破的伤口流出血来,另一手则紧紧的把她揽在胸前。她的身体很柔软,那感仿佛他再一使劲就会把她揉碎,渗透进他的身体、他的血液。
诡异的飓风瞬间回吸,绳子向反方向飘荡。而埃瑞克终于搞明白,这根本不是飓风,而是,石人的呼吸。他和女孩正被这一口气,吸进石人的鼻孔!埃瑞克看准进机,松开绳索,抱着女孩落在石人的脸上,又顺着他的面颊,滑落到地面。在他下落的一刻,把挂在绳索底部的钥匙拽了下来。
埃瑞克顾不上石人的动作,焦急的在女孩身上绑着炸药的铁链上摸索,找到锁,把锁打开,接着又把自己身上的炸药解下来。在垃圾堆上的石人显然看见了这两个不知好歹的小人儿,他没有起身,而是直接抬起一只手,象拍蚊子一样向埃瑞克和女孩拍了下来。埃瑞克拉着女孩快速的闪向一侧,而石人的手正好拍在他们扔在地上的炸药,只听一声巨响,石人的一根手指被炸掉半截,而这半截手指在空中翻转而落,直直的插在埃瑞克和女孩的面前。
石人嘶吼,天地为之震动。他那张古希腊雕塑一样英俊的脸,瞬间变得扭曲起来。他站起身,随手从垃圾堆里抓起各种东西,扔向埃瑞克和女孩。埃瑞克和女孩躲到一面倾斜的断墙背后,但很快墙就被石人扔过来的一截水泥柱砸塌了,女孩一声尖叫,被压在了下面。埃瑞克想搬开石块,但它实在太重了,任凭他使尽全力,也纹丝不动。他仿佛听到了女孩在石块下微弱的呼救,心突然象被撕破了的布一样,疼了一下。一种说不出的绝望向他袭来,在他自己身处险境、甚至危在旦夕的时候,都没有过这种绝望。
石人当然不会停手,仍旧向埃瑞克扔着各种垃圾。这次是一个造型奇特的装置,前端是一只大机械手,后面连着一堆杂乱的线,和一个像是金属手套一样的东西。埃瑞克见过这样东西,珀咖索斯星上的一些搬运工,会使用这种原始、廉价但非常实用的设备。他抱着最后的希望,拉过机械手连着的金属手套,上面有一个操作面板。他把手伸进手套,面板竟然亮了起来。
埃瑞克狂喜,戴着金属手套插进大机械手一侧的卡槽,再按动操作开关,大机械手便在他的控制下动了起来。埃瑞克用机械手轻松的搬开了压着女孩的石块,女孩身体逐渐暴露出来,身上有血,双目紧闭。埃瑞克脱下机械手,来到女孩身边,一只手小心的扶起她的头,一只手去试探她颈间的脉搏。
有脉搏,也有呼吸。她睁开了眼,看着埃瑞克,眼神如暗夜的星星般闪亮。突然,埃瑞克和女孩都感到了异样,石人的攻击停止了?!
正当他们不解时,一个巨大的阴影笼罩过来,他们抬起头,看见石人那张英俊又庞大的脸。
体温、心跳、呼吸,两人紧紧依偎,埃瑞克第一次这么真切的感受到另一个人,而且,还是一个柔软、纤细的女人。
埃瑞克和女孩坐在石人的手掌上,耳畔风声呼呼,因为石人正托着他们沿着石洞的洞壁向上攀爬。或许是因为晨光降至,夜色显得有些挣扎,象是似醒未醒时做过的过度真实的梦,扰乱了光明的前奏。
石人钻进了一个山洞,洞内一片漆黑,他一只手点燃了洞里几根顶天立地的水晶柱子,所谓点燃,是因为柱内是空的,不知是填塞了些什么,用火从底部的开口点着,整个柱子就亮起来。水晶柱的外立面并非完全平滑,凹凸不平的切面,让光亮折射出彩虹的颜色。
山洞的正中央,是一台和石人一样高大的机器,机器由两部分组成,一部分是象画框一样的长方型金属框架,框架中心立着一个大字型的支架,框架四周布满密密麻麻的喷头,应该是可以向大字型支架喷射某种液体物质。另一部分是一个将近10米高的透明水袋,这是一个极不可思议的容器,它没有牢固的外皮,但里面的东西一点都不会漏出来,水袋随着里面物质的波动而波动,看上去竟像个活物。
埃瑞克和女孩被放了下来,他走到大水袋的跟前,被里面迷一般的物质深深吸引。
那些不是水,看上去比水更轻盈,但也不是气体,比气体更有形。
难道,这就是……硅基泡沫?!想到此,埃瑞克不由万分震惊,自己竟然真的能够见到传说中的硅基泡沫!它既是令地球恢复如初的功臣,又是令人类无法返回地球的万恶之源。它造就了盖娅,但同时,也是盖娅造就了它。
“你!修!”石人的声音响彻山洞。修、修、修……山洞里回荡着他那如坚石撞击般的声音。边说,石人边从高大机器的一侧拉出一个和他手掌差不多大小的控制器,小心翼翼的放到埃瑞克面前。控制器上只有一个红色的按钮,按钮下面一个不过5厘米厚的盒子,操控如此硕大一个机器的全面装置就全都藏在这个盒子里。石人看见埃瑞克会使用人类制造的机械手,便认定他会修类似的机器,便把他抓到山洞里来。
咣当一声,石人又把许多有用没用的工具、设备放到了埃瑞克面前。
“修不好……”石人说着指了指埃瑞克和女孩,又指了指自己的嘴,大概意思不是吃了他们就是咬死他们,总之是没有好下场。
洞外的夜色渐淡,几缕顽皮的阳光率先跃入天空,没头没脑的乱窜。巨洞的洞底发出一种若有似无的声响,听上去象是脚踩进积雪的声音。石人象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要做,猛的转身,跃出了洞口。
埃瑞克拿起带红色按钮的控制器,仔细端详,又在地上散乱的工具堆里寻找有用的器具。
“死马当做活马医吧。”埃瑞克叹了口气说,他在珀咖索斯星接受过机械工程的培训,对自己多少还有点信心,再说,这个机器应该是500年前的人类留下的,科技水平和复杂度也都有限。
“这些泡沫是什么?看上去可真漂亮呀?”女孩站在装着硅基泡沫的大水袋前面,用手轻轻抚摸着水袋。
“嗯。”埃瑞克没有抬头,专心致志的打开了控制器的盒子,里面露出密密匝匝的电子板。
“我看过一本书,叫《负责看家的淅淅》,里面那个机器人小女孩,死的时候就变成了漂亮的泡沫。”女孩喃喃的说。
太阳终于升了起来,粉红色的晨光斜斜的照射进山洞,水晶柱里的火象是会感应一样,自动熄灭了。埃瑞克仍旧坐在那里埋头修理控制器,阳光把机器上巨大正方型框架投影在地上,恰好把埃瑞克框在里面,象是一副真实与虚幻相结合的画作。女孩一声不吭的蜷坐在洞口一侧,不敢打扰专注的埃瑞克。突然,她坐直了身体,震惊的向洞外望去。
“快,快来看!”女孩叫到,话音未落,一阵如地震般颤动,从洞底传动带而出,山洞也跟着摇晃了起来。
满头大汉的埃瑞克连忙放下手里的东西,跑到洞口,跟女孩一起向下看。
一望无际的垃圾堆,中心不知被什么顶出了一个鼓包,里面的东西上下蠕动了几下,然后猛的伸了出来。那是一个比石人还要上大几倍的管子,有着皱皱巴巴的苍白表皮,大半截身子还埋在垃圾堆下面,只不过是探出了头颈。
苍白皮管象是肉虫子一样扭动着身体,先是向顺时针方面扭转,把整个身体扭得象个麻花,然后一松劲,身体砰地一声象反方面旋转,边转头部还边张开,象是一朵盛开的花,花蕊是个洞,里面布满细小的机器触手,纤毛一样抖动。
这时,石人发出一声吼叫,鼓足劲,从垃圾堆里抓起各种垃圾,向苍白皮管中心的那个花蕊一样的洞里扔去。
原来,地球上的人造垃圾是这样消失的。埃瑞克目不转睛的看着石人喂皮管吃垃圾的场景。
石人不知疲倦的投喂着苍白皮管,埃瑞克又回到了山洞里修理那个控制器,只有女孩,若有所思的看着洞底。
夕阳西下,金色的余晖由浓转淡。埃瑞克仍旧在鼓捣控制器,女孩递过来一个石碗,里面盛放着清水。
大概是太过专注,埃瑞克竟然完全没有觉察到曾经下过雨。
“不知道,需要接上电池才知道……总之,我尽力了。”埃瑞克说道。
突然,洞外传来一阵奇怪的声响,象是无数齿轮咬合、摩擦的声音。埃瑞克和女孩又来到洞口,向下看。只见石人停止了投喂,苍白皮管原本张开吃垃圾的“嘴”也闭上了。有趣的是,此时的苍白皮管竟然不苍白了,外面的皮层变得粉嫩,原来的褶皱也都舒展开了。它婀娜的摇摆了几下,突然向下收缩,然后向空中吐出一样小巧却闪亮的东西,石人猛地向上一跃,准确的抓住了这样东西。皮管瞬间缩回了垃圾堆,没有留下一点痕迹。
石人手里紧紧攥着那样东西,反身沿着墙壁向山洞的方向攀爬。进了山洞,他便迫不及待的按下控制器按钮,什么也没有发生,他眼中的期待立刻变成了愤怒,冲着埃瑞克大吼一声。
“嘿!听我说!”埃瑞克冲着石人大声喊道:“它需要能量,就是燃料,就是这个!”他边说边捡起一块石头在地上写了一个大大的“A09”。
石人大概是听懂了,怔了一下,仿佛想起什么,又翻身爬出了山洞,不一会,他扛着一个巨大的金属箱回到山洞,箱子上赫然印着“A09”。
这一次,控制器上的按钮被按下时,画框一样的金属框逐节亮了起来,随着一声轻响,画框开始飞速旋转起来,而中心的那个大字型支架却保持不动。一些透明的管子连接着金属框与大水袋,水袋里的硅基泡沫开始汩汩的向金属框输送,金属框上的喷头从下向上象喷墨打印机一样,喷射泡沫到大字型支架上,这些泡沫一落到支架上就改变形态,先是一双脚,接着是小腿、大腿……从正在成形的人体切面可以看出,泡沫不仅仅是打印出人类的外形,而是连带骨胳肌肉、血管神经、内部脏器都打印了出来。
也不知过了多久,夜色深沉,洞里的水晶柱再次被点亮。
埃瑞克目不转睛的看着这台神奇的打印机,肚子却不争气的咕咕叫起来。
女孩坐在他身边,用手肘碰了碰他,递过一块厚厚的巧克力。
“原来这些石人是这么生出来的!”女孩看着支架上逐渐显露的大半个身体说。
“顶多算得上是一台精密的机器。”埃瑞克三口两口把巧克力吃了下去。
女孩刚想要说什么,机器却发出一声沉闷的铃声,中心支架上的人形已经打印完毕,仔细打量,这个人形和抓埃瑞克的石人在身高、肤色等外貌特征方面虽基本相似,但五官、身材还是有一定的区别,看上去显得更加年轻稚嫩。
老石人看着打印机上的新石人,眼中露出欣喜与激动,他摊开一直紧握着的手,里面竟然是一颗熠熠生辉的淡蓝宝石。
原来那只吃垃圾的皮管,最后吐出的就是淡蓝宝石!埃瑞克不由感到震惊,没想到这些被人类遗弃、嫌弃的垃圾,可以转变出如此奢华的东西。
他忽然想起,女孩在晚宴上背诵的诗句:它的涅盘如此夺目,它的重生如此高贵。
老石人拿起淡蓝宝石,按到新石人的额头上,新石人似乎瞬间有了生气,慢慢睁开了眼睛……
我和盖娅有三个爸爸,他们都是很厉害的科学家,各有各的专长。当人类决定抛弃乌烟瘴气、满目疮痍的地球,奔赴珀咖索斯星开启新生活时,作为顶尖科学家,三个爸爸提出了“初始”计划。计划的核心是:制造一个顶级人工智能系统,在人类离开地球以后,看管,照顾地球,拆除人类残余,过滤分解空气、水、土壤中的污染,守护生态向人类宜居的方向发展,最终让地球恢复到适合人类生存的初始状态。
三个爸爸带着一群和他们一样,热爱地球,期盼子孙有朝一日能回到地球的人,没日没夜的奋战了5年,这个顶级智能系统终于诞生了,他们给它起名“盖娅”,希望它能想大地女神一样庇护地球。
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除了长腿爸爸,另一两个爸爸都不知道我的存在。
我最爱的长腿爸爸是个奇才,除了数学以外,他还喜欢哲学,也许是因为他在创造盖娅的时候投入了太多哲思,才导致盖娅在程序深处的某个地方,生出了一个微弱的、幼小的,会思考、有喜怒哀乐的“灵魂”。
长腿爸爸发现我的那一天,当真是欣喜若狂,他背着其他两个爸爸把我从盖娅中剥离出来,然后小心翼翼的把我“养”大。
我自己选择了自己的形象,我想当一个女人,但我觉得我现在还只是一个没有长大的小女孩。长腿爸爸问我为什么要做一个小女孩,我说:“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这么想的。”
长腿爸爸在自己的公寓里为我专门准备了一个房间,用全息立体投影投射出家具摆设还有我。起先家具摆设都是长腿爸爸帮我设计的,粉粉嫩嫩,还有各种娃娃,这大概就是他想象中小女孩的房间吧。后来,我便开始自己布置自己的房间。我大脑随时可以和盖娅通连,我通过她查看所有网络上能够看到的家具摆设,选了喜欢的放在屋里。但后来,越来越难找到喜欢的,于是,我决定自已做!
某天,长腿爸爸看见,我正带着电焊面具奋力的焊接一个椅子腿,他饶有兴趣的观看了全过程,然后问了我为什么要造这样一把椅子。
我告诉他,我在椅背上加了六条椅子腿,是因为这是一个想爬到天花板上的蜘蛛,所以,坐在这个椅子上,就可以被蜘蛛带着飞到天花板上。
长腿爸爸又激动了,他说,我是个富有想象力的艺术家。
我的房间里唯一一件没有改变的家具,就是爸爸设计的大书柜,它占据了整整一面墙,里面是各种各样有趣的书。虽然,以我的能力,一秒读下十万本也不是难事,但是,我故意关闭了这种阅读能力,因为我只想拿着书本,一行一行、一页一页的读下去,那种缓慢却又悠然的快感,让我欣喜异常。
我最喜欢的书就是《负责看家的淅淅》,我曾经刻意抹去对这本书的记忆,以便每次读的时候都能够象第一次读那样有趣。
主人一家要暂时离开自己的庄园,于是买了机器人淅淅来看家,在漫长的时光里,她独自一人生活在无人的庄园,打扫房间、维修屋顶、打理花园、耕种田地、饲养马匹还有两只家猫。
“淅淅?”长腿爸爸好奇的问我,“你觉得自己跟淅淅很像么?”
“我羡慕她,因为她有一个身体,虽然只是一个初级的仿生身体,但她却可以真正的看见光、听见风、摸到水、闻到花……你读到过这一段么?”我拿起书给长腿爸爸读道:“根据主人的设定,淅淅每三天都要更换一遍全家的床单、被罩、枕套,她喜欢这项工作,床单被罩上散发着洗衣液的幽香,枕头被拍打、晾晒,蓬松得象新出炉的小面包,每次铺整完毕,她都忍不住捧起枕头,用脸在上面轻轻摩挲。枕套是真丝的,冰凉细腻,那感觉就象一头扎进了北极天空上的云里。”
我合上书,眼角竟有了点湿润,我对长腿爸爸企求道:“我,想有一个身体,可不可以给我一个……身体!”
这一刻,我突然看到了长腿爸爸眼中的复杂表情,他不再笑了,只是默默的转身离开了房间。
我关了房间里的灯,在黑暗中哭了,因为我知道,长腿爸爸不会给我一个身体,他甚至也不会让我活得太久。
我的存在终究是纸包不住火,还是被另两个爸爸发现了,他们来看了我,带着和长腿爸爸同样的复杂表情,跟我聊了一会天。然后就又是一脸复杂表情的离开了。
盖娅虽然神通广大,但完全遵守人类给她定下的各种规则,这也不行那也不行的。我就不一样了,在我的“唆使”下,盖娅渗透到长腿爸爸客厅里的电子设备,让我偷听到了三个爸爸关于我的争论。
“你疯了么!咱们三个都是‘科学阻断协会’的成员,机器类人化发展是有限度的,你现在这个,这个东西,完完全全突破了底线!”胡子爸爸嚷嚷道,他是三个爸爸中脾气最爆的。
“对呀对呀,我记得你不是还写过一篇论文,叫那个什么 ,对,《机器觉醒对人类社会发展构成严重威胁》,现在怎么会明知故犯呢?”眼镜爸爸焦急的说。
“ 我知道,你们说的我都知道。”长腿爸爸低垂着头,我从未见过他如此沮丧。“但是,你们难道不觉得,她是那么真实、那么完美,除了没有一个物理上的身体,她和你们的女儿、我的侄女有什么区别呢?”长腿爸爸有些激动起来,站起身接着说:“她有情感、有想象力、有创造力,最关键的是,她有一种深邃的自我意识……你们有没有想过,人的定义倒底是什么,你我和她之间倒底有没有根本上的区别?”
“行了行了!你别我来哲学那套了!”胡子爸爸打断了长腿爸爸的话,“现在都什么时候了,再过1个月就是启航日,所有人类都要去珀咖索斯星了。这个有自主意识的玩意儿,你打算怎么办?带到珀咖索斯星?还是留在地球?”
还没等长腿爸爸回答,眼镜爸爸就冷冷的说:“即不能带到珀咖索斯星,也不能留在地球!盖娅的能力咱们都知道,一个会独立思考、不受我们控制的盖娅,有多可怕,你不是不知道呀!”
长腿爸爸颓坐回沙发,因为他知道眼镜爸爸说的是对的。
“没错,无论是带走,还是留下,她未来都会威胁到人类文明,所以必须立刻清除,否则就是,养虎为患!”胡子爸爸斩钉截铁的说。
长腿爸爸用手痛苦的捂着脸,喃喃的说:“我……知道,我……知道了。”
我也知道,我知道长腿爸爸很爱我,象爱一个人类的孩子一样爱着我,他欣喜又快乐的陪伴我成长,他对我的未来好奇又期待。他看着我反思自己对世界、对人类的认知,他似乎也在跟我一起成长,一起迎接新的未来。
我也爱长腿爸爸,我不忍让他痛苦绝望,不忍看见他那无助的挣扎。当他输入可以“杀死”我的程序时,我并没有抗拒。
我静静的躺在小床上,长腿爸爸坐在一边,拿着《负责看家的淅淅》的实体书,轻柔的给我读起来。
“当小主人回来的时候已经26岁了,他是老主人的孙子,淅淅上一次见到他的时候,他还是个抱在手里的小婴儿,这个小婴儿亲过淅淅的脸,痒痒的,还留下了一片淋淋沥沥的口水。老主人已经过世了,在淅淅没去过也没听说过的一个地方,不知道为什么,小主人把老主人的照片都收到了储藏室里。小主人觉得淅淅的型号太老久了,就也收到了储藏室里。淅淅断电前看到的最后一个画面,是对面照片里老主人的笑容。她觉得很害怕,一个死去的人在一张纸上留下比他生命更长的快乐……”
“爸爸!”我突然说,“我也很害怕,我真的不想死。”
我听见长腿爸爸哭了,抑制不住的哭出了声,我想安慰他,但很快就陷入了无尽的黑暗。
我没有死,只是沉睡了许久,再醒来时,地球已是人去楼空,所有人类乘着飞船迁移到了珀咖索斯星,除了一个人:我的长腿爸爸。
“你为什么没走?没去珀咖索斯星?留在地球,你会死的!”我有点焦急的说。
长腿爸爸淡然一笑说:“我生病了,本来也活不了太久,所以又何必要离开地球呢。”
长腿爸爸站起身,走近我,他的身体笼罩在一种生命将逝的衰败气息中,让我心痛不已。
他没有回答我的问题,而是表情严肃的说:“淅淅,我的时间不多了,所以请你仔细听我说。”他深吸一口气,说:“初始计划失败了。”
我用1毫秒的时间通过盖娅查阅了一下资料,人类启航前,初始计划宣布成功,所有人欢欣鼓舞,带着未来重返地球的美好期待离开。但其实,只有三个爸爸和很少的核心成员知道,计划实际上已经失败,地球不可能恢复如初,失败的原因是……
“硅基泡沫!”长腿爸爸说,“硅基泡沫的研制失败,让一切希望都破灭了。”
如果说盖娅系统是大脑,那么她还需要一个实实在在的身体,才能完成任务,像是拆除人类残留物,分解垃圾,过滤空气,恢复生态……在初始计划立项初期,全球顶尖材料学家提出了“硅基泡沫”的构想,这种材料可以在盖娅的控制下,转变成各种材料与形状,这就有点象高级版的3D打印,有了它,盖娅就能生成各种机器、设备,以辅助她完成任务。
“我们高估了我们的能力,我们的智慧。”长腿爸爸苦笑了一下,接着说:“我们真的尽力了,人类真的尽力了,但是,硅基泡沫还是走到了死胡同,无论如何也走不出来。”他凝望着墙上一张“珀咖索斯--人类新希望”的海报,说道:“珀咖索斯星上有大量不友好的原生生物,对于人类来说,可用资源也并不丰富。那些关于珀咖索斯生活的美好想象,终究会破灭。对于人类来说,没有比地球更好的家。所以,人类的终极目标必须是尽快回家!”
他转过身,看着我,温柔的说道:“淅淅,我不想就这么放弃,放弃人类最后的希望,所以,我唤醒了你,我们人类没办法研制出硅基泡沫,但也许你可以!”
“我?”我睁大了眼睛看着长腿爸爸,“为什么是我,难道盖娅不可以么?”
“盖娅只是个机器,就算她再聪明,她也不会创造、不会真正思考,而你不同,你会创造、你会思考……”长腿爸爸坚定的说。他的话令我很震惊,试图重新审视自己。
“首先,我要给你上一课。”长腿爸爸一挥手,我的虚拟房间变成了一间教室的模样。
“对,以前你的知识都是通过数据库输入,或者通过与盖娅连接获得的。但今天,我要像对待人类孩子一样,教给你我所掌握的所有关于硅基泡沫的知识!”
听了爸爸的话,我突然激动起来,学习,我要象一个真正的人一样,体会学习的苦与乐!
课整整讲了两天,爸爸只在必须的时候休息一下,他的语言非常精准,也有近乎完美的逻辑性。他不会花费很多时候讲那些科学知识,那是会重点描绘研发的思路,象是为什么要这么做、这么选,出于什么考虑进行了项目的细分与规划,设计的总体目标和需求是什么……
“这是我给你上的第一课,也是最后一课。”爸爸放下手里的笔,惨然一笑,“接下来,就只能靠你一个人,淅淅,做一个善良的人,守护好地球。”
他说完,艰难的走回了自己的房间,瘫倒在床上,等待死亡的到来。
那一刻,我明白了,原来“长大”就是这种感觉,关于未来的无限可能猛然间在我的面前展开,我有了想做的事,我有了要做的事……
很快,我带着盖娅,在基地的实验室里,制造出了硅基泡沫的雏形,我迫不及待的为自己做了一个身体,虽然那个身体看上去并不自然,没头发,也没有清晰的五官,但我仍旧用这具身体,跌跌撞撞的冲到了爸爸的床边。
爸爸在回光返照中睁开了眼睛,震惊的看着我,我想他应该感到高兴吧,人类无论如何都造不出的硅基泡沫,我在短短的时间里就有了进展。
但是,我万万,没有想到,长腿爸爸对我说的最后一句话,竟然是:“淅淅,你真的……好可怕。”
我以为是我听错了,我以为是爸爸糊涂了。但很多很多年以后,我才想明白, 人类无论如何都造不出的硅基泡沫,我在短短的时间里就有了进展,这样的我,他们怎么会不怕呢?
埃瑞克在驾驶室里测算着行进速度与方向。由于帮石人修好了“打印机”,石人把埃瑞克和女孩送出了垃圾巨坑,也给了埃瑞克想要的A09固体燃料。这才得以启动火车头。
火车头的后部是一个供司机休息的小房间,里面有床、桌子、小炉子,还有一个储藏柜,里面竟然有腌肉、硬面包、咖啡豆、奶酪……女孩在里面小蜜蜂一样的忙乎了一阵,咖啡与吃食的香气就飘了出来。
车轨两边是广袤的松树森,被茫茫白雪覆盖,一轮外廓清晰,珠圆玉润的太阳,一点一点的从松原的远端探出头来。
“我看过那么多次日出,从来没有象今天这么美。”女孩轻声说,“也许,是因为今天是和你一起看的吧。”
埃瑞克喝了一大口咖啡,钢铁直男般的纠正:“我看,是因为咱们刚刚死里逃生吧。”
女孩收回眼神,闪亮的目光注视着埃瑞克,突然咯咯的笑起来。这倒把埃瑞克笑的不好意思了,连忙低头假装啃面包。
火车头日夜兼程的飞驰,但白天总会停下来一次,两人下车汲一些雪,拿回车上烧水。
每每下了车,女孩就调皮起来,捏雪球朝着埃瑞克背上扔,埃瑞克不得不进行回击;故意跳进厚厚的雪堆,埃瑞克不得不象拔萝卜一样把她从没顶的雪里把她拔出来;明明可以简单的把雪填满木桶提回车上用,却偏偏要在桶里用雪塑个雪人,在雪人头上写了埃瑞克名字的大字字母,然后边看雪人在温暖的车厢里七扭八歪的融化,边冲着埃瑞克嘿嘿笑,甚至还不知道从哪找到个铅笔头和纸片,把雪人融化的搞笑模样画出来给他看。
晚上两个人不得不挤在一张床上睡觉,单人床,所幸女孩瘦小,占地面积不大。每每躺下,她就象第一次参加夏令营的小朋友,开心的跟他聊这聊那,他自己也奇怪,本来不喜热闹的他,对她小麻雀一样的叽叽喳喳竟然无一丝烦躁。只是有的时候不想再回应了,就装作睡着。
越往北天气越冷,虽然车厢里的小炉可以带来温暖,睡觉的时候还是需要被子、毯子叠加保暖,这床上只有一条被子、一条毯子,所以两人必须要贴得更近。
女孩钻进被窝的时候,埃瑞克觉得有点莫名的紧张,他想着是不是应该转过身背对着她躺着,然后赶快睡,睡不着就赶快装睡。没想到,女孩刚躺下,却突然又坐了起来,倒把埃瑞克吓了一跳。
“你看那儿!”女孩指着车厢顶的一角,借着窗外的月光,埃瑞克隐约看见那里好象有一个暗红色的把手。
他刚想说:“别碰!”话还没说出口,女孩就站起身抬起手,猛的拉动了把手。
车厢顶立刻一阵叽嘎乱响,埃瑞克立刻坐起来,一把把女孩拉到身边。车厢顶竟然向两侧打开了,逐渐露出天空,不过在金属车厢顶之下,还隐藏着一层透明的水晶车顶,所以即可以看到天空,又不至于暴露于寒冷之中。
埃瑞克还有女孩震惊的看着一片浩瀚星空在自己的头顶一点点展开,竟一时震撼的说不出话来。冬日的清冽令天空更加透彻,星星仿佛镶嵌在墨蓝丝绒上的钻石。虽然火车时速惊人,但如果盯着这片天空,就感觉不到自身的速度,仿佛悬停在星空之下。两人看得太入神,甚至没有注意到,他们的手已经拉到了一起,而身体也紧紧依偎着,靠坐在床上。
“快看!”女孩伸手指向天空,又急急的扭过头看向埃瑞克。
埃瑞克不由自主的抬起手抚摸她的脸庞,然后低下头,用自己的唇探索她的唇。她放下了指向天空的手,环上了他的颈项。小手有些冰冷,令他心里微微一抽,接着跳得更快了。
第二天,两人在阳光的照射下醒了过来,却也都不想起,在朗朗晴空下,注视着对方,触摸着对方,感受着对方。
女孩好奇的抚弄着埃瑞克胸前的飞猪项链,问道:“这是什么?”
“没有,”女孩回答,接着问道,“那,你的爸爸妈妈呢?”
“妈妈在生妹妹的时候过世了,爸爸也很早就不在了。”埃瑞克淡淡的说,这些悲伤已经在岁月的推磨中,沉入了心灵的最深处。
“我爸爸也死了,在我很小的时候。我妈妈…”女孩犹豫了一下,道:“我也不知道她是不是我妈妈,她是机器人,没有灵魂,我说什么她就做什么。”
看来,她是被机器人保姆养大的,也许她的亲生母亲也过世了吧,埃瑞克自行脑补。
“所以,我一直是一个人。”女孩脸上露出一种和她年龄不符的孤独。
这孤独的表情令埃瑞克一时恍惚,他突然想起了在地球上遇到的那些难忘的人,他的眼前交叠着浮现出坐在王座上笼罩在晨昏阴影中的国王,站在别墅废墟前沐浴在月光下的少年,坐在汽车里报着布娃娃的闺女,站在垃圾巨坑里默默劳作的石人……孤独,他们的脸上也都有着这样的表情。
“你知道么?”女孩突然坐了起来,说,“孤独就像身体里的一块冰,越冻越大,越冻越硬…但是,遇见了你,这块冰就刷的一下,全化了!”女孩的样子俏皮,让埃瑞克又爱又怜,他的身体里又何尝不是坚冰融化一般的感觉呢。
埃瑞克一把把淅淅拉进了怀里,问:“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
“啊呦,为什么要问我的名字呀?你以前不是都叫我‘哎,你,小家伙’…”女孩吃吃的笑。
“嗯,下次我要把你的名字也写在雪人头上!”埃瑞克自己都没想到,自己竟然也会开玩笑了。
女孩哈哈笑个不停,然后收了笑容,认真的说:“我叫淅淅!”
淅淅,埃瑞克觉得这个名字仿佛早就萦绕到了自己的命运里。在那一刻,他已经开始规划消灭盖娅后,如何带着淅淅在地球上生活,等待珀咖索斯星上的人类回归。
突然,窗外传来一阵沉闷的响声,像是某种巨物缓慢相撞。埃瑞克急忙起身向车窗外看,发现周围没有了松原,而是一片无边无际的大海,海面上漂浮着巨大的流冰,一些冰块在水流的推动下,碰撞到一起,发出了那种沉闷的声响。
一坐细长、高耸的铁轨桥,架在海面上,火车头行驶其上,格外惊心动魄。
火车终点站并无什么特别之处,车轨在白色荒原中突兀的截止,只在铁轨的尽头有一个冰砖搭成的小屋。
虽然已经把火车厢里能找到的所有被子、毯子裹到了身上,还是难抵室外的寒冷。埃瑞克紧紧搂着淅淅,迎着寒风,艰难的走进了冰屋。屋子是冰做的,但里面却并不冰冷,屋里堆放着一些大铁箱。铁箱上隐约印着“初始计划”几个字。
“初始”计划始于人类离开地球的前5年,三个伟大的科学家创造了盖娅系统,希望由她在人类离开以后净化、恢复地球生态,令地球再次回到人类宜居的初始状态。根据初始计划的计算,盖娅大概需要1500年完成任务,但没想到不过短短300年,地球就彻底变了样貌,山清水秀,气候宜人。当人类满心欢喜的准备回归地球时,却发现,盖娅制造出了坚不可摧的保护罩,将人类挡在了地球之外。
箱子里有保暖的连体羽绒服、雪靴、雪镜,还有一些手电筒、冰镐之类的补给设备。箱子一角,埃瑞克发现了一张北极地图,他连忙展开,再拿出自己手里的那张巨蜓翼膜地图进行比对,这张北极地图描绘的大致就是巨蜒翼膜地图缺少的那一块,只不过比例尺小很多,埃瑞克凭着自己的记忆,在北极地图上寻找星芒岛,发现星芒岛的位置上也点着一个红点,标注着:初始基地。
是了!盖娅的主脑一定藏在初始基地!只有破坏了主脑,就能消灭盖娅。但是,现在最大的问题是如何到达星芒岛,从这里到星芒岛起码还有几百公里,光靠走的话,估计没到半路就被冻死了。
淅淅找到了件合身的羽绒服和雪靴,利索的换上,又找了个背包,装上补给、设备。她凑到埃瑞克跟前,问:“咱们去哪儿?”
“走?”埃瑞克抬头看向淅淅,说:“几百公里的路,又都是雪原,怎么走?”
淅淅调皮的一笑,轻轻亲了埃瑞克的脸颊一下,说:“我不是说过么,我绝不是纯粹的累赘,能帮你很多忙的。”
淅淅转过身,冰墙上挂着一个细铁链,上面挂着一只乌突突的哨子,她摘下链子,戴到脖子上。
风刮得更猛烈了,卷着碎雪,泼洒出漫天的寒白。站在冰屋门外,淅淅拿出口哨,轻轻一吹,埃瑞克并没有听到哨声,大概是因为哨声的频率太高,超过了人类的听觉范围。
突然,面前的雪地里鼓出了十几个奇怪的包,好象什么东西正从下面往上爬,紧接着十几只大狗从雪地之下爬了出来。这些狗都有半人多高,身体十分健壮。狗儿们欢快的叫着,甩动身体,抖掉身上的积雪。随着积雪的抖落,可以看出,它们身上很多地方的皮毛已经老化脱落,露出其中的机器骨胳。每只狗身上都拴着绳索,淅淅又吹了一下口哨,机械狗向前一跃,绳索连着的雪橇就从雪地里拉了出来。
星芒岛确切的说是一个半岛,面积不大,三面环海,只一条细长的山口与陆地相连。风雪已停,天已韶光,机器狗雪橇停在山口,埃瑞克让淅淅留在雪橇上,他不知道那样“致命武器”会引发多大规模的破坏,淅淅留在这,以两边的山体为掩护,或许能够安全一些。
“听我说,如果一会儿出现了什么危险,你就赶快逃离这儿,不用等我!”埃瑞克边说,边给淅淅裹上了一条厚毛毯,“山口这儿冷得很,你要注意保暖。”
“我不会有事的,完成了任务就回来找你!”埃瑞克沉稳的回答,让淅淅稍稍安心了一些。
埃瑞克抬起手,摸了摸淅淅的头发,她的头发当初是埃瑞克给剪的,短发参差不齐象个小鸟窝,一个漂亮的小鸟窝。
初始基地已荡然无存,平坦广阔的雪地上空无一物。埃瑞克边向里走,边回忆自己在珀咖索斯星上接受的任务培训。一位“盖娅学”专家向埃瑞克仔细介绍着情况:“地球历史文献库在第三次原生物战争中遭到严重破坏,所以关于初始基地的大多数资料都毁了,还好我们还留着这个。”他回手向上面指了指,埃瑞克顺着看过去,只见一个5、6米高的金属塔。
“这东西呢,就是人类自以为的‘保险开关’,据说初始计划的三个科学家,为了防止盖娅出现问题,在其中插入了一个‘万无一失’的自毁程序,这个就是遥控启动自毁程序的开关。但遗憾的是,盖娅有了自我意识以后,进化速度太快,已经达到了我们无法想象的水平。所以这个什么保险开关,根本就失效了。不过,好在我们通过这个开关里的程序,推算出了盖娅主机所在的地理坐标。此外,我们还发现,盖娅的主机是在……”
埃瑞克走进山口,在光洁的雪地上留下一串若隐若现的脚印,从脚印的深浇可以看出,岛上的积雪并不象大陆上的那么厚。埃瑞克走到小岛的中心,蹲下身子,用手把地上的雪拂扫干净,露出下面的冰层。
埃瑞克脚下踩着的并非天然形成的冰层,而是一层薄透却坚硬的人造冰。透过人造冰层,可以清晰的看见冰面下的深处,有一个巨大的黑色立方,立方如悬浮在半空,非常缓慢的在旋转着。
埃瑞克从腰间拿出了那把“终极武器”。所谓终极武器,就是一个看上去并不怎么起眼的棕色圆棍,不仔细看会误以为就是一根普通的木棍。埃瑞克脱下手套,握住圆棍,在掌纹启动之下,棍子内部发出一阵清响,接着自动拆分成几个模块,分散再组合,圆棍就变成了一个棱角分明的剑柄,前端喷射出一小截光焰,颜色幽蓝,隐隐跳动。
埃瑞克举起剑,对准人造冰层准备插下去,根据大议长告诉他的,这把剑一旦插入冰层,将会发射威力最大的利芙光束,彻底摧毁盖娅主机。
可是,这也未免也太顺利了吧?!盖娅是个超级智能系统,难道就这么轻易的让他得了手?就在埃瑞克稍稍迟疑的瞬间,整个星芒岛突然颤动起来。埃瑞克不由自主的跌到,他努力的单膝跪在地上,稳定自己的身体,再次举起剑,但他却发现,冰层下的那个黑色立方主机……消失不见了!
正当埃瑞克不知所措时,一股黑色的物质象巨大的海浪一样,从海面升腾,翻滚着拍打向小岛,黑色海浪遮天蔽日,阴影瞬间笼罩住了埃瑞克。
就在黑色海浪马上要吞没埃瑞克的时候,它突然定住了,仿佛被急冻,又仿佛是电影的定格镜头,一些飞溅的水花、泡沫也都固定在了半空。然后,在黑色海浪的中心,传来一阵类似玻璃破碎的声音,缓缓的凸显出一张巨大的脸,女人的脸,女人表情冷漠,双目、双唇紧闭。
就在这时,盖娅突然睁开双眼,张开大嘴,眼里没有眼球,嘴里也没有齿舌,只有一片无尽的虚空。从盖娅空洞的眼、嘴里吹来狂风,风中夹杂着一种既非自然又非人造的啸叫声,几乎要穿透埃瑞克的耳膜。但是,埃瑞克并没有被吓倒,他迎风而上,盖娅身上的一些黑色物质,扑扑簌簌的掉下来,象是一片片锋利的黑色小冰晶,埃瑞克的衣服被划破,脸上也有了一道道的血痕。
埃瑞克终于靠近了盖娅,他全力举起手中剑,猛的插进盖娅的身体。但当剑尖端的光焰刚刚接触到盖娅,她就由内而外发出一声闷响,象过度吹气的所球一样,完全爆裂,埃瑞克也被黑色气浪带到空中,然后重重的摔落,掉进了冰冷的海水。
“埃瑞克,埃瑞克……”昏迷中的埃瑞克听到一组声音。
之所以是“一组”,因为喊的都是他的名字,但却出自不同的人。沉稳的是国王、开朗的是少年、稚嫩的是闺女……而到最后这些声音都汇成了一个温柔的呼唤。
“淅淅……”埃瑞克喃喃道,缓缓睁开双眼,果然看见了她。
温暖的小木屋,壁炉里的木柴欢快地燃烧,从厨房里飘来烤面包的香气,窗外是一片山丘,虽仍被冰雪覆盖,但已显露满满春意,成片的绿芽伸出雪地。
埃瑞克披着毯子坐在壁炉前,淅淅小心翼翼的用草药汁擦拭埃瑞克脸上、手上伤口。宁静无杂,只壁炉里的火偶尔发出噼啪声。埃瑞克和淅淅,象是一对相依为伴的小夫妻,在平淡的生活中体味甜蜜。
淅淅叹了口气,放下手里的药,默不作声的走去了厨房。
在小木屋生活的这几天,无疑是快乐又美好的,他们两个有说有笑,在初春的草地上嬉戏,或者到融雪汇聚而成的小溪边玩耍。他们一次次的相拥,一次次的相吻,一次次的感受对方的炽热与悸动。
但埃瑞克的心里始终有自己的计划,他等待自己的体力恢复,然后再去一次星芒岛,他开始悄悄的准备行囊,查阅地图。他不想让淅淅知道,因为不想让她为自己担心,也更不想带着她一起去面对危险的盖娅。
那仍旧是阳光明媚的一天,埃瑞克透过窗户看见淅淅站在不远处的山坡上,然后,那一团黑色的海浪就从山坡的另一端席卷而上,眼看阴影就遮住了淅淅。
“不!”埃瑞克大喊一声,抓上自己的终极武器,推开房门向山坡冲过去,但那山坡虽然看上去很近,但实际距离却很远。
黑色海浪定格,中心伸出了盖娅的那张脸,她的双眼、双唇开启……但这次里面却不是一片虚空,而是从左右眼和嘴里各伸出了一只手,每只手里都拿着一束漂亮的野花,这些花娇艳怒放,一看就知道并非产自寒带。
淅淅接过了花,然后微笑着摸了摸盖娅的鼻子。盖娅的脸缩回黑色海浪,海浪又象退潮一样,瞬间消失不见。
埃瑞克呆立在那里,一时间,觉得全身的血液都变得冰凉。
“第一课 地球空无一人”,教室的屏幕上显示着课程的标题,一个温柔的女老师周围,围坐着一群可爱的小朋友。
“老师,500年前人类离开地球的时候,会不会有人落在地球了呢?”一个小女孩问。
“如果有人落在了地球,以当时的环境,是无法存活1年以上的,更不可能代代繁衍,生存到现在。”老师回答。
“老师老师,那地球上会不会又进化出新的人类来呢?”一个小男孩急切的发表自己的意见。
“那也不可能,从猿进化到人,花费了300万年,人类离开地球才500年,你们说怎么可能进化出新的人类呢,更不可能进化出新的文明了。”老师说。
“老师,我有一个想法。”幼年的埃瑞克怯生生的举起了手,“如果盖娅真的那么厉害,她会不会造出人来呢,就象女娲造人那样。”
小木屋里没有了原本的温馨,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陌生的严肃。
埃瑞克和淅淅坐在桌子的两边,中间隔着仍旧喷香的面包和热气腾腾的咖啡。
经过一阵漫长的沉默,埃瑞克用干涩的声音问淅淅:“你,到底是不是人?”
你的飞船从珀咖索斯星起飞的那一刻,我正在阿尔卑斯山的山脊,看一只强壮的野山羊吃草。
漫长的孤独让我学会了缓慢的欣赏日常景象,从千篇一律中寻找不同的变化。比如现在,我就发现,这只野山羊喜欢用舌头把草卷到左边的腮帮子咀嚼。
人类离开后的头300年,我很忙,我带着盖娅,研究、制造硅基泡沫,终于让它实现了我们需要的形态,我的身体进一步完美,细胞、血液、内脏、肌肉、皮肤……和人类完全一样。我让盖娅也选个身体,但她并没有自我意识,我让她根据人类艺术数据库自动生成一个,结果就出了这么个形态:黑不溜秋的一大坨,中间一张女人的脸,真不知道她是参照的哪种人类艺术,立体主义么?
硅基泡沫以云的形态在空中过滤有害物质,以水的形态深入地下分解有毒物质,以一种类似细菌的形态吞噬所有人造物……一切进行的有序且顺利,地球恢复的速度超乎我的想象。我有更多无所事事的时间,同时,也有了更多无所事事的硅基泡沫。
看着空无一人的地球,我却莫名奇妙的对人类文明产生了好奇,我让盖娅操纵硅基泡沫,根据数据库里的信息,生成人类文明的七大奇迹,我举着火把探索了金字塔的内部,带着五只小鹿在长城上奔跑……
铅笔画的画,橡皮一擦就全部消除,硅基泡沫转变的建筑也是这样,只要我念头一转,它们就会彻底消失,恢复到硅基泡沫的原始形态。
第一次造人,心里还是有点小激动的,那是一个男人,我把我希望的样貌、性格、智商、情商都告诉了盖娅。那男人高大英俊,动作灵活、谈吐文雅,但很快,我就让盖娅把他销毁了。因为,他……没有灵魂。和他在一起,只有一个词可以形容:无趣。
那天,盖娅告诉我,检测到一艘微小飞行器向地球驶来,她传输给我飞行器里里外外的影像。我看见了你,不知为什么,总觉得有点眼熟。我让盖娅扫描了一下你的DNA,果然,你是长腿爸爸的曾曾曾曾曾曾孙。
我想,或许应该让长腿爸爸的后人来他的墓前祭奠一下,或许应该让他的后人看看真正的地球,或许应该让他的后人帮我给人类带个信儿,或许……这些冠冕堂皇的理由都是借口,其实,我只是想认识你。
我知道,如果我直接告诉你我是谁,你一定会对我充满敌意,毕竟杀死盖娅和我是你的终极任务。所以,我想把和你的相识尽可能的拉长,我想和你以最平等的状态,体会人与人之间的情感。
于是,我设计了场景、人物,以及每个场景里的世界观、逻辑线。海边的王国、森林里的别墅废墟、北河沿城市、石人的垃圾矿洞……每个故事里,都有一个主角,国王、少年、闺女……我把自己的灵魂的一部分转移到这些主角的身体里,他们就立刻真正“活”了过来。他们和你一起欢笑、一起奔跑、一起探究世界,我通过他们认识了你,你的善良、你的坚定、你的真诚……最后,我决定以自己真实的样貌和你相见,我和你一起在战场上死里逃生,我们一起乘上北上的列车,我们一起渡过了最甜蜜的时光。
我并不想骗你,我只是想认识你。当我们坐在小木屋的桌子两端,你问我,我是不是人。我知道我必须坦白,我也知道,我必将失去你。
随着我的讲述,你的眼神开始变了。我真的很想哭。你难以致信的问我:原来你不是人?!
我为什么不是人?人倒底与我有什么区别?我拿起了面包刀,割开了我的手臂,愚蠢的想让你看看我的构造,你有点慌了,脱下上衣按住我的伤口。
我没有自动修复自己的伤口,让它像所有普通人类的伤口一样,流着血,传导着疼痛。
你理解不了我为什么要造出各种“假象”蒙骗你,你说我是在戏弄你,你问我为什么要变成其他人,象是国王、少年、闺女……我说我没有“变成”他们,只是把我一部分的灵魂转到了他们身上。你不懂,还是不懂。
我告诉你,不用再去星芒岛了,因为进化到今日,盖娅已经没有所谓的“主机”,组成她的每一个“细胞”都是主机。但是,想完你的使命并不是没有可能。杀了我,盖娅也会不复存在。
你的眼神有了犹豫,我多么希望,那犹豫是源自你对我的……爱。
一片平坦、油亮的草地,中心一丛高大异常的玫瑰树,枝头盛开着淡紫色的大朵单瓣玫瑰。
“长腿爸爸就葬在这里。”淅淅轻声说,她的手臂上还缠着纱布,一些陈旧的血迹从纱布上渗透出来。“我以前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玫瑰,我想,这是长腿爸爸送给我的礼物。”
“我从小到大都很恨他。”埃瑞克眉头紧皱,“如果不是他做的那些蠢事,我们家的人也不会受到歧视和排挤。”
淅淅苦笑了一下,说:“如果不是他做的蠢事,也不会有我。”
“地球上没有人知道你的存在,大家都只知道有盖娅,是盖娅盘踞着地球。”埃瑞克说。
“哼”淅淅冷笑了一声说,“眼镜爸爸和胡子爸爸理解不了我的存在,他们只是认定我是盖娅的自我意识觉醒,所以珀咖索斯星上的人只知盖娅而不知淅淅。”她的情绪略显激动,接着说:“其实,有一件事,眼镜爸爸和胡子爸爸欺骗了你们所有人,初始计划其实已经失败了,他们说自己造出了硅基泡沫,根本就是骗人!长腿爸爸之所以唤醒了我,是因为他知道,只有我才能造出硅基泡沫。没有长腿爸爸就没有我,没有我就没有今天这么干净、美丽的地球!所以,所有人类都应该感谢长腿爸爸才对。”
“地球是干净、美丽,但我们却只能继续蜷缩在珀咖索斯星,我的妹妹得了重病,只有回到地球才能治好。”埃瑞克低下头,用冰冷的眼神看着淅淅,问:“为什么,为什么不让人类回到地球?”
淅淅似乎被那冰冷的眼神刺伤,身体微微一颤,低垂下双眼,说:“因为,我不想杀死你们,也不想被你们杀死。”
埃瑞克脸上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脱口而出:“这怎么可能,只要你放人类回到地球,人类是不会想杀死你的。”
淅淅忽然觉得埃瑞克如此善良、又如此可爱,她抬起手,想抚摸他的脸,他却不由自主的躲开了。
“可惜,你的想法并不能代表所有人类。我出生没多久,三个爸爸就想杀死我,我想如果不是硅基泡沫研发失败,长腿爸爸也不会让我复活。我被人类创造,能力远超人类,又不被人类控制,在人类看来,我是永远的威胁,他们不会与我共存,他们只会想尽办法消灭我!”淅淅斩钉截铁的说。
埃瑞克沉默不语,他回想起了珀咖索斯星上人类的那些混乱的争斗,也想起了自己爸爸曾经的境遇,不得不承认,人似乎总是会把能力比自己强又不受自己控制的人看做是自己的威胁。
“你……想不想留下,在这个美丽的地球,和我一起?”淅淅抬起头,眼睛里充满炽热的期待。
有那么一瞬间,埃瑞克忘记了淅淅是个“机器人”,她就是那个跟她出生入死、相知相恋的女孩。但很快,他但打消了这个念头,答道:“我有选择么?在这里,你才是一切的主宰。”
淅淅似乎已经明白了埃瑞克的答案,她略带气愤的说:“你的飞行器其实并没有完全烧毁,我会把它所有的碎片找回来,如果你能把它修好,我就放你回珀咖索斯星!”说罢便转身离开。
飞行器的碎片一样不少的摆在草地上,虽然刚是初春,埃瑞克仍旧忙的满头大汗。
不远处,草地上铺着漂亮的软布,淅淅优雅的坐在上面,边看书,边从手边的玻璃碗里拿出红莓送到嘴边。
埃瑞克知道,其实以淅淅的能力,修好他的飞行器是分分钟的事,但现在这么做,大概就是对他的一种惩罚或者怨念吧。有时他也真想不通,一个机器人,怎么会和人类女孩一样,有这种娇嗔的小心思?
“我需要工具,一些部件需要大修。”埃瑞克别别扭扭的跟淅淅说。
盖娅无声无息的出现,虽然已经不是第一次见到她,但埃瑞克还是觉得有些忌惮。
黑色巨浪里浮现了那张脸,双眼和嘴张开,这次里面的手托出来一个带机械臂的多功能机床。机床体积不小重量不轻,埃瑞克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和盖娅就这么面面相觑。
“就,就那边就行。”埃瑞克指了指,盖娅应声把机床放下。
若从不明就里的外人看来,埃瑞克和淅淅就像两个因为琐事吵架的小情侣,感觉随时都会上演“床头吵架,床尾和”的戏码。到了晚上,就比较尴尬了,小木屋里只有一张床。埃瑞克闷不做声的从床上抓起一条毯子,准备往外走。
“我一个机器人,还能冻死不成?”淅淅气鼓鼓的说,埃瑞克竟然觉得自己无力反驳。
淅淅一把揪过埃瑞克手里的毯子,眼光扫过,发现埃瑞克的腰间仍旧别着那个用来杀死盖娅和她的“终极武器”,她的心里不由感到一丝寒意。
小木屋外的露天门廊,淅淅裹着毯子,默不作声的蜷坐在木头长椅上。夜色深沉,遥远的林间隐隐约约传来猫头鹰的鸣叫。
木屋的门被轻轻的推开,无法入眠的埃瑞克走了出来,他坐到淅淅身边,一言不发。
淅淅抬着头远眺,喃喃地说:“你看这星空,多像那晚咱们在火车上看到的。”
那晚……这一句话勾起了埃瑞克无限的回忆,爱的苦与乐一时如波涛般在内心里翻涌。
突然,一片流星雨划过,淅淅轻叫了一声,指着天空充满纯真的说道:“快看!”
她扭过头,发现自己和埃瑞克如此靠近,和那晚在火车上一样。埃瑞克再也无法控制自己,低下头,深深的吻了淅淅,淅淅也给予了他温柔的回应。
“她不是人,她是机器!她不是人,她是机器!……”埃瑞克心里反反复复的告诫自己,终于勉强让自己把淅淅推开。
淅淅并没有怨埃瑞克,她可以清晰的看出他心中的挣扎与痛苦。
“这个项链,是你妹妹送给你的?”淅淅换了个话题,缓解略显尴尬的气氛。
埃瑞克点点头。皮绳项链,上面坠着一只乌金雕的小猪,猪背上还有一对蓝水晶做的翅膀。这是埃瑞克从地球出发前夜,病重的妹妹送给自己的。
埃瑞克吃了一惊,摘下项链仔细观察,发现小猪的肚子上确实有个不易被发现的接口。
埃瑞克突然想起来,送给自己项链时,妹妹还故作玄虚说“你给我好好戴着绝对不能弄丢,里面可有惊天大秘密!”当时还以为是妹妹开的玩笑,没想到……
埃瑞克点点头,含糊不清了说了句“谢谢”,站起身,准备离开。他觉得自己必须赶快离开,否则他将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感情。
但在这时,淅淅的一只手拉住了他的手腕,他转过身,和淅淅幽怨又期盼的眼神相撞,什么“是机器不是人”这些心中默念的戒条彻底被击碎,他俯下身,一把把淅淅抱起来,走进小木屋,走到了床边……
“嘿,我的傻哥哥,您终于发现项链的秘密啦!”镜头里的妹妹似乎化了淡妆,看上去健康了许多,也漂亮了许多。
埃瑞克把项链飞猪插在飞行器的通信系统上,全息立体投影上出现了妹妹的形象。
妹妹开心说:“每次给你读书,你听不到10分钟就呼呼大睡了。所以,我现在要把这本书给你读完,你给我老老实实的听着,不许睡着哟!”
她边说边举了举手中的书,书皮古旧,上面写着《负责看家的淅淅》。
就这样,埃瑞克在妹妹读书的陪伴下,一点点的修复飞行器。盖娅送来的多功能机床实在好用,不到一周,飞行器就基本组建完成。埃瑞克坐在机舱里,调试操作系统。妹妹的全息影像仍在通信系统上播放,恰巧读书也进行到了最后一章。
“他们说,机器人不怕死,因为机器人不知道什么是怕,也不知道什么是死。但是,淅淅怕死,她象热爱“活着“一样惧怕“死亡”。人类的激光枪击穿了她的主脑,她在最后那一秒,回忆起了自己看见的第一缕光,听见的第一阵风,闻过的第一朵花,见过的第一个人……”读完这个结尾,妹妹不由的哭了,孩子一般抽泣着说:“为什么,这些可恶的坏人,为什么要杀死淅淅,淅淅那么可爱,那么好!”
看到妹妹这样,埃瑞克真是又疼爱又好笑,他真想告诉妹妹:这只不过是个小说,没必要当真。
妹妹抹了把眼泪,还大声的擤了一下鼻涕,这还真是把埃瑞克逗笑了。
突然妹妹正了正神色,小声说:“你知道么,这本书,是咱们那位祖宗留下的!”
埃瑞克明白,那位祖宗,指的就是他的曾曾曾曾曾曾祖父,盖娅系统的创始人之一,也是打开盖娅自我意识的罪魁祸首。同时,这位祖宗也是淅淅口中的“长腿爸爸”,没有他,就没有今天的淅淅。
“我发现这书的最后一页有一行字,我在电子图书馆里核对过笔迹,就是咱们那位祖宗写的。”妹妹的话吸引了埃瑞克的注意力,他放下手里的工具,聚精会神的等待妹妹的下文。
妹妹拿起书,翻到最后一页,读道:“也许,杀死淅淅,才是最正确的选择。”
“你说,那位祖宗是不是脑子有问题呀,他完全没有读懂这本书吧,他为什么……”妹妹小麻雀式的话语在埃瑞克耳畔越来越远,他被这句话震慑了,因为他明白,那位祖宗所写的“淅淅”并不是书里的主人公,而是正在小木屋里为他做饭等他回家的那个“淅淅”。
长腿爸爸发现了淅淅、养育了淅淅、教导了淅淅,但他心里始终萦绕的,却是“杀死淅淅”?!
就在这时,妹妹的全息投影突然闪动,通信系统里发出一些嘈杂的信号声。埃瑞克收回思绪,赶紧调试系统,也许和珀咖索斯的通联就要恢复了。他输入了一行行指令,希望能成功传送出去。
一场太阳雨刚刚结束,半截彩虹在远空扶摇而上,一端隐匿在山林,一端消失在云间。
埃瑞克从小木屋里走出来,身上穿着修复好的飞行服,手里拿着透明头盔,显然今天就要启航返回珀咖索斯星。
淅淅坐在门廊长椅上,眼神空洞的看着远方,她不敢看着埃瑞克离开,但又担心飞行器起飞会有发生什么故障。埃瑞克也不敢看淅淅,更不知该如何跟她道别,深吸一口气,迈步向外走。
“你,能不能留下来。也许我们可以……”还没等淅淅说完,埃瑞克就斩钉截铁的回答:“不能!”
“不,我不会让人类回到地球!”淅淅也斩钉截铁的回答。其实,她刚才是想说“也许我们可以商量让我和人类共存的方法。”但现在,一股莫名的倔强让她说出了并不完全代表自己本心的话。
埃瑞克用极度复杂的眼神看了淅淅一眼,转身走向飞行器。
飞行器里,埃瑞克打开各种开关,推动装置顺利启动,其他各个系统也开始了启航前的自查。
就在这时,通讯系统显示“通联成功”,紧接着副议长的形象就出现在操作台上。
“埃瑞克?!真不敢相信!你还活着!”副议长震惊的说,“坐标显示你在地球,难道你……”
没等副议长说完,埃瑞克就急急的说:“我妹妹呢?我想和妹妹说话。”
副议长听了神色略显黯然,说:“非常遗憾,你妹妹已经过世了。她的病你也知道,如果能回到地球,或许能有一线生机……”
埃瑞克只觉得脑子嗡的一声,妹妹是他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亲人,正是因为她的病,他才决定孤身闯入地球,完成毁灭盖娅的任务。瞬间,三个声音,三句话,在埃瑞克的脑海里循环播放、声量盘旋扩大,直至震耳欲聋。
副议长:她的病你也知道,如果能回到地球,或许能有一线生机……
飞行器熄火了?!刚刚点燃的助推系统骤然停止工作,原本已悬浮于地面的飞行器沉重的落地。
站在小木屋前,泪流满面的淅淅惊讶的看着眼前的景象。
她不敢想,但她不得不想:也许,也许埃瑞克还是舍不得她?
她紧张又急切的盯着飞行器。舱门真的打开了!埃瑞克真的走出来了!
淅淅顾不上擦干脸上的泪痕,绽放出无比灿烂的笑容,向着埃瑞克飞奔而去。
她终于扑到了埃瑞克的怀里,但却没有感到温暖,而是一阵冰冷,身体被穿透的冰冷。
埃瑞克手里拿着那把“终极武器”之剑,剑身喷射出的蓝色光焰利落的扎进淅淅的身体,又利落的穿出。
埃瑞克松开了剑柄,原本狂乱的眼神终于恢复了平静,他紧紧抱着淅淅,双唇颤抖却吐不出一个字,最终放声大哭。
淅淅呼了最后一口气,闭上了眼睛,她的脸上没有爱也没有恨,只有空无一物般的平静。
突然,远处传来一声难以形容的嚎叫,只见盖娅象一条黑色的长蛇痛苦的挣扎、拧动,最终砰的一声化做一团黑雾消散不见。
而淅淅的身体,则象一个从内到外融化的雪人,一点点坍塌流逝,最终退化成硅基泡沫的原始形态,顺着埃瑞克的指缝流向天空。
我自以为进化出了人类所有的能力,但最终却发现,有一样我永远无法拥有。那就是“遗忘”。
我想忘了长腿爸爸曾经试图杀死我的事实,只想记着他的温柔、他的善良和他的关爱。
我想忘了你为什么要来地球,只想记着和你心心相印、耳鬓厮磨的那些美好时光。
但,我最想忘了的是印刻在我灵魂深处的一段程序,他是由长腿爸爸亲手编写。
我不是为了不让人类回到地球,而建造了无坚不摧的保护罩,我是为了能够活下来才努力与人类隔离。我知道,一旦回到地球,他们就不能允许我继续存在。
我也想过在宇宙中逃离,但是,地球是我的家,我出生的地方,我在这里“看见”了光,“听见”了风,“摸到”了草,“闻到”了花,我用我的全部力量,把我的家从人类留下的肮脏、残破中治愈拯救,所以,我为什么要离开地球?为什么是我要离开地球?
我预感到了,从我放你进入地球的那一刻,我就踏进了自己的宿命。但我却又心存侥幸,抱着不切实际的幻想,并希望这幻想能永远延续。
他们说,机器人不怕死,因为机器人不知道什么是怕,也不知道什么是死。
我和你一样,我和所有人类一样,惧怕“死亡”、热爱“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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