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一名剑修,他的修行近来陷入了瓶颈,于是一门心思投在悟道上,脚下飞剑信马由缰,放任自流,飘到哪儿算哪儿。
忽然,一阵缥缈的歌声将王五惊醒,差点从云海上掉下去。
他定了定心神,竖起耳朵仔细聆听。那声音像是远在天边,却又似近在耳旁,如怨如慕,如泣如诉,似有百般幽愁千缕离恨。
不知何时,周遭升起了茫茫大雾,万物都被笼罩在乳白色的雾气里,举目不可远观,定睛难辨晦暝。
王五寻着歌声前进,行至数百步,浓雾中浮现出一个身影。
那是一个衣衫褴褛的老乞丐,蜷缩在一块磐石上,哆哆嗦嗦。
老乞丐开口道:“年轻人,休要再往前走了,前方就是极乐阁。”
“你不知道极乐阁?那是四海八荒最有名的销金窟、刮骨洞,想当年,各路大能巨擘有如过江之鲫,可谓盛极一时。”
“只可惜啊,千年前的一场大火,将这座天上人间付之一炬,从那以后,常听废墟之中传来女人的歌声,多少心神摇曳的路人被吸引过去,其中不乏和你一样在长生路上探索的苦行者,然而,没有一个人回来过。”
“有人说,那是千年前被烧死的厉鬼,呼唤活人去成为它们的一员。”
王五抱着剑,展颜一笑:“既如此,就让我去平一平它们的怨恨。”
老乞丐不说话了,目光偏向别处,嘴里不停嘟囔着“良药苦口,忠言逆耳,好言难劝该死的鬼”之类的话。
王五继续前进,复行数百步,只见烟波浩渺的湖面上,一个巨大的轮廓若隐若现。他轻轻吹了口气,浓雾竟然自行消散,一座遮云蔽日的通天高楼赫然出现在眼前!
“叮铃叮铃”,楼中传出了细碎空灵的响声,犹如鸣佩。
突然大门洞开,涌出十余道飘忽不定的倩影,分列两旁。
她们皆是身段妖娆、体态婀娜的女子,或含情凝眸,或淡如秋水,神态各异。
为首者面掩薄纱,只露出一双曼妙的眼睛,眼角一抹绯红,妩媚异常。她款款来到王五跟前,深施一礼:“贵客临门,有失远迎,极乐阁恭迎公子大驾。”
王五随众女子步入大殿,雕梁画栋,金碧辉煌,轻歌曼舞,鼓瑟吹笙,好一派人间仙境!
王五拿起竹瓢,从流动的酒渠中舀出一瓢清酒,昂头饮尽。这酒甘若蜂蜜,醇似仙酿,流入喉肠,飘飘欲仙。
为首女子言道:“公子此行,是否也为一睹花魁芳容?”
王五精神为之一振,不动声色地说道:“那是自然,某久闻极乐阁花魁艳名,特此前来相见。”
“自极乐阁开张以来,求见花魁者数不胜数,但至今只有一人成功,盖因欲为花魁入幕宾者,须闯过三道难关。”
女子引着王五来到一处偏殿,殿中有一口巨大的温泉池,池边镶着九只黄金龙首,作吐水状,龙须飞舞,栩栩如生。
为首女子言道:“欲见花魁,须焚香沐浴,整容更衣。”
“此处需以魂石作秤锤,受到一定重量,九龙方可吐水。”
取出魄温戒交完钱,王五在众女的服侍下沐浴更衣,然后跟着为首女子登上高楼。
王五面露疑惑,为首女子解释道:“此处便是第二关,此墙由天外陨星混合晶鳞金铸造而成,恐大罗金仙也难以力破之,若想通过,须参悟其上刻字,坚墙方可自开。”
王五凑近观瞧,暗暗吃惊,这是何等磅礴的剑气,竟如大风卷箨一般从墙上滚过,留下一行剑意凛然的狂草!
只见其上书:以剑入道,破万相邪。斩根断果,念止此行。
王五在墙前观摩一日,盘腿静坐一日,又起身观摩一日,继续静坐一日,周而复始,足足耗费了十天时间。
第十一日清晨,东方未明,王五突然睁开眼睛,仰天长笑!
这一刻,王五有千言万语,似胸中郁气不吐不快,于是他挥剑作笔,在残破的铜墙上留下了酣畅淋漓的四句诗:
王五大步流星地跨过残垣断壁,继续登楼,为首女子紧随其后。
王五一眼就看见了守在门前、身后负剑的剑傀,无需多言,这就是最后一道关卡!
从剑傀身上流出的气机表明,它和王五同为元婴境后期,但论杀意之狂暴,剑气之雄浑,犹在王五之上!
仅一息之间,王五便与剑傀战成一团,阁楼上传来阵阵虎啸龙吟,王五是战车,剑傀是铁骑,他们周遭的一切都被狂暴的剑气碾碎,前堂厅里千沟万壑,支离破碎,到处都是剑痕!
这场战斗以王五一剑劈碎剑傀而告终,他本人也元气大伤,不得不坐下来盘腿调息。
雅舍里传来女人的清唱:“凭高洒泪遥望九重阁,咫尺里隔红云。叹昨宵还是凤帏人,冀回心重与温存。天乎太忍,未白头先使君恩尽……”
这歌声是那么的哀怨泣血,便是王五,也不由心生戚戚然。
王五绕过屏风,只见飘忽的烛火中,一袭红衣跪坐在雕栏前,眺望远方。
忽然灯火摇曳,两道鬼影蓦然出现在眼前,女人身披五色华服,明眸善睐,靥辅承权,美得不可方物,男人面容清癯,腰间挂剑,静坐于案前。
男子摇了摇头,玉杯端起却又放下,沉吟道:“十年,给我十年时间,待我以剑入道,羽化登仙,便回来娶你。”
话毕,鬼影闪烁,消失不见,雅舍里冷冷清清,只剩下王五和那一袭红衣。
红衣转过身来,正是两道鬼影中的那个女子,只见她珠光宝饰,凤冠霞帔。
王五指叩案面:“‘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古今中外,痴男怨女,莫不如是。”
花魁眼前一亮,如同未经世事的孩童一样问道:“那公子可愿舍弃一身修为,与奴家在此长相厮守,永固长生?!”
果然,下一刻,粉黛佳人露出了赤目獠牙,活脱脱一个森罗恶鬼!
“骗子,跟他一样都是骗子!你哪儿也去不了!死吧,死吧!全都去死吧!”
王五一脚踹翻桌案,剑指红衣女鬼。火光骤然升起,极乐阁在大火中痛苦地呻吟,一如千年前的景象。
仅二十合,花魁就在王五手上败下阵来,论实力甚至比不上门外的剑傀。王五愈发狐疑,就凭这女鬼的微薄道行,是如何让那么多修行者折戟沉沙的?
她惨然一笑道:“十年!我等了他十年!到头来却什么都没有等到……”
王五冷冷地说:“当年那场大火是你放的吧,为什么?”
“为什么?因为我要让他后悔,我要让他把自己的心挖出来,看看会不会痛!”
花魁丝毫不掩饰脸上的怨毒:“哈哈哈哈!你以为杀了我一切就结束了吗?那老鼋在外面守了那么多年,终于让他得逞了!”
王五脸色大变:“什么老鼋?你是说……那个老乞丐?!”
他一进极乐阁就感受到了强大的禁制,但这禁制对化神以下的修士影响极小。
那个老乞丐根本不是劝人回头,而是请君入瓮!他需要一只小白鼠扰乱极乐阁的阵法,好乘虚而入!刹那间,飞沙走石,狂风大作,天地变色,黑云压城!从黑云之中探出一个恐怖的身影,龟首人身,四目血红,身后张开一对羽翼,它巨大如山,漆黑如夜,可怕的窒息感如天崩一般重压而下!
王五掐出法印,飞剑出鞘,一剑化作九九八十一剑,悬于空中,剑意盎然。
八十一柄飞剑如同离弦之箭,朝着缓缓逼近的巨手激射而去!
话音未落,八十一柄飞剑聚成一束,贯穿了老鼋的巨手,从中开出一个血洞!
老鼋发出一声震天动地的怒吼,极乐阁的所有鬼魂匍匐在地,哀嚎不止,王五更是被震得七窍流血,一股狂暴的力量将他掀飞出去,如同断了线的风筝!
老鼋的巨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恢复原状,一把攥住了熊熊燃烧的极乐阁!
一束耀眼的光芒如同发硎之剑冲破云海,仿佛天火降世!
那柄剑是那么的耀眼,那么的无与伦比,不可阻挡,它如同燃烧的流星划破天际,携灭世之威将老鼋的整条手臂连同半个身子撕成粉碎!
王五呆呆地望着这一幕,他此生从未见过如此闪耀的一剑。
轰隆隆!云层中雷霆翻滚,只见一袭白衣胜雪,缓缓从天上走下,一步一生莲。
面容清癯的男人轻轻落地,伸手将爱人拥入怀中,哪怕她已经快魂飞魄散了。
一句轻飘飘的话,瞬间击溃了花魁的心防,所有怨恨在这一刻化作泪水夺眶而出。
身形正在复原的老鼋怒不可遏:“李白猿!休要坏我好事!你以为我怕你不成?”
他喃喃道:“匹夫一怒,血溅五步,天子一怒,伏尸百万,那么剑仙一怒,又当如何呢?”
一道剑光冲天而起,直奔老鼋而去,云中紫雷也化作九条巨龙遥相呼应,刹那间,整个世界被映成白昼,巨大如山的老鼋就在不可直视的光芒中化作齑粉!
这一剑的威力在天地间荡涤开来,波及到了摇摇欲坠的极乐阁。
在一声轰然巨响中,极乐阁如同空间坍缩一样崩解,王五慌忙御剑躲开,以免被卷入进去,万劫不复!
当一切尘埃落定后,哪里还有什么亭台楼阁,湖光景色,只有一块杂草丛生的废墟,大地白茫茫一片真干净。
男子为极乐阁的所有人立了一块无字碑,又在旁边竖了一块小碑,上刻李白猿妻,陈氏之墓。
王五立于一旁,说:“即便香消玉殒,她也依然披着嫁衣等你,一等就是一千年。”
王五回想着刚才惊天动地的一战,瓶颈已然不再,心中若有明悟。
“神仙本是多情种,蓬山远,有情通。情根历劫无生死,看到底终相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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