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科幻丨最后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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科学家走出了研究院的大门，他已经完成了自己今生最后的工作。人生最后的时光，他不愿再呆在实验室，这个让他献出了毕生热情与活力的房间如今只让他会感到煎熬，现在的他只想赶快回家，和自己唯一的亲人，和自己的父亲一起度过仅剩的时间。
虽是末日，但今天却是难得的好天气，大地十分收敛得释放着热量，淡蓝色的阳光打在身上，清清凉凉。回家的路上男人稍微驻停了片刻，几个小时后太阳将离他远去，他知道，这是他此生最后一次沐浴阳光的机会。
科学家的住处离研究院很近，只隔了两条街道和一座广场，曾经的他为了不浪费一丝一毫的时间选择了距离实验室最近的公寓，这个决定不坏，尤其在如今这种状况看来更是如此。
末日降临，广场上挤满了人群，人们互相拥抱，彼此告别，共同等待着研究院的工作者们揭示宇宙最后的秘密，共同等待着自己的星球回归奇点。
广场中的一个身材极高的年轻人认出了科学家的脸，他赶忙跑来科学家的面前，俯身真诚的说道：“先生，感谢您为了拯救我们做出的努力，感谢您所做的一切。”
科学家没有抬起头，他不敢直视年轻人的面庞，只是低声的说：“孩子，我没有做到任何值得你感谢的事，回到家人身旁吧，我不值得你浪费时间。”

2
科学家回到家中，开始寻找父亲的身影，一个小小的身躯瘫坐在沙发上，他似乎也听到了门口的动静，费尽全力想稍微坐直一些。
“我的巨人回来了，说是要揭示宇宙最后的秘密，我以为你会回来得更晚一些。”
科学家听到这称呼不由得露出一丝苦笑，自从父亲老了之后，他格外喜欢用这个儿时的昵称称呼自己。
“爸，别笑话我了，我早就不是什么巨人了。”
“可在你变矮的时候，我也在不断变小，在我眼里你一直都是那么大。”老人的身高已经不足3公尺，只有普通成年人小臂的长度。
男人试图帮老人换一个更为舒适的姿势，同时回答着老人的疑问。“我已经做完了最后的工作，等我们的星球再靠近奇点一些，实验室就可以接收到分析所需的最后数据，那时计算机将自动解析奇点的内部结构，至于发布分析结果的任务，就交给那些年轻人吧。”
老人在科学家的帮助下，慢慢躺在沙发的一角，他明白自己的身体状况，他能感觉到自己的生命正在逐渐流逝。
“或许，我不能陪你回归奇点了孩子，我清醒的时间越来越少，我所剩下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不会的爸，我们并不需要直面真正的末日，在我们的星球回归奇点之前，我们所在星阵的结构就将遭到破坏，太阳将会离我们远去，几个小时之后，炽热的大地将拥抱我们所有人。”
老人微微笑了笑，“要是你妈还活着就好了，一家三口一起回归大地，对于生命来说，这一定是这个宇宙中最圆满的结局。”
“如果不是为了生下我，妈她本来可以活得更久，陪您更久。”想起温柔的母亲，科学家的心情又沉重了几分。
“可她从来没有后悔过生下你，我也一样，你是我们的骄傲孩子，还记得她以前逢人就要炫耀，说她儿子可是这颗星球的首席科学家。”
“可是我愧对了这名号，直到最后我也没能让同胞远离末日，作为研究了一辈子熵理论的人，我穷尽一生都没能找到逆熵的方法，甚至都没找到任何一种抵抗熵减的手段。”科学家神情中充满了愧疚，他失败了，甚至从未看到过成功的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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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这么说首席科学家还不如我这个老头子，我可是老早就找到了抵抗熵减的方法。”
老人费力的睁大了眼睛，看着科学家一副不可置信的表情，话语中似乎又添了两分得意。
“那是在我跟你妈生你的时候，为了生下你，我俩各自分出了自己一半的能量，我矮了9公尺，你妈矮了8公尺，可结果呢，17公尺的损耗却换回了一个整整23公尺的大家伙。”
科学家听着老人的解释，难得露出了一丝笑意，他明白老人可能只是调侃，只是为了让他别再满脸愁容，可搞了一辈子科研，严谨的性格还是让他忍不住解释：“爸，能量守恒定律，不足的部分由星球来承担。”
“我当然知道，首席科学家的父亲怎么会不知道能量守恒定律，好歹我也是做学问的人，我这么说自然有自己的道理。”老人笑着回答，之后却话锋一转，突然问道：“还记得咱们的宇宙是怎么形成的吗？”
科学家不太明白老人的用意，但依旧老老实实像是被教授点名的学生一般开始认真的回答：“宇宙最初，本是一片近乎无限广阔的空间，直到某一刻，宇宙中出现了奇点，它开始吸引宇宙间的万物，熵开始向着缩小的方向进行。之后宇宙中的能量凝结在一起形成星球，不同极性的星球和星球互相排斥，但在向着奇点的运动的过程中形成了动态的稳定结构，形成了宇宙中各种各样的星阵。”
“那我们这些生命是如何产生的呢？”老人继续问道。
“我们的星阵足够稳定可以长久存在，星阵中间恰好有着一颗太阳可以降低星球表面的温度，我们所在的星球又正好处在合适的距离让大地表面温度不是太高也不是太低，于是能量开始在地表汇聚成生命。”
“再然后在茫茫的生命中，我遇到了你的母亲，然后和她一起生下了你。”老人接过科学家的话，继续说道：“我的孩子，你是这个星球上最聪明的人，你应该能够理解我表达的意思，在这严苛的宇宙中，生命的出现就是逆熵而行，你说你耗费一生都对熵减无能为力，但你一直都没有意识到，你的存在本身就是抵抗熵减最好的手段。”
科学家低着头，静静倾听父亲的话语，他的眼睛突然开始湿润，一瞬间，他像是经历了一次与一生宿敌的和解，像是经历了一场与一生挚友的诀别，他无法表达，他没有说话，只是平静而绵延的呼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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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人伸出小小的手，试图帮科学家擦拭眼泪，科学家将老人抱在怀中，方便他触摸自己的脸颊。
“好孩子，我们来说点别的吧，关于奇点最后的秘密，其实我有个自己的猜测，你要不要听听老头子的胡言乱语？”
“怎么会是胡言乱语，您的哲学思维一直让我受益匪浅，您的猜测我十分感兴趣。”
老人点点头，缓缓得解释道：
“很早以前我就发现，我们的宇宙中总是充满了对称，有冷，有热，有高，有矮，我一度认为这就是宇宙的真理，宇宙充满了对称，对称充满了美。
可熵却不是如此，它只是不断减小，从不增加，这一点都不美。
你的爷爷生前不学哲学，不问物理，一生修心，求个道法自然，最近我总想起他挂在嘴边的话：‘四合三，三并二，万物归一’。
这不合理，既然可以万物归一，那么理应也可以一生万物。
接下来就是我的猜测：
在奇点的内侧，其实有另一个宇宙，那个宇宙从一个点开始，不断向外扩张，最终趋于无限，而你所追寻的熵增，一直都在那个宇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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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记得以前你妈给你买的那个弹簧玩具吗，一个小球在两个弹簧间不断来回振动？”
科学家点点头，他当然记得，那个玩具他至今保留在书房，那是他物理学生涯的起点。
“就像那个小球一样，奇点内外的两个宇宙，熵的走向一正一负，此消彼长，不断往复，每当两个宇宙到达终点，奇点的内外两侧就会翻转，如此一来便形成了对称，两个宇宙都可以从新开始。”
科学家喜欢这个理论，若是如此，那么他毕生都在追求的熵增，将在十几个小时后就出现在他的宇宙里。
“虽说我这样猜想，但我很难想象熵增的宇宙究竟是什么样子，孩子，你是熵理论的专家，你说如果有一个一开始熵就是不断增大的宇宙，那么那个宇宙也会有生命出现吗？”
“会的。”科学家没有丝毫犹豫就给出了回答。“那个宇宙的星星会通过引力而非斥力联系在一起，那个宇宙的太阳将会发出炽热而非寒冷的阳光，而那个宇宙的生命，他们的出生的时候便是小小的个子，然后随着时间流逝不断张大。”
老人哈哈笑了两声，“那样的宇宙还真是有趣。”
“来打个赌吧，若是这最后的秘密被我猜中，我的孩子，来生你就继续做我的儿子。”老人说得很轻，似乎想节省一些气力。
“爸，我当然愿意当您的儿子，如有来生，我定会拼尽全力兑现承诺。”
“傻孩子，不用你来特意兑现。若是我赢了，我自有实现赌约的办法。”
科学家温柔的看着老人，微笑着点点头。
老人则缓缓闭上了双眼，小小的身躯无法再支撑复杂的思考，只是默默躺在科学家怀中，不再言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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科学家找出了儿时母亲买给自己的弹簧玩具，随后抱着老人来到了阳台，借助太阳淡蓝色的光辉观察着小球在弹簧间的往复运动。
那是近乎完美的简谐运动，规律，对称，似乎可以永不停歇。
科学家浅浅一笑，他明白了老人最后话语的含义。
就在这时，研究院的全域广播开始了播音测试。
“亲爱的同胞们，以及宇宙中剩余的生命们，就在刚刚，我们终于破解了宇宙最后的秘密。奇点的内部是一片几乎无穷大的空间，而且数据显示，那无穷大的空间中也有一个即将形成的奇点！在我们的宇宙回归奇点的瞬间，那片空间中新的奇点便会出现！”
广场上的人们高声欢呼，相拥而泣，他们终于知道，末日不是终结，而是另一个宇宙的开始。
而科学家明白，不只是奇点内侧的宇宙，他们的宇宙也将重获新生。
宇宙不会终结。
宇宙永不终结。
“看来是您赢了，爸。”
老人没有回答，像是睡着了一般。
片刻后，星阵中的一颗星球回归了奇点，斥力平衡被打破 ，太阳远离了人们，星球上的所有的生命回归了大地。
再接着，宇宙中最后一颗星星，连同宇宙的边缘一起回归了奇点。
一瞬间，熵的走向由减转增，奇点发生爆炸。
那之后，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