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洛明37年生,性别女,花京延行出身。柏洛明50年就读于延行工程科技职业大学附属中学初等部,成为花京海事反应联合(又称“海伐军”)的都内应灾专员。当时的延行工科大附中依据《海事情形对应法》第二次修正条例,成为首批开设“海事专门科”的区立学校。当时并没有细致的学科划分,“海事专门科”的学生以柏洛明53年以后的标准来看,多属于灾后处理与后勤支援类人才。
为数不多我很想忘记却记忆犹新的案件,这是其中之一。
之前也提到过,我成为预备兵完全是一个不幸的意外。一个人行至此,她的人生里除了怨天尤人和消极怠工以外最有发生可能的事情,就是依据《海事情形对应法》第二次修正的条例,继续走霉运。我在初等部升上二年级的时候也是海伐军重组的第二年,和现在的实习不一样,当时学生也会被发配到乙等以上的现场。
整件事情发生在秋末。这是一次典型的大规模清剿和疏散行动——工业区和延行湾岸城镇区域的交错地带报告受到中等规模的海兽集团袭击。这个地方邻近潮积湖,常规通信条件到了令人扼腕的程度。事后的灾情推定是这样:报警站和海晶通讯设施的维护大部分时候委托给了附近壶城系的重工机械工厂来做,这是这个镇子上的惯用做法。而正值海伐军重组后军工转型,工厂的技术员忙得不可开交,常常没空到镇里,又临近涨潮的时期,事后推定发生源正巧处在离报警站不远的地方。于是正规军接到出动命令的时候距推定发生时间已经有五天有余。五天。在严重的情况下足够一个区域完全沉没了。
延行工科大附中参加行动还要更晚,离正规军出动足足迟了两天,接到的任务是协助第四阶段的扫荡作战和净空区域的搜救工作。这是学生第一次参与实际任务,说实话大家的情绪都很激动,集合的时候甚至有的起哄说要到前线去参与清剿,这些人后来被分配到了我们的队伍里,和我们一起跟在正规军尾巴后面搜寻幸存者。
直到被装上运兵车运到指定地点之前这种气氛都未完全消失,在没心没肺这点上新手总是十分擅长,这也让我们错误地低估了接下来遇到的事情所造成的心理创伤。我们被运到的地方是净空的街道区域,低矮的住宅和镇子上为数不多的商业都集中在这里。药店、超市、礼品店什么的。也不是很清楚为什么芝麻大点的地方会有礼品店。我们向指导员保证会和训练一样尽力找到生还者,以标准队形展开搜寻。正式行动的时候是以班为单位的,但是为了保证效率,我们班六个人两两一组,分成了三组来搜索整个街道。
和我组队的是我们班里的攻坚手罗洛。这可以说是整件事情最幸运又不幸的地方。罗洛是我们六个人里身体素质最高的一位,攻坚手常常要负责那些繁重又没法几个人协力完成的体力型作业。她块头很大,但性格有些大大咧咧。搜索过程中我一直嘱咐对方要“小心谨慎,察看落地死角,保持敏感”。当然这时距离大家变得麻木还有很长一段时间,我打起了十二分干劲,可能是我上学以来最严肃认真的一次。
我们依次搜索了一个巷道、两个超市后门的食品仓库和上面提到的礼品店,在两个小时之后那种打鸡血的状态就消失无踪。我知道这听起来很没出息,但要一直紧绷神经是非常累人的,我相信大部分学生预备兵第一次出任务都会是这样,保持一种时紧时松的常例状态十分重要。为了能够继续手头的工作,有时候也不得不学会麻痹自己。
在超过三个小时后,我们两个已经把三分之二的负责区域搜完了,最后要确认的地方是拐过一个街角的五金店,然后我们决定暂时合流。但到达五金店的时候,我们却发现整个店面做了充足的防御措施。卷帘门从正面隆起,可能是被货架之类的重障碍物从后面抵住了,窗户和通风口都被堵得死死的。按照灾后处理课程教授的东西,“严格防御的地方很可能是仍然存续的临时阵地”。所以我喜出望外地用海晶通讯呼叫同伴,说“五金店可能还有生还者”。
离我们最近的真寻和由里奈在一个街区之外,通讯里还能听到她们的跑步声。于是联络之后我们两个就在门口坐下来等她们过来。搜救员身上穿戴的C类救援装备包括臃肿的抗辐射外套、局域海晶通讯装置、防护板、除开常规精神生理卫生模块以外的完整急救策略物资,罗洛还需要把攻坚套组挂在身侧。因此这时我们不仅是精神,体力也到达了临界点,期望在同伴赶过来之前稍微休憩一下,会和之后再想办法进到店里去。
事后证明,侥幸心态是一个巨大的错误。我们听到了一声爆响。是那种裹挟着空荡荡的回声的声音。仿佛隔着两层发动机舱盖引擎“嘭”地失灵的声音。接着是有规律的第二响,第三响。第四响的时候我看到罗洛已经站了起来,从攻坚套组里掏出那只20磅重的大锤,开始敲打临近卷帘门侧面的墙体。我也掏出了小型爆弹枪严阵以待,考虑到对侧可能发生的紧急情况,仅凭手头的装备是拿拟虫种以外的种类毫无办法的。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我们心急如焚,但是那声音再也没响起来过。敲打了近五分钟之后,墙体已经碎裂到能支持一个人穿过去的程度。我们接受的教育告诉我们,如果遇上没有彻底清除的海兽,直接目视的最轻情形是失去眼睛。所以我们大气不敢出一口,傍靠着刚凿出来的洞口凝神聆听。
我们听到了微弱的抽泣声,紧接而来的是男性撕心裂肺的咆哮。这些声音仍然沉闷,像是隔着一层无法辨认的障壁。
随后真寻和由里奈赶了过来。我们简单交换了一下情报,不多时就达成共识使用“河豚”(正式名称是*生命工学式机械性扩张装置*/*Bio-MED*,用来实现临时的机械支撑、通道扩张或重障碍物清除)。在墙体炸开那一刻,四支枪挂手电筒齐刷刷指向了室内刚从地下室爬出来的男性。然后几乎同一刻,看到他手里的东西,我们终于意识到刚刚的爆响是什么动静。
之后我们把停在出口精神崩溃的男人扶到一边,迅速向下检查了整个地下室。
生活痕迹显示这里的人们和假定中的最坏情况无比接近,在食物和饮水严重不足的封闭环境里待了整整一个星期。
在地下室更深处发现了临时搭建的木架床和几个地铺,还有四具死于头部枪击的尸体。
一对年老的夫妇、一位年轻女性和一个看起来不到十岁的女童。
我们彻底愣在原地差不多几秒后,好像世界的声音又恢复了,那个男人不停地用我们听不懂的语言嚎叫着什么。负责照顾他的真寻给他灌了一粒轻度偏离者用的*DCC*(Directrix Correction Capsule,准线修正胶囊),他安定下来之后就陷入了昏迷。
后来真寻告诉我们,他在用纯元音语说“他们死为何”。
同一个射击点掉落了四个弹壳,四具尸体周围都没有发现抵抗痕迹。男子持有的袖珍左轮手枪里已经不剩子弹了。
在我们参与搜救前,这片城镇区域因为最靠近潮积湖而第一个遇险。返程时搜索更远的区域的、上面故事中没有出现的两个人,菲莉希特和诺华德,告诉我们说,她们看到了地面上接连出现的巨大的凹陷。这部分上峰没有给我们透露任何情报,但大概十分确凿的是,这里曾经出现过至少三十米级别的大型种。
在熏黄色的提灯点亮的地下室内,眼看着所余不多的补给,仿佛目睹了为分配问题所困的几天后的未来,时时因堡垒遭到海兽攻破而提心吊胆,在四周回响的大地的震撼中惶惶不可安眠。我无法想象那是怎样一种境地。
在穷途末路之时,一家人中的父亲忍痛击毙了自己手无寸铁的四位亲人,却没有最后一颗子弹留给自己。但就在他试图以别的方式结束自己生命的时候,我们赶过来了。
后来我们六个人都被检测出不同程度的准线偏离。最轻的菲莉希特和诺华德用了三天就好了,而我和罗洛则接受了半个月的修正治疗。我无数次怨恨当时的援救不及时,还有比经验不足更加本质的心理的幼稚。
如果我们抵达现场后,立即拍打大门、凿开墙壁,大声地呼喊“如果你还活着的话,请给我们一个回应”。我无数次假想。倘若如此,那该有多好。
然而脑海中又会产生这样的反驳:然后他们是不是就会因为误把我们的声响当作大门被攻破的信号,最后导致相同的后果。
所以现在,我们最终没有成为造成他们死亡的直接凶手。
这次事件是我在常规部队的生涯中重要的一笔。应该算得上是思想启蒙了。时过境迁,再次回想当时的事情,那个时候我们还在里屋发现了试图烹饪的皮带和皮革制的衣物(有发现齿痕,但可能随后发现无法食用而遭到放弃),在地下室的工作台发现了把各种机械零件拆解之后再粗糙组装的无线电(它是可以使用的,但是因为大范围的涨潮和兴许是大型种引起的海晶浓度上升而最终归于徒劳);还有,在店内一处三面货架瘫倒的地方确认到一柄燃烧殆尽的拖把和高浓度的海晶残留痕迹——他们甚至尝试杀死过海兽。
我要说这些做法对极端情形是不适用的。一系列因素组合在一起导致了一场彻头彻尾的悲剧。
然而,这一家人还是用尽自己的全部力量想方设法地活下去。
最后发生的事情与后来事件大肆报道后被评价的“有尊严的死亡”,我认为没有任何关系。也有宗教家说“命运无常,我们的世界是彻底荒诞的,你所做的事无关你将迎来的死亡”(我居然完整地背下来了),我一定要说,这是彻头彻尾的混蛋话。
有关生还的那位父亲。后来我们带着他撤离后,他被送至*HN-P*(博物局的花鸣对策署精神病学部,当时也兼海事相关超心理问题的研究和治疗)接受治疗。我成为*永久偏离者*之后得到了权限,有幸阅览了完整的医疗记录。
第一次的初期问诊,苏醒之后一直沉默的男人,嘴里只吐出一句话:
然后,这是医生的回复。我完整地摘抄在这里,以供警醒我自己。
你们的行动是在一个危难的情形下,实践生存的最大最优的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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