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选自《暗夜童话集》,噤声书局,无光纪10年,第二版。本书的注释均为编者添加。 )
“希腊神话……是已经通过人民的幻想用一种不自觉的艺术方式加工过的自然和社会形式本身。” ——卡尔·马克思
“在翻开这篇童话前,您需要知道:这是安娜·霍兰德——某个已经被确认消亡的法术协会的最后一位法师——的半自传性质的遗作。这位被后世称为‘魔法的最后继承者’的女人,用童话的形式将许多禁忌知识传承了下来。我有必要指出,在如今的末日面前,像她这样的人写下的童话可能会成为我们对抗‘祂们’的最后手段……” ——编者按
(日,无光纪前使用的计时方法,1日=1夜(现)=24时(当时的夜是12小时)。日这个概念由白天和黑夜组成,在白天,有一颗叫做太阳的天体会照亮世界。另,此处应为“第一夜”。由于作者当时的生活环境,一切关于“夜”的词语都是禁止的。在下面的故事中,我们恢复文本的原意,仅保留标志时间的文字。)
书房里,昏暗的油灯映出安娜有些营养不良的身影。最低配给制已经持续了三年,虽然身体没有停下生长的脚步,但干枯分叉的长发、瘦削的脸颊似乎总在向残忍的制裁者发出无声的控诉——哪怕这控诉永远不会被听闻。
在她视线不及之处,一只耗子从墙角的破洞里钻出来,用她的身影作为掩护,偷偷爬上了书架,却被潜藏在黑影中的米奥娜捉住,成为这只黑猫的美餐。米奥娜从书架上跳下来,发出舒服的“呜噜呜噜”声,蹭了蹭安娜的脚踝,又消失在她的影子中。
这一点小小的喧闹不会打扰黑夜的寂静,更掩盖不住远方人群狂欢的声音。安娜竖起耳朵,小心的找寻着属于监管者的鼾声。
今天是一周的最后一天,归酒神[4]司掌的酒神日,休息和欢乐的日子。自然,今天轮值的监管者是酒神的信徒。她不会忘记那群总是用最下贱的词语羞辱她的粗暴的酒鬼。她也不会忘记自己在胃酸、呕吐物和玻璃碴中爬行,仅仅为了从他们的脚下捡起一片面包: (周,时间单位,那时的一周有十天,十位神灵各掌一天。从日神开始,到酒神结束。)
(酒神, “第十神”,主掌享乐与狂欢的神。)
“低等的贱民!为什么不用你们的把戏来偷走我们的面包呢?你们不是最擅长偷偷摸摸吗?”一双鞋子踩在安娜的手上。
“是啊,是啊。要被这种人吃掉,我是面包都要流眼泪了!”另一双鞋子踩在面包上。
“呕,呕……再来一杯……”另一双鞋子踩在呕吐物上,边上还有打碎的酒瓶。
愤怒、不甘、恶心。但是为了一点食物(哪怕只是一片面包),安娜必须抛弃骄傲和尊严。这个世界就是如此,失去了神明和信仰的人,连做奴隶都不配。
安娜收回自己的思绪。今天是这一年的最后一个酒神日,也是酒神的祭典。在这一天,这群酒鬼一定会喝到七荤八素、倒立行走、神志不清——以酒神的名义,祝你们健康!安娜讽刺地想。
尽管门外的声音很嘈杂,她还是找到了属于监管者的鼾声。虽然这个任务可以让米奥娜代劳,但灵敏的听觉也是夜行者的必修课,必须经常练习,哪怕自己身边没有导师……
(夜行者,对信奉夜神、能使用黑夜法术、在夜间进行反抗活动的人的统称,也用来泛指信奉夜神的人。)
她尽量不想起失去族人的那一天,也不想起自己很可能已经是最后的夜行者这件事。
但她失败了。她又一次想起自己背负的悲惨命运,还没来得及仰起头,眼泪已然不自觉地淌了下来。
这时,一撮灰尘落到了她的鼻尖上,惹得她鼻尖一阵发痒。
她抬头看了看灰尘的来源,叹了口气,然后把手里的童话书往回翻了一页。刚才的半小时里,她没有发现任何的新咒语、或者其他加密的信息。这不全是因为菲比的脚步声,她想。
菲比在阁楼的藏书室里一边踱步,一边咬着已经几乎没有的指甲。她身上破布缝制的衣服,眼看就要盖不住她修长的四肢。一头散乱的头发像是很久没有梳理的样子。
菲比确实不是淑女。或者说,从很久以前就不再是淑女了。
从日神收起自己的光芒的那一刻,她就开始了焦急地等待。老旧的木地板发出“吱呀吱呀”的声响,伴随着夜行者学徒不自觉的低语。
(日神, “第一神”,又称无敌骄阳。在无光纪前是掌管白昼以及世间万理的神明。据传是夜神的兄弟,和其余九神联手将夜神放逐。)
菲比从来不擅长等待。小时候没有将食物先留给父亲,她的手背上仍然保留着鞭打留下的痕迹;在帮会里没有听从头领的指示,过早地暴露了位置,导致火并失利,她遭受过残酷的刑罚;在上课的时候,她总是等不及去学新的法术,哪怕之前的法术还没有完全掌握——这让她的老师头疼不已。
但现在,她必须耐心等待,等待有翅膀的盟友带回她渴望的消息。
这个夜晚是她们仅有的机会,忙于享受祭典的看守者们不会记得侦查黑夜中的法术,也不会注意天空中的某一只鸟儿身上的魔力丝线。
说到鸟。菲比一直喜欢鸟,这种轻盈的生灵,也向往鸟那样的生活。安娜喜欢猫,而猫会吃掉小鸟。猫是高傲而慵懒的生物,而鸟是自由而漂泊的生物。菲比记得自己的母亲会把她抱在怀里,唱着有关鸟儿的歌谣——这或许是一种命运的征召,她的女儿注定要漂泊。
正当她的思绪像鸟儿一般飞翔的时候,藏书室的窗户响起轻微的敲击声——某种硬物快速敲击玻璃的声音。
她扭过头,凝视窗外的黑暗。感谢黑夜赋予她的良好视力,她看见灰黑色的猫头鹰在窗前扑腾着,左边爪子上漆黑的线依稀可见。打开窗,菲比合拢双手,把猫头鹰捧在手心。她向黑夜母亲再三祈祷。
(夜神,被其余十神重创、然后放逐的神,曾经的“第二神”,常以女性形象出现在神话故事中。)
猫头鹰点了点头,又拍拍翅膀,牵动着自己爪子上的丝线。菲比能感觉到,这丝线的另一端牢牢地定在了某个地方。
菲比欣慰地抚摸着这可爱的生物。和安娜不同,她并不希望自己会约束任何生命。她希望这小家伙能够享受自由——和她想要的自由一样。在童话书中,似乎有位贤者说过“自己不想要的东西,就不要给别人”这样的话语。所以菲比并没有和它订下契约。
菲比感受着胸口温热的黑暗。她的胸腔中仿佛多了一颗心脏跳动。猫头鹰的心脏急促的跳动着,像菲比一样的激动,这让她想起那句话——她和安娜唯一的希望:“那人的囚牢不在别处,正是帝国的心脏。”
通过童话书来隐秘地传承知识,无疑是低效的,但夜行者们别无选择。在夜神被放逐、夜行者成为囚徒之后,不甘心就此沉寂的人们想出了用童话的方式来传承教义、法术、历史。如何解读童话,则是之后的每一位夜行者的必修课。
菲比暂且还没有解读童话的能力。说来惭愧,到她们这一代,夜行者们的基础教育权也被剥夺了。因此,菲比常常羡慕安娜——她虽然和自己同岁,但她能读、能写,是自己的姐姐,也是自己的老师。
对了,也要把消息告诉安娜才行。她迅捷地跳下两级台阶,发出与十七岁的生命相称的活泼声响,又立刻想起了门外的监视者,踮起脚尖、小心地走完了剩下的台阶。
听到这句话,安娜的手剧烈地抖动起来,甚至拿不住书本——这本写满了童话的手抄本掉落在米奥娜的身上,让黑色的猫咪发出轻声的抗议。
菲比从未见过这样激动的安娜——平时的她绝不会这样不小心,因为这书本是她们最宝贵的财产,更是父亲给她们最后的回忆。
俯下身捡起书,小心地擦拭书封,检查过每一张书页,安娜将它贴合到自己的胸口。拂过书上的文字时,总能感受到父亲的手掌的温度。那手引领着她进入知识的门廊,到达夜神的神殿……
啊,她似乎很久没有想起父亲了。是因为今天的消息吗?还是因为每当翻开这本书,仿佛父亲就在她的身边呢?或是因为自己已经不再想念父亲了呢?
没有时间去感叹,没有时间来追忆。安娜甩甩头,拉着菲比的手,站了起来。
紧接着是简单的收拾,她们将要永远离开这个地方,离开这个被称为“家”的牢笼,告别这间房子以及所有的记忆。时间紧迫到不允许一句告别。
“我们祈求至高无上的黑夜为我们披上斗篷。我们感念母亲温柔的庇佑,发誓跃入黑暗,永不回头。”念过咒语之后,安娜和菲比系紧了斗篷。菲比像怀抱婴儿一样护着胸口的那片黑暗,生怕漏进来一丝光亮。
黑夜的女儿们将要踏上征途,向着某人的牢狱,去寻找一份答案。
广场上,酒神节的篝火明亮无比,让月亮和星辰黯然失色。欢乐而疯狂的火焰像剑一样地刺入看不见繁星的夜空,侵犯着母亲的子宫。但夜色温柔依旧——或许,曾经贵为“第二神”的夜神早已经麻木于这样的耻辱;或许,被剥夺得赤身裸体、戴着锁链的夜神仍然试图给予女儿们最微弱的保护,虽然只是掩盖她们的气息,或是消除她们的脚印;或许,挣扎在实在和虚无之间的夜神已经和这个世界断绝了联系——不,女孩们不愿意相信这种说法。
(月亮,我们所在的星球的伴星,不能自主发光的天体,在无光纪前靠反射太阳的光芒“发出”月光。)
如她们所料,从窗户离开后不久,某种像怪鸟的尖叫一样的声音穿过了喧嚣的祭典,传到都市的每一个角落——通报夜行者出逃的警铃响了起来。看来,尽管她们使用了尽可能高等的障眼法,还是会激发监控法术。
从来没有秘密能逃过暴露,她们只能趁着夜色的掩护竭力奔跑在帝都错综复杂的小巷和偏僻道路中。但对于她们来说,这些小路本就复杂,且每时每刻都在自我蔓生。虽然有线团的引导,但她们经常需要绕来绕去,才能找到正确的方向。
让事情更加麻烦的是,她们不是小巷中唯一的活动者。在小巷转角之处,灯火与汽笛扰乱了母亲的魔法,两个女孩不得不躲到垃圾箱中,避过蒸汽之神的眼线、行走的火把——长明执勤者。
(蒸汽之神, “第二神”,蒸汽机出现之后晋升的神明。受益于蒸汽技术的发展,其力量和权势日益增强。)
黑猫米奥娜从垃圾箱探出头,借助魔法充当安娜的眼睛。安娜看见长明执勤者们举着灯火、鱼贯而过。他们仔细的检查着小巷的每个角落,用手里的照明设备扫过每一片空间,心里或许希望抓住哪怕一个夜行者——而现在的菲比和安娜正是名副其实的夜行者,尽管这是她们第一次参与这种冒险。
长明执勤者的衣服上,绣着蒸汽之神的纹章——齿轮和烟囱,“伟大的”科学进步的象征。这卑鄙小人,与诸神合谋暗算了夜神,还企图用自己赐予人类的光亮抹杀彻底抹杀夜神最后的领地——无垠的暗夜。
“我也好想去喝酒啊,现在只希望那群酒疯子不要在我面前晃来晃去。”看起来像是头目的男人说。
“队……队长,我们的任务是抓……抓夜行者。”一个有点结巴的队员说。
“是!”三四个队员行动起来。热量、光芒、还有滚烫的蒸汽,逐渐靠近了她们藏身的垃圾箱。两个女孩不由得屏住了呼吸。
蒸汽火炬伸到了米奥娜面前。耀眼的光芒灼伤了它,伴随着尖利的叫声,黑猫跳到了某个长明执勤者的脸上,留下尖利的血色签名。
长明执勤者们的脚步声逐渐远去,两个女孩慢慢地从垃圾桶中探出身来。
菲比在心里感谢米奥娜,并祝她好运。她扶着安娜站起身来,她们必须尽快离开这里。
安娜的眼中涌出了泪水,她和米奥娜的连接断掉了。但在连接的最后,她感受到了剧烈的灼热感。那是火焰和高压蒸汽的触感,是父亲被“净化”的时候,她在神坛前跪着时感受到的触感。
“米奥娜……”她的手颤抖着。米奥娜只是和她缔结契约的魔宠,但她在自己心中,米奥娜是家庭的一员——上次经历这样的分别是什么时候?
她又想起自己在神坛前的誓言和决心,想起夜神被剥夺的东西,想起夜神的子民们被强加的东西。一只小猫的生命和这些相比,似乎不值一提。是的,绝对不能停下脚步,绝对不能流出眼泪。背负着这些的她没有选择,之后的道路上也只会有更多的离别。安娜这样说服自己。
或许这些,都会成为她们的动力,并被这两个女孩的行为改变吧。
安娜剧烈的喘息着。这样提心吊胆、穿越半个都城的奔跑,对被软禁在屋子里的她过于激烈。虽然多次迷失方向、走入死路,多次停下脚步躲避,好在是有惊无险地到了魔力线指示的终点,比她们预想的多花了不少时间……
对夜行者来说,开锁不是难事。但晨光封锁了她们的魔法。作为最厌恶夜行者的神灵,在每周的第一天、太阳升起的那一刻,日神将亲自给予所有的“夜行者”惩罚——绞杀,然后烧成灰烬。甚至不需要司法流程,没有审判,没有游街,就这样直接从这个世界灰飞烟灭。
白昼即将到来。少女们似乎能看见那个张牙舞爪的暴徒正撕扯母亲的面纱。
刺痛感和灼烧感从脚踝升起,一寸一寸的爬上她的后背,菲比下意识发出惊叫,尽力不去想象那只干枯的、无形的手扼住自己脖子的画面。她的脑海中浮现了一张痛苦的女人的脸。她的母亲,而不是黑夜母亲。她想起了母亲窒息时痛苦的表情,母亲的眼睛里映出的是……
“如雾升腾……”安娜将手臂举到头顶,渴求着哪怕一丝黑暗,但法术的效力早就随夜神的溃败减弱到了最小。她一直知道,只是努力不去相信罢了。
顾不上被发现的风险,安娜和菲比用最大的力气敲门、叫喊着。
身体的温度还在上升,是来自残酷的太阳的视线——作为夜行者,她早就学会了感受视线。但还有某样未曾感觉过的视线。她浑身一个激灵,那个人正在门后看着她们。
“如果您仍然记得和黑夜的约定的话。黑夜的女儿们需要您的帮助!”
在失去意识前,安娜听到了,生锈的锁被打开的声音。伴随着长久岁月沉积的灰尘散落,门开了一道缝隙。
安娜从出生就在适应黑暗,甚至可以说,黑暗总能给她安心的感觉。但这间房屋中的不是普通的黑暗,而是单纯且绝对的“没有光”。用比喻来说,她与黑暗与光一直是鱼与水与火,但这里没有水,也没有火,此刻她面前只有干涸的河道。对了,水……
菲比不自觉地打了个哆嗦。炙热的感觉已完全消失,只剩下刺骨的寒冷。黑夜能温暖夜行者,但这间房屋里只有空虚的寒冷,仿佛要将血液冻结的寒冷。她确实感觉到血液在逐渐凝滞,不再像水一样流动。对了,水……
仿佛要从她们身边掠夺最后一滴液体。刚逃过日神的审判的菲比和安娜,她们的五脏六腑都在燃烧。
安娜竭力调动快要崩溃的大脑,却意识到了一件致命的小事:如果她们到达了目的地,如果传言是真的,那么,这间屋子里不会有水,绝对不会。
悔恨、遗憾。这样的想法蜂拥而至,像是淤泥中的气泡一样挤满了安娜的脑海。绝望,伴随着近于自嘲的情绪涌上心头。简直让安娜想要放声大笑,但干渴的喉咙发不出任何声音。
屋子像是脱水一般的安静。但在某处有液体流动的声音——这是她们再次昏迷过去前最后听到的声音。
又是那个梦。幼年的安娜跟在父亲的身后。她痴迷地看着父亲,看他仔细地擦拭祭祀用的银器,看他费尽心力地伏案写作——那时候,她还不知道这些事情都伴随着生命的危险。她爬上父亲的膝头,看一个个字母从他的笔下涌现。她曾认为父亲的笔是有魔法的,一篇篇童话那样简单地被写了出来。她伸手去触碰那支笔,却被父亲阻拦。男人笑着说总有一天这支笔会由她继承。
画面一转,她看见了跪在神坛上的父亲。他们说,在日神的神殿里,处决夜行者,是一种光荣的“净化”,应该为她的父亲感到自豪。但父亲看起来是那样的憔悴和失落。他缓缓走向了火刑架,到死也没有摘下作为夜神司祭象征的帽子。据说,他在被狱卒殴打时,死死护住了自己身下的帽子,直到疼晕过去为止。那一天,安娜失去了父亲、失去了几乎全部的族人、失去了夜神的雕像、失去了那支笔。只有她和安娜由于尚未成年免于火刑——但等待的她们的是没有尽头的软禁……
菲比讨厌黑暗。黑暗会让她想起自己在壁橱中度过的日子,以及在帮会仓库中度过的日子。遇见安娜和“父亲”的那一天,也是令人讨厌的昏暗的雨天。那时候的她,四肢被扭断,人被塞在麻袋里——这是帮会对于废品的处理方式。
冰冷的雨水让菲比从昏厥中缓缓清醒。四肢早已失去了感觉,但雨水落在脸上的感觉更加清晰。她听到有人靠近,担心是帮会的人,就假装昏死过去……没想到再次醒来时,自己就成了夜行者一家的新成员。她试着去喜欢自己的新家,但是来自过去的阴影和来自更广阔世界的呼唤总是撕扯着她。
她没想到的是,在她长出新的翅膀之前,生活先对她和安娜露出了獠牙……
面前的人手拿烧火钳,翻动着炉子里的炭火,菲比注意到他握着烧火钳的左手缺了一段小指。虽然只是一闪而过,但她能看出,造成那伤口的绝非一般的刀——那诡异的断指截面似乎仍然在流血,就像刚刚切开一样。
“抱歉啊,这里又干又冷。毕竟,好多年没有客人了嘛。”男人似乎注意到了菲比的目光,把左手藏在背后,又自嘲地笑了笑。
尽管菲比有很多问题,她努力张开嘴唇,却只能挤出这一个字。
“哦,因为一些原因,我这里没有一星半点的水,只有酒可以吗?”
没等菲比回应,男人就递过来一个粗糙的酒碗。这是她离开了帮会后,久违地再次饮酒。
以前喝下的酒,伴随着屈辱还有自暴自弃。而今天,她感觉酒精让自己的灵魂逐渐回到了肉体之中。帮会断了一条腿的整备师说,“酒是为了重生而被发明的”。她现在似乎有所理解。她感受着酒精钻入她的每一条血管,调动她的生命,在干涸的心脏中投入新的燃料,仔细感觉,甚至有一丝温暖缓缓涌上来。
她坐起身来,触碰到了另一个人的身体。她能感受到是虚弱的安娜。
不知过了多久,两个女孩跪坐在地板上,对坐在沙发上、自称“大师”的男子提出了请求。
“大师”的眼中闪过一丝寒光。他打了个响指,指尖迸发的火星点燃烟斗,然后……整个人消失在了烟雾之中。
“大师”的存在消散了……或者说,他将自己分散到了这篇空间之中。
比之前苍老许多的声音,从女孩们的四面八方、甚至身体里面响起来。
“我们夜行者被禁止学习法术,也禁止拥有自己的法术书,但我们通过童话和密码的方式将知识流传了下来……”作为前夜神司祭的女儿,安娜本应将这些秘密牢牢守在心里。但面前的人,已经是她们最后的希望。
“都死了……每个出发寻找夜神的夜行者,都死了……死在……”安娜的声音颤抖着,逐渐转变为抽泣。
“被烧焦,死在太阳的审判之下。”烟雾中的声音冷漠地说,“这不难想象。”
“杀死神明,这是我们唯一的方法了。而您,是我们知道的唯一重创过神的人,您是我们最后的……希望……”菲比接上安娜的话,“什么事情我们都愿意做……”
“这是伟大的夜神给予我的任务,作为夜神仅剩的司祭,我必须完成。”安娜回答。
“是吗?这是你真实的想法吗?”烟雾中的声音充满了怀疑。
这个问题带起了房间中的寒气,让安娜不禁哆嗦起来。她闭上眼睛,看见燃烧的火焰、逃亡的族人、受害者的尖叫、施害者的狞笑……她的胸口似乎也燃起了火焰,是因为刚才第一次喝酒的原因吗?火焰顺着喉咙燃烧到她的眼睛,仿佛要融化她的瞳孔——
“我需要复仇,向害死了我的家人,害死了我的猫咪,害死了无数同胞的日神复仇。”安娜的声音颤抖着。这股恨意是什么时候在她的心中扎了根呢?她不知道,但昨晚的经历给了它新的养料,她感觉自己的心脏快要胀破了。
“那你呢?”另一团烟雾捏住了菲比的脖子,她感到呼吸困难……
她想起了窒息而死的母亲,想起了锁住母亲喉咙的男人。她想起了自己拿起菜刀时候的愤怒,想起了穿透男人的胸腔时候肌肉撕裂的美妙的声音。她想起自己的父亲死于自己手中时微微颤动的嘴唇以及凶狠的目光。
她想起了进入帮会的时候,也是被吊起来,当作老大的沙袋和处理用具。他在心情好的时候会温柔的侵犯她,一遍有一遍地诉说着“我好爱你啊”、“我和他们都不一样”、“只有我知道菲比的愿望”……而在心情差的时候会——菲比不愿再想。
她想起了被父亲捡到的那个雨天。夜神的司祭用温柔的法力修复她的四肢,她却在心中思考如何逃离这户好心人家——因为她是杀人者、是不洁的,是丑陋的。
“我是老师的父亲捡到的孤儿,老师的愿望就是我的愿望……”她感到喉咙被塞住了,开始剧烈的咳嗽——“大师”在表示对她的怀疑。
到那边的世界的话,可以再次听到母亲的歌谣吧。关于爱,关于鸟,关于漂泊,关于自由的歌谣。
母亲的声音,从菲比的身体里响起来。她的眼前出现了鸟儿和蓝天。
“咳,咳!不,我想要自由,我不想以夜行者的身份偷偷摸摸的度过一生!”
不知过了多久,烟雾逐渐消散,“大师”的身影又重新凝聚。
两个女孩仿佛今天第一次认识彼此一样,愣愣地看着彼此。
“大师”伸出自己的左手,在菲比的面前挥舞一圈。断指的截面上,鲜血仍然在汩汩流淌。
他将火热的烧火钳伸到安娜的面前,完全不管它险些烫到她的眼睛。
“可笑,看看你们刚才的反应吧。连自己的欲望都没有认清,彼此间也绝对谈不上信任。想要杀死神明?别说笑了。”
“我不在乎你们是如何得知了关于我的只言片语。但我绝对不会帮助两个‘偶然’到访的小姑娘。”
一阵沉默……安娜想要提起传说中“大师”与夜神的约定,但她感觉这不是好主意。
“守着你的仇恨,翻烂那本童话书,继续匍匐在他们的脚下请求慈悲。”
“回到你的牢笼,等待哪一天被人买走,请到更大的笼子里做金丝雀。”
街角的告示栏还没有贴出通缉令,但目光所及皆是一脸严肃地审视行人的便衣警探。
安娜有些头晕,脚步也有些摇晃。或许在心里的某一处,她还在挂念着米奥娜——为了她们一事无成的夜晚而牺牲的猫咪。它的消失让日神的罪名表又填上一条。
必须要复仇,必须要报复。这个想法在她的心中嘶吼,像狂暴的野兽一样吞噬着从前的自己。
是因为在“大师”面前说出那些话的原因吗?还是在一次次受到侮辱中积攒的仇恨?
安娜又看了看菲比。她从未了解过菲比的过去,也从来倾听过菲比真实的愿望。在安娜眼中,菲比一直不过是被父亲带回家的“妹妹”,或者说,一件和自己分享同样命运的“工具”。她本能地认为菲比必须和自己保持一样的愿望——但她错了。
她一直以为书本能给予自己力量,但到头来,她不过是连自己和身边的人都不了解的小女孩。
“其实,在被父亲捡到之后,我总想着找机会逃跑。但在那件事后,我改变了……”
“父亲被审判的那一天,你把我抱在怀里,捂住我的耳朵。那时候我第一次觉得安娜是真正的姐姐哦。也就是那一天,我决定了,一定要先实现安娜的愿望,再去寻找我的自由。”
“不过,说回来。什么‘大师’!我看他不过是一个被神罚吓怕了的老头!”菲比愤愤地说,踢飞了脚下的石块。
安娜想要反驳,但她无力张口。确实,自己也对“大师”有些失望。难道她们冒着那么大的风险,牺牲了(虽然不值得留恋的)生活,牺牲了米奥娜,到头来是一无所获吗?
被踢飞的石块落在街道的角落里,阴影中传来了一声哀鸣。
安娜感觉心中某一根线突然被挣紧。她不自觉的跑起来,在那个角落驻足,抱起一小块阴影。阴影探出一双毛茸茸的耳朵,蹭了蹭安娜的脸。
“米奥娜!”她惊喜的叫出声来。哦,感谢夜神!它还活着!
这样的夜晚还能再发生一次吗?如果就此收手,或许不会有新的损失,但谁去解开夜神的枷锁呢?谁去惩戒残酷的日神呢?
现在她们的家中,应该全是监管者和搜寻者。所有的没被带走的书籍、所有的回忆,都将被从这个世界上抹除。那些暴徒将太阳之血喷洒、点燃,将她们曾经的生活烧成灰烬。
(太阳之血,即石油。)
安娜颤抖着解除了自己和米奥娜的契约,接下来的路,只需要她和菲比就好——她想起菲比的愿望——不,只需要她一个人就好……
“菲比,我觉得……”对,没必要让菲比和她一同冒险。
“我知道,这是最后的办法了。我们必须回到那个‘老骗子’那里。走吧,安娜。”菲比拉住安娜的手,跑了起来。
这次的她们已经有了些许不同——不再有牵挂,不再有猜疑。
“我能看出,你们比昨晚有了一些长进。记住,要认清自己的欲望,不过,不要在不能信任的人面前透露它们。”
“虽然我希望你们能够有更好的动机……但夜神的契约确实对我有约束作用,我不得不帮助你们。欠下的人情到头来要还啊。”
说着,他伸出自己完好的右手,夜神的纹章浮现在上面。
“这纹章,从我赶走你们后就一直在抗议。不过仅仅是浮现罢了,没有一点的痛感,看了她羸弱的法力已经无法干涉到我了。”
说着,大师示意女孩们坐到炉火旁边。房子仍然黑暗、寒冷、干燥依旧,但似乎多了一点轻松。
喝下一口酒,又向火炉中加了一块煤炭后,“大师”双手交叉,盖住少了一节的小指。
“书里说,您不是夜神的眷属,但在夜神的帮助下重创了水神。”安娜拘谨地回答。
(水神, “第四神”,掌管水流的神明。)
“哼,夜神的帮助!不过是帮我隐藏了自己的行踪。” “大师”不屑地说, “在昨天之前,我没想到夜神居然会把这种小恩小惠作为自己的筹码。小气鬼!”
菲比的表情有些难看。安娜抓住她的手,失意她不要发作。
“其他的事情没有记录吗?比如,完全不靠别人,挫败战神的战争阴谋,使数万人免于死亡?再比如,扮作日神的神官恫吓孩子,让他们厌恶本该信任的神职人员?又比如……”
(战神, “第九神”,掌管战争的神明,据传性格暴烈多变。)
“不仅小气,而且差劲……算了,就当我的故事在一代代的流传中消散了。”
“我不知道外面是什么年代。我在这个地方拥有无穷无尽的时间。这就是神的审判——永世监禁。”看到女孩们脸上疑惑的神情,他补充到。
“明明犯下了那么严重的罪过,却没有判处死刑吗?”安娜问。她的眼前出现了父亲的形象。
“祂只想让我屈服。总有一天,神战再次开始的时候,祂会用到我。”他若有所思地低下了头。
菲比不自觉地颤抖起来。在帮派的经验告诉她,这个人可能已经出卖了她们。虽然他的罪行,绝不是告发两个“夜行者”可以抵消,但告发或许能换来减刑的机会吧。
“但是,面对连一滴水都不给的主人,那条狗会拒绝反咬主人一口的机会呢?”他露出尖锐且闪着凶光的牙齿——后来她们才知道那是假牙。
气氛陡然紧张起来,“大师”却不紧不慢地打开了故事的匣子。
故事开始在蒸汽之神尚未诞生的时代,也是夜神还未陨落的时代。
常说“名师出高徒”,但他的老师不是什么出名人物,而是有些疯疯癫癫的观星家。不过,托他的福,年轻的“大师”才有机会到各种奇崛诡异之处历练,也能了解到关于神明的许多知识。
每年丰收节后,是战神的祭典。这个节日原本是为了防范流寇的劫掠,督促民众操练武器。随着帝国军事力量的增强,反而成了对外侵略的节日。
“大师”常年在邻国游历,对被欺辱的人民有深切的同情。他知道,这看似荒诞的转变,不过都是为了取悦那个喜怒无常的战神——两国人民剑上的鲜血,是神明最爱的美酒。
他想起一则传闻:如果在神明的祭典上向圣物献上忠诚的祈祷,就能获得神明的回应;若是轻慢了圣物,就会受到神明的惩罚。或许,通过圣物,人或许可以和神灵进行短暂的交流吧。
按照惯例,战神祭典开始前,要用精心挑选的动物放血,以此喂饱神殿里的宝剑。
于是“大师”在祭典当天,假扮成神官,拿到了战神的宝剑,然后——用它切断了自己的小指表示抗议。
当时的“大师”已经做好了受死的准备,但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
祭典现场陷入了大混乱。所有的战神信徒都开始抑制不住的呕吐,没有人顾得上抓捕他。于是,“大师”大摇大摆地离开了祭典,顺利脱身。
“我没打算再损失一根小指,战神也不想再次品尝我糟糕的血液了。于是这项有百年历史的活动就取消了。”
“借助某些东西,在合适的时机,我们的作为是可以影响到神明的。”
“这次只是让祂小小的恶心一下。但下个故事就不太一样了。”
挫败战神这件事给了“大师”很大的满足感,以及古怪的使命感。之后,他广泛地搜集能够通灵——或者说,通神——的物品,仔细研究它们被选中的原因,以及如何通过它们对神产生影响。
那时候的他还没有决定与神为敌。他云游四方,过着半劳工半乞讨的日子,痴迷着各种各样的艺术,尤其是雕塑这门神圣的技艺。
然后发生了一件决定了他之后人生的事情。一位以叛逆著称的雕塑艺术家,将自己的新作出售给了水神的神殿,甚至授权给完全不懂艺术的商人们制作复制品用于拍卖。
“大师”一直是那位艺术家的粉丝。那件新作,本来是为了讽刺主流雕塑而创作的,在“大师”的眼中,简直可以称为“反叛的集中体现”——如今却变成了这副样子,沾上了神的铜臭。
明明神完全不在乎人,更不在乎人产生的艺术。他们需要的,只是一个能够承载民众信仰的艺术品,一个花瓶。借由这花瓶,他们吸收信仰的力量,壮大自己,同时让民众保持愚昧……
“大师”感到痛心,不管是对于那位艺术家,还是对于那件作品,还是对于民众,还是对于自己。
然后,他想到了自己能做的事情。这一次,绝不只是让神明恶心一下。
就结果而言,在夜神的帮助下,那件雕塑被大锤打碎,并盛满了某种来自“大师”的黄色液体——这玩意可比血液有劲多了。
童话书上说,从那天开始,直到第二年的春天,帝国才降下一滴雨水。水神的神力大大削弱,国家的供水和粮食生产都出现了一定程度的瘫痪。这些事情或许伤害了很多无辜的平民,但这些已经不是“大师”能知道的事情。
“大师”在袭击现场就被抓住了,或者说,他根本没有逃亡。作为惩罚,他被剥除了一切和水有关的权利,并且要在无光的囚牢中度过无尽的时间——好在,和水神有冲突的酒神与火神暗中给予他一些帮助,让他能够苟活下去。
(火神, “第七神”,掌管火焰与锻造的神。)
他很满足,因为他用破坏“维护”了艺术,甚至创造了新的艺术。
少女们太专注于故事,甚至没有察觉到“大师”什么时候开始躺在了沙发上。
“你们能从中学到什么,全凭造化。希望你们能给我的生活带来点变化……其实我也挺想出去的,这房子的后门连着一条密道,我自己是没法用了……”
她们乘偷渡船离开帝国,直到极北群岛才上岸。在北方边境,她们见过与用炉火温暖神像,自己却冻死在大雪里的民众;在冷风堡垒,她们初次遇见流亡法师会的代表,他们冷静、干练、富有才学,绝对不相信“大师”的疯话;在第二大城不夜都市,她们在地下赌场看到人们输得倾家荡产,也看见成箱的金银被献上神坛;安娜小试身手,靠着算术和一点运气拿到了下一步的船费;她们看到一个一心想成为假币制造者的船员被逮到,在随船司祭的命令下,为其罪行被鞭子抽到不省人事。风雪袭击了船队,所有人都在向日神祈祷,除了她们——晚上她们盖着薄毯子冷得直打哆嗦,菲比的下巴因打颤太剧烈,咬断了一颗牙,可是她没有抱怨;她们在一个住了海狮和企鹅、冷得刺骨的岛上私下庆祝夜神的祭典。
她们来到雨林中的边陲之国,这片被神明诅咒的土地上布满了毒虫和瘴气,但那里的人民仍然对神忠诚;她们住在香蕉树搭建的房子里,帮土著人种植香蕉,每顿饭吃着香蕉,就连献给夜神的祭品也是香蕉,仿佛她们自己也要变成香蕉;在庆祝香蕉丰收的祭典上,说着疯话的老萨满告诉她们,在农田中挥洒的汗水可能会得到神的赠礼;她们谢过萨满,和她分享了一根受到赐福香蕉,这在土著人眼中是友情的象征;她们买下了属于自己的田地,更加辛勤地耕种;在手上起泡、磨穿、又起泡、又磨穿后,她们终于获得了大地之神的认可,祂献上自己的珍宝,火红的果实散发着堕落的香甜气息。
(大地之神, “第八神”,掌管土地和农业的神。)
她们卖掉土地,再次上路;她们遇到了旅行的博物学家,见到了传说中的显微镜,博物学家小心地检查了大地之神的珍宝,断定这是一种叫做“番茄”的神话植物;她们救助了被流贼围困的旅行商人,后者将自己的食谱以及用于保存食物的神秘道具赠与她们,让她们不再担心“番茄”的腐坏。
她们开始寻找日神的圣物;她们到达世界的最东边,传说中的日升之地,却失望而归;她们写信给最权威的神学家,但迟迟没有收到回信;她们潜入大图书馆,却找不到任何关于圣物的资料;她们甚至绑架日神信徒,对他们拷问,但仍然没有结果,有一次菲比差点杀死了被绑者;踏破了无数双鞋子,她们找到了目标——位于大博物馆中的一幅画——在她们眼中,那不过是一株枯黄的开花植物(据说这种植物会谄媚地将自己的花盘随着太阳转动,令人恶心),但它身上切切实实有神灵的气息——日神的令人憎恶的气息。
为了行动的成功,她们做好了踩点、分工,确认了逃亡路线;菲比模仿鸟类的能力已经出神入化,她们计划用夜行者逃亡的警报作为行动暗号;安娜多次到大博物馆踩点,又反复确认过那幅画的真伪;为了保证能进入日神的祭典,她们甚至学习了日神信徒的穿戴和行为规范……
审判日选在日神节,新年的第一天,也是日神和祂的圣物——包括那幅画——连接得最为紧密的时候。
菲比负责吸引人群,安娜负责完成刺杀——这是她的复仇,她必须亲自完成。
清晨,第一缕阳光照亮城楼的大钟时,伴随着浑厚的钟声,民众的欢呼响彻云霄。
她听见一声怪异至极的鸟鸣,那是菲比发出了行动的信号。
这间刑房的设计充满了人道主义:总是保持一个方向的光照,每隔半天就旋转一次受刑者,让受刑者的一半身体被灼烧,另一半身体自然恢复。可惜这人道主义,不是为了仁慈,而是为了残酷。
她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失败。她不知道,为什么会有一层玻璃突然出现在她和画之间。
猩红的液体被透明的壁障挡住,让她们的努力成为了泡影。
菲比在哪里?她不知道。她逃走了吗?还是和她一样被捕了?
她又陷入昏迷,梦里看见了“大师”的脸、还有父亲的脸。
好在她还可以书写——不知是从第几天开始,每天她醒来的时候,面前都会有纸和笔,同时一个声音会在她的脑海里响起,要她供述自己的同伙的去向。
——就是这样,菲比。没必要对我、对夜神、对夜行者忠诚,出发吧,去追求自由的人生。一直以来,谢谢你。
安娜又一次在纸上写满了自己编写的童话,而现在,童话快要结束了。
安娜放下手中的笔——她的手腕快要燃烧起来——但又坚持着加上了一句:
(这一部分为编者所加。)
虽然这份故事中随处可见的法术、神灵等字眼,有很多其他文献资料可以佐证,但其中关于“夜神”的概念从未直接出现在其他资料中。
(关于“夜神”存在的假设,可以查阅《十或十一:从“周”的变更到消失的神灵》,噤声书局,无光纪4年,第一版。)
而且,我们能够注意到,作者的行文节奏在后半部分明显的加快,这可能是因为监禁以及一遍又一遍的重写对她的摧残。
不过,好消息是,决定这个故事可信性的关键人物“大师”,疑似无光纪1年进入大众视野的预言家——疯诗人阿卜杜拉。
(二者的明确关系仍然在论证中,但证据越来越多,且得到部分历史学者认可——虽然疯诗人本人拒绝回应。)
研究者据此怀疑“大师”故意隐瞒了屏障的存在,这种做法确实令人不解。或许,因为遭受长期关押,他的神智已经不再清醒。
不管怎么样,生活在无光纪的我们,面对诸神的威胁的我们,必须从这个故事中获得哪怕最微小的信息,或者教训。
这篇文章的灵感来源是下面的这期机核电台(蛮不错的一期,可以看看)。
“大师”以及两个女孩都是电台里出现的真实人物的变形。现实中这两组人物没有太多的交集,这部分都是作者的胡思乱想。
整个故事其实就是(胡来的)魔幻化的 梵高《向日葵》遇袭事件。如果在看到这里之前,您已经看出来了,那我的目的基本达到了。
至于玻璃,我更多是想把它作为一种间隔/屏障来理解。从物理上讲,艺术本身其实是脆弱的,不得不依靠玻璃的保护;从心理上讲,我们和艺术之间往往也是差了一层玻璃,我们想要用艺术来说明艺术之外的事情,殊不知这样已然失去了艺术的本质。
当然,还有一些其他的写作目的,如:嘲讽把艺术奉为“神”,事实上根本不理解艺术的资本;反对为了自己的(与艺术无关的)目的,选择对艺术进行偏差打击的做法;想做一下“剑与魔法”的故事练习(至于环保主义、少年成长什么的,暂时没想讨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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