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结束一周的工作时,我总喜欢去“真实之外”酒吧里喝两杯。我无法跟你准确的描述这个酒吧的具体位置在哪里,我只能告诉你它的桦木大门总是会在我最想去的时刻出现在我的附近。因此无论我去哪个星系出差,我都能在周六晚上的10点坐到“真实之外”酒吧褐色的吧台前点上一杯续献生命来犒劳自己忙碌了一周的身躯。当喝完这杯酒后我的视线就会不由自主的看向在吧台尽头一台神奇的机械,机器下方的吧台上放着一杯凉透了的咖啡。
常来这里喝酒的顾客戏称这台机器生产出来的人为“一分钟先生”。
这台机器生产出来的人,从出生到衰老只有一分钟的存活时间,随着他身体的增长,他身上的衣服也会慢慢变化。由于他在成年后总是穿着一件黑色的西装,所以被称为“一分钟先生。”一分钟先生不仅会被这台机器生产出来,而且当他因衰老而死亡后,机器还会立刻将他的遗体分解回收重新吸收到机器体内再利用这些物质生产出一个新的一分钟先生。整个过程用时恰好是60秒。
我刚到酒吧时对一分钟先生很是好奇,因此经常观察他的举动。我注意到,他的童年和少年阶段总是焦躁不安,坐在位置上左右张望不知道在什么也不明白要做什么。他的老年阶段和少年阶段正好相反,衰老后他弯着腰趴在吧台上伸出越来越虚弱的手,浑身颤抖。所以我尽量想在他壮年时期和他交谈。但是不知为何,他的壮年时期相比年少和年老时期是如此短暂,只有三四秒钟。当他明白自己想要做什么事时时间已经来到三十多秒,他才刚刚准备进行动作就已步入晚年,然后他就只能看着几十年的衰老在十几秒内发生。
每次一分钟先生到达壮年就会朝一旁的放有放糖的纸盒伸手,但时间流逝如此之快,他还没将方糖放入自己面前的咖啡杯衰老就已使他拿不住方糖。方糖总是砸在咖啡杯旁然后在他被机器整理生产的过程中,酒吧里的自动清洁机器人就会把桌面打扫的一干二净。下一轮,他又只能重新从纸盒里运送方糖。
我问过餐厅里的酒保,为什么不去帮他。酒保回答:“一分钟先生可是酒吧里的一项重要消遣,他已经成为了酒吧的一个特征,没人会去打扰他。”
虽然没有人打扰他,但是酒吧里的人经常围绕一分钟先生是否能够将方糖放入咖啡中创建一个赌局。由于没有见过一分钟先生成功过,所以人们很快就失去了对于这个赌局的兴趣。渐渐的顾客们仅仅把他当做酒吧里的一个标志。
直到上周六的一个夜晚,一个新人来到了这个酒吧。新人看起来三十来岁,拿着一个黑色公文包,一头黑发乱糟糟的很久没有梳洗。眼袋黑而重,双眼通红,一看就是从事劳累的重复工作的人。常来的顾客准备让他放松一下顺便戏弄他一番,他们告诉他关于一分钟先生的事后,重启了那个赌局。新人听完之后,没有犹豫就将钱压在了一分钟先生可以将方糖投入咖啡中。
我们掐着秒计算一分钟先生诞生的时间。那台机器嗡嗡嗡响了几声后,从管道口里吐出一个全身赤裸的粉红色婴儿,婴儿不偏不倚正好落在吧台前的座椅中央。
说罢,婴儿便哇哇的哭了起来。他一边哭一边快速的成长,粉红色的皮肤上生长出了一件孩童穿的短袖。在短袖生长完全的时候,他也正好变成一个六七岁模样的孩童。他伸着可爱的大头嗦着手指左右摇晃,对周遭的一切都感到十分的好奇。他正要发声时,身体已经成长到少年阶段,当初哇哇的哭声现在变成了一种略带叛逆的轻浮口哨声。这个阶段会维持约10秒,时间足够他吹完一段口哨。随着口哨的结束他的身体成长到了成人阶段,他褪去少年时的自由散漫和叛逆脸上有了步入社会的严肃,身上的衣服也变成了和新人一样的黑色西装,手上拿着一个公文包。他把公文包放在吧台上,盯着看了几秒,年龄也步入了壮年。这时他忽然像是明白了什么似的猛的抬头看向放在吧台上凉透了的咖啡。
一分钟先生在那一刻终于明白了他这短暂的一生要做些什么。他先是惊恐的瞥了眼挂在吧台墙壁上的钟表。钟表的秒针一刻不停的旋转,而他的生命一刻不停的奔向死亡。他变得焦躁而惊恐,他左右张望想要在昏暗灯光下找到放在盒子里的方糖。慌张使得他忽略了放有方糖的盒子实际上放在他伸手可得的吧台桌面上。仅仅是这几秒的时间,皱纹和黑斑就出现在了他的脸上。我用余光瞄了眼新人,发现他和一分钟先生一样紧张。新人紧握双手努力控制住自己不出声提醒一分钟先生。又过了几秒当衰老如期而至时他才终于找到了放在不远处的方糖盒子。他松了一口气朝方糖盒子伸手,突然,他惊讶的发现自己的手臂因衰老而变得萎缩,盒子已经不在臂长的范围之内。他又慌张起来,他努力直起脊背倾斜身子,害怕自己若是从椅子上掉下去恐怕就再也站不起来了。终于右手手指抠到了盒子内部的方糖,但是此时时间已经不多了。他刚刚用食指和中指夹出方糖,身体就不住的颤抖。不用他收回手臂,他全身的肌肉和骨骼就开始像落叶般枯萎,甚至维持夹住方糖这一个动作就耗费了他全身的力气,并且越来越费力。绝望开始出现在他布满沟壑的脸上,但他仍旧没有放弃。时间只剩下最后几秒,一分钟先生用尽最后的力气将手移向咖啡杯,就在距离咖啡杯只有咫尺时。他再也无法控制住自己的身体,方糖掉落在桌面上。他的生命也随之消失,整个躯体萎缩变成婴儿大小的黑色物质,然后被机器的吸管吸收回机器内部。桌面上的方糖由清洁机器人清理干净,只有那杯咖啡还放在机器下方的吧台上。
新人看到这里摇摇头瘫坐在座位上,其他的顾客将他的钱收走。酒吧内恢复了轻松的气氛,除了新人没有人再去看独自循环重复的一分钟先生。我也转身继续喝我的小酒,一杯酒下肚后。坐在座位上的新人起身喊道:“我要再来一局。”酒吧里所有人的目光重新被他吸引。有些顾客好心提醒他不要再压机器人,这样只会输钱。但是他始终固执己见,酒吧里的人见有人送钱便愿意继续这个赌局。
不出所料,一分钟先生没能将方糖放入咖啡中。新人又输了。可他并不愿意放弃,他从口袋里拿出钱继续压在机器人身上。赌局一场接着一场,参加这个赌局的人从整个酒吧的顾客到最后只剩下寥寥数人。直到新人口袋里的钱全部花光了,他仍旧没能赢得这个赌局。他低着头坐在座位上,为刚才自己的冲动举措而懊悔。说到底,这个一分钟先生的动作不过是被机器编译好的,怎么可能会发生额外的行为。新人起身准备离开,就在这时酒保叫住了他。
“不再来一局吗?”酒保用它那独特的机械合成音说。整个酒吧的人听到这句话都停下了交谈。所有人先是看向酒保,然后目光移向新人。
新人拿着公文包有点不知所措的站在门口。就在所有人都僵持的时刻,一分钟先生衰老萎缩后的肉块被机器的管道吸了回去。新人看到这里,把公文甩到地上说:“来。”
由于他的钱已经输光了,所以他只能将身上的贵重物品压到赌局上。出人意料的是酒保也参与了这个赌局并将钱压在了机器人那边。看到能够赢酒保的钱,众人纷纷加入了这最后一场赌局,人数甚至比第一局的人更多。
随着一团粉红色的婴儿从管道落下,最后的赌局开始了。人们目不转睛的盯着一分钟先生成长到壮年,只有酒保镇定自若的擦拭酒杯。很快他就来到了最关键的几秒钟,方糖在他的手指间颤抖,他努力将方糖夹向咖啡杯。比他更紧张的是在场的新人,新人双手按在桌子上,身体前倾,全神贯注的盯着一分钟先生手指上的方糖。他的手缓慢的移动向咖啡杯,每移动一分,他的呼吸就愈加沉重。绝望的窒息感不但出现在他的脸上还出现在新人的脸上。而那些顾客则笑眯眯在一旁故作轻松的摇晃着酒杯,坐等失败的降临。我瞥了眼酒保,它机械的动作没有任何变化。在方糖离咖啡只剩下4厘米的时刻,衰老终于要带走一分钟先生的生命,他就像之前无数次的自己一样脸上露出不甘无奈的神情。但是就在他闭上眼睛的刹那,痛苦扭曲了他的身形,他垂死的身躯迸发出最后的一丝能量,这能量微乎其微只够支撑他的食指和中指错开抖动,然而就是这微弱抖动方糖飞了出去。在众人惊愕的目光中,方糖像是被计算好落点的飞弹那般在空中滑过一道弧线落入咖啡杯中,而一分钟先生在看到结果之前就已经趴在桌子上死去。整个酒吧鸦雀无声,我也被这一幕惊呆了。新人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愣愣的坐在原地,直到酒保将属于他的那份钱送到他桌上,这份钱远比他输掉的要多。
等酒保回来后,我又点了一杯生命延续,问:“你干涉了一分钟先生的程序吗?”
“不,他所有的行为都是出于他自己的意志。我只是计算出了可能性。”酒保回答。
我扭头看向一分钟先生,令我惊奇的是,这一次他看到咖啡后不再朝放有方糖的纸盒伸手,转而试图将凉透了的咖啡拉向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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