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奇幻丨罪者（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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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克走在幽深的地道之中，忽明忽暗的法术光芒在这片似乎永远也化不开的黑暗显得尤其微弱。
他原本以为深墙是一座巨大的山岳要塞，亦或是一个偏远的小型城镇，但直到他被猎人们卸下了眼布才明白，这所谓的深墙实际上是一个巨大的地道网络。
帝国的猎魔人们在地道中穿行，法师与灵媒师用尽全力维持着这地道的完整和隐秘，来保证绝不会有外人发现这里。
而他此刻就穿梭在这个庞大的地道网络之中，为自己即将踏上的旅途做最后的准备。
他能感受到自己的内心正在紧张地抽搐，手上银剑的木质剑柄被他捏得轻微变形，就连本该由本能来进行的呼吸都让他感到异常困难。
就在他僵硬地迈动着自己的步伐时，一只覆有钢铁护手的大手无声无息之间盖在了他的肩上。
“谁！”
身体立刻做出反应，马克在瞬间便与来者拉开了距离，手中的银剑被他以一个标准快速的动作竖直挡在胸前。
“马克，你有些太紧张了。”
黑暗之中，那只大手的主人缓步走出，他穿着灰色的大衣，风尘仆仆的脸庞有着一道巨大的爪痕，深邃的淡蓝色瞳孔映照出此时慌张不已的马克模样。
“克伊斯老师，抱歉，我没想到是你。”
看清了来者模样的马克立刻解除了戒备，同时单手抚胸对那位高大的男人行了个猎礼，但他也很快表达了自己的疑惑：“但老师你不应该还在陪同猎魔大师查探最近活跃的‘深渊’情况吗，为什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不过是几只想要脱离‘深渊’的邪魔，费不了太多的时间。”
克伊斯笑着说道，慢慢走到了卸下防备的马克身边，随后便是一记凌厉的投技将马克甩到了地道拐角的墙上。
“唔呃。”
感受到身体疼痛的马克发出闷哼，有些充血的双眼死死地重新锁定眼前的老师，他不顾身体那几乎快要散架的疼痛感，硬撑着举起了手里的长剑。
“你忘记了一件重要的事情，马克。”
克伊斯的话冰冷而坚硬，犹如北方最深处的冰石，而他本人也不再微笑，取而代之的是一股血液混合着死亡的气息扑面而来。
“十分抱歉，老师，请将你的猎魔印记露出让我查看。”
马克紧张地说道，双手握紧了银剑，他已经明白了克伊斯为什么要攻击自己——合格的猎魔人不应该在任何时候轻易对同样需要时常面对超凡生物的同僚卸下防备。
“很好。”
克伊斯点了点头，将自己那钢铁护手卸下，露出的右手手背上那被长剑贯穿在石碑上的猎魔人印记，印记清晰可见，没有丝毫腐化的痕迹。
直到这时，马克才解除了戒备，捂着因不顾伤势而变得异常痛苦的胸口依靠在石壁之上，尽管穿着皮甲，但克伊斯那远超常人的力量依旧给予了马克深重的一击。
“记住，任何时候都不要相信你许久未见的同伴，那怕他与你的关系多么亲密。”
“因为那会让......背叛变得更加无可挽回。”
马克捂着胸口断断续续地说出了克伊斯想要说出的下一句话，克伊斯有些惊讶地看了马克一眼，随后慢慢走到了马克的身边，从自己的大衣内衬取出了瓶身有着繁复花纹装着鲜血的容器。
“你要记住，这世间有很多超凡生物都可以强行扭转凡人的意志，甚至取代他们的身份欺骗亲朋好友。如果不像这样防备同伴的话，等到他挥出不由自己意志操控的匕首时就太晚了。”
克伊斯捏开了马克的嘴巴，将容器内的一滴鲜血滴入马克的喉咙里，在那滴融入自己身体的鲜血作用下，马克感觉自己的身体正在飞速地痊愈，就连以前训练时留下的暗伤都在这瞬间消失不见。
“克伊斯老师，你的教诲总是那么一针见血。”
等到身体内的疼痛都消失后，马克站了起来，如同做错事的小孩一般乖乖地等待着克伊斯接下来的惩罚。
在他被送入深墙来的时候，就是克伊斯看中了他的潜力，将他当做了最好的猎人来培养，马克也因此几乎每次训练都会弄得浑身是伤。
但马克却从未有过半句怨言，其原因除了克伊斯的每次惩罚总是指出了他的不足外，还就是因为他本就是一个崇拜克伊斯的人。
或者说，与马克同样时间进来的猎魔人，没有一个不崇拜克伊斯这位年仅四十多岁便可以跟猎魔大师们一起出入最为危险的封印之地斩妖除魔的传奇猎魔人。
甚至有人说，克伊斯将会是下一任猎魔大师的候选人。
只可惜克伊斯从未就这些事情做出过回应，他只是默默地击杀着怪物，想尽一切办法培养着尽可能多的猎魔人，那怕这其中大部分人都无法完成最后的试炼。
“走吧，今天是你重要的日子，那些法师跟灵媒应该已经布置好了场地。”
预想中的惩罚并没有到来，马克惊讶地抬头看向克伊斯，但映在他眼睛里的却只有克伊斯严肃的神情。
“克伊斯老师，这次的试炼有什么特殊吗？”
马克有些惊讶，因为即便是他培养过众多猎魔人，但事实上真正会去注视自己所教授之人最后试炼的情况却很少。
而克伊斯每次注视的试炼，或多或少都会发生一些不同，法师们会根据猎魔大师的要求，修改试炼的内容。
而通过这类特殊试炼的猎魔人，都会受到深墙的重视培养，他们的一生都将驻守在深墙外，成为防备邪恶卷土重来的第一道防线。
而如今克伊斯来注视自己的试炼，这是否说明了什么？
“......”
克伊斯并没有继续多说什么，而是径直前往了目的地，而马克也回过神来紧跟上克伊斯的脚步。
各怀心思的两人行走在这幽深的隧道之中，安静的空气中不时能够听见猎魔人训练的声音，头顶上有时传进来的欢笑声，还有怪物凄厉的嚎叫声。
这都是深墙内过去的幻影，在守护了这个世界近乎永恒的时光中，一些事物悄然发生了改变，深墙内永生者有关于过去的美好记忆伴随着痛苦与丑恶的怪物一起定格在了这里。
“马克。”
“我在这里，克伊斯老师。”
克伊斯突然的话语让一直在思考的马克有些措手不及，他慌忙回应道，而克伊斯仿佛没有看出马克此时的慌乱一般继续说道：“我记得，你是你们家乡唯一的幸存者对吧？”
克伊斯的话让马克沉默了下来，这事在他心里一直都是一道不可磨灭的伤痕，犹如群星之间的黑暗一样无法抹去，但很快他便整理好了情绪。
他看不见走在眼前的克伊斯神情，也并不清楚老师为什么突然想要问自己这个问题。但他相信自己已经跨过了这道门槛，于是便大声回答道：“是的，克伊斯老师。”
他的回答响彻了整条地道，自然也让克伊斯也听见了他的回答，马克看见克伊斯的身影停顿了一秒，但随后又像是没事人一样继续前进。
“马克，我接下来的话，你要牢牢地记住。”
在声音消失后，克伊斯才有些肃穆地说道。
“我会刻印在我的灵魂之上。”
马克也毫不犹豫地说道。
“猎魔人，是一条注定悲剧的道路。无论你加入猎魔人的原因是什么，到最后都会扭曲成最坏的结局。”
克伊斯说道，而地道已经开始逐渐出现了真正的光亮，他们缓步走出地道，在眼睛还未完全适应突然开阔的视野中，克伊斯的最后话语传进了马克的耳里：“所以，不要再抱有任何不切实际的幻想，认为我们是什么高尚的家伙，我们只是这个世界最为肮脏罪恶的存在，任何高尚的举动都与我们沾不上边，因为只有这样才能杀死那些同样肮脏罪恶的存在。”
等到光芒不在那么刺眼，眼睛适应那陡然开阔的视野，马克才发现自己已经走到了一处悬崖的边缘，一位戴着黑色面具的猎魔人站在悬崖的中央作为见证人注视着马克。
而克伊斯则站在了悬崖一侧的人群中，在到达试炼地后，他就无法再说任何话语，所有额外的声音都将视作对接受试炼者的帮助而导致试炼的失败。
因此，他此刻只能站在由法师跟其他猎魔人组成的人群中，静静地看着自己认为最好的猎魔人接受这一试炼。
“亚当·马克，你是否做好了准备，为了诛杀邪恶与妖魔踏上此途，从此不能以真名示人，无法成为凡俗之人，粉身碎骨亦要斩妖除魔？”
见证人走到了马克身前，以庄严肃穆的语气慢慢说道，而马克则是点了点头，同样庄严地回答道：“我将以此银剑起誓，以猎魔人自居，不结婚，不生子，不参与凡俗事物，粉身碎骨亦要斩除世间魑魅魍魉。”
宣誓完毕，见证人点了点头，随后站回了悬崖中央，一名法师从人群中走出，轻声颂念着一段漫长的咒语。
“那么，我宣布。”
在法师念咒的空隙之中，马克走到了悬崖中央摆出了他最熟悉的戒备姿态，防备着随时都有可能出现的试炼。
而在这段时间里，见证人也高举起了仪式的长剑，长剑折射的光芒闪烁着，等待着法师彻底念完那段咒语，在咒语结束之后，长剑在空中划了个弧线，在象征着万物之眼的标志画好后，见证人挥下了长剑。
“试炼开始。”
再也没有任何声音出现，马克只能听见自己那剧烈的心跳声，他看见一道光芒凭空落下，一个被绑缚住双手双脚的男人出现在他的对面。
他面色惊恐，没有丝毫腐化和被替换的痕迹，只有额头上那条中间断开的黑色线条说明了他的身份——一位静默者。
“这是什么意思？”
马克疑惑地看向见证人，而见证人则是一动不动，犹如一尊雕像般不发一言。
猎魔人的试炼只要在开始后便不会再有任何其他不和谐的声音出现，在一片死寂中，马克逐渐靠近那位静默者，最终在他的身旁发现了一张纸条，上面清楚地说明了静默者违反了禁令，在最初的五年里说出了话语甚至揭示了一位猎魔人他所即将到来的命运而让其躲避了灾祸。
违反禁令者只有死亡一途，而马克此次的试炼便是亲自动手，将这位违反禁令的静默者处理掉。
“......”
马克将手中的纸条揉成一团，看着眼前这位帮助过其他猎魔人的静默者，他的面色惊恐，嘴中的白麻布让他只能呜咽着求饶。
他又看了一眼沉默的见证人，见证人不发一言，依然只是静静注视着自己的行动。
他转头看向人群，无论法师还是猎魔人，他们都带着肃穆的神情看着自己，眼神中没有丝毫感情。
最后是克伊斯，马克望向他的脸庞，那张被岁月敲打，有着数不清伤疤的脸庞没有丝毫感情，克伊斯的瞳孔中甚至没有映照出马克的模样。
他仿佛在看向一个遥远的过去，一个自己曾经历过的回忆。
马克回头看向那位求饶的静默者，在打破了禁令后他的样子变得尤为丑陋，为了帮助他人远离灾祸，却让自己的死神提前到来。
“马克，你一定以后会是一个大人物。”
“马克，谢谢你帮我提水，你真是个好人。”
“马克，快跑，你是我们中最年轻的，你有无限可能。”
“马克，马克，马克，马克。”
马克听见了过去的回音，那是他曾经拥有的美好过往，他们齐声呼唤着自己的名字，仿佛想要让他回忆起自己应该成为一名什么样的人。
“呼。”
深呼吸过后，马克举起了银剑，那本该用来斩杀邪魔的银剑此刻在阳光的照射下闪烁出耀眼的光芒，就连那静默者都不由地打了个寒颤，一时停止了呜咽。
时光在这一刻停止了流逝，死寂的空气让人不由地屏住呼吸，见证人依旧静静地注视着马克的一举一动，人群中的克伊斯从回忆中挣脱，看着即将做出最后抉择的马克。
“唰。”
剑刃划破空气，将绳索斩断，静默者重获自由。他不敢置信地看着满头大汗的马克，随后起身想要逃离这里。
克伊斯悲伤地闭上了眼睛，但随后又面无表情地看向马克，谁也无法猜透克伊斯此时内心的活动，而见证人也准备亲自斩杀那名企图逃离这里的静默者。
“咔。”
骨骼错位的声音传来，马克的双手从静默者的脖子上离开，任其犹如软泥一般瘫在地上。
他看向见证人，脸上是与人群相同毫无感情的模样。
“我的剑只会为了诛杀恶魔而存在，绝不会用来斩杀同类。”
他郑重地说道，而见证人则是在停顿片刻后走上前去，用长剑划破了静默者的尸体，沾染的血液被他涂抹在马克的脖颈上，那是象征着猎魔人的印记。
灼烧的痛苦从印记上传来，牺牲者的鲜血在见证人特殊的引导下成为了马克的力量，他的怨念将会给予马克永世的折磨，也将让他拥有真正可以诛杀邪恶的力量。
日光渐渐黯淡，成为了猎魔人的马克站在原地，看着静默者死去的地方默然不语。
克伊斯走到他的身旁，见证人和人群已经离开，他们的见证将让这次试炼拥有特殊的回响，每位见证了新猎魔人诞生的参与者都将成为马克的一部分，在往后的岁月里或是与他并肩作战，或是成为他坚强的后盾。
只有克伊斯不同，他见证了太多太多的试炼，成为太多人的一部分，如今的他已经不再被命运所束缚，而是成为命运那根绳索，连接起需要连接的双方。
他们就这样站在悬崖上默然不语，直到夕阳渐渐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