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盲视》是加拿大作家彼得·沃茨于2006年出版的长篇科幻小说,涉及语言学、神经学、心理学等诸多学科领域,获雨果奖、坎贝尔奖提名,被誉为近十年硬科幻领域集大成之作。而2014年出版的《模仿》作为其续集,却无论是在读者口碑与奖项评选方面都遭遇到了滑铁卢,仿佛《盲视》的成功只是偶然的昙花一现。那么究竟是什么导致了《盲视》的引人入胜与《模仿》的趋于平庸?
大家好,我是阿二,欢迎收看科幻解毒第四期,本期将先概述《盲视》与《模仿》的故事内容。随后分析二者的成败原因,以说明《模仿》在什么方面接续了《盲视》探索的问题,又在哪里有所欠缺。而进一步说,《盲视》同样也没有完美处理好自身的核心问题,体现出科幻小说在处理理性问题时的还需要更加谨慎。
《盲视》可以被视为第一人称叙述者席瑞·基顿的回忆录,他在与外星飞船罗夏与生物攀爬者的灾难性相遇后乘坐卡律布狄斯号依靠重力与惯性向地球滑行。这个故事就是对导致这一时刻的诸多事件的回忆与分析。小说以21世纪末人类、超人类、吸血鬼、人工智能共存为背景,吸血鬼是一种在更新世灭绝的吸血智人,他们具有独特的感官与智慧,古遗传学通过非编码基因复活了他们,并利用十字架障碍让其为人类服务。
2082年,数千外星探测器“萤火虫”在瞬间对整个地球进行了扫描与勘测,一个团队被召集起来寻找外星入侵的来源。在前两波飞船被彗星误导后,忒休斯号发现了外星信号的真正的来源,一颗大朝型天体“大本”。在即将抵达“大本”时,五名船员被唤醒,感官与仪器相连的生物学家斯宾德、指挥机械士兵的军事专家贝茨、分裂出四种人格的语言学家詹姆斯、与忒休斯人工智能融合的吸血鬼萨拉斯第以及故事的叙述者席瑞,他因为儿时的癫痫而切除了半个大脑,失去自我的他的任务就是客观地观察与记录。他们发现了一艘怪异的飞船,并通过无线电与其对话,它自称罗夏,似乎通过窃听人类广播学会了人类的语言,但最终詹姆斯发现它不理解人类语言,只是按照规则排列字词,类似“中文屋”。于是他们决定忽视罗夏的警告,对罗夏进行探索,罗夏内部的辐射使船员产生种种病症,斯宾德经历了盲视,看不到事物却可以感知到事物,贝茨否认自己存在但仍可以进行对话。他们还遭遇了罗夏之中的攀爬者,并设法捕获了两只用于研究,斯宾德在任务中丧生,其替补坎宁汉则发现罗夏与攀爬者尽管具有智慧,但却没有意识。
小说的最后三分之一几乎全是船员关于意识本质的讨论,人类在自我意识上浪费资源,是进化的例外,宇宙中大多数智慧生命应该不具有意识。最终,罗夏辐射诱发了詹姆斯产生新的人格发动了兵变,数百攀爬者包围了忒休斯,忒休斯决定牺牲自己与船员以消灭罗夏,吸血鬼通过袭击席瑞重新激活了他的意识与人性,他最后的命令是警告人类外星人的能力,绝对的客观无法传达意义,叙事的成功取决于感知的保证。于是席瑞乘坐着卡律布狄斯号飞向地球。当他返回太阳系内部时,无论是父亲发来的通信还是无线电广播都表明地球也在遭遇着剧变,吸血鬼正在消灭人类。
《模仿》就是发生在席瑞返回过程中的故事,是人类灭亡的过程。不同于《盲视》第一人称的视角,《模仿》从第三人称角度讲述了未经增强的基准人类布吕克斯的遭遇,他是一名生物学家,因为自己的失误而导致现实主义者利用其用于模拟流行情况的病毒造成大量无辜的人因脑炎去世。出于内疚,布吕克斯自我放逐到俄勒冈的一片沙漠中,附近是一座二分心智教会修道院。他们通过将神经元癌化从而舍弃自我,以形成一个更大的蜂群意识,这使得他们能够跳过科学论证直接抵达结论。而布吕克斯则被卷入到了吸血鬼瓦莱丽与二分心智教会的冲突中,并在那里遇到了希瑞的父亲吉姆。这两派的争斗引起了政府的注意,他们释放了一种抗癌因子几乎完全摧毁了二分心智教会,于是教会与吸血鬼握手言和以对抗这个共同的敌人。他们一起乘坐荆棘王冠号飞船离开地球,教会认为这一切都是计划的一部分,他们要去伊卡洛斯矩阵上寻找“上帝的面孔”。
伊卡洛斯通过量子通道给忒休斯供能,同时接收忒休斯传回的信息。布吕克斯他们在那里发现了一种黏菌,那似乎是罗夏的造物,它就像孔蛛那样通过分割感知过程产生智能。布吕克斯在研究这一黏菌的过程中被感染,与此同时,瓦莱丽发动了一场暴乱杀掉了教会的所有人。幸存者只有布吕克斯、吉姆和森古普塔,吉姆认为黏菌是一个巨大的威胁因而控制伊卡洛斯撞向太阳自毁,导致地球失去了五分之一的能量来源而陷入混乱。在返回地球的过程中,吉姆一直收到席瑞的信号,也就是《盲视》中的内容。而森古普塔则怀疑这个信号可能是罗夏伪装的,并不是来自真正的席瑞。
最终众人回到地球,瓦莱丽在解决掉吉姆等人后带着布吕克斯回到俄勒冈,受到黏菌的影响布吕克斯的自我意识越来越弱,瓦莱丽给布吕克斯注射了可以将吸血鬼从十字架障碍与领地意识中解放出来的黏菌补丁,被黏菌视为一种攻击因而也被杀死。布吕克斯意识到这一切都是瓦莱丽为了吸血鬼解放的计划,他不愿意屈服于黏菌的意志因而跳下悬崖,但这并没有杀死黏菌,在它的操控下他将黏菌传播到地球各处,吸血鬼摆脱了十字架障碍与领地意识开始联合屠杀人类,人类也因为黏菌而失去意识,最终,《模仿》接上了《盲视》的结局,正在返回地球的席瑞成为了最后一个具有知觉的生物。
尽管在叙事过程中存在着诸多不易理解的细节与近乎严苛的技术描写,但两书的核心观点并不难以概况,在两本书的“注释与参考文献”部分,沃茨都借由对科研论文的分析表明了自己所关切的问题——在《盲视》中他将知觉与意识视为自己想要讨论的核心问题,而在这一问题已经讨论的比较详尽的情况下;在《模仿》中他又将其进一步拓展到了“基于信仰的硬科幻”的角度。在最根源的层面上,这两个观点实际上都植根于逻辑与直觉的关系中,而沃茨在两本书里不同的处理方式造成了最终的优劣差异。
首先,在结构层面上,《盲视》中几乎所有的情节都为了作为核心的意识问题服务,抵达对自我意识批判的道路是循序渐进且自然的。无论是萤火虫、大本、忒休斯、罗夏还是攀爬者,乃至席瑞的女友与母亲的故事都紧紧围绕着意识这一主题被组织起来,就像小说序言中所说的,“事情的起点并不在这外头……这些只是事情的终结。”从萤火虫到攀爬者都是人类意识边界以外的他者,最终被证实的形而上学的威胁,其不朽的存在动摇了高等智力和感知之间的基本联系,从而确立了意识的优越性的终结。
萤火虫的到来为一切奠定了前提,其最大的意义并不在于使人类意识到外星人的存在,而在于一种对于无法理解的超出自身的强大力量的恐惧。不同于通常第一次接触的场景,当天火坠落时,外星人并没有发起实质性的进攻,而只是在一瞬间扫描了整个地球。这种神秘而惊人的现象成为后续一切探索的前提,无法理解但却绝对强大。这种强大性成为颠覆意识的优越性的保障,仅凭忒休斯与罗夏的对决充其量只能说明有一种不同于人类意识的生命的存在,人类以一艘船与数名船员为代价就可以消灭它们,人类与不具有意识的外星人的差距体现得并不明显。但在天火坠落的背景下,人类被降级为了穴居人,蜷缩在屋檐下,灯光划破了天空,巨大的无形怪物在黑暗中咆哮着,在闪光灯冻结的瞬间几乎失明。正是这种巨大的力量差异成为无意识生命更具优越性的一个假设性的前提保障。
而接下来的大朝型天体“大本”则强调了人体知觉能力的极限,大本一开始躲过了人类的侦查,直到忒休斯靠近到足以使波形崩塌的距离之前,它都不过是概率曲线上的一个幽灵。当席瑞出舱后用肉眼直接观察它时,即使在理论上也只能勉强想象它的存在,当他注视大本时眼前只有漆黑一片,而当移开视线后,暗淡的红色又会在意识放松时出现在他的眼角。物质现实与观察者所经历的现实之间的断裂由此出现,席瑞可以直觉到大本的存在,但在退缩的意识的作用下,大本被排除在视觉之外。而当席瑞回到忒休斯上,通过类似猫与吸血鬼眼中的世界的棱镜色彩强化效果重新观察大本时,大本就像一个彩虹泡泡那样美不胜收。通过技术媒介,全息效果展示了意识程度小于人类的生物眼中的大本,尽管没有任何生命形式能够体会大本的真实品质,但猫、吸血鬼和电脑界面都能分辨出包含颜色与形状在内的感官品质,从而将具有意识的人类置于现象学意义上的最底层,在知觉能力上远逊色于不具有意识的生物。
由此,《盲视》转向了对自我意识的否定,意识的存在妨碍了对于世界的认识,而人类却错误地将其视为一种普遍有益的能力加以肯定。直到一个无意识的超级有机体罗夏的出现,使人类意识到自己发展的主要限制是不可能通过超越自身的认知界限来接近现实,而这一界限就是由大脑,由自我意识所确立起来的。在这个意义上,席瑞与女友切尔西的交往过程是不能被删去的,切尔西的故事的核心在于大脑对记忆乃至认识世界的建构性,记忆由大脑复合材料建构而成,记忆与认知中的世界并不是真正的世界,而只是作为主体的“我”如何看待这个世界的反映。自我意识是大脑的虚构,是进化过程中例外的冗余,就像萨拉斯第所说的:“它不断消耗越来越多的计算资源,用无穷的递归与无关的模拟将自己阻塞。”
那么接下来的问题就是,既然自我意识如此无用,人类为什么会接受这种虚拟?根据《盲视》的逻辑,“大脑是生存引擎,不是真相探测器”,实际上不是人类接受了自我意识,而是自我意识不计成本地保护了自己的存在,自我意识这个人类集合中一个可有可无的部分,通过它的行为,迂回地表现为必不可少的。席瑞的母亲等人躲进天堂之中就成为自我意识发展到最极端的状态的体现,对于这些人来说,除了自我意识以外的一切都被抛弃了,人类被简化为了意识。与之形成对比的是贝茨在罗夏中的遭遇,意识被短暂地从她身上剥离,此时作为人类的恐怖变得清晰起来,停止意识到存在就等于不再存在,尽管没有任何破坏发生,但失去自我意识的人类在存有自我意识的他人看来成为了一种不可接受的存在,自我意识就成为了一个黑洞,束缚着人类无法逃脱。在这个意义上,《盲视》的核心论点其实就是对作为标题的“盲视”这一神经机制的推演,盲视患者的眼睛并没有出现问题,但视觉皮层的病变使他们无法在意识中形成视觉,但在无意识的行为中视觉仍然可以发挥作用。人类知觉、意识、理性、逻辑的不可靠性在这一过程中得以体现,感官直觉到了事物,但大脑与意识却欺瞒性地使人相信自己并没有直觉到,自我意识最终成为了一种限制,妨碍人对真实世界的认识并虚构出自身的必要性。
而《模仿》却失去了这种凝练感,它不再像《盲视》那样坚持一个观点并探索无穷无尽的细节,而是走马观花式地提出了许多关于智能的发展和可能的未来的想法,这些想法并没有被适当地整合以形成一个坚实而紧凑的情节,而是仅仅被顺便提及。
《模仿》中科学与信仰的关系类似于盲视中意识与无意识,但在此之外却又存在着诸多超出这一关系的想法,失去了攻其一点的精密与初次所见的惊奇。沃茨似乎是从许多他认为有趣的想法与概念出发,全然不顾如何使其得以相得益彰地呈现,而是采用了极为偷懒的“公路片”式的展开方式,东一榔头西一棒槌地塞进故事之中。最为典型的一个例子就是《模仿》的题目并不能概括这部小说的主题,占据绝大多数篇幅的二分心智教会与孔蛛黏菌与“对其他人行为的不由自主的模仿或者重复”的神经病症之间并没有建立起必然的关联性,而“无意识模仿”直到故事接近结束时才出现,对正在展开的事件几乎没有任何影响。
究其根源,在《模仿》中沃茨犯了一个科幻作家最常犯但也是最不应该犯的错误,他把科幻小说误认成了点子文学,不惜以牺牲故事、主题、甚至文笔为代价来塞进一个个孤立的想法与点子。这些点子并不能构成一套完整的叙事,不能与人物建立起关系,它们就只是在那里,仅此而已。《盲视》中席瑞作为“中文屋”深深地嵌入到了叙事与主旨的展开之中,经过改造失去自我意识而又因为受伤重获自我意识的他是《盲视》这个关于意识的故事的无可替代的主人公。但在《模仿》中很难找到什么鲜明的角色,他们都游离于主旨之外并被沃茨无意义地杀死,甚至就连主人公布吕克斯也不过只是一台行走的摄像机而已,他深陷在一个个他人的计划之中,只能被动地被推向一个既定的命运,但却不会引起读者任何共鸣与同情。在一个个点子的轰炸下,故事失去了自身的发展逻辑,开始追赶着点子跑,于是故事、主旨、角色分离了,随着故事的发展,我并没有对主旨产生更深刻的理解,也没有对角色产生更深入的了解与认同,最终在一个个破碎的点子中走向了一个脱节的结局。
而更进一步地说,在主题的处理上,《模仿》从设想阶段开始就与《盲视》背道而驰,沃茨似乎并没有意识到《盲视》的成功不仅仅在于主题的选取上,更在于处理这一主题的方式上。正如《盲视》的“注释与参考文献”中所表明的,意识问题是其所关切的一个核心问题,沃茨抵达这一问题的通路我们在前文中已经论述过,但沃茨没有进一步展开的是,在自我意识问题中所隐含的对理性的质疑以及最终的对逻辑与直觉关系的裁定,最终以一种悖论的方式抵达了本体论的恐怖。或者用更通俗的话来讲就是,《盲视》以理性的方式抵达了一个反对理性的结论,而这正是《模仿》所缺失的。
尽管沃茨只在《盲视》中只是极为克制的简单提及几次理性问题,但包括舒梅克在内的众多哲学家认为,理性需要自我认识,而自我认识本身就意味着自我意识,自我意识由此成为了理性的必要条件。在这个意义上,沃茨对自我意识的否定实际上可以进一步导向隐含在其中的对于理性的思考。
这不禁让我们想起莱姆对《路边野餐》的评论。在《关于斯特鲁伽茨基兄弟的<路边野餐>》中他认为优秀的科幻作家在描绘外星人时应当描述一种不同于人类理性的生物,在理性无法互相理解的情况下,最佳的策略就是保持外星人的神秘。沃茨基本遵循了这一策略,至少在《盲视》中很好地践行了这一策略,并在此基础上更进一步,描绘一种不具有理性的高智能生物。或许在他看来,莱姆对于不同理性的要求还不够彻底,仍然不假思索地将理性视为一种对于智慧来说必要且有益的条件。而他则拒绝这样的假设,在他看来,人类的大脑虚构了理性并假定其优越性,而这只是进化过程的漏网之鱼,其代价远大于收益。对于理性的否定导向了一种本体论的恐怖,当笛卡尔式的主体对现实是如何构成的,或者它包含什么的感知瓦解时这种恐怖就会出现。当主体遇到自己的感知极限时,或者当被认为更准确的新现实的意识出现时,这种崩溃就会发生。
在这之中其实包含着一个悖论,只有当主体意识到作为主体的自身的边界时,只有在主体和客体的概念区别被打破时,只有在主体不再是主体时,本体论的恐怖才会出现,而恐怖本身又确证了主体的存在。也就是说,本体论的恐怖是以主体的方式对主体的否定。同样的,一个理性的主体的崩溃只有在理性的逻辑内部才能实现,而《盲视》就是这一过程的体现,席瑞等人一步步探索,以最理性的态度通过逻辑逐渐分析,最终得到的结论却是理性是人类的虚构,宇宙中的绝大多数生命并不具有自我意识,更不可能具有理性。以理性的方式抵达一个反对理性的结论,我认为这是《盲视》得以成功的最根本的原因,它触及到了人类最根本的困境,就像现代哲学需要以语言的方式表达一些无法言传的内容那样,人类只能以一个有限的系统去试图探索无限。这就是为什么故事的结尾,萨拉斯第要袭击希瑞使其恢复意识与理性,因为只有如此,席瑞才能说服其他人相信一个不具有意识与理性的生物的存在。在这个意义上,沃茨成为了一个悲观的乐观主义者,理性是个虚构,但只有利用理性人类才能够发现这个虚构。
而当沃茨在《模仿》中将这一问题进一步发散进入科学与信仰时,这种悖论式的挣扎消失了。沃茨似乎没有意识到《盲视》的成功不在于拒绝理性,而是以理性的方式拒绝理性。于是错误地将写作的重心转移到了拒绝理性上,以二分心智教会最为突出,他们将神经元癌化以拒绝理性,但沃茨并没有进一步以理性与逻辑的方式说明为什么这可以使得他们能够跳过科学论证直接抵达结论。二分心智教会成为了一种彻底的脱离理性的不可理解的存在,由此削弱其可信度,他们直接抵达结论的能力成为了一种强制的假设而非合理的推论。这就失去了科幻的根基而陷入一种玄学式的狂想之中,实际上沃茨在《模仿》的最初构想上就是颠倒错误的,他错误地陷入到“基于信仰的硬科幻”的想法之中,而忽视了如果按照《盲视》的逻辑,或许他应该写的是“基于硬科幻的信仰”。
在这一部分中,我们将指出《盲视》在处理外星人的语言问题上的不足,这反映出反对意识的《盲视》实际上在不经意间重新回到了意识之中,体现出科幻小说在设想一个不具有意识的智能上的艰难。
在休伯特·科瓦列夫斯基的《太空中没人能听到你说话——彼得·沃茨的<盲视>和斯坦尼斯拉夫·莱姆的<索拉里斯星>中的具象语言》与亚当·格拉兹的《罗夏,我们有麻烦了——沃茨<盲视>和莱姆<其主之声>中第一次接触的语言学》中,两位研究者都对《盲视》中罗夏模拟人类的语言的描述提出了批评。他们认为,罗夏忠实地模拟语言以至于实现常规交流行为的观点是建立在对人类语言的本质与交流过程的错误假设的基础上的。其核心论点在于语言的语义和符号本质,一个来自太空的生物想要掌握哪怕是表面的语言形式,实际上必须获得语言的本质,因为由纯粹形式组成的语言要么不存在,要么就不是语言。亚当列举了11个具体的论据来说明罗夏操纵表面语言形式的能力源于语义基础。在这个意义上,罗夏不可能不具有意识,否则它将无法跨越这种条件的理解界限。
而即便我们抛开那些语言学的专业知识,仅从文本中的细节入手,罗夏对语言的使用仍然会使我们抵达同样的结论。第一处细节是罗夏对中文屋的态度,席瑞等人推断罗夏是中文屋的过程很具说服力,通过精心设计的模棱两可一步步意识到罗夏并没能理解人类所讲的话语的含义。但在同一章的结尾,当罗夏忽然反问“你们觉得我们不过是中文屋”并宣称现在每个人都死定了时,我们很难再相信罗夏不理解人类语言的含义。而第二处细节则是罗夏对人类语言的态度,在已经知晓罗夏不具有意识的前提下,席瑞认为罗夏之所以派遣萤火虫探测人类是因为其将人类语言认为是一种装扮成有用信息的病毒式的攻击手段,那么问题就是在没有意识的前提下,是否存在将语言误认为攻击的可能性?即便认为存在这样的可能,罗夏的攻击原因似乎又过于具有理性与逻辑了,而这不可避免地重新引入了意识。也就是说,《盲视》一方面没有彻底表明人类与罗夏之间无法沟通,另一方面也没有以一种非理性的方式设想罗夏的意图,由此留下了自我意识的口子。沃茨实际上构成了科幻小说处理知觉问题惯例的颠倒,却走向了另一个极端。以往的科幻小说往往承认其他生命形式的知觉能力,但在叙事的过程中下意识地拒绝这一能力,而《盲视》则是拒绝赋予其他生命形式以知觉能力,却在叙述的过程中不经意地重新赋予它们以知觉。这体现出科幻小说在处理知觉、意识、理性问题上的艰难,值得更加审慎的对待。
评论区
共 3 条评论热门最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