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以帝国都市圈的自转周期来计算的。对于石槊来说,这场战争已经持续了七十五年、四十八年和一百三十七年,这三个数字分别来自玛利斯星、吉格星和第七星环自贸港。这是他常年服役的的三个战区。
舰船启航,往灰烬色的大地吹去震波,仿佛石子掉进水潭。石槊从舷窗向下观望,隔着震波卷起的沙土,一颗一颗地细数着那些黑色的小点。小点是人的尸骸,沉眠在灰烬之间。
“我们赢了。”他的战友王北枳不知何时来到了他的身旁,肩挎着的动能武器枪口破碎。
“坏了,新来的这批武器质量不行。”王北枳耸耸肩膀,把枪支随手一甩,砸向了地面,“他妈的,军备局那些人到底在搞些什么?”
“这不能怪他们。”石槊用拇指挑开了随身携带的宇宙海鸥牌致幻气瓶,用左鼻孔猛地吸入,“战争持续太久了。”
“是,谁都不能怪,谁他妈都不能怪。”王北枳啧了一声,“就连我们的敌人,他们也有他们的说法,有他们的苦衷。真是操了蛋了。”
“我们有很多个节点可以缔结和平。很多很多个。”石槊把气瓶放回腰包,“帝国上层的短视让这些机会错失掉了。”
“停停停,我不会和你讨论这些的,知道吗?”王北枳有气无力地摆了摆手,将头偏去一边。
舰船突破了天空,淌进黑暗之海。星辰在黑暗中闪烁,大多相隔很远,显得非常孤独。
“我当初加入拳弓社,是为了保家卫国。”石槊望着那些星星自言自语,突然间神志恍惚。他感觉自己回到了授勋仪式的那一天,回到了父母送自己离家的那一刻。那天风和日丽,帝国的荣耀犹如白昼明光,比金色的太阳的更加耀眼。
“侍奉帝皇左右,永远冲锋在战线的最前方,为帝国抛头颅洒热血。你们是帝皇的拳,是帝国的弓。”
帝皇齐左智身裹水银色长袍,头戴锡色螺旋冠冕,手持星相权杖。
拳弓社主席,他的老师下达了全舰全速往前冲击的指令,在天佑帝皇号进入加速力场的前几秒钟,对他留下了遗言。
“玛利斯星很冷,记得多穿衣服。妈把衣服放在那个包里。”
黑暗之海的正中位置,帝国都市圈的银色光辉寒冷得晃眼。
石槊抛弃了单人舰艇,启动了装甲背部的喷气设备。他跳进了海洋深处。
齐左智把酒瓶里的酒一饮而尽。这是吉格灵果酿成的酒,用粮票换的,不算好喝。
今日的宇宙陷入了沉寂与哀伤,至少在第二银河帝国所实际掌控的疆域之内。
王北枳接收到来自都市圈的消息时,距离帝皇的死已经过去了整整三天。据传信官所言,整个太阳系都乱成了一锅粥。而通过新闻报道,他得知杀死帝皇的人是石槊,他的老战友。
“在这个节骨眼上你要退役?”代理主席潘桂,此时正用近乎恳求的语气对他说道,“现在情况危急啊,北枳。石主席已经闹出了这种事,你再在这时候退役,那我们拳弓社不就彻底玩完了吗?”
“别这么悲观,老潘。江山代有才人出,战争只要还在打,会有人比我做得更好的。至于石槊……他再怎么闹腾,政治局也不至于傻到对整个拳弓社开刀。”他一边卸下肩头的军章,一边笑着说道。
“别了,”潘桂站起身来按住了他拆卸军章的手,“这个,你就留着吧。就当纪念了。”
“之后你打算去哪?”潘桂似乎是刻意无视了他的道歉,转动座椅,回身面向辽阔的瞭望窗,“你这个战功,在哪个行星都能找到好编制。”瞭望窗外,是犹如利剑一般向前延伸的铁黑色舰首,以及零星点缀于黑暗中的星光,“我觉得火星不错。五行山圆顶城冬暖夏凉,还有全太阳系最大的可调温人造湖。”
“哈?吉格?那里脱离战区才几年啊?有什么好的。”潘桂回过头,对他抛来疑惑不解的眼神。
“鸟瞰城之战,我们在那里牺牲了很多弟兄。”王北枳看着他眼睛,呵呵笑道,“我想回去看看。”
“鸟瞰城都打没了。”潘桂的脸色忽然阴沉,“那里现在什么都没有。”
“你想去加入那群新殖民者?当一个农民?”潘桂笑出了声。
“我只会开枪和砍人,在种地方面未必很有天赋,没什么好屈才的。”王北枳哼地笑了笑,“耕种者与放牧者是伟大的英雄,因为每个人都得吃饭。”
“您教育的是,大英雄。那我在这里也祝你好运,希望你在农田的每一天都风调雨顺。”
“石主席还在逃。我知道,你和他关系不错……”潘桂沉默了许久,久到秒针的旋转、口水的吞咽与心脏的跳动,都显得如此响亮。
王北枳没有直面他的话语,只是叹了口气,自顾自地说起了心中所想,“老潘,你说,最初那次经济危机、还有最初的那场战争,真的是不可避免的吗?”
“明明只需要他们付出一些代价,放弃本就不属于他们的东西。明明只需要他们变得和我们一样罢了。”王北枳回想起那天在舷窗前,石槊那张既忧愁又愤怒的脸,“他们犯下了错误,却要让我们去战场上杀人。等到我们的手上沾满了鲜血,他们又要来说‘木已成舟、无法回头’。去他妈的。”
“够了北枳,你疯了吗?”潘桂怒声大吼,然后声音迅速地熄灭,“你说的这些,我都清楚,很多人都清楚。但我们又能怎么样?我们……还能怎么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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