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门容不下这么多船。”河安手拄木杖,在沙漠深处遥望天空。
“大多数是军舰,军舰不走天门。”他的师父走在前头,不拄木杖,也可在沙脊中健步如飞。
“看出来了,但是为什么?”河安奋力跟了上去,“军队为什么要来我们这小破地方?”
“还能为了什么,为了抓人呗。”师父回头对他咧开嘴角,“看那边,那座楼里一定有好东西。”
半圆形楼盘在沙浪的退却中缓慢拱起,于烛火3的光芒照耀下呈现出一轮银边。这是进取时代留下的,散布在干涸之海的诸多遗迹之一。师父说得没错,那座楼盘一看就是军事基地或者特别研究所。
“抓人?难道……”他倒吸一口凉气,快步想要追上师父问个明白,几个踉跄,险些栽倒在沙土里,“他们……他们是为了抓南橘教授来的吗?”
“为了抓一个人这么大阵仗?”他模仿,只是落在沙面上的不是双脚,而是屁股。
他们在风沙滚滚之间艰难前行,远方,银色楼盘的巨影正渐渐清晰。
抵达了巨影所在,高大的门扉有一半淹没在沙海深处,犹如巨人沉睡时紧紧闭合的双眼。
“你是第一天来到这个国家吗?”师父从肩头落下行囊,翻出那把小巧玲珑的撞针工锤。
声音传到宇宙中时,则恍然湮灭。黄沙星悬停在茫茫寂静之中,从远望去,能给人留下最深刻印象的,是环裹星体,以一定频率卷动的巨大沙浪。它们是这颗行星的呼吸与涟漪,从赤道升起、飞向两极,散向天空、而又回归赤道。
赤道是起点,又是终点。同时也是黄沙星帝国科学院的所在方位。
科学院并非仅仅存在于赤道的某一个点,而是直接占据了整个赤道,整整一圈。如同一枚巨大的魔戒,把漫漫黄沙束缚在内。环带建筑的最高点,也是科学院的核心,是一座由无数的圆柱堆叠交织而成的城堡式建筑。其官方名称为求知楼,原住民则戏称其为科学堡垒。
如今这里却真成了堡垒,抵御陆行重炮舰、镭射飞梭和水箭战车集群的坚实堡垒。这些铁造的杀人机器全部来自于条顿星区的地方舰队,由总督梁清棱指挥。
他此时正站在指挥旗舰的头端,双眼微微眯起,灼热的视线穿透风沙,径直刺向了堡垒深处。
“教授,堡垒的防御镀膜支撑不了多久。”助手刘佲站在她的身后,一边提醒着她,一边竖耳倾听来自外部的轰炸声。
“嗯。”王南橘闭合了正在翻阅的厚书,抬手扶了扶下巴,“再过几分钟,我们就启动弦音。”
她转身离开书房,走向了一座勉强能容纳两人站立的瞭望平台。目光的正前,是与书房位于同一条环带上方的另一座建筑,弦音系统调配室。
低头,能看到环带下方深不见底的柱形坑。夸父——雅卫路西法的残肢悬浮在坑洞各处,其展开的手掌正好对准了调配室,仿佛随时等待着弦音将其唤醒。
但遗憾的是,他们的最终目的并不是为了唤醒雅卫路西法,这尊夸父已经彻底报废,即便真的通过弦音完美激活了其内部残留的“场”,也基本上是无法用来驾驶的。核心研究区真正想要的,是通过雅卫路西法的“场”来定位另一尊夸父,隐藏在黄沙星沙海深处的索多玛利亚。
“祖先啊,请保佑我们。”在持续炮火轰炸对柱形坑造成的震颤之中,王南橘岿然不动。
远离赤道的某处,师徒二人在昏暗的斜道中缓慢滑行。这条斜道本质上是向下坍塌的走廊,顺其前进,能够摸向遗迹里更深的地方。
“这下边有什么?”河安抓着斜道边缘由废墟堆积而成的凸起部分,小心翼翼地往下挪动着。他的眼前是深不见底的黢黑,以及自己因恐惧而剧烈颤抖的双腿。
“有好东西。”师父的声音在前头传来,于黑暗中回响,“这个好东西,能救你心心念念的南橘教授的命。”
“地方舰队已经把科学堡垒重重包围了。什么好东西,能好到退却一整支舰队?”河安是从青梅竹马的刘佲口中获知的情报,在此之前他一直不愿相信,帝国居然真的会为了抓捕一个人而派遣军队。
“进取时代的遗物。”师父脱开支撑点,迅速往下滑去。
望着师父渐行渐远的身影,河安一边焦急地加快了双脚挪动的速度,一边朝他大声呼喊道,“你口中这个遗物,和南橘教授的研究有关系吗?”
“啊?”他失了速,往前摔倒在地。沉甸甸的,平稳的地面。
“我花了很长时间去研究土著神话,和实地勘察了黄沙星所有的重要军事基地遗址,解密了他们的文件。这个基地不一般,只有在特殊的时间点才会从沙海深处涌现出来。”师父伸手把他拉了起来,“这也是为什么一直以来,它不会出现在地图上。”
“如果只有这样一个随时消失、随时出现的坐标点,那不是反而很显眼吗?”河安摸着疼痛的屁股,从背囊里取出手灯。
“所以,先人足足在黄沙星建立了七十二个同样构造的基地。这些基地会无规律地在沙海底部运动,仅在特定的时间节点显露出来,而他们每次显露出来的位置,都会与上一次截然不同。”师父打开了手灯,在黑暗之中创开一条光路,“这就是为什么,科学院会产生弦音定位这种想法。”
“那你是怎么定位的?”河安摇晃着手灯,灯光晃过四周时,许多残墙与断裂开来的铁骨映入眼帘。
“因为我发现,只有这一个基地的运动轨迹存在规律。”师父弯腰穿过一处三角形的缝隙,“王南橘总共主导了三次测试,每次测试后,只有该基地的运动轨迹,会朝着特定方位发生变化,尽管这三次变化后形成的轨迹也完全不同,但它是有规律的。”
“用双脚走,用眼睛看。尤其还要完全掌握沙虫一年一次的迁徙规律。”师父回头对他咧嘴一笑,又大步向前,把手灯照向上方。
高高的穹顶下,巨人在倒塌的铁骨间巍峨伫立。破碎的废墟束缚着他,仿佛为他着上了一层甲胄,或是精神病院的束缚衣。
“追逐太阳的巨人。”师父哼了一声,一边往前走去,一边脱去身上的护甲与行囊,“小河,还有多久?”
“什……什么还有多久?”河安的视线仍旧凝固在巨人狰狞而锐利的面孔上。口干舌燥、双手颤抖。
铁色的海洋将堡垒淹没,镀膜层充满了斑驳,随时将要溶解。
“王教授,投降,并把坐标交出来吧。”梁清棱的声音在通讯中冷峻而威严,“人民之拳已经在玛利斯节节败退,你,还有科学院的所有人,都不要再让自己罪加一等了。那尊夸父,对帝国而言十分重要。”
“哟,好久不见了。”男人在昏暗的舱室内向她问好,“你的弦音,还能再来一次吗?”
“你现在……呵。”王南橘认出了这个舱室的结构,突然间笑出声来,“真没想到在把你踢出科学院之后,你居然独立把事情办成了。”
“彼此彼此,你不也得出了坐标吗?我看梁总督可是相当着急啊。”李白翳脱去上衣,露出生满疤痕的瘦削身体,几下操作,将管线与驱动仪嵌入胸膛,“不说这些了,快点,我需要第二次弦音。”
王南橘挂断通讯,转身入座到操作台前,一边调整着眼下的旋钮与表盘,一边回想起七年前,李白翳领包离开科学院时,二人之间的最后一次当面交谈。
“南橘,如果让你写诗,你会怎么去写?”他在宿舍来来回回,把一摞又一摞的笔记塞进背包。
“我大概能猜出你会给出什么样的答案,训练一个ai,制造一个有史以来最为强大的写诗机器人,把数以亿计的样本塞进他冷冰冰的大脑里,再强迫他为你写诗。”他打开柜子,翻出一支手灯。
“是很不错,但我会选择花点时间,去看几本诗集。”李白翳走到她面前,把一本笔记塞到了她的手里,“记住,只为效率服务的科学,毫无意义。”
柱形坑仍在炮火中颤抖,调配室的天花板上不时有沙土坠落。
“南橘教授,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办?李教授……白翳先生虽然这么说,但是我们的能量已经不足以启动第二次弦音了。”刘佲的提问将她拉回了现实。
灯光闪烁,坠落的沙土越来越多。梁清棱再次发来了通讯请求。
“来吧,听王教授的,该行动起来了。”这是第一个回应的声音。来自一名年轻的女性研究员。
“唤醒那尊巨人,让帝国的狗腿子们见识一下科学的力量!”这是第二个。来自一名中年男性研究员。
“李白翳那小子,还真是总能给我们带来惊喜啊……”这是第三个。也是第一个入座操作台前的研究员,一位头发花白的老人。
“跟你们拼了,他妈的。”不知道是第几个。斯斯文文的刘佲一边大声怒骂,一边着手开始操作镀膜层的能量控制系统。
所有人,就像一组被激活的精密仪器那般,迅速地活动起来。
王南橘深感惊讶。她从小就不善与人交流,并对除科学以外的一切全部兴趣缺缺。当科学院推选她作为核心研究区的领导人时,她也只不过是利用权限为自己修建了书房,然后躲在其中,把所有工作甩给助手刘佲罢了。
但就在此刻她惊奇的发现,她简短的话语,居然令他们的双眼瞬间明亮。迷茫,就如同遮盖于科学之海上的迷雾,被灯塔的光芒所轻轻吹散。
她这时终于明白,科学院的人们究竟是抱着何种心态,才让她成为了领导人。
“科学啊,请保佑我们。”王南橘伸手推动了那支操纵杆。
中原号的舰首旋转形变,伸出一支仿佛黑洞般深邃广阔的巨大炮管。
“来不及了,开炮。”梁清棱坐在舰桥中央的指挥席上,挥手下令。
“总督!灭杀炮的启动需要军事委员会批准,而且下方还有我们的人啊!”
“我说,来不及了!”梁清棱从指挥席上起身,一脚将那名胆敢忤逆他的士兵狠狠踢开,“你难道没有听清他们的对话吗?要是让他们得到了巨人,那一切就不可挽回了!”
“总督!三万名士兵,三亿名原住民啊!”那名士兵爬了过来,紧紧抱住总督的腿。
“为了帝国,这是必要的牺牲。”总督再次踢开了士兵,大声喝令道,“开炮!”
远方,巨人在黄沙飞滚的天空中一闪而过,宛若流星。他的身后是晃白的晨光,来自这颗星球的太阳——烛火3。
在散向大地的灼热铁雨之间,索多玛利亚睁开了他血红色的双眼。
“场12850,已建立精神连接,驾驶员您好,我是,索多玛利亚。”
评论区
共 条评论热门最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