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情提要:我叫陶一平,21岁,1986年因为一些事情被迫漂流日本。因为兼职的缘故和本地帮派牵扯上关系差点丧了命,又不知为什么这样的事情传回到语言学校老师的耳朵里,那位叫小野的老师被人骗了一大笔钱想找我帮忙调查并追回来,因此我了解到这个世界存在超能力者。事情解决以后,我仿佛小白脸一样被小野老师养了起来,感觉应当自食其力的我被小野老师怂恿做上了私家侦探。这一次的案件,我受到小野老师旧同学的委托,为这位有钱阔太太、帝银高管的夫人桃谷樱女士调查其丈夫森田喜之助的出轨事件。通过接触森田的秘书铃木惠理佳,我套取到了不少情报,又根据监听森田宅的电话,从而知道了森田喜之助这一次的偷情地点——帝银董事牛山淳的一处旧宅,而他偷情的对象,正是牛山淳的女儿。
在潜入旧宅的时候,意外遭遇到了另一名正在调查的私家侦探,我通过恐吓的手段从他那里缴获到了他的偷拍工具,并鸠占鹊巢的躲在卧室里,偷拍到了森田喜之助的偷情过程。然而野鸳鸯在偷情的过程中却争吵着一个重要的东西不见了,这东西是森田巴结牛山家的一个重要凭证(证明牛山淳作为帝银高管曾与发生在1948年的“帝银事件”有关),森田以为牛山家要抛弃自己非常愤怒,甩手而去。就在我结束偷情想要离开的时候,却有一个不速之客将丢失的文件带了回来锁进保险柜中,此人在向牛山的回报电话中自称“红龙银行”。 躲过这些人之后,我要去将偷拍照片冲洗出来,却没想到走进的冲洗店正是铃木惠理佳父亲所开——
回到旅馆里,我将昨天买了剩下的食物吃干净才觉得好受些,疲乏感随之涌来,我倒在榻榻米上睡了过去。醒来时已经是傍晚时分,我走去食堂吃了晚餐又去泡了个澡才觉得身上好受一些。晚上我想再去那附近转一转,可又害怕被那个夜宵摊老板认出来,问东问西地暴露自己的身份,也不愿意就这么在旅馆里呆着,于是在旅店前台问了附近哪里有照片冲印店,旅店服务生是本地人,她说距离这里不远的地方就有一家,在过了三个岔路口的拐角处:“没有招牌,只在门帘上写了‘铃木写真社’的就是他们家了。”
我按照服务生的指点晃荡到那里,一路上始终在纠结着要不要把照片冲洗出来,但是话说回来了,就算那些事情暴露出来能怎么样呢?根本与我毫无关系。但是我曾承诺过桃谷女士一定会给她一个明确的调查结果,现在这个明确的结果就在这部相机里面,我怎么可以就这么放着?
倒是这台相机有些棘手,讲道理我连它是不是使用的通用胶卷都不知道(看相机大小必然不是的)——我决定继续我昨天晚上的那个伎俩,就这么把相机往藏身在门帘后面的玻璃柜台上一放。那秃顶老头把挂在前胸的眼镜架到鼻梁上,端起相机上一眼下一眼地看了半天,然后越过镜片看向我:“柯达40T。”
“柯达40T,特殊用途微型相机,”他熟练地将机壳拆开,“使用40mm平视胶片。”他又抬头看我,“还有两张胶卷,你要用掉吗?”
“五千日元,”他把盖子重新合上,“本来只要两千元,其余的是保密费。”
“我明天就要。”说完我掏出钱夹来,从里面取出一张一万元钞票递过去。老头接过钞票,对着灯泡来回看了半天,我觉得钞票上的福泽谕吉被他看得脸都要红了。
确认是真钞之后,店老板从柜台底下取出一个铝制饭盒,打开以后里面是面值不同的花花绿绿票子被叠放在一起,他从里面点出三张一千元和两个五百元铜板递过来——这一瞬间忽然让我有一种回到了沈阳的错觉。
“有生意吗?”一个声音从隔开门面与民宅的门帘后面传出来,是我很熟悉的声音,在我未能及时作出反应的时候,一只白嫩的胳膊已经挑开了印有写真社名字的蓝色棉布帘——铃木惠理佳。
她的出现让我感到震惊,那个秃头那个老头回头:“嗯,来了位侦探先生。”
我的身份瞬间被戳穿,她的表情凝固在脸上,我的表演立刻崩塌殆尽,当时的表情估计难看到了家。
“啊,”我的脖子酸疼起来,艰难地点了一下头,“业余的时间我会接一点这样的工作。”我的声音越来越低,现在轮到我脸红了。
“你们认识啊。”老头问,“怎么从来没有听你说起过?”他的口气里面带着质问,仿佛不是很满意惠理佳的交友情况。
“这用不着你管。”惠理佳从柜台里走出来,“你是不是有什么话要和我解释一下?”
惠理佳没有理他,径自朝前走去,我就这样低着头跟随在她后面——怀着这样的心情跟着一个女性走在这样昏暗的巷子中,我回忆起十岁还是十一岁那年带着班主任回家家访的事情。走到一家鸡肉串小店里,她拉开玻璃门走进去,我也跟着她走进去。
那个被叫做大婶的老板娘是个胖胖的老太太,回了一句“好的”之后她就麻利地烤起了鸡肉串。倒在玻璃杯子里的韩国烧酒被端上来,还没有等我开口,惠理佳先端起了一杯灌下肚去,然后从我手里夺过第二杯:“我有说是请你来喝酒的吗?”
她坐着生闷气,我才发现她今天和往常不同,没有化妆,连我在公寓与她约会时见她时常化的淡妆也没有,头发梳到脑袋后面抓成一把马尾,身上穿的也是居家款的运动服,颜色都已经被洗得很淡了。
我和她并排坐在长桌前,她又呷了一口烧酒:“我在等你的解释。”
我不知道应该从何说起,要说明白的话大概就得从我刻意接近藤田正一开始讲起了。
“我不是什么水电工,”斟酌了一会我才开口说道,“我倒是很想我自己是水电工,但是我没有那样的本领,我只是一个连饭都快吃不上的三流私家侦探。”
“继续。”鸡肉串上来了,她拿起一支一口把一粒鸡肉丸子吞进嘴里,和她平时斯文饮食的样子完全不同。
惠理佳冷哼了一声:“我够格去念数学系,你当我是个白痴吗?”
“我为什么要戳穿我自己?”她放下竹签淡淡笑起来,那侧脸有些令我伤感。
“对不起。”我错了,我不知道说什么好,只能道歉,“如果可以的话。”
“可以,钱我要一半。”我原本是想说如果可以的话,我想继续和她做朋友。
我有些吃惊地看着她,看着她把一碟鸡肉串吃光,又开始吃第二碟,第二碟里盛着的是烤鸡皮。
“看我干什么?”她说,“一半,算作我的情报费和你的道歉金,否则我就去森田那里告发你。”她把竹签上的烤鸡皮扯下来,“鸡肉串也不给你吃。”
我看她原来是在赌气,心里安定了一大半:“这个案子,雇主之前给了我十万订金,后面看结果再结账,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应该还有十万元。”桃谷樱女士前前后后如果不算上窃听设备报销款的话的确只给了我二十万左右。当然她曾向我“展示”过更多的报酬,但是现在她已经终止了委托,我也不能肯定在收到调查结果后她会不会再支付更多的契约金。
我也不想在报酬这方面对惠理佳有所隐瞒,这没有必要,而且我已经决定对她诚实。
“没有问题。”我答应下来,“但是十万的订金已经花销的差不多,现在我也没有这么多余钱可以给你。我可以给你写一张欠条。”
“写吧。”惠理佳招呼老板娘给那支笔和便签来,我在写有“鸡肉串店”抬头的点菜便签上写下“今欠铃木惠理佳小姐十万日元”并署名。
“这,”我犹豫着,“需要和雇主商谈才能知道什么时候能结掉尾款。”
“这就是男人了,从来只有说得好听。”她冷哼着将那张只写明了金额和签名的便签叠好塞进自己的零钱包里面,但将面前的碟子推过来,“不过我决定放过你了,吃吧。”
铃木惠理佳,一如她自己标榜的那样,是一位充满洒脱精神的现代女性。
两杯啤酒下肚之后,我们又聊回到森田的案子上面。铃木对我的调查经过嗤之以鼻,认为我完全不用如此大费周章:“你像现在这样把十万元拿出来,我能帮你问得明明白白。”
“你少来,你不过是舍不得花这个钱罢了,中华弟弟,我要好好教育你一下,”她换了个姿势面朝我,“这个社会没有什么是不能定价的,如果有人告诉你他不愿意,那不过是你开的价不够高或者价钱不合适罢了。”
我从小接受到的教育就是“资本主义社会是赤裸裸的金钱社会,是没有人情味,没有道德可言的社会”,当初我刚到日本的时候也偶尔会想起这句话,然而真正向我解释清楚了这句话的含义的就是当时的铃木惠理佳。在那个时候我也不曾想过,其实我和她之间的关系,当时我认为是友谊或者男女情爱,至少在我决定向她开诚布公的那一刻我是这样认为的,也是可以用金钱来等额交换的——当然,对于这样的结果我毫无怨恨,毕竟是我从一开始选择了欺骗,就像魏兴农和阿白的事情一样,选择无底线没道德的是我。
我们大概聊到晚上十点的样子,她已经有些醉了且开始大声说一些无关紧要的话,老板娘问我认不认识她家,我表示认识:“那好,你要负责送她回去哦,一定不要留她在外面过夜,她现在有丧事在身,中华弟弟。”
我想惠理佳大概从小就是在这里生活的,以至于现在的她与那个我认识的那个都市女性铃木惠理佳之间有着某种明显的不同,至于是哪方面的不同我又说不上来,也许就是在这里她可以随意喝醉并大声喧哗这点不同吧。
我把她扶回家去的时候,惠理佳的父亲也就是铃木写真社的秃头老板还在店里等着,惠理佳让我直接住到她家去,铃木先生的脸上写满了尴尬和厌弃。
我知道她只是喝醉了,于是告辞,回旅店的路上我觉得自己的脚步有一些飘忽,应该也喝醉了吧。
第二天,我拿到那份冲洗好的照片,是用一个牛皮纸信封封住的薄薄一沓,惠理佳拿出来给我:“除了爸爸之外没有任何人看到过,我也没有看过喔。虽然我家那个老头没有什么大本事,但是你放心他绝对是个能守得住秘密的人。”
我点点头:“我相信你。”转而说,“你想和我一起看吗?”
“不用了,”她摇头,“森田那个老家伙的私生活我一点兴趣都没有。”当时我非常想问她既然对森田这种大人物的私生活没有兴趣,又为什么要凑在中村广志这种色狼周围,但是这样的话我问不出口。
“那好吧。”离开的时候我留意了一下,铃木老家并没有挂出“恕报不周”的丧事牌或者其他的丧仪物品,看来不是本家的丧礼。
回到旅馆我迫不及待地将信封拆开,摆在上面的一沓是我躲在衣柜里面偷拍到的欢爱画面,有几张出现了失焦,但是总体来说拍得还是比较清晰;奇怪的是下面那一沓,这一部分在我想来一定是王德贵之前拍摄的文件画面,照片内容也的确印证了我的猜测:是一些被铺展在地板上的文件内容特写照。
可照片中凡是涉及到文件内容的画面全都变得扭曲错乱,它们让我想起在电视节目中看到的灵异照片。
我把这一套十张照片和随片给我的胶卷负片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才确定不是自己眼花,我当下怀疑是不是照片冲洗时出了问题,遂既返回了铃木写真馆。
“小惠已经去银行了。”接待我的是惠理佳的父亲,“你们俩是什么关系?在交往吗?你这么年轻有正经工作吗?”
我被问了个猝不及防,张口结舌半天没想到怎么回答他。
“我劝你不要妄想了,我们小惠的目标可是非常明确的,她看不上你这样的家伙。”
“是不是朋友都好,我只是提醒你,年轻人,时间是很宝贵的,不要浪费它,明白吗?”
“明白,明白。”我点头哈腰着,赶忙拿出那些照片来,“伯父您看一下这个,这是不是冲印的问题啊,怎么是这样的效果啊?”
他并没有把照片接过去:“就是这样的,不是冲印的问题。”
我考虑着应不应该相信他的话,可我自己其实也不知道王德贵是在什么情况下拍得这些照片,当时他用来照明的只有一支手电,也许是手电光的原因?
“那,如果不是技术问题的话,您认为会是什么样的原因造成这样结果的?”不管怎么样,我打算先听听他的意见。
“就我所知,除非你是专门制造灵异照片的那种喜欢投机的家伙,否则用你那点拍色情照片的摄影技术和这台相机是怎样都无法拍出这种照片的。所以我看解释只有一种,你真的惹到了不该惹到的东西。你究竟在调查什么?照片里的那个男人应该就是小惠的上司森田先生吧?你在调查他吗?”
“不知道您说的‘惹到了不该惹到的东西’指的是什么?”
“那就不好说了,不外乎八百万神佛中的哪一个,小伙子我看你应该去神社找神主好好问一问。好啦!不要站在店前面妨碍生意,像你这种邪祟缠上的家伙,站在这里会带坏我的运气!快走快走!”一边说着一边做出赶人走的动作,一点不顾及我是在他这花过钱的客人。
“请先别急着赶我走,”我着急起来,“是不是能请您再把胶卷洗一次看看?”
“负片你也看过了就是那样的,别没事找事了,快走吧!拍那些不正经的照片,相机会哭的!”
“都是色情内容,不然就是间谍照片,肯定是不正经的人!”
“我当然是可信的人了!但是我不想和你这样的家伙来往!”
“那样的银行?你小子在说什么!什么叫那样的银行?”
“那样的谋财害命的银行里!在那样的银行,那样的财阀手下工作!”
“小子!八格牙路!”他看起来怒火中烧,无发的头顶已经因为充血变成了红色,“话你可别乱说啊。”
他愣了一下,我感觉他强按住了怒火,然后打开了玻璃柜台一侧的木隔板:“进来说吧。”
我走进柜台后面,他侧身出来将玻璃拉门关上锁好,我才注意到他的啤酒肚大得如同孕妇,然后引我走进后面的私宅中。在窄小的客厅里我们对面而坐,他没有泡茶而是直接抱着肩膀准备看我说什么——其实我也只是一时冲动。
“那个,”这会我的脑袋已经有点冷却下来了,拼命拼凑着一些信息,“帝银在四十年代出过一件事情,有一个自称是政府卫生工作人员的家伙抢劫并杀害了一个分行的所有员工。”
“据我的调查,牛山淳在这件事情里面扮演着非常不光彩的角色。”
“具体的细节都在这些文件里面,非常可惜的是现在我们看不到了。”
“你是什么意思?”他摸着下巴上的胡子茬:“所以你是在调查牛山董事吗?”
“不,如您所说我只是在调查森田先生的婚外情,这些只是意外的收获。”
“意外的收获,意外的收获,意外的收获。”他重复着这个词,“你知道小惠为什么能去帝国银行上班吗?”
“帝银事件”发生的时候,铃木先生还只是一个刚刚初中毕业的少年。因为帝国银行椎名支行被所谓的“后藤里治”一锅端,只有因故逃过一劫的行长牛山淳以及重伤在医的副行长吉田武次郎尚在人间,可以说那时椎名支行已只剩下一个空壳。
为了能够在椎名町继续开展各项业务,帝国银行总行一方面从其他支行抽调人手继续维持椎名町支行的运转,另一方面紧急招录职员补充到系统当中来。因此,只有中学文化程度,因为长子身份不得不放弃学业进入社会养家糊口的铃木先生,凭着能够熟练使用算盘的技能及在中学时代展露出过较高的数学天赋被帝银破格录用——这在其他人看来简直是天方夜谭一样的好事情。要知道日本早在第二次世界大战之前,城市中的小学教育普及率就已经达到百分之百、初中教育普及率也已经过半。所以一般来说,像帝国银行雇员这样有身份又相对高薪的体面职业,其教育门槛起码是职业高中毕业或以上学历者。
作为椎名町的居民,在经过一周的快速培训之后,铃木先生毫无意外地被安排到了重新组建起的椎名支行中工作,而牛山淳也就成了铃木先生的直属上司:“牛山先生是一位和蔼可亲的上司,因为同是这个地区的老住户,他在很多事情上都对我非常照顾。”铃木先生在谈到牛山淳时流露出一种下位者对上位者由衷的尊敬态度,这也是为什么当我谈到牛山淳曾参与到“帝银事件”的犯罪中时,他忽然对我的话有了兴趣。
当然,详细的事情我说不出个所以然,不过听铃木老板简单描述了当时的椎名支行情况之后,我就有一种感觉——牛山淳的侥幸逃脱并非出于偶然:“他事先完全知道这件事情,牛山淳为什么会在那一天下午突然请假?而事情结束之后,据您所说,警方好像也没有来银行过多地进行搜查和询问。”
他摸了摸自己的秃头:“这话倒是没有错,但是单凭这一点就说明他有问题,这也太勉强了吧!”
我沉着脸:“当然,现在我的话没有说服力,那是因为我的证据完全遗失了,但是请您相信我那些证据是真实存在的,因为那些文件现在还好好地放在牛山旧宅的保险箱里,上面记录着牛山淳参与犯罪及分赃的全过程。”我如此信口开河,只是想让他更相信我的话。
“这,”他犹豫了一下,“你的话完全说不通啊,如果那些证据真的是如你所说,那么就它绝对足以威胁到牛山董事现在的一切,不,不仅仅是牛山董事,它能影响到整个帝国银行在日本的存亡与否。那么他为什么不销毁那些证据却偏偏要把它们保存在在一个无人居住的空宅中呢?”
“因为证据并非真正掌握在牛山家手里,”我联系自己调查到的情况进行推理,“而是由森田喜之助调查得来的。”
“正是如此。”我点头,“在我调查他婚外情的过程中,发现森田是一个喜欢搜集和研究战时日军史料的达人,”因为不知道铃木先生的政治立场如何,这里我用了偏中性的词汇,“他似乎是在收集和整理这些资料的过程中意外发现了牛山淳的把柄,我推断他在这之后曾试图凭借这些资料去威胁牛山从而让自己在‘帝银’的权力圈中获得更多的好处,而牛山也以行动回应了他的要求——牛山淳将自己已婚的女儿派出来拉拢森田,与他成为实质上的婚外情恋人。”
“你说什么?”他瞪大了眼睛,“你是说照片中那个女人?”
我从牛皮纸信封中抽出两张照片递过去——毕竟我只有这一套证据,考虑到铃木先生和牛山曾经的关系,我不得不防备着他意图毁掉照片的举动。
好在他只是拿过照片去仔细观察,最后不由感叹出声:“的确很像!”他曾与牛山淳相处过很久,牛山的长相他是最清楚不过的,“唉,他竟然允许这种事情发生!他竟然会做出这种事!”
我拿回相片放好:“森田喜之助与牛山家通过牛山幸子而媾和在一起,我想森田和牛山会对这批资料如此处理,恐怕就是双方对这场结盟所下的共同保证——森田自己不持有这份证据,我在调查中也查到除了这一份材料之外他自己没有保存过其他的副本;资料被安放在偷情的场所,两人似乎每次来幽会都会顺带确认物品是否存在。”这些就只是我根据之后梳理自己偷窥所得信息而得出的结论了。
铃木先生紧皱眉头,隔了一会他才缓缓说道:“因为内部改革又是老部下,工作后没多久我就跟着牛山董事转战过好几家支行,最后在总行工作,因为这份关系他曾向我许诺过在我退休之前会给我安排一个不错的安置,1983年,就是那一年我不得不替他,不,是替他的女婿,那个牛山浩志背一个黑锅,当我还以为他会站出来保住我的时候,他已经将我这个小卒子给抛弃了。”他摇头叹息,“这也不能怪他,毕竟我只是一个仅有初中学历的老职员罢了,银行的年轻人越来越厉害,就显得我越来越无能,然而围绕着董事先生的内部斗争却是无时不刻都在进行着的。这时不牺牲我这个无能的老家伙,难道还要去牺牲有着大好前程的年轻人吗?”他口中那个有着大好前程的年轻人应该就是朝仓浩志,看来他并不清楚在森田上位之后朝仓被冷落这件事情。
“但是你知道的,小惠的妈妈在那之前就和我离婚了,”我并不知道,“我的小惠是个很聪明的女孩,她有着非常聪明的头脑,我在其他女孩子身上从来没有看见过的聪明头脑,她可以去念大学,还是大学里最困难的数学系!我的小惠得找一个好丈夫,一个身家、地位都配得上她这高智商的好丈夫。但是如果我在退休之前被银行辞退,成了无业游民,我就会成为她达成这一目标的最大阻碍,即便我还可以靠着一些手艺继续生活下去,但是我的小惠,她将会嫁给什么样的人啊?他们会帮她安排相亲,她可能会嫁给一个印刷厂的工人,一个普通公司的小职员,或者干脆和我一样只开个小店糊口,也许就是那边卖鲷鱼烧家的小子,嫁给那种人,嫁给像我一样的下等人,一想到这里我就彻夜难寐。我的小惠,她需要一个更高的起点,一个更好的平台,所以我就去求牛山先生,我说我可以一句话都不说地离开,这是我们这么多年主仆情分使然,但是牛山先生,我一定要求求你,求求你将我的女儿收入银行中,让她有一个体面的开始,这也是我离开帝银之前最后的请求了。我跪在地上哭着求他,这是我作为一个父亲,在那个时候,唯一能为她的未来所做的事情。”
1983年秋,时年22岁,刚从日本静冈大学(国立)数学教育系毕业的铃木惠理佳,放弃了可能的数学教师生涯甚至是数学研究学者生涯,进入帝国银行成为了一名专职秘书。
他絮絮叨叨地说了一大通,其实汇总起来也就是那么几句有意义的话。他的眼神逐渐暗淡下去,也许是因为现实与他所料的不同,他的女儿,铃木惠理佳似乎并没有如他预期的那样,因为他恳求得来的机会而走上光明大道。
“您想说什么呢?”终于铃木老板不再说了,话停在他对女儿的担忧上。
“我,”他犹豫着,“我希望你能停止对牛山董事的调查。”
“什么?”前有桃谷樱,后有这个莫名其妙的铃木老头,他们想干嘛?
我忽然意识到,铃木老板在某些事情上似乎知道地比我更多:“你的意思是,就好像这次拍摄出来的照片一样?”
“照片?”他好像一时忘了那些“灵异照片”,“啊啊,不是照片,那些照片我也不理解,是别的。”
他不安地在坐垫上挪动着屁股:“你,知道GHQ吗?”
“就是General Head Quarters,”从他嘴里蹦出来几个我完全不明白的英文单词,他看我一脸迷惑,“唉,现在的年轻人都不知道了吗,就是驻日美军总司令部。”
战后的日本,受驻日美军的直接统治。所谓GHQ就是驻日美军总司令部的简称,当时担任GHQ最高长官的就是那位二战历史上赫赫有名的麦克阿瑟将军。根据《波兹坦公告》,盟军对日本宣布占领,在日本设立接管的总司令部。当然,由于二战后两极对立的实际国际格局,美国政府在与原邪恶轴心国日本原政府进行媾和之后,代替盟军对日本实行了单独的占领,在日本驻军并将日本全境纳入到美军的军事保护之下。而日本政府则被要求进行诸多改革,这些改革的目的总而言之就是为了方便GHQ透过日本政府对日本社会实施“直接统治”而进行的。
所以话说回来,发生在1948年的“帝银事件”其侦破过程之所以会如此扑朔迷离,并最后有那样不知所谓的结局,在铃木老板看来全是GHQ在幕后操纵所故。
“那时有个警部补,叫平塚什么的,好像是个很有名气的家伙,跑到我们支行来做询问。那天他和牛山董事单独在行长办公室里,我听到里面爆发出很大的争吵声,那个警察最后摔门而去,牛山董事则一副非常害怕的样子,他看到我说,‘啊,铃木,我身体不舒服要回去了,你帮我和副行长说一下’,就回去了。当时我有一种不好的预感,第二天果然就有更多的警察来调查他,牛山董事也称病告假没来上班,一时间到处都是风言风语,但是到那周四,对,是周四,我在茶水间外听到那个叫平塚的家伙对另一个陌生警察大发雷霆,他咆哮着,‘什么!让我不要调查他!凭什么!为什么!你们算哪根葱敢这么要求我!’然后我听到那个人说这是来自GHQ的命令,他要求平塚立刻停止对原军方人士的调查,立刻回到正确的调查方向上去。”
原军方?臭名昭著的旧日本皇军?我张大了嘴。牛山有原军方背景?所以我刚才瞎猜的没错?森田的确是在自己的兴趣圈子里发现了牛山的把柄?
“后来那群警察只留下句‘我们调查错方向了,这段时间麻烦你们了’就灰溜溜地走了,牛山董事也和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回来上班。”他沉默了一会,“当时我们都觉得那件事的确和牛山董事有关系,但是既然那个警部补都这么说了,也许真的只是误会吧。”
“话虽然这么说,但是这个事情一旦泄露出去对谁都没有好处吧!对你自不必说,你想想小惠呢?她还在帝银工作,这件事一旦被重新翻起必然引发层层巨浪,帝银虽然是个身量庞大的巨人,可是它能不能经得住这样的撼动?小惠还需要这个平台,她已经快三十岁了,你是喜欢她的,对吧?对吧?你得为她考虑,对吧?”
我觉得有些泄气:“你说的没错,我得为惠理佳考虑。”
即便不考虑惠理佳这一层,我也得清楚一点那就是美国大兵还在日本好好呆着呢!美军的F16战斗机真的就停在横须贺港里!虽然现在已经很少会听说驻日美军直接插手日本社会政治事务的事情,可是我刚来日本时就曾发生过一起美国大兵强奸日本女高中生的案件,一时甚嚣尘上可到最后还是不了了之。当然,我的手里的确也没有什么可称之为证据的东西,我本来也没有打算要调查牛山或者“帝银事件”的真相。
虽然我没有直接答应他停止调查的请求,不过他似乎已经从我的回答中听出了我内心中的怯懦——那不是我搞得定的事情。铃木老板似乎因为我的怯懦而快活起来,他站起身从客厅的橱柜里掏出烟盒:“你要来一支吗?小惠在家的时候我根本不敢抽。”
我就随便问起惠理佳这次回来是参加谁的葬礼,他说是惠理佳母亲家那边的亲戚,他和铃木太太离婚多年,离婚后没多久铃木太太就病故了:“因为什么而离婚呢?”我看到客厅里没有放置祭坛,看来他对前妻并没有什么挂念。
“那时我在行里正混得风生水起,”他不好意思地笑着,“为了能往上爬得更高一点,我一时鬼迷心窍相信了一个什么大师,然后加入了他们,那时候我挣来的钱大都扔进了那个无底洞里面,老婆当然接受不了,她原本打算带着小惠回娘家去,可是她娘家很穷的,根本抚养不起小惠,所以就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这个名字略让我觉得耳熟:“您现在还在那个组织里吗?”
从铃木家出来,我觉得这夏末的太阳有些晃眼,等回到旅馆我在房间里又坐了一会,心中有点起伏不定——我有些想要知道牛山和“帝银事件”之间到底有什么牵连,他到底在里面扮演了怎么样的不光彩角色,还想知道旧日本军方在其中又是什么样的角色。
如今那份文件我是肯定看不到了,从“红龙银行”突然出现的这个情况来看,我肯定牛山家一定加强了相关的保险措施。但也不是完全没有机会,王德贵曾看过那些资料,他在前天夜里的表现现在仔细想来也颇让我觉得有些可疑,但是我实在不想再去和他有什么接触。
到前台我借了电话打到桃谷宅,响了三声之后接电话的是一个陌生的中年女人声音。
“请问桃谷夫人在家吗?”我用一种沉稳的、商业化的声调说。
“太太不在。”那边大概以为我是推销电话,立刻挂断了。
我本想和她联系关于照片的事,看来只能另找时间点联系或者想别的办法。和旅馆结完账之后,我就此离开丰岛区,踏上回程的电车,但是我不想就这么回公寓补觉,我想再等一等,等到惠理佳下班再找她谈谈。此时是下午一点,还有好几个小时的时间,我琢磨着可以去一趟图书馆,找找“帝银事件”的相关资料来读。
因为写作手法的关系,这篇作品被喷惨了,大概也有几个读者在追着看吧,不过因为题材敏感数据太烂,估计也签不到平台了。之前是打算在机核连载的,不过因为编辑老师打招呼说部分内容不方便发在这里,所以选到了其他平台。当然,作为作者我也希望有更多的人能看到我的作品,所以舔着脸来再发发推广,作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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