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科幻丨月港（其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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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求救！求救！我们遇到了风暴，申请入港！”
然而放下通讯器后，回应船长的只有不断的噪音。
飞船外的破裂声不断增大，晃动也愈发强烈起来，整艘船都处在一个随时可能解体的状态中，此刻的船长紧张的盘算着他们唯一的希望，如果成功在月球三号港口登陆的话，船员的生存率大概能高达七成。
目前的月球上也炸开了锅，现在所有人都在关注这台返航的“阿尔戈号”飞船，它遭遇太阳风暴和轨道碎片双重冲击被迫返航的事在一个小时前就已经传遍了整个月球，管理层已经提出了许多预案以供其安全着陆，但现在的风暴活跃程度已经远远超出了预期，如果此时贸然开港的话，恐怕连飞船到整个港口都会受到不可预计的损害。
“通讯系统现在情况如何？”航站楼上，站长克莱蒙和上级通讯完毕后很快就来到指挥台。
“还是没能恢复……这次受到的影响前所未有。”调度员们几乎都在焦头烂额地把港口腾出尽可能大的地方，得益于建设时期布好的链接，月球表面的几座港口间可以通过内部通讯交流，但除此以外的所有电子设备几乎全面罢工。
“港口疏散情况呢？”
“我们已经将运输舰运送到仓库，工人们也已经安装好应急指示灯，但这一切都建立在它还有降落能力的情况下。”
“目前分析来看，它降落到三号港口的几率最大，一定要想尽一切安排救援行动。”
“是！目前救援队也已经就位，飞船降落后会在最短时间内出动！”
此时，他们所有人唯一能做的只有两件事：
祈祷和等待。
风暴带来的电子紊乱不减反增，一刻不停地向外不断扩散冲击，其辐射范围也愈加广大，整个联邦几乎都受到了影响，可其他星球的殖民地上也只是被迫断电，仿生人大范围停止工作，有些地方因此产生了不小的骚乱，但殖民地最前线的月球基地，却面临着最大考验。
“阿尔戈号”副船长一言不发地来到了驾驶室，把手中的枪递给了船长：“从地球上的家里带的，还有几颗子弹，够用了。”
船长面色凝重的看着他，现在面前的人已经没有了当初一同探索宇宙时的那般激情，被岁月带走的，还有那股原本属于他们的坚韧，而现在昔日的伙伴几乎黑着脸站在自己面前，眼神充满了阴郁与绝望。
“真的要这么做么？”船长盯着他的双眼。
“你知道死在太空的人是什么样子。”他的眼中已经不含一丝情绪的波澜。
“这么多人怎么办！”
“那我先走一步。”
话音未落，副船长已经把手枪抵在了下巴上，枪响过后，子弹穿过了他的头颅，血液飞溅。
船长被惊到了，但目前的状况不允许再多想，只好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几乎是颤抖着继续拼命操作，甚至忘记了擦去脸上被溅到的血迹，注意力完全放到了防止飞船彻底解体上。
乘务员听到动静后赶紧赶来驾驶舱，打开门被眼前的惨状吓得几乎要尖叫出来，但最后的还是理智占据了主导地位，双手捂着嘴避免出声。
精神失常这种事从不罕见，尤其是对于一些经验丰富的探索者们，不论怎样强大的精神防线，见到太多后总归是会崩溃的，尤其在陷入绝望中时，更会做出自我了断。
她又看向船长，他的双眼通红，牙齿不断地打颤，手里死死握着驾驶杆。
“还有三分钟……只要撑过最后的三分钟……”
船长的声音不大，似乎这几个字用尽了他浑身的精力，而乘务员听到后也不敢打扰，只是上前轻轻将副船长的尸体拖到杂物间，避免使更多船员看见传播绝望，使事情变得更不可控。
还有三分钟。
乘务员把尸体塞到铁皮柜里，飞船的颠簸让本就瘦弱的她更难保持平衡，几乎使上了全部力气才勉强抱住不让他倒下，接着把柜门关上后，用脚勾过来推车，将其踢翻在地，横过来顶住柜门彻底卡死。
忙完这一切又赶紧跑出来通知正在座位上祈祷的探索者们，踉踉跄跄的差点摔倒在门口，但她还是一只手扶着墙壁勉强起身说道：“刚才只是出了一点小故障，船长已经联络上了塔台，我们三分钟以后就可以落地了，大家都会平安回家的！”
还有两分钟。
月球港口作为距离太阳最近的星际交通枢纽，几座城市也依托于港口的交通属性建立，而如今，飞船与风暴所带来了危险极度不可预知，城市间纷纷开启老式机械运输管道以供市民逃难，现在更是人挤人拥堵成一片，哭声、叫骂声、交谈声，仿佛聚集了世间一切嘈杂。自然也是有人试图想维护秩序，但群众的恐惧与怨气已经使得他们无能为力。
还有一分钟。
船长仍在努力控制飞船，但这头钢铁巨兽已经彻底脱离了他的掌握。乘务员试图安抚这一批探索者的情绪，但目光所及之处只有绝望的叹息。有的人低下头，不知在回顾自己的一生还是祈求奇迹发生。月球上的人还在争执，不少人因为走不了而吵得面红耳赤。电话声不断，航站楼里在疏通各层关系，而港口不远处的楼下，两排救援人员整装待发，空气中弥漫着死一般的寂静。
大家都在等待，等着那个不太可能的奇迹到来。
“爸爸，你看！”一个似乎刚学会说话的小姑娘坐在她父亲的脖子上，抬头仰望透明防护罩，指着宇宙中一闪而过的不明物体。
他父亲听闻后抬头看了一眼，正好目睹了一切的发生。
飞船的内部爆炸导致彻底解体，散落出来了无数零件，以及，尸体。
如同一场盛大的烟花表演，只是在宇宙中上演，寂静无声。
接着所有人都抬头看到了，这让他们同时安静下来，并且真的安静了许久，没有人敢开口，甚至要忘了呼吸，直到小女孩左顾右盼发现大家以奇怪的神情不约而同的抬头看天，那里发生了什么她并不能理解，只好低下头拍拍父亲，问道：“爸爸，那是什么呀？”
“那是……死亡。”她的父亲此刻说不出什么其他话来，回答声低的像是从嗓子里挤出来的一样。
到达港口时，只有无数的残骸与尸体，零件四散，随着引力的作用下如同流星一般，飞速向港口砸来，这是当初预想的最坏打算，但为了那一点的可能性，克莱蒙作为站长力排众议，顶着各方压力打开了三号港口的防护，只为了争取那渺然的一丝希望，而如今，幻想破灭，这里也已经没有了丝毫抵御袭击的能力。
第一波碎片如暴雨般倾泻而下，巨大的冲击力直接把月球表面砸出无数坑洞，而这只是刚刚接触。
此时的克莱蒙几乎绝望的看着眼前所发生的一切，他本是家里的骄傲，年纪轻轻就考上了飞行员资格证，自星际联邦开放宇宙探索后，更是作为第二批向火星进军的探索者，见证了联邦在火星殖民地的兴盛，如今因上级的党内斗争失败，被发配到月球第三港口作为站长管理船只贸易他认为已经够倒霉的了，但现在所遭受的，更是此生都从未见过的巨大灾难。
“站长！”身后的调度员赶忙拉了他一下。
但刚把他从窗户边拽开，另一枚碎片直接砸到了航站楼下，声势浩大，几乎将整栋楼从中间一分为二，也将这里的玻璃震的粉碎，氧气顺着破碎的窗口飞速流失着。
克莱蒙瞬间感受到了大脑缺氧，腿脚一软就要顺着空气巨浪被推到太空中去，还好此时刚才拉他的调度员眼疾手快，死死抓住他，紧贴一块巨石，并把备用呼吸面罩给他戴上。
月球毕竟是在宇宙中，所有工作人员都会有匹配其低引力环境的装备，调度员们不适合笨重的宇航服，衣物便往往会简易化配重，并增大以保证相应的摩擦力。
“……救援队呢！”克莱蒙此刻才回过神，突然意识到救援队刚好就在航站楼下待命，而刚才的碎片撞击，恐怕他们已经是凶多吉少。
此刻救援队的情况也好不到哪儿去，一切发生的太突然，飞船的碎片以那种速度砸下来打了所有人一个措手不及，但好在并不是第一波冲击，已经在灾难降临时先及时撤出一部分人员，队伍的受损情况已经尽可能减半了。即使如此，一切也并不乐观，碎片依旧在不断的向这里发出冲锋，所有人都得在航站楼彻底被炸成废墟前退出去。
“你们看那儿！”不知道谁喊了一嗓子，所有人向声音的方向看过去的时候，发现航站楼底有个像是地下车库的门口，与整栋楼一样的涂装，由于没有电导致里面漆黑一片什么也看不清，但现在大楼即将倒塌，并且距离离开大楼底部还有一段距离，目前除了这里也别无选择，一行人只好赶忙向那里跑去，鱼贯而入。
几乎是在他们都进入后的下一刻，航站楼以肉眼可见的状态迅速坍塌，像是一块钢板，狠狠的拍到刚才那个出口。
“大家……咳咳，大家都没事吧。”救援队队长埃弗雷喘着粗气折断一支荧光棒，在现在风暴导致所有电子失常的情况下只能靠这小小的化学反应发光了。
他在队伍前前后后都照一遍，清理了一下人数。所有人此刻的状态都不怎么好，有几个人还负了伤，将近一小半的队伍在刚刚已经被埋在了废墟之下。
“队长，现在出口怎么着也出不去了，咱们只能……”离洞口最近的队员看了看被彻底封死的出口，又回头看着过来的队长说道。
“先整理一下物资，目前有过最长记录的太阳风暴也只有九天，撑过一个星期，咱们怎么着也能出去了。”埃弗雷冷静下来做出他认为最适合当下局面的判断，静待此地等待其他救援。
“我不同意，”队伍中出现了反对的声音，那是个年轻人，似乎是今年刚加入救援队的新人，他也掏出一只冷光棒，“至少我们应该向前或者说向下移动，现在外面的冲击还没有停止，应该很快就会有下一波的撞击，这里太危险了。”
话音未落，他们又感受到了大地在剧烈的震颤，如果接下来依旧是如此强度的话，这里确实很容易二次塌陷，但如果再向深处移动的话，势必会加大搜救的困难程度，搞不好真的会被活活困死在深处。
“队长！”队伍中又出现了其他人的催促声。
现在这个情况也由不得埃弗雷犹豫了，多一分耽搁就是多一份危险，他只好咬咬牙：“全体注意，向深处前进！”
遭受到袭击后的平民撤离区再一次乱成一团。
刚才仅仅只是堵塞，见证了飞船碎片化作流星真切的撞击到月球后，所有人先是死一般的寂静，接着便是恐慌开始不断蔓延，场面彻底失控。人们纷纷冲破了警察的封锁，他们试图维护的秩序已经荡然无存。
他们冲入旧时的地下通道时，碎片也不曾停止它们的脚步，虽然大量的冲击集中在港口区域，但由于解体时船舱内的爆炸，也有不少零件飞散出来，其中就不乏有直接撞击到此刻人们头顶的防护罩上，引得惊呼不断。
“一切顺利，按计划行事。”人群里一个男人把自己的帽子压得更低了些，轻声对耳机另一端的人说道，而他此刻也无需过多走动，只要顺着人流被挤入地下通道就好。
地下通道是最初建设月球殖民基地时的遗留物，距今已有二十多年未曾启动了，自从火星基地建设完毕后，月球也只是多用作港口货运和开设一些工厂了，相应的城市建设也比不上另几处殖民地，而这几条地底隧道更是几乎没什么人维护过，此刻在这里也只是比直接受到冲击好些，说到底只是苟延残喘罢。
当人潮把试图维护秩序的警察们冲散后，有些跟着人流偷偷跑了，毕竟谁也不会想在这种地方等死，有的试图站稳，却也被冲倒受到了无数踩踏。还有一些警察则是被悄悄的拽到一边，利刃刺穿了他们的脖子，并被死死的捂住了嘴巴，挣扎声被淹没在无穷的混乱之中，逐渐失去了意识。
而那些杀死警察的人换上了他们的制服，很快便消失在阴影中。
平民逃亡中自然也不会忘了现在这个结果是谁造成的，身为第三港口站长的克莱蒙此刻也是遭受到了无数人内心的问候，只是没有任何一句称得上是友好，不过哪怕他能听到，也没有心思管了。现在的航站楼已经全部倒塌，整整五栋，连接在一起宛如巨型堡垒的月球三号港口，全部崩溃。
他在废墟中勉强起身，此刻才意识到自己奇迹般的活了下来，而这一切多半是要归功于旁边始终护着他的那位调度员。克莱蒙轻轻晃了晃那个年轻人：“怎么样，你还好么。”
他浑身都有大大小小不同程度的擦伤，暗黄色的头发也沾满了灰尘，但好在只是有些困倦，至少没昏厥过去，他扭头看着旁边安然无恙的站长，微微笑了一下：“我还好，你没事吧。”
克莱蒙有些感动，环顾了一下四周，发现整个港口几乎完全被毁了，废墟之上除他们意外也没有其他动静了，于是又低头说：“我没事，你呢，能站起来么？冲撞好像结束了，咱们先离开这个鬼地方。”
如果换做平常，哪怕遭受到了如此重大的灾难，也会有无数仿生人前来救援，人员伤亡这种事几近不可能发生，然而现在太阳风暴的活动如此猛烈，所有电子都失效的情况下，只能靠他们自己了。
那人起身，四处环顾了一圈，无奈地看着克莱蒙：“这种程度的破坏，恐怕除了咱们不太可能会有其他调度员活着了，不如说咱们现在还能站着本身就是一种奇迹。”
克莱蒙咬咬牙，他知道这个年轻人说的是真话，同时作为整个港口的领导者，此刻已是严重失职，即使活下来恐怕也会回到地球接受军事法庭的审判。
“扶着点，小心别飘到上面去了。”那人伸手自我介绍道，“我叫亚当。”
“克莱蒙。”克莱蒙犹豫了一下握住了他的手。
在他们头顶的浩瀚银河中，飘散着无数碎片，有的来自于飞船残骸，有的来自于脚下这片废墟，同时还有不少尸体就这样飘在空中，没人知道它们何时才会降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