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一的时候发了上周三考试的卷子,我和指南翁有争议的那道题是C不是D。我得意扬扬地指着那个问题问瞿清鹤:“这题为什么选C啊?”
我是故意问给指南翁听的。指南翁对我的行为与想法洞若观火,但他选择充耳不闻,故意装作在看窗外的风景,看都不看我一眼。他越是这样,我越要说给他听,我从中获得的快乐也越多。
她微微一笑,回头拿来了自己的卷子,用笔轻轻画着,对我说:“这题特别简单的,选D的肯定是没仔细看,没看见隐藏条件……”
我听得开心,同时有意摊开卷子让指南翁也看个仔细。指南翁装作没看见,脸死活不转向这边。他越是这样我越有报复的快感。
老师讲评到这道题的时候,叫全班选D的举起手来。大约半个班的同学举起了手,老师不无痛心疾首地说:“同学们啊,这题怎么能选D呢……”
听到这里,我再也忍不住了,毫不掩饰地笑了起来。数学老师身高不足一米六,往讲台上一站却自带一种威严,像大楼门口的石狮子。听到我的笑声,她停止讲课,面色铁青地看向我:“奕琦,你笑什么?”
我赶紧止住笑容,摇摇头,收敛了一点。我注意到同样变成铁青色的还有指南翁的脸。我心中乐开了花。
不过如此肆无忌惮地拿他取乐并不是没有代价的,这件事让我知道了得罪一个老头、特别是一个小心眼的老头有多可怕。指南翁整整一周没有和我说一句话,好说歹说都没用。即使我威胁他再不理我我就把书给撕了,他也依然不理会我。指南翁大概也知道我不会真下手,反而摆出了一副视死如归的样子让我骑虎难下。
我确实不可能把它真的撕了,但这样一周不和我说话让我感觉很不自在。那周我看见了许多妖怪,但指南翁一个也不和我说,问他也不吱声,所以我无法得知我看到的都是些什么。
周末回到家,黄雨潇和大黄照例热情地向我扑过来。虽然回家的路上我就感觉黄雨潇会在门口给我一个很热情的拥抱,但真正感受到的时候我依然有点受宠若惊。我还没有习惯有人等着我回家的感觉,毕竟那么多年回到家里一个人也没有,家中唯一会响的还是一台本世纪初的自鸣钟。
我们拥抱的时候指南翁一声不吭地绕过我们飘到了房间里,但在路过的时候故意发出很大的动静来表示自己的存在。黄雨潇注意到了他的异常,附在我耳边悄悄问:“老头子怎么了?”
她的声音已经很低了,但指南翁还是听见了。他在房间里用很大的声音回答她:“我很好,好的不能再好了,从没这么好过!”
“从来没有!”他又加了一句,然后被自己呛得咳嗽起来。
黄雨潇觉得指南翁这个样子很有趣,带着笑意问我:“到底怎么了?”
我说这句话有些欠考虑了。我是不带任何感情色彩的一句陈述句,但听起来挺刻薄的。我顺手关门,结果风吹上门的时候发出的巨响把我自己都吓了一跳,门上台北故宫博物院买的翡翠白菜形的风铃纪念品叮当地响个不停。虽然这不是我的本意,但还是吓到了黄雨潇也气到了指南翁。我不想道歉,干脆什么都不说。
话音刚落他就后悔了:“算了你摔门吧,反正不是我家的门。”
黄雨潇惊魂未定的样子:“干嘛呀,你们生你们的气别生给我看呀!”
她既委屈又认真的样子把我逗笑了。黄雨潇看我笑了起来,放松了许多,小声对我说:“一会你和我讲讲发生了什么。”我点头应允,坐在沙发上抱着大黄,小声对黄雨潇说了事情的经过。
黄雨潇听完弯着腰捂住嘴,笑的特别夸张:“什么?就这点破事吗?哈哈哈哈哈!”
我也不知道这哪里好笑了,但她就是笑个不停。她笑成这样估计会让指南翁更加生气,但我也没有制止她,就想让她多笑一会。过了一会,黄雨潇自觉失礼,收了笑声坐在我旁边,小声地围绕着指南翁问这问那。
家里很安静,只有我和黄雨潇用远低于正常音量的声音说着关于指南翁的悄悄话。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指南翁突然对我说:“今晚你和大黄去光明桥的妖市看看吧,我就懒得去了。”
指南翁说:“月亮将圆不圆的时候妖气很旺盛,所以妖市一般都在十四夜开,一年只开十二次。”
指南翁翻了个白眼:“是因为月亮快圆了所以叫十四夜,而不是十四夜了所以月亮要圆。再说了,这个也就是个说法,老外说不定有别的时间点呢。”
光明桥离我家有四五公里,带着大黄也不好骑车,看来今晚要遭罪了。我一直等着指南翁叫我出发,但指南翁却迟迟按兵不动。我以为他忘了这事,正好我本来也就不是很想晚上出门,心中稍微松了一口气。到十二点半时我打算上床睡觉,指南翁提醒我道:“你今晚还要去妖市呢!”
我叹了口气:看来他并没有忘记。我用尽可能为难地语气说:“都这么晚了还要去吗?”
我希望指南翁能读出我话语里的不情不愿,可惜他并没有。
指南翁说:“晚?还早呢!妖市两点才开门,大约开到四点,你打算什么时候出发?”
我倒吸了一口凉气——两点才开门的妖市也太磨人了。虽然我有时也会熬夜到两点,但这并不意味着我会想在那么迟的夜里出门去逛市场——还是一个都是妖怪的市场。我顿时没了兴致,有点退缩的想法。黄雨潇体贴地说:“不然你先去睡一会?要是一会醒了还想去我们就去?”
黄雨潇在“还想去”上加了重音,给我一个台阶下。我内心暗自感动,果然狗通人性。我刚想要去睡,指南翁又提醒我道:“你多熬一会夜,体内的阳气会损失的多一点,这样在妖界就更有认同感。不如你就别睡了,反正睡两小时和不睡也没差别。”
这合理吗?我觉得他就是站着说话不腰疼,仗着自己不用出门就说出这种话,有睡总是比不睡强的。我不理会他,正好困意袭来,倒下就睡。恍惚间感觉到大黄咬着被子的一角将它拖到了我肚子上。我伸手摸了摸它的脑袋,居然很快就睡着了。
我原以为我能一觉睡到天亮的,没想到睡了一个多小时就被叫了起来,这样的感觉从未体验过,感觉很差。
大黄咬着我的裤脚把我弄醒了,那会才一点出头,合着我就睡了半个小时,感觉上却像过了一夜。初时我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险些又睡着;当我再次被叫醒的时候我才反应过来我还要带着黄雨潇去妖市。
那你叫醒我干嘛呢?我在心里抱怨,不过已经稍微清醒了一些。我一边闭着眼睛缓冲起床时的迷茫,一边不情不愿地问指南翁:“真的要去吗?”
指南翁也一副刚醒的样子,但刚睡醒的彷徨并不妨碍指南翁发火。指南翁眼睛一瞪,说话的时候胡子都跟着跳动:“那废话!不然叫你干嘛?”
“你带着手机就行,”指南翁打了个呵欠,“妖市的摊贩有人类也有妖怪,人类收钱,妖怪收他们自己的货币,但妖界的货币用的比较少,你要买妖怪们的东西的话旁边的人类摊贩换就行了,一般不会多收你钱的,都是良心价。”
谁会大半夜的起床就为了去买妖怪们的东西呢?我脑海里闪现过了几个商品:蛤蟆炖南瓜、红酒肉豆蔻等等,不过这些似乎和巫婆的关系更大。我揉了揉困到酸疼的眼睛,望着漆黑的夜幕打了个发怵的呵欠。我看了眼黄雨潇,抱有一线希望地问:“你不困吗?”
本来黄雨潇是低垂着眼帘微蜷在床上小憩的,听到我这么问她,她一下子坐了起来,强睁着眼睛说:“不,我不困,随时都可以出发的!”
说着她跳下床绕着床跑了一圈,又从另一边扑上来,摇晃着尾巴以示自己完全清醒了:“你看,我随时可以出发。”
我叹了口气:黄雨潇这会又读不懂话里的话了。我很想说我困得要死,但看她兴致勃勃地样子,我又不忍拂了她的好意。我一边在心中暗骂指南翁自己在家睡觉却要我们大半夜出门,一边坐起身来找袜子。穿好袜子之后我到厨房喝了一杯咖啡,最终还是挣扎着上路了。下楼的时候我困得几乎是扶着墙走路的,黑色的卫衣在墙上蹭了一袖子的白灰,走到一楼的时候发现臂弯上居然还贴着一个换煤气罐的小广告——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粘到衣服上的。黄雨潇对此表示很忧虑,默默跟在我后面,大概是怕我突然摔倒。我看得出她几次都想伸手扶我,却一直摸不到我。
说这话的时候大黄紧紧贴着我站着,有点依偎的意思。我笑着握了握它的前爪,对黄雨潇说:“还好,我还行。”
实际上我想的是:你怎么不早点说呢?现在回去肯定会被指南翁看不起,我不想这样。
导航告诉我步行到光明桥要一小时十八分钟,我觉得白天的话这样的步行不算太远,权当散步,但大半夜的走路就有点令人发慌了。我胆子不是很大,走夜路的时候老是怕遇到鬼。黄雨潇对这点似乎是看破不说破,她总是讲各种笑话给我听。虽然笑话并不夜风温暖多少,但我还是勉强笑得出来——我尽力用笑声掩饰慌张。黄雨潇寸步不离地守在我旁边,说着话的同时警惕地看着四周的黑夜,也不知是防妖怪还是防坏人。
凌晨一点半就连小区楼下撸串的道上大哥们都消停了许多,我却在这时候被迫出门逛街,实在是有点凄惨。小区里漆黑一片,只有路边的路灯和保安室亮着灯。保安已经打起了瞌睡,脑袋像鸡啄米一样上下直点,这时候别说来小偷了,就算来一个拆迁队他估计都醒不了。我本不想打扰他的美梦的,但现在小区已经锁了大门了,我只能叫醒保安让他给我开门。他显然对于我的深夜外出有点疑问,不过他也没多问,打了个呵欠就开了门。我离了保安室灯光的范围走进夜色,身后的铁门又“哗啦啦”地关上了。那时的我还没去考虑怎么进来,大不了在外面找个网吧公园将就一晚上了。
大街上一个行人都没有,来来往往的全是妖怪;偶尔看见一两个像人类的,这么晚不睡也一定会被别人说一声“妖怪”。晚上妖气很盛,许多妖怪都会在这个时候出来活动。有的妖怪还有自己的店面,就开在原来的人类店铺门口:一些已经关门的店门前亮着不同颜色的灯笼,许多妖怪在前面的路面上摆摊,卖的东西各种各样,还有套圈打靶之类的小游戏。
黄雨潇告诉我,妖怪们其实很羡慕人类的生活,其中也有一些是人类的亡魂,他们在夜间人类不用店面的时候,就把店面经营起来为妖怪服务。妖界的交易实际上不止局限于妖市,只是妖市是相对集中且也有人在的地方罢了。
黄雨潇又说,妖市以外的商店看起来像在卖东西,实际上更多的只是体验生活罢了,有点类似于一种角色扮演。妖怪们乐此不疲地玩着这种游戏,扮演成人类社会的各种角色。贩夫走卒,没有妖怪不向往的。它们模仿着人类,在夜间经营起了一个与人类社会共存却又独立在人类社会以外的社会。这样的角色扮演似乎每个晚上都在进行,在每个人们已经睡着的夜晚扮演睡着的人们。
人类又何尝不是在角色扮演呢?每个人都身兼数职地在单位、家庭、朋友中辗转,为了这样或者那样的利益、需求,人们扮演不同角色。妖怪们因为羡慕人类的生活也喜欢角色扮演,可这种扮演是为了要模仿一种怎样的生活呢?人类社会的繁华?还是市井百姓的忙碌呢?
这些感慨并不是在见到的当时就想到的,当时只是觉得有趣,睡意全无。回过头来想的这些也并无答案。我一个人在家的时候,我扮演的是什么角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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