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之主薇奎拉,亦可被称作暴风与灾难之神,命运丝线的编织者。这位阴晴不定的疯狂神明平时居住在凡人难以踏足的,由世界最初的混乱搭建而成的赤铜之城中。没有人知道究竟是什么创造了这位神明,当薇奎拉第一次出现在萨里艾特之时,灾难也伴随着祂的现身降临。萨里艾特以西的尽头,被称作分裂之地的达露西亚,曾经是一片完整的沃土。在那诞生了最初的智慧,他们有着近乎永生的寿命,亲眼目睹数十位神明的诞生,比神明更加古老的事实让他们独立而高傲,他们因此不愿去信仰一位由疯狂和愤怒构成的暴戾之神。这支族群的狂妄惹怒了薇奎拉,祂操纵着自己的伟力,向达露西亚降下神罚——大块大块的土地和高山被狂风拔地而起,抛向高空,足以侵蚀钢铁的黑色雨滴倾泻而下,摧毁了达露西亚的一切生命。时光荏苒,孢子和地衣重新将那荒废的土地占据,渐渐的,一些族群也迁徙到达露西亚重新定居,万物仿佛在时间的抚慰下恢复了往日的生机,但是,无处不在的万米深渊和上下颠倒的巨山无不诉说着曾经这片土地所经历的恐怖。那支高傲族群的过去已经无人知晓,因为他们早已没有未来。薇奎拉向不虔诚者传达出一个强有力的信息:忤逆神明之人,唯有毁灭。
——九地志第七卷第三章-诸神与世界。
瑞勒恩摸了摸那被利刃刺穿的手腕,有一股温热的液体缓缓的从那道口子里慢慢流出来,黏糊糊的,阳光从伤口的一侧透出,照射在浑身布满血迹的疲倦身体上。
手上的血管和肌肉被整齐的切开,留下深深地血洞,魔法形成的绿色小手从伤口的四面八方涌出,它们紧紧握住破损的缺口,从不知什么地方扯出红色的肉线,将断裂的血管粘合在一起,名为血肉的面料在祷力的作用下被缝成一块,只留下带着粉色线迹的缺口。
内脏味混在泥泞的壕坑中,被神火灼烧过的皮肤滋滋的往外冒着丰盈的油脂,有一股浓郁的肉香味。
瑞勒恩挣扎着挪到壕沟旁的断肢边,背靠被魔法和玛霍弯刀破坏成烂肉的躯壳,他的思绪恍惚混乱,只是简单的呼吸,就已经快耗尽他全部的力气。
他抽出沾染了凝结血浆的水壶,喝了一口早就变得滚烫、参杂着锈铁的水,淡淡的注视着差一点就能了结他性命的死体。
那骑士的盔甲和皮肤黏连在了一起,被灼烧后融化的金属液和软烂的伤口彻底贴合,再也无法分离。
胸甲上三而合一的多边形印记被高温融成软塌塌的一片,糊在骑士的胸口,她的手成大字型张开,双腿扭曲成团状,烧焦的面孔依稀带着死前痛苦咆哮着的状态。
那真是漂亮的一记冲刺。失控的力量快如疾雷,他高举的左手连同聚合的魔力流动被斜侧方奇袭的利刃用力的穿开。
魔力流动的爆炸让他尖叫着摔倒,他蜷缩着,伤口的疼痛伴随着强烈的情感,涌入他的内心。
唯一的冰冷之物是能切开魔法的龙晶剑,顺着瑞勒恩挡在胸前的右手猛刺下去。
太过短暂的瞬间让瑞勒恩没有时间思考自己的死亡。他只感到难以自制的灼烧感,从他的伤口处失控的喷涌而出。
燃烧的神迹和瑞勒恩的灵魂绑定在了一起,形成了无法分割的整体。烈焰像活物般钻出他被利剑刺穿的伤口,那足以融化龙骨的高温在长剑刺进瑞德的胸膛之前,将致命的攻击融化殆尽。
粘稠的绿色火花爬上了骑士的剑锋,瞬间就将致命的锋刃吞没,这团粘稠的火焰仿佛带有生命,它蠕动的躯体极快的覆盖了剑身,即使坚如龙晶,依旧只能在高温下化为土浆。
不及骑士反应,变得愈发膨胀的绿炎就顺着剑柄爬上骑士的臂膀,胸膛。
高温让她的茶色长发弯曲变形,她面部上的皮肉化作血浆,一块接着一块的掉落下来,露出渐渐变得焦黑的颧骨。
炙烤带来的疼痛让她无法继续战斗,她只是胡言乱语,盲目的挥舞着双臂,摔倒在地。
她的躯体彻底失控,扭曲成各种骇人的姿势,在地上翻滚挣扎。
他并不清楚这个名字,只是漠然望着身披铠甲的人类在神焰的侵蚀下翻腾的身躯,无动于衷的任由眼前的生命被烈焰吞噬,直到她不再哀嚎。
瑞勒恩牟足了劲,拖动着麻痹的躯体,从身后充满血腥的人肉靠垫上翻了个身,他拼命撑起膝盖,像一只想要侧转身体的甲虫。
四周带着热浪的空气涌进瑞勒恩的肺部,滚烫阻绝了胸膛的感受,他深吸一口气,向着坡上攀爬。
后方一晃而过,壕沟的另一侧出现了身着玫瑰图样盔甲的人形,背对着太阳,化作一团黑色的影子。在黑影的手中,是一把被紧绷到极限的弓。
刺耳的尖啸和弦线拍击在肃杀木质地的长弓上发出的轰鸣回荡在空旷的山谷里,离弦的锋芒朝着瑞勒恩无力的身体笔直而去。
瑞勒恩堪堪运起力气,刺痛突然从被飞箭击中的右腿传来。他身子一软,支撑起的身体丧失了平衡,狼狈的摔倒在地。
惯性带着无力的躯体从半坡上滚落到战壕的中心。他摊开双手,呈大字型瘫在地上,双眼麻木的凝视着刺眼的艳阳,平缓的呼吸着。
那个射穿瑞勒恩右腿的士兵出现在他的视野边缘,士兵的盔甲上打磨着一朵精致的玫瑰,玫瑰上叶片的纹路涂上了稀释后的魔晶颜料,微弱的魔力让图画变得真实,蔓延,仿佛生长在厚重的铁板上。在嫩绿色的包围下,中心红的娇艳欲滴的花蕾沾着早晨的露珠,晶莹之物仿佛就要从花瓣上滴落。
他不由得露出微笑,尽管第二发箭矢即将穿透他的喉管或者前额,心里一种难以言说的幸福感却将他的包围起来,太阳的暖意遏制了身上伤口带来的疼痛,瑞勒恩几乎感受不到自己身体的重量,反而有一种漂浮在空中的感觉。
下一秒,锋利的刀穿透了挽弓之人的咽喉。士兵的身体不受控制的瘫软下来,脱力的箭矢被射向未知方向的高空,细长的黑线很快没入灰色的天际,无影无踪。
士兵直挺着身子向前倾倒,随着刀在他脖子里利索的一转,滚圆的脑袋就和身体分离,脖颈里淌出几串带泡的血蘑菇,染湿了干燥的沙地。
一只手从瘫倒的断首尸体后方迅速伸出,抓住快要滚落下坡的头颅。 “午休的如何?瑞?”那只手的主人开口说道。
黑发红肤的女人从尸山后面探出头来,她身上用魔晶打造而成坚硬的护胸上满是粗糙的刀迹,有的深陷其中,产生裂缝,透出穿戴者坚实的肌肉。她的腰间的铁钩上穿着五个头颅,手中握着占满血肉的弯刀,尖而长的左耳缺了一个角,伤口处已经凝结成一块深红色的血痂。
那是一尊修长,好似雕塑一样的女性。她的身体只是随意的放松,却充满了蓬勃的生命力,十几道疤痕错落有致的装饰在发亮的沙红色肌肤上,挺拔且曲线流畅的身躯连接着上端纤细优雅的脖颈,银色的长发柔软的垂落在双肩。她的眼睛一蓝一紫,略尖而挺拔的鼻子下面是一张丰满的嘴唇。
【爇王定是用神火精心锻造了七天七夜,才能做出这么美丽的生灵。】他心里默默赞叹,视线肆无忌惮的从女人精致的面庞上下移,停在被金属甲胄包裹的紧凑乳房上,密不透风的金属反射的阳光让他眼花缭乱。
瑞勒恩略感失望的发出叹息,闭上眼睛不愿再瞧哪怕一下。他沉默着转了个身子,背对着女人,被砾石划破的白色裙袍露出他的半边屁股。
女人用腰间的铁钩把手上的脑袋刺穿,叉着腰,饶有兴致的看着瑞德。她轻巧的从坡道上一跃而下,尖锐的长靴跟没入砂石三尺,扬起一阵尘埃。
“真是狼狈阿。”女人脸上挂着疲惫憨实的微笑,满口的尖牙利齿。
“涅洛,你要知道,就算没有你那一下,我也能把他干掉的。”瑞勒恩喘着粗气,咬着嘴唇吃力的说道。
她在狼狈的男人身边俯下,满是凝结血痂的手伸向瑞勒恩。
“是啦是啦,在你怀着被拯救的不甘而咽气之前,还是先让我帮你拔掉插在身上的这些小家伙们吧。”涅洛谨慎的托起瑞勒恩的后背,轻声细语。
瑞勒恩可以闻到她身上那股略微刺鼻的烟味,他皱了皱眉,忍痛直起身子。
先是膝盖上的箭矢被粗暴的拔下,然后是他左肩上的匕首。随着伤口处的黑色液体逐渐流尽,刺痛感占据了早已麻木的整条手臂。瑞勒恩手腕上的伤口渐渐的粘合成带着肉粉色的疤痕,他试着用了用力,脱力感让他变得倦怠和柔软。瑞勒恩只得放松身体,任由涅洛摆布。
索性勉强还能走动,在可以举起山岩的力量的搀扶下,瑞勒恩一瘸一拐的翻出了血腥的壕坑。
灰沙被苍骸荒墟永不停歇的自然伟力卷成薄霾,层层叠叠的盖在被火焰烤至变形的尸体上。无人哀叹,无人理睬,这片荒芜之地上咆哮的狂风是死者唯一的悼词。
双壳湖两侧熊熊燃烧的火墙渐渐地熄灭,露出内部血腥的现状——原本葱郁的绿色被焦炭和鲜血替代。爇炎烤干了湖水,湖底还有几条满身烂泥的鲤鳗,扑腾着身体,奄奄一息的张开嘴巴,吸入致命的空气。
玛霍战士们结束了各自的战斗,暴力的狂欢已经接近尾声,他们收起各自的弯刀,换成别在腰间的细小岩钉,给那些尚在虚弱中哀嚎的人来上最后一下,他们把尸体摞成一块,用燃焰术点着,一并扔进干涸的湖中。
待到肉香飘出,战士们便吹响挂在脖子上的哨子,发出锐利的哨声。十余只态若蛛虫的奔袭兽翻过陨岩,它们发出欢快的尖啸,大口吞下炙烤后泛出油脂的肉体。
陆行橇晃动着流线型的身躯,在席卷的漫天狂沙中发出哀鸣,放在上头的麻袋被风吹的翻到,里头滚出几粒发亮的金币。
瑞勒恩一眼扫过橇子上载满的战利品,除却军粮之外,无非就是些产自铊比娜的魔矿材料,乳制品,以及些粗制滥造的法器和水晶球之流的魔法物品——水晶球不过是通过储存在玻璃中的以太,将触碰者心中的欲念妄想转化为图像而已,这种简单粗糙的炼金术最多只能骗骗不懂魔法的蠢货和未经世事的儿童罢了。据说在铊比娜,弗雷齐亚德或是里维诺等由野蛮人建立的国度里,投机取巧的野术士会把这种粗浅把戏作为营生——美其名曰“占卜”。
一旁还有数十具玛霍人的遗体,被统一的抬到通体红色,比陆行橇大上一圈的流火车上。
“有多少战士焚尽了?”瑞勒恩站在流火车前,眼神呆滞的盯着自己逐渐完好如初的手臂,他懒散的动了动干裂的嘴唇,好似喃喃自语一般向车上的尸侍问道。
“十几个玛霍多亚的弟兄,还有玛霍萨拉和玛霍肯的勇者。”车上的尸侍考尔伦用手在漂浮的卷轴上迅速的划过,留下一串已经鲜有人能参透的卡德斯寇文字。这种带着尾巴的细长字体在古时期被广泛的运用到了各个领域——一场诸神间的游戏让这种文字受到了诅咒,在不灭者德拉巴蒂斯的带领下,它的用途被严厉的禁止,只有少部分的长老和神的使徒才会使用它来记录重要的事件和名字,像这次劫掠的牺牲者,他们的名字将会被纳入爇神那本永远无法完成的典籍,在接下来的百年间为尸侍们所传颂。
冰冷的躯壳安静的并排躺在一块,丧失机能的身体任由惯性摆布,七扭八歪的,好似一群无人看管的提线木偶。
【麻烦。玛霍多亚和玛霍萨拉的那些老东西们又有借口来找我们要抚恤金了,他们总是如此,千方百计的想从焚薪会里捞到好处,只要动动手指,派几个无关紧要的倒霉蛋牺牲掉,就能拿多几块金币和毕库拉。】瑞勒恩微微皱眉,刻意露出哀伤的神色。
他往自己的银色烟斗里塞了些干蕨草,随即打了个响指,一团蓝色的火焰从蕨草里头窜出来,干燥的蕨叶碰上火焰后劈啪作响,不一会的功夫就燃烧起来。瑞勒恩叼住烟嘴,贪婪的吸上一口,他伸手脱下其中一个被子弹洞穿喉咙的玛霍男人的披风,遮掩自己狼狈的裸露臀部。
“让我为他们祷告吧。”瑞勒恩抬起头来,从口里喷出一团浓郁的紫雾,他探出一指,轻轻地戳碰着烟雾。整团雾迅速地向他手指的位置聚拢,收缩成球状,飘在他的指尖。
他朝浓雾轻轻吹气,让雾气剧烈燃烧,化作一颗发亮的光球。
瑞勒恩一抬手指,光球飞向空中,轰鸣伴随着耀眼的火光在空中绽放。
“焰巫大人,我看到勇士的灵魂得以在圣焰的注视下燃烧。他们伟大的自我奉献将被薨梦之卷铭记,他们永熄灭的魂魄之炎在爇王的宫殿里携带着永翩翩起舞,七又叁层的烬域会响彻其名,直到石烂海枯,永不断绝。”考尔伦合上由人类皮革制成的卷轴,闭上涂满骨灰浆料的双眼,他左手的第七根指头高举过头顶,双臂交错,绕着七指画下圆形。
考尔伦瘦骨嶙峋的身体上满是祝福的青色祷词,爇王的福音从这个光秃秃的玛霍人的皮肤上渗进他的骨髓,灵魂。他那因抄写而畸变的痉挛手指远比看上去灵活,翻腾着的关节在头顶不断的变化出祝福的符号,考尔伦袒露的苍白胸脯没有起伏,被熔岩炙烤过的肺不再需要呼吸——只有死者才可以侍奉亡灵。
沙尘拍打在他的耳尖,额头。除却风声,还有考尔伦摇着安度亡魂的铃铛所发出的幽冥之音。
风和烟驱散了肉体的苦痛,他闭上眼睛,让自己沉浸在平静的惬意中。瑞勒恩的身体渐渐失去知觉,意识之海平静的表面突然卷起千尺的巨浪。他的眼前是猩红一片,大地龟裂的沟壑中涌起硫磺和磷的浓烟,赫赫炎炎的燎原之火从灰烬堡中央的圣山中迸发,翻出若岩的高墙,爬过分裂地那朵苍白巨菌蔓延的根丝,把黑河谷拊骨巨人的遗骸吞没,烧穿虚山的古冰,然后下坠,坠入至上魔法和以太构成的星域。闪烁宇的光辉也无法与这炫目的圣焰相提并论。
涅洛结实的手掌轻轻拍了下丢了魂儿的、妄人的脊背。她从瑞勒恩的身后走到他的面前,手里拿着一瓶不知从什么地方搞来的热灰酒。她狠狠地吞了几口,把剩下的半瓶扔给了他。
“我在祈祷。”瑞勒恩接过酒瓶,拇指熄灭烟斗。“为死者祷告,是身为焰巫的职责。”他假装不快的抬高了声调,晃晃肩膀,束紧系在脖子上的披风。
涅洛不在意的耸耸肩,环臂搂住瑞勒恩的腰,看向不远处一辆陆行橇上面的男女。
【真希望她的手不要放下来。】瑞勒恩挪动肩膀,向涅洛的怀里靠近了些。
女人身着和瑞勒恩相似的白色裙袍,裙袍的边缘绣着一圈起伏的红麻蕨布片,从远处看去,迎风飘动的裙摆仿佛在熊熊燃烧。相较于涅洛,她的身体更加纤细,银色的短发又硬又直,琥珀色的瞳眸下方是一只尖尖的鼻子和戴着金色圆环的薄唇。女人悠闲的坐在沙橇边,她神态自若,颀长的脚趾夹着一只短靴,来回摇摆。她的下巴懒散的靠在手掌心,淡淡的注视着躺在绒毛毯的男人。
毛毯上的男人正闭着眼睛,他的整只右臂都被白色的纱布包裹着,十数个细密的血点从纱布里透出来,已经凝结。男人结实的肌肉像此起彼伏的山峦,上边满是伤疤,他的身材魁梧,胳膊比瑞勒恩的几乎粗上两倍,一对银色的麻辨从鬓角上坠下,挂在裸露的胸前。和他的身体一样坚毅的,是和古书中英雄般棱角分明的脸,只是这张脸的额头布满了汗珠,虚弱而苍白的面色遮盖了三分威武。
“娜比洛!勃拉库的情况如何了?”涅洛松开胳膊,扶着瑞勒恩的身体,踏步朝二人走去。
“有我的疗伤术,这笨蛋一时半会死不了。”娜比洛套上短靴,站起身子,用靴尖踢了一下勃拉库的侧腰。
“你别忘了我还醒着!”勃拉库猛地睁开眼睛,盯着娜比洛没好气的说道。
“你看,他还能冲我吠几声,实在是好得很呐~”娜比洛抬起眉毛,盘腿而坐。
“你尽管拿我取笑罢。待我伤好之后,你可就讲不出这么多笑话了。”勃拉库扭过青筋暴起的脑袋,不再说话。
“我拭目以待。”娜比洛舔舔嘴唇,眼中带着朦胧的欲望。
“你们总是这么和睦,真让我羡慕不已。”涅洛松开抓住瑞勒恩的手,轻巧的踩着陆行橇边缘一跃而上。
瑞勒恩的手心冰冷,僵硬而湿润,愈合的血肉又是如此脆弱,像刚从胎盘和羊水中解脱的婴儿般柔软。
涅洛脚下的木板发出吱吱作响,她直起身子,径直走到陆行橇的前端。
“悠悠!你在哪呢!悠悠!”涅洛吹响骨头质地的哨子,尖锐的声音伴随着毛茸茸的紫色巨兽,从双壳湖的陨岩后头爬了出来。
涅洛松开挂在腰上的一颗脑袋,丢给了眨着八只眼睛,歪着脑袋的悠悠。奔袭兽发出一声刺耳的愉悦鸣吠,它欢快用前端的利爪抓住脑袋,古怪的脸从两边裂开,伸出一只带着倒刺的细长口器。口器直直的插进脑袋的头盖骨里,新鲜的脑髓顺着它蠕动的口管吞进肚中。它开裂的脸随着口器的收回,将脑袋整个送进嘴里。涅洛伸手摸了摸悠悠巨大的头颅,将两条铁索系在它后背的金属挂钩上。
远处传来一声洪亮的呐喊,那个声音来自于这次掠夺行动的率领者,瑞弗拉耶将军,他健壮的手高举着沾血的长刃,站在最前方的陆行橇上。“凯旋!”
一声令下,战士们齐声呐喊,激烈的声音徘徊在苍骸荒墟,久久不能静止。
悠悠迈开带着倒刺的六条毛腿,拉着陆行橇迅速地调头,在荒芜的世界里狂奔起来。
数十辆启航的陆行橇卷起滚滚烟尘,一对带着锋利弧线的橇刃把灰白的干沙切开,留下两道深深的线记,人们站在陆行橇上互相呐喊,打着招呼,脸上堆满了丰收的喜悦。有的互相较起劲来,使唤着各自的奔袭兽加快速度,打赌谁能先一步到达城市。
“真是英勇啊,瑞,真没想到你只身一人和那战士周旋了这么久。”涅洛和前面几队人打完招呼,正对着瑞勒恩席地而坐。
她扬了扬她的断眉,咧嘴露出锋利的虎牙。“幸运的是,本来要在萨戮的宫殿边上走一圈的你,有个可靠的伙伴。”她抬起食指,戳了戳瑞勒恩的额头。
“啰嗦。这本就是你应做的。”瑞勒恩抓住护栏,稳住身子。他一抬头,便看到涅洛的那双异色的眼眸和平静下藏匿着情绪的目光,她半睁半闭,慵懒惬意,有一种同宽耳犬一般的,从容不迫的优雅。
她总是用这样的神态望着自己,瑞勒恩认为其中包含了情愫,欲望和爱,或许还有一丝鄙夷。
他渴望着涅洛向他投来的目光,她的注视能让他勃起,有交媾的欲望。
那用黑晶和山岩酿造而成的烈酒将他的胸膛和胃烧的生疼,眩晕朝着酸痛的太阳穴向全身扩散,胀痛的刺激变成锋利的钢锥,用力敲击着虚无灵魂的深处。他的视线下意识的从涅洛狂放的双目移开,停留在涅洛坚实而匀称的躯体上。
玛霍人在灰热酒和用蛮人的膏脂作为燃料的祭炎中陷入疯狂,他们围着绿色烈火形成圆圈,在垭庇鼓和蘹木琴的伴奏下翩翩起舞,来自分裂地的菌类使他们产生幻觉。爇王殿的祭祀们张开双臂,在古塔的顶端高声歌唱,来自圣山的神言将耀爇日的狂欢推向高潮。
恍惚之间,瑞勒恩在交错的裸体间看到了异色的迷离眼眸,他的手心传来一阵湿热,一只结实有力的胳膊拉着他,将他带到铺着干草,散发着家畜臭味的栅栏里。青色的双月把阴冷的光打在爇王业火钻刻出来的精美肉体上,她的舌头伸进瑞德的双唇之间。
涅洛松软的胸部紧贴着他的身体,空气中弥漫的硫磺拌着火山灰的烟尘,刺的他眼睛生疼。他的两股间变得坚硬,汗水从额头间渗出来。她丰腴的臀部坐到他的腰间,乌黑的长发遮住了她的脸,他只看见一蓝一紫的宝石在起伏的身体和喘息下闪动着。
看似坚实的肌肉却是柔软的,她带着无数细小伤疤的肌肤原来也是光滑的,时间没有让她变得和他一样腐朽堕落,而是在这尊躯体上刻下荣耀,铸成磐岩。
但他身体却僵硬的和铅石一样,苍白虚弱,瘦骨嶙峋。迷幻菌和炼金药把他们的欲望推向高峰,融合的灵魂抛弃了理智,在烈焰下化作依本而行之兽。
红色的双钳抓住他的双肋,星星出现在他的视线下方,失重感让他的视线倒转,直到后背没进粗糙的干草堆,丰腴滚圆的生命之实从猩红色的岩石上探出硬而尖的核,盖住了他的脸。
直到在他发现两侧的肋骨被生生压断了两根之前,那次还算不错的经历。
“所以,耀爇日那天,你们两个过得愉快吗?”娜比洛看了眼正和瑞勒恩对视的涅洛,又转头朝瑞德眨了眨眼睛。
“哦,相信我,好极了,我的伤前几天才好。”瑞勒恩的语气中带着讽刺。
“哈!你应该和我多参加参加比武,把细的跟菌杆似的身子练壮些。”勃拉库慢慢从担架上直起身子,朝瑞勒恩笑道。
“我强烈认可库的观点。”涅洛和勃拉库对拳,相视一笑。
“救你一命,可不是让你在这说风凉话笑话我的。”瑞勒恩对勃拉库翻起白眼。
“嘿,我们这样只算扯平了罢!你们仨能坐在这,可都是血斧勃拉库大人的功劳。”勃拉库的脸上堆满了骄傲,他的身体也更魁梧了些。
“呃,又来了,那都是多久之前的事情了。”娜比洛扶着额头,不耐烦的用细指敲着木板。
“十耀爇零三次神临。”勃拉库熟练地从口中报出一串数字。“现在,除掉瑞,你和涅洛都欠我一命呢。”
“好的好的,大英雄,我这辈子都不会忘记您的恩情的。”涅洛抬起双手,昭示着勃拉库的胜利。
“说起来,那些野蛮人手里的武器,威力还真够大的。”娜比洛盯着勃拉库的伤口,喃喃说道。
“虽说只是小把戏,但是不得不承认,它的确厉害。”瑞勒恩擦去粘在嘴角的酒水,继续说道:“不过,我们只要凝聚足够的魔力靠近,它们就会失去控制,我猜蛮人制作这种火枪时加入了一些魔法,就像他们对待那种玻璃球一样。”
“我们必须谨慎地意识到敌人的真正力量。”瑞勒恩抬起手,细细的观察着被那名骑士刺穿后留下的粉色疤痕。
“不过只是野蛮人的花招罢了,我倒没觉得有啥了不起的。”勃拉库不屑的动了动受伤的胳膊,疼痛立马让他龇牙咧嘴的说不出话来。
“快点躺下,星火会可不会让一个残废参加。”娜比洛卷起手指,弹了下勃拉库的额头。
奔袭兽风驰电掣,狉狉狂奔,仅一天的功夫,玛霍战士们就已经离开了苍骸荒墟灰白色的沙地,来到了富饶的平原地带。
周围的景色逐渐从茫茫一片的灰白变得丰富斑斓。连绵的群山在云雾间若隐若现,它们横贯在东西两侧,隔绝了荒芜的扩散,融化的雪水从山顶滚落,化作几条清澈的溪流,滋养着兹洛平原的众生。山脚下厚实的禾草成群结队,挤成一团,在柔风里摆动着盛开的红色花朵。几只肥胖的长吻蜜兽正扇着自己透明的四对翅膀,停在花朵前贪婪地吸食着芬芳的蜜汁,它们垂在脑袋两侧的大耳朵警惕的高高竖起,它们听到草丛的响动,立刻扑腾着翅膀,钻进附近的巨型蠹吾体内,从咬开的洞里探出半只脑袋,伸缩眼睛,警惕的观察着四周——直到长吻蜜兽们发现危险并不是来自于那些匆匆而过的紫毛怪物,而是来自蠹吾上方的隐形幽灵——嘟卡啵卡虫。它啫喱状的躯体张开呈网状,悄悄包住了整颗蠹吾,蜜兽们还没来得及缩回树里,它们的时间就被黏胶永久的固定在了那一刻。嘟卡啵卡虫蠕动着臃肿的方形身体,喷出消化成骨架的食物残渣,它伸出半透明的根须扎进土里,和禾草一起在迎风而动。
随着玛霍战士们深入平原,周围空气的味道由清淡转为辛辣,滚滚黑烟向平原投下炙热的阴影。巨大的山体被削去了一整块,留下如镜般光滑的切割表面,垭光下,兹洛山脉化作光辉的黄金之墙,陈述着平原宏阔的倒影。
延绵数十里的奇迹中心,带着炙热和滚烫,是玛霍这衰微巨兽的心脏。
奔袭兽们纷纷抬起身体前端的双足,从里头弹出一根黑色的利爪,抓着陡峭的镜岩向上攀爬,玛霍人纷纷斜着身子,抓住陆行橇两侧的铁环,扣在腰间。
攀至顶峰,山下就是玛霍肯之都,玛霍人心中受尽磨难的圣地——凋零之城,莱德瑞拉。
它总是披着朦胧的灰霾,和遥远的记忆一般,使人感到既模糊,又亲切。
砂石挤压而成的松软砖块堆砌成房屋,在雨和风暴的侵蚀下变得沟壑纵横,细密的裂纹从低矮的砖墙里冒出来,用作填补缝隙的火山灰又嵌入其中,以致让这些建筑看上去和它们的使用者一样,似是被纹上了层墨色的炎纹。
棕色皮毛的肥硕猪鼠密密麻麻的堆积在朱岩制成的围栏里,狼吞虎咽的吞食着用山灰和雾种出来的褐谷,它们听到沙橇经过,纷纷抬起有着细小的豆绿眼睛和肥胖双颊的丑陋脑袋,发出叽叽喳喳的吵闹乞食声。
拥挤成团的房屋让道路变得毫无秩序和章法,这些畸形的建筑由狂热的爇神信徒傍着他们心中的伟物而建,于是原本宽敞的朝圣之道变得宛若集体无意识下诞生的无序迷宫,它们密不透风,宽窄不一,令外来者晕眩,烦闷。又是艺术家心向往之的梦幻之地,在吟游诗人们的口中诞生了无数怪诞的奇景。
圣山处在灰色建筑群的中心,炙热熔岩在巨大无朋的躯壳中翻腾。它高而尖锐,山身布满了由古老玛霍们用鲜血涂抹写下的卡德斯寇文字,这些猩红色的细小符号排成细密的线条,由顶峰向下呈螺旋形蔓延,将整座圣山包裹起来。山间流出的粘稠矿汁顺着山体古老的沟壑流向山脚,穿过嵌在山中的城堡。
瑞勒恩一行的陆行橇穿过密布在山脉两侧,用古龙之骨打造的瞭望塔,下了坡道,转而进入最近的一条道路,穿进错落有致的宝石市集里。
热灰酒把摊位遮光的篷布染的发黄,桌子下头的毕库拉水晶吹出寒风,抵御拥挤带来的闷热。肥胖的甲蝇盘旋在人们耳侧,翅膀的震动带着生命的躁动和贪婪的欲望。身着各异的行商抓着散发出难闻气味的炼金原料,对着往来的行人厉声咆哮。来自玛霍多亚的商队行囊里装满了薄如蝉翼的忒维那绸,在阳光的照射下绽放出绚烂的色彩,红舞伎摇摆着挂满装饰的身体,金属相互碰撞,伴随着蘹木琴的震动翩翩起舞,向女人展示着他们的身体。
“焰巫和战士们凯旋而归了!”呐喊让热闹的集市陷入短暂的沉寂,而后爆发出更加猛烈的欢呼,层层的人浪堵住了路口。
勃拉库满脸堆笑的直起身子,尽管手臂疼的让他冒出虚汗,他却依然挺着胸膛向欢呼的人群挥舞手臂,娜比洛和勃拉库一起站着,回应着人们的赞扬。涅洛露出勉强的笑容微微点头,瑞勒恩则抓起长发盖在脸上,低着头,默默地闭上眼睛,祈祷着自己不会被人看见。
打破欢呼的是奔袭兽悠悠出于害怕的咆哮,人群这才让出道路,让他们得以继续前进。
“真是麻烦,我可不想被玛霍多亚的那群混账认出来。”瑞勒恩看着渐渐消失在身后的市集,如释重负的长吁一气。
“我会跟灳煠库的财政大臣说明的。”瑞勒恩擦去额头的汗水,平静的声音难藏他的慌乱。
“你太痴迷于你的魔法研究了,瑞,你该给自己一些放松的时间。”涅洛握住瑞勒恩的手,柔声说道。
“竞技场对焰巫没有偏见,我亲爱的细菇朋友。”勃拉库补充道。
“你太痴迷于你的战斗了,库,抹着油赤身裸体对神志可不好,你该给自己一些阅读的时间。”瑞勒恩没好气的说。
热闹的氛围随着深入巷落逐渐消失,几经辗转,众人最终在一幢二层的土楼前停下。 悠悠放缓了脚步,圆滚滚的八只眼睛疲惫的半睁半闭,球形的绒毛身体懒散的趴下,口器无力地从脸颊两侧探出来,泛着白烟。
“可怜的孩子,快好好地休息吧。”涅洛从陆行橇上轻巧的跃下,行至奔袭兽的面前,她拿出腰间的水壶,把水一股脑的浇在悠悠的身上,水珠迅速被悠悠身上的绒毛吸入体内。
瑞勒恩吃力的将陆行橇拉进土屋左边的凹槽,娜比洛则推着勃拉库宽阔的肩膀,走进屋里。
“我们得去参加芘法伦陛下的宴席,晚上就会回来,我不会忘记悄悄给你捎上几块脑仁的。”涅洛拍了拍悠悠,把挂着脑袋的铁钩取下,放进土楼边的食槽里,跟在众人后头。
悠悠懒散的蠕动着身子,拱到食槽边的水井,把口器伸了下去,它惬意的眯起眼睛,上下起伏打起了呼噜。
土楼里充斥着一股尖叫蕨的浓烈气味,垭光从歪斜的窗户里透进来,照出空气中靛紫色的烟雾。土楼的中央是一张圆形的大桌,无数酒瓶和几块沾灰的硬面包占领了桌面,四张椅子各缺一角,歪斜的耷拉着,厨房堆着已经被甲蝇占领的变质肉类,炼金药品和食物被一股脑的塞进柜子里,蔬果已经发芽,根须从柜子底部伸出,散乱的衣服满地都是,唯独有序排列的就是一把把精细保养的武器和甲胄,整齐划一的挂在墙上的铁钩上。
瑞勒恩脱下沾着污泥和血渍的长袍,露出苍白瘦削的躯体。他随手抓起地上的衣服,凑到鼻前闻了闻,“换上新些的装扮吧,否则我们又得听霍诺尔无休无止的唠叨了。”
“哦,那可真是糟糕的回忆。”勃拉库扯开绷带,从一旁柜子的抽屉里拿出针线和纱布,他扶着墙,在火炉边俯下身子,指尖的火焰点着炉内的木炭,在火中烤红的针线漂浮起来,游走于勃拉库身上细密的裂口。
“他总是注重那些没完没了的礼节。”涅洛解开护甲,活动着布满伤疤的胳膊。
“但是我并不讨厌礼服在身上的感觉。”娜比洛光着身子,正从楼梯上走下来,她的手上捧着两件松软的特维娜绸裙,脸上露出甜美的酒窝。
“怎么都好,我们得抓紧些了。”瑞勒恩套了件过于合身的裙袍,裙边绷着他受伤的膝盖,疼痛让他像只陆鸟般左右摇晃着身体,跌跌撞撞的走出门去。
血液会燃烧的男孩是从尸体中降生的。死亡孕育了生命,他吞食着烂肉和烂肉上扭动的甲蝇幼蛆,一种延续生命的本能驱使着他,直到被神火赦免的罪人在乱坟岗中将他带回真实粗粝的肮脏世界。纯粹之人的内心就开始为渺远的虚无理想燃烧。
他站在一望无际的平原之上,用小刀划破手腕,任由鲜血喷涌。她的眼睛里看到了火焰,不详的绿色圣火,那是来自神明的记号。
爇烬堡,那建在圣山体内的宏伟建筑代表着爇神焚尽一切的无上伟力,和虔诚与畏惧并存的至高信仰。
它神圣的七座尖塔向外延伸,象征着圣山曾经的七座山峰,尖塔通体由圣山之下滚烫熔岩中淬炼出的赤金制成,每一处尖塔里都放着一团神火,日日夜夜,它们都在毕库拉水晶的魔力催动下熊熊燃烧,迸发的火光足以照亮半座城市。
城堡内的高度接近百尺,透明的钻晶石地砖铺在大殿的每一个角落,下方尖锐的岩石群和中心地带翻腾的岩浆湖只需低头便可看见。方纳石材质的巨大吊灯高悬于百米之上的穹顶,七十又七的台阶通向玛霍肯之主的黯烬王座,它通体用献身于爇神的圣徒焦尸拼接而成。焦尸因神火炙烤而扭曲的臂膀从座椅后头四面八方的向外延伸,干枯的断手伸长食指,指向殿下之人。在火光中投下窒息、沉重且令人畏惧的畸形倒影。扶手两侧和椅背中央镶嵌着三颗颅骨,传说它们分别来自于不灭者德拉巴蒂斯,魔之祖霍契努和万镜女王莱德瑞拉。
殿堂中央放着碧金石材质的塑像,一尊冰冷的熊熊烈火。
爇神,这世间唯一的神明。它和那些需要依靠凡人信仰才能延续的伪神全然不同,无穷伟力仅依靠至上的神格而存续,祂是曾经混沌黑暗的世界中降临的原初之火,万千的智慧都在火焰之中获得了启蒙和真实,祂初始的神临被弭昂草卷里古老的卡得斯寇文字所记载——无形的碧色神炎在圣山上舞动,宛若隐虫的触须般张开,混沌无序的舞蹈把空气烧的滚烫,一只黑色的眼睛从火焰中伸出,俯视着跪伏在地,皮肤起泡,双目蒸发的人们。
那一日,启蒙的灵魂就此降临萨里艾特。原初的火焰驱散了曾经的恐惧和黑暗,让文明降临世间。
瑞勒恩每每踏足这里,王座上的指头和那尊雕像都会让他感觉不适,他一路无言,远远的走在同伴的前头,他只想快点穿过这里,直抵宴会厅。他见到前头的走廊里站着一个身材较之勃拉库更为魁梧的人影,他无发无眉,留着厚厚的一圈络腮胡,一只眼睛带着黑色的眼罩,缺了左耳,肌肤因为年迈从山红色逐渐转棕,晶岩般坚硬的肌肉在火炬的照耀下闪闪发亮——他是莱德瑞拉自由军团的统帅,玛霍人之中的传奇,无尘的瑞弗拉耶。
“你的步伐里带着恐惧,孩子。”瑞弗拉耶上前走去,粗厚的手轻轻放在瑞勒恩的肩膀上。
“我敬畏着爇神和陛下。”瑞勒恩侧着头,闪躲着瑞弗拉耶的眼睛。
“敬畏固然是好的,但是你立了功,无需自卑。我已经向陛下禀报了你的功绩。”
“将军阁下!”瑞勒恩身后的涅洛一行见到瑞弗拉耶,立刻朝他行礼致意。
“嗯,你们四个都是这次任务的先锋,我想你们能在军团里发挥更大的作用。”瑞弗拉耶朝众人点点头。
“快进去参加宴会吧。”瑞弗拉耶松开手,拍了拍瑞勒恩单薄的背,他淡色的灰眼里夹杂着复杂的情绪,那是一种来自长辈的慈爱,对后生的欣赏。但是更多的,是血脉无法割舍的情感。
瑞勒恩知道,他应该躲得远远的。这些都不需要,一切都不需要。
需要什么呢?虚幻的记忆自他童年结束的一刹那消散,唯有她的爱和实验时充满结构的状态是真实的,疼痛是真实的,依赖是真实的,屈服并将一切交给主宰者的安心感也是真实的。他只需遵循着实感的本能向前走,就已经足够了。
宴会厅位于大殿后方,除却王座和雕塑之外,这里的陈列几乎和大殿一致,而类似装潢的房间在爇神殿里还有七间。
宴席的长桌上已经坐满了参与突袭任务的火巫和武士们,他们高谈阔论着魔法知识和哲学,消耗着一壶又一壶的草果酒,一叠又一叠的烤猪鼠和嘟卡啵卡虫。
每到这个时候,瑞勒恩就会一改往日近乎于冷漠的腼腆,他神情激动,手舞足蹈,足以成为一个合格的演说家。
“魔法代表着外部的宇宙,探索的边界。任何的魔法研究者必须和以太海构建起精神链接才能继续创造。正如霍契努梦中所呈现的原始状态一样,不断地探索外部世界,方可探寻初始的根源漩涡。”灰眉的苍老火巫吞下手中的甜酒,几乎无牙的嘴里吐着唾沫星子,大声说道。
“恕我不能苟同,可敬的芙努雅妲前辈。依我的愚见,以太只是智慧的延伸,它不仅飘荡在星宇之间,还存续于我们的脑内,与其放眼宽广的虚无,不如回归自身。”瑞勒恩吞下一块肉片,敲了敲自己的脑袋。
“亦或者,以太既不存在于宇宙,也不存在于我们的脑海,它根本就是虚无缥缈的概念,魔法是全然来自于我们自身的。”娜比洛端起酒壶,走到芙努雅妲的身边,为她斟酒。
“虚无学说是很危险的。”芙努雅妲伸手盖在杯上,摇了摇头。
“所以,勃拉库,你终于尝到蛮人的厉害了?”缠着纱布遮住左脸的短发男人看向勃拉库受伤的手臂,笑着问道。
涅洛交错的十指撑着下巴,她静静地望着瑞勒恩,随着垭庇鼓的节奏用靴跟叩击地面——直到热闹和欢笑随着一张张闭上的嘴巴消失,涅洛悄悄为鼓点做了突弱的结尾,将目光转向右侧。
披着一身金锻披风的老者从殿门前行至宴会厅的中央,他留着一头利索的短银发,异色的眼眸深深陷进眼窝里,鼻子尖而弯,像一根锐利的钩子。他是莱德瑞拉的大祭司,魔之祖霍契努的直系血脉,归训者霍诺尔,也是瑞勒恩口中的大麻烦。
“肃静!”霍诺尔双唇未动,威严之音已传入所有人的脑海里。人们停下手里的刀叉,站起身来,眼睛齐刷刷的落到老者身上,沉重庄严的缄默占据了宴会厅。
“恭迎玛霍肯之主,不焚者,莱德瑞拉复兴之人,黯烬王座之君——吾皇芘法伦。”霍诺尔单膝跪地,双掌平伸至与目齐平。
玛霍人的眼中闯入一团烈焰般耀眼的红,山红的肌肤,猩红的长袍,还有眩目的火色眼眸。
她头戴一顶嵌着魔晶的朴素金冠,银发盘成发髻挂在耳边,紫色绒袍下面舞动着火焰。年迈和苍老无法遮掩她的魅力,反而为她附上一层神性。
芘法伦,玛霍肯唯一的统治者,位列焚薪会第一席,焰巫的顶点。她对红魔法的研究可谓登峰造极,她在凯勒.赛铎钹库古帝国遗址的废墟中寻找着失落的魔法技术,并将它们重现——这世上已经鲜有人能够解读卡德斯寇文字,通过破碎信息拼凑技术几乎是不可能的。正因为她创造了如此伟大的奇迹,在元老们和玛霍人的一致推崇下,她成为了继古帝国分裂以来的一百七十三年后,第一位坐上黯烬王座的君主。
尽管如此,瑞勒恩并没有像其他焰巫那样崇拜着这位魔法王。盲目的遵循所带来的思想桎梏,对于魔法的探究是绝对致命的。
芘法论一路无言,只是径直走到宴席桌尽头的主位,她环视一圈沉默的人群,眼神像刀子般锐利。
“我的勇士们。”芘法伦的声音悠扬而庄严,富有节奏感。
“自先王的帝国不幸分崩以来,我们火之先民的荣光不再如曾经般耀眼。但是,这并不代表着我们失去了力量。”芘法伦紧握双拳,朗声道。“如今,你们的勇猛已经让那些狂妄的蛮夷意识到,在他们的东方,有着远超他们想象的神明和帝国。”
“今日之后,还有七天的星火会,届时各位焰巫和焰武士,乃至有产公民均可参加,胜利者将获得来自我的亲自封赏。”
“让萨里艾特再次燃烧!以莱德瑞拉之名!以玛霍之名!以芘法伦之名!”坐在次席的瑞弗拉耶将军拍打着他的胸脯,撕扯着嗓子发出咆哮。
人们一遍又一遍的重复着瑞弗拉耶将军的话语,他们欢呼雀跃,他们欣喜若狂。
“今日,让我们享受盛宴。”芘法伦饮下果酒,就席而坐。
沉默的音乐和空气重新流动起来,丰盛的美食和烈酒重新源源不断的搬上餐桌。在酒精和佳肴的催动下,宴会的气氛达到高潮。激昂而平衡的律动让酩酊之人站起身来,褪去衣物,翩翩起舞,还有些则伸长脖颈,引吭高歌。
瑞勒恩和其他焰巫的辩论愈发失控,他几乎就要爬到桌子上,为在场的所有人献上一场精彩的独角戏。
直到他的臀部传来刺痛,身边响起涅洛的轻声耳语:“收起你的放肆,陛下有话要跟你说。”
瑞勒恩的思维被打断,他不舍的告别了面红耳赤的老焰巫们,一瘸一拐的来到芘法伦的跟前。
“陛下,亲爱的陛下。”瑞勒恩的酒气未消,声音略带着些轻佻。
“哦,年轻的焰巫,听瑞弗拉耶阁下说,这次突袭的成功,有你出的一份力。”芘法伦淡淡的笑着道。
“请随我来,宴会厅向来有着莱德瑞拉最棒的夜晚景色。”芘法伦端起酒杯,朝宴会厅左侧的露台走去。
瑞勒恩昏昏沉沉的跟在芘法伦的后头,他时不时的回头,寻找着涅洛的方向,直到他找到人群中那双平静的蓝紫眼眸。
冷风吹散了瑞勒恩的酒意,他迎风望去,悲恸之城的景色尽收眼底。
翠绿和赤红的双月高悬于天空,玄烛和爇烬堡塔尖的火分割了莱德瑞拉,光亮驱散了城市的黑暗,却带来的一丝不详之气,它们彼此争夺彼此倾轧,无数的影子在闪烁下舞动着畸形之影。
“你在幻觉一类的术式里颇有造诣,是么?”芘法伦双手扶着露台的护手,转过身子,红色的眼眸显得妖异怪诞。
“只是略懂一二。”瑞勒恩双手紧贴着长袍,恭敬的站着。
“希望黯烬堡的威严不会让你束手束脚。”芘法论瞬目而视之。
瑞勒恩点点头,手中闪动着苍色光芒,他向后一退,整个身子都化作影雾遁形于黑暗中。
“不错,我只能闻到魔力的气味,却无法洞悉你的位置,只需要消除最后一点痕迹即可。”芘法伦微微点头。“我需要你为我做一件事。”
“愿为陛下献上烈焰与心脏。”瑞勒恩不假思索的答道。
“星火会当夜,玛霍多亚和玛霍萨拉的元老们会聚集于此。届时,你的魔法将会起到关键的作用。”
“时间就像侵蚀万物的狂风一样,它会让一切崇高伟大之物变得千疮百孔,元老会存在了太久太久,它已经残破不敢,急需修补和重建。”护栏在芘法伦的手中变成软塌塌的溶液,从她指尖的缝隙中流出,灰色的金属液体顺着她的胳膊爬到她华丽的紫色长袍上,变化着不定的形状。
瑞勒恩从阴影中现身,一个可怕的念头出现在他的脑海里。
“为了凯勒.赛铎钹库的复兴,即使要让我们的双手沾满鲜血,玛霍肯也必须承担这份弑族罪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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