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名:The Church In High Street
我将重写的《坟兽》寄给了奥古斯特·德雷斯,他在某些条件下接受了它:标题应改为《海伊街上的教堂》,他应能够按他认为合适的方式编辑这个故事。因此当这个故事发表的时候,在各处包含了德雷斯对我写下的东西改写的几个段落。这也很正确:因为我认为他意识到了,这是向我展示如何改善我的写作的最直接方式,而出售这个故事是如此的鼓舞人心,以致于我在一年多以后写完了我的第一本书。——拉姆齐·坎贝尔,《冷印》的前言
创作于1961年,初次发表于1962年的《Dark Mind,Dark Heart》,也被发表于《冷印》。
“……在每座墓穴中的隐秘门廊伫立观望的坟兽的存在为众人所知,并以其中住民身躯长出之物为养料,茁壮生长……”——阿卜杜尔·阿尔哈兹莱德《死灵之书》
若非境遇所迫,我绝不会去往那古老的坦普希尔。但在那段时日里,我实在手头拮据,当我回想起一位定居在坦普希尔的友人曾邀请过我担任他的秘书时,我开始寄希望于这份职位——数个月之前开放的——或许仍然可以得到。我知道我的朋友很难找到某个能长久地同他待在一起的人;鲜有人会喜欢待在如坦普希尔那样一处恶名昭彰的地方。
念及于此,我便将我仅有的少数几件物品装进行李箱,把它装进一辆从另一位已经远航的友人那里借来的小型跑车里,在一段天色尚早以致于城市交通的喧闹还未变得强烈的时间里,驾车驶离了伦敦,远离了我曾居住过的那位于偏僻小巷的、摇摇欲坠的、黝黑的房子里,那宛如牢房一般的房间。
关于那座位于科茨沃尔德丘陵[注]的衰颓破败的小镇坦普希尔及其风俗习惯,我已经从我的友人阿尔伯特·杨那里听闻了良多,在他为即将出版的关于巫术和巫术传说的书籍中的一章而研究不可思议的迷信信仰的期间,他曾在那里居住过数个月。我自己本身不是个迷信的人,我好奇于理智健全的人们看上去无论何时都显而易见地尽可能避免进入坦普希尔——据杨所言——与其说是因为他们厌恶那条路线,毋宁说是因为他们对不断从那个地区传出来的怪异传闻感到不安。
[注]Cotswold,之前默认译为科茨沃尔德丘陵,和Goatswood(高德斯伍德)很像。在拉姆齐·坎贝尔1964年1月7日为《湖中居民及不受欢迎的租客》写的引言中有这样一段话“最后,还有高德斯伍德,最为深入科茨沃尔德丘陵腹地的、被森林环抱的小镇,这座小镇有一个少有人使用的火车站、以及一个颇为现代的镇中心;但是其中住民据说是非人之物,高德斯伍德因为神祗莎布·尼古拉丝要么被禁锢于要么偶尔栖身于这座小镇附近的小山上的传说而得名。(Finally, there is Goatswood, the town lying furthest into the Cotswolds. Surrounded by woods, this town contains a little-used railway station and a fairly modern town centre; but its inhabitants are reputed to be non-human. Goatswood takes its name from the legend that the god Shub-Niggurath is either imprisoned or has at times made his home in a hill near the town.)”。可见,Cotswold与Goatswood确为不同地点,前者为坎贝尔在作品中使用的、现实中存在的一大片地区,后者为坎贝尔在作品中创造的地名,位于科茨沃尔德丘陵的一座小镇。
许是由于我老是想着这些传说,随着目的地的接近,这片地区似乎逐渐变得令人不安起来。取代了有着露明木架的茅草村舍的村落、那轻柔起伏的科茨沃尔德丘陵,这片地域是一片阴森凄凉的原野,鲜有人定居。这里仅有的植物是那害了病的灰白荒草和稀稀落落的肿胀橡树,有几处地方强烈地令我感到不安——例如,那道路旁边懒洋洋地流淌的河流,经过的车辆的倒影被那碧绿的、泛着浮渣的河水怪异地扭曲了;而我被迫取路的岔路则直穿一片沼泽的中央,那里的林木在头顶合拢,以致于我几乎看不见周遭的淤泥;而那林木繁茂的山坡几乎在某一处垂直于道路之上,那些树木犹如无数粗糙虬结的手掌一般伸向道路,全然流露着原始森林的样子。
杨曾经常写信提起过从阅读各种各样的古代典籍中获知的某些东西;他写下过“最好不为人所知的迷信传说中那已然忘却的循环”;他提及过诡异的异界名讳,而他最后的书信——已经几个星期没有送来了——他曾暗示过在诸如康赛德、布瑞切斯特、塞文福德、高德斯伍德和坦普希尔之类的镇子上,对跨越太空的诸存在的真实崇拜。就在他的最后一封信里,他曾写道‘犹格·索托斯’的一座神庙与坦普希尔里一座现实存在的教堂毗连,在那教堂里曾进行过可怕的仪式。这座可怖骇人的神庙被认为是这座小镇名字的起源——起初的‘神庙丘’的一个变体[注]——小镇在那坐落于山顶的教堂周遭被建立起来,在那里“大门”倘若被如今久已忘却的异界咒语开启,便会敞开以令太古的群魔从其他领域跨越进来。他写道,关于这些恶魔到来的使命,有一段尤为令人毛骨悚然的传说,但是他克制住了没有写下,至少等到他已经拜访过那座异界神庙的尘世地址为止。
[注]Temple Hill神庙丘,Temphill坦普希尔
一进入到坦普希尔的第一条古式街道,我便开始对我的鲁莽行径感到担忧。倘若杨在此期间已经寻到了一位秘书,身处穷困潦倒的境地,我将难以返回伦敦。我几乎没有足够的钱款用来在这里解决住宿,而那间旅馆,在我经过时看到的那一瞬间便令我感到厌恶——那倾斜的门廊、风化剥落的砖墙、以及那站在门廊前面、在我驾车经过时似乎毫无心智可言地盯着我另一侧的某物的衰颓老人,这座镇子别的区域亦无法令人安心,尤其是从覆满绿苔的砖墙废墟之间一直延伸到惨白的墓碑群之间的那座有着黑色尖塔的教堂的台阶。
然而,坦普希尔最糟糕的部分似乎是在镇子南端。在从西北一侧进入小镇的伍德街上,在伍德街左侧覆有林木的山丘尽处的马诺尔街上,那些修缮得颇为良好的四方形的岩屋。但是在坦普希尔中央地带的那座乌黑的旅馆四周,那些建筑物通常破败不堪,而一栋三层建筑的屋顶——下层被用作商店,有个标牌——普尔杂货店——在溅满泥点的窗户上——已经完全塌陷了下来。在中央集市广场的另一边,走过桥梁,坐落着克洛特街,在克洛特街的尽头的伍尔住宅那高大、无人居住的建筑物的另一边,便可找到萨瑟街,杨便定居在那里的一栋以低廉的价格买下的、能够修葺一番的三层宅邸。
在那骸骨一般的桥梁对面的建筑的状况比起北侧的建筑更加令人不安起来。布里奇路的那些灰色仓库很快便被有着山墙的住宅取代,通常有着残破不堪的窗户和未经粉刷的斑驳正面,但是仍有人居住。这里零星地有着蓬头垢面的孩童从屋前台阶上无奈地盯着人看,亦或是在一片荒地上一滩滩橙色泥浆中玩耍,而那些较为年长的租客则坐在光线微弱的房间当中,这个地方的气氛犹如幽魂定居的城市废墟一般令我压抑不已。
我从两栋有着山墙的三层建筑之间进入了萨瑟街。萨瑟街11号,杨的住所,在这条街的更远一端。然而,一看到它,便令我有种不祥的预感——因为它的百叶窗关上了,而房门敞开着,结满了蜘蛛网。我把车开到那边的私人车道,下了车。穿过灰白的、遍生真菌的草坪,走上台阶。那房门在我的触碰下向里旋开,露出了光线昏暗的门厅。我的敲门和呼喊没有得到回应,我犹豫不定地站在那里片刻,不知是否要进入。门厅里满是灰尘的地板上哪里都没有脚印。记起杨曾写信提起过他曾与路对面的萨瑟街8号的屋主有过交流,我便决定向他询问关于我朋友的讯息。
我穿过街道,来到萨瑟街8号,敲响了房门。门几乎立刻就打开了,尽管那悄无声息的打开吓了我一跳。8号的屋主是一位高大的男人,有着花白的头发和亮晶晶的乌黑双眼,身穿已经磨破的粗呢便装。但他最令我惊讶的是他那特别的古典风度,令他有一种从某个过去的年代遗留下来的感觉。他看起来非常像我朋友描述的学究气十足的约翰·克洛希尔,一个拥有异乎寻常地渊博的古代学识的男人。
当我自我介绍了一番,并告诉他我正在寻找阿尔伯特·杨的时候,他脸色惨白,在邀请我进入房屋之前短暂地迟疑了一会,咕哝着说他知道阿尔伯特·杨去了哪里,但是我可能不会相信他。他领我走过昏暗的门厅,来到了只被角落里的一盏油灯照亮的大房间。示意我在壁炉旁边的椅子上坐下。他掏出了烟斗,点了烟,坐在了我的对面,开始唐突、匆忙地说起话来。
“我发誓过不对任何人说起这件事了,”他说。“那就是为什么我警告杨离开,远离——那个地方的原因。他不会听的——你现在找不到他了。别这样看我——是真的!我必须比告诉他的那些更多地告诉你,否则你就会试图找到他并找到——别的什么东西。上帝知道如今在我身上会发生什么——一旦你已经加入了牠们,你绝对不能对任何外乡人谈论起牠们的处所。但是我不能看着另一个人重蹈杨的覆辙。我应该让你去那里——按照誓言所说——但是无论如何,牠们早晚会抓住我。你必须在一切都太晚之前脱身。你知道海伊街上的那座教堂吗?”
我花了几秒时间镇定心神,回答道。“如果你指的是靠近中央广场的那座——是的,我知道。”
“如今它不被用作教堂了,”克洛希尔继续道。“但是那里很久以前举行过某些仪式。牠们留下了牠们的痕迹。或许杨跟你写信提起过在那教堂的同一位置、但是在另一个维度存在着神庙的传说?是的,从你的表情来看,他提起过。但是你知道为了开启那些大门,让来自另一侧的祂们跨越进来,在合适的季节那些仪式仍在被举行吗?这是真的。我自己站在那座教堂里过,看着那些大门凭空开启,展现出会令我惊恐地尖叫不已的诸景象。我参与了会令门外汉神智失常的崇拜活动。你看,多德先生,坦普希尔的大多数人仍会在正确的夜里拜访那座教堂。”
几乎非常相信克洛希尔的神智受到了影响,我不耐烦地问道。“这一切和杨在哪里有什么关系呢?”
“这关系密切,”克洛希尔继续道。“我警告过他不要去教堂,但他还是在朱尔的仪式[注]已达到圆满那年的一个夜晚去了,当他去那里的时候,牠们一定在一直注视着他。自那之后他就被拘禁在了坦普希尔。牠们有办法把空间转变回一个点——我无法解释这个。他无法逃离。在牠们来之前,他在那间房屋里等待了几天。我听到了他的尖叫声——看到了屋顶之上天空的色彩。牠们抓住了他。那就是为什么你永远都找不到他。那就是为什么你最好趁时间还来得及的时候离开镇子。”
[注]Yule rite,朱尔节是古代北欧的冬至祭日,后与圣诞节混同。因而这个词亦可译为‘圣诞仪式’。远古巨佬玖羽or竹子在HPL的某篇中将这个词译为“朱尔的仪式”,具体哪篇忘记了。且感觉“朱尔的仪式”听起来更不明觉厉,故用此译名。
“无论为了什么缘由,我都不会进入那所宅邸的,”克洛希尔承认道。“别的任何人也不会去。那间宅邸如今已经是牠们的了。牠们已经把他抓到外界——谁知道何种可怖之物可能仍潜伏于那里呢?”
他站起身,暗示他已经没有要说的了。我也站起身,很欢欣地逃离这间昏暗的房间和这座房屋本身。克洛希尔送我到门口,短暂地站在门槛上,恐惧地左右张望着这条街道,仿佛他认为某种可怖之物会显现。接着他不等看我往哪里走,就消失在了他的房子里。
我穿过街道来到萨瑟街11号。当我进入那诡异地有着重重阴影的门厅时,我记起了我的友人讲述过在这里的生活。这间宅邸的下层部分,杨习惯于用来细读某些古老而可怖的典籍、对于他的发现写下注解、以及进行别的种类繁杂的研究。我毫不费力地找到了他用作书房的房间;书桌上覆满了一页页便笺——书架上填满了皮革以及人皮装订的书籍——与周围格格不入的台灯——这一切都彰显了这间房间昔日的用途。
我从书桌和旁边的椅子上掸去厚厚的灰尘,打开了台灯。这灯光令人安心。我坐了下来,拿起我朋友的文件。这堆文件中第一个映入眼帘的有着“确凿证据”的标题,正如我很快发现的那样,第一页就很具有代表性。它由似乎是论及了中美洲的玛雅文化的、毫无关联的注解组成。不幸的是,这些注解似乎随意而没有意义。‘雨之众神(水元素?)象鼻(参考旧日支配者)库库尔坎(克苏鲁?)’——如此便是它们的要点。然而,我坚持认为,一个可怖的、暗示性的模式变得显而易见了。
看起来,杨一直在试图将各种传说体系联系并整合到一个中心体系中,如果反复出现的引文是可信的话,是比人类古老得多的传说体系。倘若杨的资料并非来自于这房间四周的墙边摆放的古代典籍,他是从何处收集来的,我不敢妄加揣测。我花了几个小时仔细阅读了那可怖而异样的神话体系的概要——克苏鲁是如何从这个宇宙最遥远的边界之外的、无可名状的栖身之所那里到来的传说——极圈文明与来自宇宙边缘的漆黑犹格斯星的可憎非人种族的传说——可怖的冷原与被禁锢在修道院的、必须遮盖本应是祂的面容部分的大祭司的传说——以及众多除了存在于某些被这个世界已然忘却的地方、只存在于流言中的亵渎之物的传说。我读到了那可怖的混沌之核阿撒托斯在被剥夺了心智和意志之前是什么样子——众多面孔的奈亚拉托提普——伏行之混沌能够呈现出的诸形体,那些之前人们从未胆敢述说的形体——人类如何瞥见猎犬,以及会看到什么。
一想到如此可憎的信仰可以被认为真实存在于理智世界的任何角落,我就惊惧不已。而杨对待他的文件的方式则暗示了他也对那些东西不完全持怀疑态度。我将那一大堆文件推到一边。在这么做的时候,我拿开了记录簿,露出了薄薄的一叠便笺,标题是《关于海伊街教堂的传说》。回想起克洛希尔的警告,我把它翻了出来。
两张图片被订在第一页。一个标题为《高德斯伍德,铺有罗马时代的棋盘状路面的地区》,另一个标题为《‘死灵之书’第594页雕版画的翻印》。前者描绘了一群看起来是侍祭或是戴着兜帽的祭司将一具尸体放到一个蹲伏的怪物身前;后者则更为具体详尽地描绘了那个生物。那个生物异样得如此歇斯底里,以致于是无以名状的;牠呈闪着光辉的、苍白的卵形,丝毫没有五官,除了垂直的、裂缝一般的嘴部被角状的突起所围绕。牠没有明显的肢体,但却暗示了这个生物能够任意地形成任何器官。这个生物一定仅仅是某个病态的艺术家那病态的大脑的产物——但是这些图片仍然怪异得令人不安。
第二页杨用那熟悉的笔迹呈现了一则当地的传说,铺设高德斯伍德路面的罗马人事实上曾进行过某种堕落颓废的崇拜,并暗示了某些仪式现今仍徘徊在这片地区的那些相对更未开化的住民的风俗习惯当中。接下来有一段话翻译自《死灵之书》。‘坟兽于牠们的崇拜者无益,牠们的力量些微,因为它们仅仅能小范围地扰乱空间,令其他维度的死去之物出现,赋予形体。在对牠们正确的季节,无论犹格·索托斯的颂歌在何处被颂唱,牠们都有力量在那藏骸所中开启门扉,将颂唱者拖向牠们。牠们在这个维度没有实体,而是进入尘世住客的身体,从中获取给养。等待着群星抵达确定的位置,无限诸侧的大门敞开,以释放撕扯壁垒的祂。’对于这段话,杨自己加了一条含义隐晦的注解‘参照匈牙利的传说、澳洲土著民间流传的传说——海伊街教堂的克洛希尔,12月17日,’这迫使我翻到杨的日记,渴望地把便笺推到一边,来翻阅杨的文件。
我翻动着页面,注视着似乎是与我所寻找的毫不相关的记录,直到我翻到12月17日的记录。‘从克洛希尔那听说了更多关于海伊街教堂的传说,他说起在过去的日子,它是崇拜病态的异界诸神祗的人们的集会之所。其地下的隧道群据说延伸下至缟玛瑙神庙等等。谣传那些为了进行崇拜而爬下隧道之物全都不是人类。提及了通往其他领域的通道。’这样的话语,没有别的了。这几乎令人难以理解。我继续阅读着这本日记。
在12月23日的日期下面,我发现了更进一步的论述:‘今天圣诞节令克洛希尔记起了更多的传说。他谈论了关于在海伊街教堂进行的古怪的朱尔的仪式的某些事情——与教堂下方的坟场里的被唤起的存在有关的某些事情。据说这仍发生在圣诞节前夕,但是他从未真正看到过。’
根据杨的记录,下一个夜晚,他去了那座教堂。‘一群人聚集在从街道离开的阶梯上。他们没带油灯,但是这场景被飘浮的、发着磷光的球状物体照亮,我一接近,它们便飘走了。我无法辨认它们,这群人现在意识到我不曾加入过他们,便威胁着来抓我,我逃走了。我被跟踪了,但是我不确定跟踪我的是什么。’
往下好几天都没有相关的记录。接着,在1月13日的日期下,杨写道:‘克洛希尔最终承认了他已经被卷入到了某些坦普希尔仪式当中。他警告我离开坦普希尔,警告我一定不能在黄昏后拜访海伊街上的教堂,否则便会唤醒牠们,在那之后我可能会被拜访——但不是被人类!他的神智看起来并没有错乱。’
自那之后的九个月,没有相关的记录被写下。接着在9月30日,杨写下他打算在那个夜晚拜访海伊街上的教堂,在这之后,是在10月1日,某些简短的笔记,明显是极为匆忙地写下的。‘何等的可憎之物——何等的宇宙堕落之物啊!对健全的神智来说太过恐怖了!当我走下通往地下墓室的缟玛瑙阶梯时,我尚不能相信我所看到的——那恐怖的兽群!……我试图离开坦普希尔,但是所有的街道都折回到了那座教堂!我的神智,也,发疯了吗?’接着,后来的几天,一段绝望的、潦草的笔迹——‘我似乎无法离开坦普希尔了,所有的道路今天都折回到了萨瑟街11号——那是来自外界的牠们的力量,或许多德能帮上忙。’接着,最后那条电报的狂乱开头写在我的名字和地址之下,显然打算发出。‘快点来坦普希尔,我需要你的帮助……’字迹最后成了一条墨线延伸到纸页的边缘,仿佛书写者把钢笔从纸张上拖走了。
在那之后再无更多了,除了杨的失踪、消失以外什么都没有,而他笔记中的唯一的暗示似乎指向了海伊街上的教堂。他已经去了那里,找到了某个隐藏的房间,被困在里面了?我也许就是用来释放他的工具。冲动地,我离开了房间和宅邸,来到车里,驾车离开。
右转,我驶入萨瑟街,朝伍尔住宅开去。道路上没有别的车辆,我注意到路上也没有通常在闲逛的人们;古怪的是,我经过的房屋也没有亮灯,而在中间的、被剥落的栏杆守卫着的、荒草丛生的小块空地被那些惨白山墙之上的明月的光华漂成了白色,看起来荒凉孤寂、令人不安。克洛特街那腐朽的街区更是不那么吸引人。在我经过的时候有一两次似乎看到了形体走出门廊,但是它们都模糊不清,犹如扭曲的幻觉臆造出来的产物。总的来说,这份荒凉孤寂之感强烈得病态,尤其是那些昏暗的小巷在被木板封死的、未亮灯的房屋之间起伏的地区。最后在海伊街,明月高悬于那座山顶教堂的尖塔之上,犹如某个月形的王冠,当我将车开到那些阶梯底部的低洼地带时,月亮沉入了黑色尖塔后面,仿佛是那座教堂将那颗卫星拖离了夜空。
当我登上台阶时,我看到周围的墙垣装有铁栏杆,由粗糙的岩石砌成,坑坑洼洼的,带着小水珠的蜘蛛网在裂隙中闪着光。而台阶上则覆有一层湿滑的绿苔,这令攀登令人不快起来。光秃秃的树木悬垂于这条通道之上。教堂本身被那高悬于宇宙的诸深渊之上的盈月照亮,而摇摇欲坠的墓碑,丛生着令人厌恶的、腐败的植物,在那遍生真菌的草地上投下了古怪的幽影。奇怪的是,尽管那座教堂显然已经无人使用了,还是萦绕着一抹有人居住的气息,我几乎是满怀着找到某人的期待进入了它——看管者或者崇拜者——在门的那边。
我带了一个手电筒用以帮助我探索这座昏黑的教堂,但是某种光亮——一种虹光——置于墙壁内侧,和那直棂窗上反射的月光一样。我走过中央的过道,将手电光束扫过一排又一排长椅,但是在堆积的灰尘中,没有证据表明有人曾在那里。几堆泛黄的赞美诗集倚靠着一根立柱摆放,仿佛蹲伏的生物那蜷缩的、怪诞的轮廓,被遗忘已久了——那些长椅已在岁月的流逝中破碎不堪——而且在这个封闭的地方的空气则充斥着浓烈的、藏骸所一般的气味。
我最后朝讲坛走去,看到讲坛前左侧的第一条长椅反常地朝我的方向倾斜着。我更早的时候已经注意到几条长椅倾斜地摆放着,无人使用。但现在我注意到,第一条长椅下方地面也向上倾斜,露出了下方昏暗无光的深渊。我推动那条长椅——因为第二条长椅曾被置于相当远的地方——于是露出了长方形洞穴下方的黑色深渊。我的手电筒发出的颤动的黄色光亮使一排台阶显露出来,在那滴水的墙壁之间扭曲地向下延伸。
我在那深渊的边缘迟疑不决,不安地瞥了一眼四周昏暗的教堂,接着我开始走下去,尽可能安静地行走。在这段探索地心的通道中唯一的声音就是在我的手电筒光线之外的无光区域的滴水声。当我沿着阶梯螺旋地走下时,墙壁上的水珠闪烁着,爬行的黑色生物急匆匆地躲到裂缝中,仿佛光线会毁掉它们。随着我的探求引导我深入大地,我注意到了台阶不再是石质的,而是泥土本身做成的,上面令人厌恶地长出了肿胀的、满是斑点的真菌。并且看到隧道的顶部仅仅是被极为不牢固的拱顶支撑,令人不安。
在那些不牢固的拱顶之下我蜿蜒曲折地走了多久,我无从分辨,但是最后其中一个拱顶变成了在那颜色怪异的阶梯之上的灰色隧道,尽管这段阶梯被来自上面通道的泥土弄脏了,它的边缘仍旧鲜明,仿佛未受时间侵蚀。透过手电筒的光亮,延伸向下的阶梯的弯曲程度现在已经不那么明显,仿佛尽头就在附近,当我看到这点,我逐渐意识到一阵越来越强烈的紧张和不安。我就再一次停了下来,侧耳倾听。
下面没有声音,上面也是如此。压下了感受到的紧张不安,我匆忙前行,在一条台阶上滑倒了,滚下了最后一段阶梯,撞到了一尊奇形怪状的雕像,有一人大小,在我的手电筒的光亮中盲目地睨视着我。它仅仅是一排中的六尊之一,在一模一样的、同样令人厌恶的六尊对面。被某个无人知晓的雕刻家雕刻而成,似乎栩栩如生得可怕。我移开了视线,爬了起来,将手电筒的光掠过我前方的黑暗。
愿仁慈的遗忘能够永远地在抹去我在那里所见到的东西!——那一排排灰白的石板无限地延伸到令人犯了幽闭恐惧症的过道的黑暗中,每个石板上面的、覆有尸衣的尸体盲目地注视着漆黑的墓顶。而附近的拱廊则是蜿蜒着向下通向无法想象的深渊的黑色楼梯的起点;一看到它们,加之对先前见过的阴森景象的恐惧,便令我产生了难以解释的寒意。我颤抖地打消了在那些石板中搜寻杨的尸骨的想法——倘若他在那里,我凭直觉感觉到他长眠在他们之中的某个地方。我试图鼓起勇气走上前,仅仅是怯懦地走进在我所站立的入口处的通道时,一阵突如其来的声音吓得我全身僵硬。
那是一阵缓慢地从我前方的黑暗中传来的呼啸声,现在被愈发嘹亮的爆炸声增强了,仿佛它的源头正在迫近。当我恐慌地盯着响声传来的地方时,那里传来了持续很久的爆炸声,和突如其来的、微弱的、没有源头的绿光,开始是一个圆形的光斑,几乎不比手掌大,当我睁大眼睛看着它时,它便消失了。然而,几秒后,它再次出现,是先前尺寸的三倍大——在一个可怕的瞬间,我透过它瞥见了地狱一般的异界景象,仿佛我在透过一个开在另一个完全陌生的维度的窗棂观看。正当我退却的时候,它闪烁着熄灭了——接着更加耀眼地出现——我发觉我在违背着我的意志,凝视着一幅在我的记忆中磨灭不去的景象。
那是一幅怪异的风景,天穹有着椭圆形的云朵飘荡,一颗颤抖的星辰高悬天顶,俯瞰大地。作为绿光源头的星辰将它的光辉倾泻到一片风景上,在那里,庞大无匹的、漆黑的三角形岩石散布在那些巨大的球状金属建筑物之间。这些建筑似乎大多都成了废墟,因为整个金属板被从低矮的墙壁上撕扯而下,露出了扭曲的、剥落的、已经被某种难以想象的力量部分地融化的横梁。寒冰在那横梁的裂缝中惨绿地闪着光,大片染上朱红色的雪花落向大地,或是从那漆黑天穹的深渊中飘荡而出,斜穿墙壁的裂隙。
这些景象仅仅持续了几秒——接着突然,惨白的、凝胶状的形体笨拙地穿过这个场景,来到最前方。我数了数牠们有十三个,看着牠们——因恐惧而失去知觉——牠们来到缺口的边缘——穿过了它,令人毛骨悚然地笨拙地落在我所在的地下墓室中!
我退到阶梯上,仿佛在梦中一般看见那些骇人的形体移向附近的雕像,看到那些雕像的轮廓变得模糊、开始移动。接着,迅速地,其中一个可怖的存在重重地摇摆着向我走来。我感觉到某个如冰一般寒冷的东西触碰到了我的脚踝。我尖声大叫——两眼一黑,仁慈地失去了知觉。
当我最后醒来时,我发现我处在两块石板之间的岩石上,离我跌落的阶梯有一段距离——口中有一种可怕、苦涩、毛茸茸的感觉,我的脸因发烧而灼热。无从分辨我不省人事地躺了多久。我的手电筒放置在它曾掉落的地方,仍然发出足够的光辉,允许我能够在昏暗中查看四周。那绿光已经离开了——那噩梦一般的缺口已经消失。难道我仅仅是因那令人作呕的恶臭和那地下藏骸所的可怖暗示而陷入昏厥的?
但是看到那散落在我的衣服和地面上的、异常可怖的真菌——我之前不曾见过的真菌,其来源我无从分辨,亦不想去揣测——令我如此恐惧,以致于我突然站起来,抓住手电筒,然后逃离,冲向在我曾来到这可怖深渊的阶梯的另一边,那黑暗的拱门。
我拼命地向上跑去,经常撞到墙壁,或是被台阶和似乎是阴影具现化的障碍绊倒。以某种方式,我抵达了教堂。从中间的通道逃走,推开了嘎吱作响的门,跑下被阴影遮蔽的台阶,来到汽车旁,我狂乱地拖拽着车门,然后记起来我曾锁了车门。接着我撕扯着我的口袋——没有用!带着我所有钥匙的钥匙环已经不见了——遗失在了那地狱一般的、我奇迹般地逃出的墓穴里。这辆汽车于我而言已经没用了——没有什么能诱使我返回、再次进入那座海伊街上的闹鬼教堂。
我抛弃了汽车。跑到街道,前往伍德街,然后,到它的另一边,到下一个镇子——空旷的野外——任何地方除了被诅咒的坦普希尔。沿着海伊街,进入集市广场,那里惨白的月光与高耸的路灯上的灯光就是唯一的光亮,穿过广场,来到马诺尔街。远处是伍德街周围的森林,在一条弯路的另一边,在其尽头,坦普希尔便会被我抛在身后。我快速跑过那些噩梦般的街道,丝毫没有留意到薄雾开始升腾而起,模糊了作为我的目的地的、林木覆盖的乡间山坡,模糊了若隐若现的房屋另一边的景象。
我盲目地、狂乱地奔跑——但是旷野的丘陵并没有变得更近——突然地、令人恐惧地,我辨认出了克洛特街的破败不堪的山墙和昏暗无光的交叉路口——它们本应被远远抛在我身后,在那条河流的另一侧——一瞬间我发觉我自己再一次身处海伊街,在我前面是那令人厌恶的教堂的已然磨坏的台阶,那辆汽车仍在它们前面!我踉踉跄跄,扶住了路旁的树木片刻,我的大脑混沌不堪。接着我转身再次出发,恐惧地抽泣着,心脏砰砰直跳地奔跑,跑回了集市广场,穿过河流,意识到了一阵可怕的颤动,意识到了一阵令人惊骇的、低声的、我太过了解的呼啸声,意识到了可怕的追逐……
我未能看到那辆接近的汽车,勉强有时间让我自己向后跌去,以便于它撞向我的全部力量被避开。即便如此,我还是被撞到路面上,不省人事。
我在康赛德的医院中醒了过来。一位穿过坦普希尔返回康赛德的医生曾驾驶着那辆撞到我的汽车。他带着失去知觉的、被撞伤的、断了一条胳膊的我离开了那被诅咒的城市。他听了我尽我所敢于讲述的故事,进入坦普希尔寻找我的汽车。没有找到。并且他发现没有人曾看到我或那辆汽车。他也没能在阿尔伯特·杨曾居住的萨瑟街11号找到书籍、文件或者日记。没有克洛希尔的踪迹——毗邻的屋主说他失踪已久了。
他们告诉我,我曾遭受过一场逐步发展的幻觉,或许这是对的。或许当我从麻醉中醒来时听到的医生们的窃窃私语也是一场幻觉——低语着我冲向那汽车路径时那癫狂的方式——更糟糕的是,粘在我的衣服上,甚至是粘在我嘴唇边的脸上的怪异真菌,仿佛长在那里一样!
或许吧。但是他们能解释几个月之后的现在,尽管一想到坦普希尔我就充满了厌恶和恐惧,我还是无可抗拒地被它吸引,仿佛那该诅咒的、闹鬼的小镇我必须前往的圣城麦加吗?我曾请求他们监禁我——囚禁我——无论什么都好——而他们仅仅是微笑着安慰我,让我向我保证任何东西都会“自己耗尽”——这些轻率的、自我安慰的话语没能欺骗到我,这些话语在对抗磁铁一般的坦普希尔和不仅在我梦中、而且也在我清醒时分入侵的、那鬼魅般的呼啸回响时是空洞无力的!
我将会做我所必须做的。比起那不可言说的恐怖,死亡会更好……
——与《P·C·维勒对理查德·多德的失踪的报告》,《盖顿排屋9号》,在多德失踪后在他房间中发现的《编号W·7手稿》一同归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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