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生在梦想的遗骸上,啃食残渣,静候新生。
本文是远未来太空歌剧类型的长篇小说,属于为了了却一桩心愿写的作品。这个故事虽然构思了将近十四年,但我目前没有余力以游戏的形式展现它,因此只好退而求其次,选择用业余时间写作的方式慢慢填坑。
这个故事目前暂定为周更连载,本次更新的彩色插画由我本人绘制,黑白插图则由朋友@miaooot绘制,转载请注明出处。
木卫二的临海冰原,有一片色泽暗沉,排列整齐的工业区。精炼厂的高塔和散热装置以相同的间距向冰海两侧延伸出去,一直蔓延到地平线附近,仿佛一块被放大到地理尺度的电路板。
在这只几乎从未停止运转的工业巨兽南方,是近千年未被开发商染指的荒芜土地。哪怕是在短暂的统一年代,泛人类联盟也未曾对这块空地产生兴趣。在遍布铁锈色沟壑的冰原上方,就是晴天和她的“同事”们驻扎的反重力研究站。
一万六千吨重的研究站被反重力垫托举至离地两千三百米的高空,除去观测大冰海一带的地质改造,评估工业区和矿场送来的数据和勘探结果,这座研究站还有一个使命——
它和踏入那片荒原的勘探队一样,都在寻找泛人类联盟时代,人类文明最高领袖在太阳系留下的某种遗产。而现在,这个遗产正如晴天的雇主所预料一般,开始吞噬所有觊觎其威能的后来者。
晴天回头看了眼紧急出口外的接待处,遍布血污的陶瓷墙壁映出一个穿着宇航服的高挑少女——她皮肤黝黑,有着一头苍白的短发和金红色的眼睛,乍看之下是个典型的太空游牧民。自己的倒影让晴天感到安心,那说明她还是个活生生的人,没有落到研究站其他成员的下场。
晴天低声说完,又长吁了一口气,像是在为这些天没完没了的道歉收尾。她随后按下手臂上的按钮,让宇航服后领的头盔复位。这座无名研究站已经没有任何值得留恋的东西,五分钟后,警报引来的地方太空军就会用反物质弹头摧毁地面和空中所有遭受污染的设施,那就是此次任务的收尾。
晴天得想办法混入木星工业区疏散的人群,再趁着混乱离开木卫二。此后,她必须马上远离太阳系,往地联的势力范围边缘逃窜,如果让联邦当局知道自己还活着,她的处境就会变得十分危险。
那个时候,晴天为之服务的人们为了摆脱嫌疑,规避和超级文明集团正面冲突的外交风险,必然会选择牺牲自己这个微不足道的边缘公民。
她小跑着穿过长长的紧急通道,越过已经停止工作的灭菌检疫闸门,这才抵达逃生舱所在的大厅——晴天花了一点时间才找到角落里被动过手脚的逃生舱,这枚逃生舱不会向搜救中心发送信号,甚至不会在研究站的黑匣子里留下任何记录。
她跃入逃生舱驾驶室,绑好安全带,按下启动键,并让事先更改过的导航系统将荒凉冰原另一边的冰山设置成目的地。五秒钟之后,逃生舱的安全广播开始滚动播放那些晴天早就滚瓜烂熟的信息。在反物质导弹迫近的情况下,这无疑是一种煎熬。
终于,电磁弹射装置和助推火箭一并发力,将逃生舱送入研究站外稀薄的大气中。惯性带来的巨力猛压过来——尽管已经事先为自己注射过强化骨髓,晴天还是产生了一种近乎濒死体验的眩晕。她的心肺仿佛真空加工厂的肉干一样被压扁,喉头一阵恶心,她却既不能吞咽也无法呕吐。
逃生舱以接近7G的加速度飞行了一分钟,此后才在反向助推器的作用下缓缓减速。晴天还没能从高速飞行带来的黑视和恶心中解放出来,便看到那座冰山在自己面前迅速变大。
她想骂脏话,却发现自己此时连嘴唇都动不起来。冰山从一个遥远的白色凸起变成了白茫茫的一片,随后,巨大的冲击和惯性带来的撕心裂肺之感一并压在晴天身上,她只觉身体似乎在某个瞬间不再属于自己。
逃生舱在冰山和一座盆地的连接处滑行了数百米,最后才堪堪停下。
【这里是C97,呼叫晴天。重复,这里是C97......】
晴天花了将近两分钟,才在通讯器对面那个清脆声音的催促下拿起宇航服口袋里的注射器,对准胸前的真空注射口,猛地将无色的药物打进心脏。剧痛伴随着氧气一并涌向她的肺部,活着的真切实感再次回归晴天的身体。
【喂,喂,这里是C扇区第九十七号指挥电台。你还好吗,晴天小姐?】
通讯器对面的声音逐渐变得清晰,进而聒噪烦人。当初晴天曾经夸过通讯员小姐嗓音可爱,现在她只希望自己从来没说过这句话。
【这就对了嘛!站起来,晴天小姐,逃生舱里应该有一瓶智能洗涤剂,用它把宇航服上的血迹冲干净呗。】
“我骂街是因为我很坦诚,可不像某些人......”晴天撑起抽痛的身躯,深深地吸了几口气,之后才继续说道:“救援什么时候到?”
没等通讯员回答,一道几乎能点亮整个冰原的白光便在研究站的方向迸发开来。木卫二稀薄的大气被迅速搅动,裹挟着卫星表面的冰屑四散纷飞,在逃生舱表面砸出密密麻麻的细碎响声。
晴天伸手打开逃生舱的后视摄像头,看到一团火球在遥远的地平线上升腾而起,迅速膨胀成遮天蔽日的火云,之后又消失殆尽,只留下一大片水蒸气和冰屑。苍白的粉尘在木星黑暗的背阴面不断闪烁,太阳才刚刚从巨行星侧面透出一点光线。
反物质炸弹即使在真空中也有着巨大的毁伤范围,工业城外的那片荒原应该被整个烧成了熔融大坑——而这只是一个开始。
荒原上早已设下的陷阱被反物质武器的能量催化,此后爆发出的威能更是远超人类现有的技术能力。
没过一会儿,逃生舱便跟着木卫二的地壳一同颤动起来。数万公里外发射导弹的军舰会和那些飘浮起来的冰山一样,被混乱的引力牵动,失去作战能力。工业园区不得不将引力设备开到最高功率,以大半年的利润为代价保住自己的未来。如果不这么做,它们会和荒原附近的地表一并被推到半空,撕成碎片。
引力异常持续了将近十分钟才逐渐平息。地联人必须想办法在后续的几个月内调整木卫二的轨道,否则整个小行星带外围都会陷入灾难。这一紧急措施想必会让太阳系的财政数据不堪入目。
“C97,这也是老板算好的吗?”晴天沉吟片刻,才摇摇头说道:“我们害死的那些科学家,还有之后因为这波经济损失倒霉的工人......”
【可我们已经接下这个任务了,无论是善是恶,该做的不该做的我们都全干完了。这种时候可不太适合后悔。】
【但你希望我遵守,你希望我们能一同分担责任。所以我就这么做了,就这么简单。】
【“我们会点燃新时代的礼炮,敲响旧秩序的丧钟”——这是她原话。】
晴天检查了一遍宇航服的气密系统,随后拉下逃生舱控制板一旁的把手,让紧锁的舱门无视安全协议直接打开。舱内的空气已经被提前排空,刚才的一连串动静也变得微不可闻。
她在太古冰原上迈开酸痛的双腿,一瘸一拐地走向那艘穿梭机。此时,晴天脚下的雪原被一千多公里外的闪光照亮——苍白而刺眼,在地平线和无垠夜空间划出分明的界限。
邱峻认为那是一种来自遥远之处的巨响,被距离稀释,拼了命才穿过虚空和稀薄的大气,抵达这里。
和人为还原的中子星信号一样,遥远的隆隆声之于人类太难以理解。于是,邱峻开始想象那个声音所代表的视觉形象。
他只能想到战争——舰船坠地的漫天尘埃,聚变弹头在地平线上点燃十几个排成一列的火云,防空警报的呜呜声......在所有这些景象里,他身边的人都只剩一副模糊的面孔,他也想不起这些人的身份。
隆隆巨响戛然而止,邱峻眼前的黑暗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片驼色的墙壁。一个身穿白大褂的中年男人坐在房间右侧的椅子上,他的助手——那个名叫苏娜.弦月的矮个儿女生则在目不转睛地检查电脑吐出的报告。
邱峻望向雷森教授身后的落地窗,阳光从对面的塔楼上反射过来,刺得邱峻眼睛生疼。
“呃,我就是随便想象了一些东西:一群人在打仗啊,轨道轰炸啊什么的。都是电影里常见的场面。”
“没什么问题,至少我看不出邱先生的大脑有任何异常。”
苏娜“嗯”了一声,随后用食指在终端上一划,将电脑生成的报告投送给了雷森教授。此后一分多钟,那位雷森教授反复检查了手里的报告,才失望地摇摇头道:
“确实没什么问题。换句话说,你的治疗还是没有进展。”
邱峻也料到会是这个结果,便只是叹了口气,没再多说什么。他谢过雷森教授和苏娜,穿上外套,带上背包,准备离开这间位于海拔一千六百多米处的诊所。
“那......”苏娜摆了摆手:“记得按时转站,邱先生。”
邱峻离开诊所,顺着越来越嘈杂的室内街道来到露天车站,在月台的长椅上等候空中列车的到来。
月台护栏外是悬在半空中的列车轨道,再往外则是这片城区古老的巨型塔楼,以及塔楼间若隐若现的城市天际线。黎明城的中心地带在海面上纵横交错,两千多年的扩张让地球首府蚕食了拉布拉多的山脉,将这个半岛从地表到地壳板块一同变成了城市的一部分。
从那艘飘流飞船里苏醒后,邱峻便没什么机会丈量黎明城的高度。他很清楚,只要往自己居住的大学城走去,过不了多久便会丧失对高度的感知。
搭上列车后不过几分钟,邱峻眼前就只剩下遮天蔽日的建筑群:巨大的墙壁、数不清的阳台窗户和空中街道成了视野里最密集的存在。
邱峻盯着里程表看了几分钟,总算在金石街抚养中心的车站准点换了车。从这里开始,隧道里便不时会出现抚养机构和“千年人口变迁史”展览的广告。邱峻还没能对地联流行的家庭模式产生实感,他总觉得孩子应该由家人自己带大,而不是交给这些满脑肥肠的机构。
然而,包括苏娜·弦月在内,所有参与“再培训”项目的志愿者都对邱峻的态度感到极其迷惑。
有个只见过几次的老太太这么问过邱峻。地联控制的几千个“家园世界”里,如果人均寿命确实是一百六十岁,那恐怕这种习俗已经蔓延了二十代人不止。
自己保留的常识,俨然还停留在一个几乎被遗忘的时代。
四十五个标准日以前,邱峻被一群穿着蓝白色太空服的人从一口金属棺材里捡了起来。他记得自己醒过来的时候,那些人还在对着他指指点点,不时用头盔内置的通讯器评论着什么。事后他才知道,这群人对邱峻沉睡的冬眠舱感到迷惑,毕竟以地联人的认知来看,冬眠仓应该配备一套完整的水分和细胞能量补充系统,更长的冬眠甚至需要把新的血液注入到被抽干的冬眠者体内。
而邱峻并没有经过以上任何处理。他在看到那几个救援者时,便跌跌撞撞地从冬眠仓里爬了出来,完全不需要康复治疗。昏暗狭窄的船舱外是一颗巨大的棕红色行星,不远处有几面红色的光学警示条——那些动辄有一座城市规模的警示条上用一种别扭的语言写着:
救援者们看到邱峻从冬眠仓里爬起来,几乎是下意识地抽出了外骨骼上的冲锋枪。邱峻立马后退,举起双手说了半天“我没有恶意”之类的废话。
那群救援者同样迷惑了半天,才转而用对讲器向他问道:
也就是在那一刻,邱峻才意识到自己除了一些既有的知识和“邱峻”这个名字外,已经什么也想不起来了。
家园语是地联——也就是家园世界联盟的官方语言,和邱峻刚才乱喊时说出的标准世界语有不少微妙的差异。在地球上生活一个月以后,邱峻才意识到当时那些救援者为何会迷惑。
让他们听标准世界语,约莫是在强迫一个开拓历时代的普通人做考古作业,用现代人类语言去翻译古地球的官方文献。那个时候地球上还有几百个民族国家,以及几千种乱七八糟的语言,哪怕是联合国宪章也会让人感到拗口不堪。
救援者们搜了邱峻的身,用无人机和停泊在附近的舰载AI给他走了一套检疫流程。确认无事之后,邱峻便被带出了那艘古老的飞船,随后又在救援者们挤满避难工人的飞船上呆了几天。他开始接受船员们的即时培训,用药物和模式匹配学习机恶补现代语言和地联的法律规定、社会常识。
这么折腾了几天,当他们远离碎片横飞的木星轨道,进行第一次跃迁时,一群地联官员造访了这艘船。
这群官员的领头者是个魁梧的中年人,他身边带着一对兄妹模样的后辈。那对兄妹生得极其标致,一头金发仿佛飘动的雕塑,举止也显得无懈可击。他们俩在领头的长辈带领下向邱峻询问了一些事情,随后便开始和救援队密集沟通,有时也会发号施令。
那对兄妹的感情明显不是很好,尽管他们都很克制,邱峻也能凭着本能一眼看出问题——这两个人之间存在着利益上的竞争,而邱峻本人则和那个竞争有关。
官员们走后的第三天,救援队终于抵达了地球轨道。此时大部分和邱峻闲聊过的避难工人都在小行星带和火星下了船,一脸疲惫的救援者们给他做了几次骨密度和心肺检查,确认万事大吉之后便将他放在了一号太空城上。
邱峻在这里受到了地联移民局和一些历史学者的“热情接待”,他经历了更漫长的检疫流程、更漫长的盘问以及一大堆他自己也不太清楚的检查。最后,移民局的技术人员们认定——家园世界联盟根本没有邱峻这号人,数据库里没有一个能匹配上他的公民。在地联公安的仿生AI跟他聊了十几分钟后,当局最后的猜忌也被打消了。
原来,有不少人怀疑邱峻是另一个文明集团塞进古老飞船里的间谍。
走完流程后,邱峻被撂在一座有巨大落地窗的通道上,几个安保人员守在他旁边,而他自己则看着如织的行人穿过背后的长廊,在港口和太空城市区之间来来去去。那艘装着他飘浮不知多少年的古飞船被运输舰拖到了附近的船坞里,邱峻隔着落地窗,看到舰桥上那行斑驳的标准世界语:
半小时后,邱峻远远看到一个穿着正装套裙和磁力高跟鞋的金发少女走了过来——那就是前几天跟自己说过话的地联官员之一,那对兄妹中的妹妹。
她来到邱峻呆着的长椅边,对警卫小声说了点什么,随后便环抱双臂,低头对邱峻说道:
“运气不错?”邱峻苦笑道:“我看不出被海关盘问一小时不让上厕所有什么不错。”
“请体谅一下我们的工作吧。现在局势紧张,太阳系里大家都神经紧绷。如果不好好走流程,先不说你自己可能会被移民局粗暴对待,我也没法向上级交代呢。”
“算了,做好人是得做到底的。”女孩望着外面被拖到远处的夜巡号,摇摇头道:“我们会把你接到地表,以一项学术研究的名义向你提供地联公民的基本福利和临时身份。前提是你必须配合我们的安排,不要惹是生非,我保证期限一到你就可以正常生活。
“差点忘了。我叫梵妮莎·菲茨杰拉德,是太阳系空间发展署的一个小理事。如果你遇上了麻烦,我会尽可能帮忙兜底。”
于是,邱峻从墨西哥湾的太空电梯抵达地面,辗转一个小时来到拉布拉多半岛上的那座古老城市,在这里一呆就是一个月。自从他踏上墨西哥湾那座人造山脉的土地开始,陪伴他的官方人员便迅速减少,取而代之的则是半岛大学的学者和志愿者们。
邱峻想不起来自己出身于哪个文明圈,自然也不会知道自己的故乡是哪个行星或者空间殖民地。只是,种种迹象都在告诉他,地球之于他是极其陌生的。
他不习惯这里的气候,也难以适应地表始终弥漫着的土腥和露水味。
这个古老世界的表面经过数千年的历史变迁,几乎不剩下没被人类活动改造的环境,就连自然保护区都时刻处于气候伞和生态穹顶的直接干预之下。
相比他在环球列车上看到的那些自然保护区,人类聚居的城市反而显得混乱不堪,仿佛是某种穴居动物四处扒拉合成材料堆成的巢房。黎明城规模恢弘,在踏足这座城市的街道时,邱峻却常常能闻到尿骚味和药物的臭气,以及缺乏维护,动辄开裂的道路和锈迹斑斑的公交车。那些公交车在大楼上垂直穿行时总会发出让人牙酸的声音,仿佛随时要跟电磁轨道一起脱落一样。
除了苏娜.弦月,他遇上的地球人大多已经习惯了这些事。
第一次在大学城外见到苏娜时,这个娇小却也十分显眼的女孩正转手将两张磁卡交给路边的流浪汉。
那个叫老高的流浪汉看到邱峻在大学城门口等着,颇有些惶恐:
“啊?那可不是什么男朋友,那是我老板的病人......别跟我扯皮啦,上次让你参加职业测试,你去了几个?”
苏娜抿了抿嘴:“就差一点点了,老高。如果你还想和家里人过上正常的生活,千万别回去嗑药啊。”
“哎,我说小姑娘,你总不能无限期帮我们这儿的人去搞职业测试吧?万一哪天你没这闲钱了,我和我老婆孩子倒是可以继续在救济所混日子,其他人说不定还会记恨你,报复你。我们都是赤脚流氓,本来就没什么好失去的——你懂我什么意思吧?”
“还是关心一下你自己的未来比较好,老高。那个澡堂还有半小时关门,不洗澡可就没法去图书馆了。”
苏娜看着老高走远,这才一边按着太阳穴一边转过身来,对邱峻说道:
“我没关系......倒是你,刚才那是在搞什么?”
“解决家园世界的就业问题——呃,如果你愿意这么想的话。”
邱峻跟着苏娜去了趟诊所,随着空中列车一路上升期间,她并未主动谈论这个话题。哪怕是邱峻主动提问,她也没有正面回答的意思。
“那是大前年的数据,你这锲而不舍地套别人话,也是蛮有耐心的。”
显然,邱峻刚才的追问确实冒犯了苏娜。走在月台上时,他沉吟片刻,随后想当然地说道:
“我什么都想不起来,跟大家脱节得厉害。对这些好奇不应该挺正常吗?”
“你可真有意思,”苏娜摇了摇头:“移民局那帮子‘专家’说你是个来自蛮荒时代的原始人,我看真正的原始人是不会这么说自己的。”
“你当然不是,”苏娜说到这,冷不丁地换了一种语言:“标准世界语可比家园语难学,毕竟那可是‘友谊的语言’。”
两人在月台上大笑起来,之前的压力陡然消解。苏娜的标准世界语没有口音,纯正到仿佛来自一个自己熟悉的时代,这种摸不着的归属感让邱峻一直悬在半空的心绪安定下来。
尽管在后来的十几天里,邱峻才偶然了解到“友谊的语言”到底是什么意思。
图书馆里的一本胶卷书上,记载着泛人类联盟最高领袖的话语——【统一的人类文明需要一门代表友谊的语言。】
从金石街车站转线回到大学城后,邱峻去食堂买了几块面包便回到了宿舍——那是半岛大学的研究团队给他准备的住处。除了苏娜这些参与项目的师生之外,楼里的邻居大多不知道邱峻的来历。
这些似乎都是梵妮莎·菲茨杰拉德的安排。自从太空城上的那次闲聊之后,邱峻便再也没见过她。然而,那个青年官员的影子总是会不经意地出现在邱峻的新生活里。
大学分给他的宿舍是个狭窄的单人间,有一个更加逼仄的洗手间和浴室,一个置物架和连接在墙壁上的折叠桌。墙壁内有一只很小的冰箱,以及一台型号古旧的个人电脑——这台电脑在转接星际通讯时总会有延迟,读邱峻的动作也经常读不准。
单人间是一个睡觉的好地方,除此之外颇为无聊。邱峻自觉对这颗蓝色行星还不够熟悉,巨大的好奇心总是驱使着他到处走动。
然而,在诊所里“看到”那些战争场面后,邱峻总觉得自己越来越累。那些模糊的面孔和模糊的声音像蚂蚁一样徘徊在他的脑海中,这在之前一个月都是不曾有过的。
宿舍对面的大楼屏幕上正滚动播放着木卫二事故的后续处理:梵妮莎工作的空间发展署和太阳系第三舰队接手了这份工作,除去航道管制和工业区被毁带来的巨大损失,地联当局还不得不从福祉乐园处转手购买英伯利安共生体的引力波阵列。
地联和共生体的漫长斗争,就是这个时代人类文明的主旋律——地联当局的处理方式想必会被解读成一种自我羞辱。
【对于不断强调“技术自足”的皮特斯秘书长,这一事件几乎肯定会带来严重影响,中期选举的变数......】
邱峻在窗子上划拉几下,城市入夜后的灯火即刻变得昏暗而模糊,外部的噪音也很快减弱至微不可闻。他刷完牙洗完脸,把自己裹在被窝里,没过多久便睡着了。
半梦半醒之间,火种的红色光芒开始蔓延。邱峻阖上双眼时,曾经照亮人类前路的奇迹莫名其妙地出现,从一团模糊的光芒逐渐扩张,变成富于细节的场景,化作一片完整的天地,
邱峻面前,是一望无际的海洋,以及海洋尽头遮天蔽日的巨影。火种在立方体巨影的沟渠中流淌,红色光芒不断闪烁。
他还来不及感受脚下的土地,便听到一个清脆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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