When the Aklo Colours Coruscate
On the Day of Collapse of Rituals of Red , Green and White
Irradiant Incarnation of Infnite Illuminatism Take Off the Yarn
Flea King Of Majestic Supreme Reveal his Fangs
我赶紧阖上那本《玻璃球游戏》,心中无比惶恐。只是引言,但所谓“玻璃球游戏”的内容,虽则我对数学或音乐一窍不通,也仍然感受到其同马奥游戏之间千丝万缕的联系。我无法想象一个不懂阿克罗文字的人要怎样实现对宇宙可能性的推演,我更不相信虚构的小说能如此可怖、真实、语气淡漠地再现一种地下世界的秘密。因为我此前,从未在大师口中听说过赫尔曼·黑塞这个名字,亦或是约瑟夫·克乃西特大师。
我从外面找回来这些书,便是破戒。我们本该藏匿于阴影之中,心无旁骛,静候时机,穷极我们毕生所识,编织出一组连这个世界的终极原型都要为之颔首的仪式。可是,这多么像玻璃球游戏。那是莫大的吸引力。
我觉得大师没有读过这本书。还有许多的书,所有的书,不论是黑塞还是以前的博尔赫斯。他问了我很多问题,我只觉得不知所云。
然而他是大师。这也是我必须谨言慎行的原因。也许我真的对他满怀恶意。只要他讲,我就是满怀恶意——做不出好的仪式,没有调性。明明我满怀虔敬。
我不得不反思现在这种情况。我很想精进自己的仪式,但就是对书成瘾;也明知道大师下了禁令,但就是要读。我仿佛看见大师骂我下贱,可只有我自己知道自己每天身处暗室,伸手不见五指,一时秉烛,若不为消遣,那死亡的概念也许真要在我头脑里的诡丽万古中幻灭了。小说尚能溯源,我却没有当初。大师要我做文章,我便做文章,我哪知道什么能算好文章!我甚至分不清时间。自我能吟咏讽诵,我便在研习阿克罗文字。我开始怀疑大师们居于幕后的目的,也开始怀疑他们在用自己的兴趣挑战我的专业。毕竟,我能一目十行。我觉得我猜到了大师的不屑只是矫饰。
他在外面有他的经济。何况,我能依靠仪式来饱腹,他说我要活下去得依靠他,不过是道德绑架。现在我只是他同其他大师聚会时的谈资,然而他要的绝对不仅如此,他觊觎着我的能力,希冀用仪式来经营,为他外面的事业牟利。只是他放不下面子。无论他在外面赢取了多少金钱、荣禄、世人的崇敬,挣得了几套内置暗室的别墅,同企业家的女儿喜结连理,或者他一无所长,在暗室,他必须卸下全部伪装。还是说大师的身份才是他的伪装?到底,他甚至不敢同我比划比划。
我该试试用阿克罗文字记录自己的思想。其实,无法避免自我指涉的文字才是最好的伪装。但是阿克罗文字不是这样。阿克罗文字是无懈可击的,不存在自我指涉。也就是,我用阿克罗文字说大师,我不会分不清是大师和约瑟夫·克乃西特大师,因为大师只有一个,约瑟夫·克乃西特大师也只有一个。这都是阿克罗文字先天的规定。我说先天,不说先验,大抵纠结语词问题是没有意义的。因为我懂阿克罗文字。
可是我开始怀疑大师并不懂,他没有参透文字。他也不敢用仪式来做实验。
仪式亦分多种。我可以做一个谜,把谜底藏匿在谜面里。仪式、游戏、作品——又有多少区别?
一时间竟想不出该如何回应。他要是有克乃西特那样的人格魅力,我至少可以换一个更为淡漠的语气。我的人生缺乏榜样。命运不会对他这样的人垂青,有的人一开口便知其学养,让人不得不拜服;然而世间就是有他那般心肠,谈吐永远是隔靴搔痒,不说过街的老鼠,也是跳蚤,让人心生厌弃——什么样的人会同他亲近?难道连那群大师都无法体察他的卑劣与险躁,还是名叫“无能”的锁链已经将他们牢牢地绑缚到了一起?
我必须把跳蚤扔进一个迷宫。迷宫的起点与终点必须相连。相连的方式必须得破绽百出。
“角度重要还是命重要?有东西要过来给我们清算了!”
“仅仅一个早上,好些死灵法师已经遭到了血洗。开膛破肚,说是人间炼狱也毫不夸张,你再想想还有多少我们没办法统计……再磨蹭就来不及了!”
的确来不及了,因为我看到了那个身影。我知道这会成为我一辈子的梦魇。
我无从判断它是镜像,还是实体。我们没有给彼此太多机会端详仔细,一千座棺材一瞬间被震开的爆鸣在我脑海里炸响,可它淫浸的死亡厚重过一千尊魔王。仿佛它才是债主。这几个小时里丧命的年轻人多半比我更加才华横溢,熟稔了一部又一部邪恶非凡的启示录。仿佛也看到了自己被枭下的头颅。
“你自己教的,说仪式需要特定的角度。可我看也未必如此。民间传说与数学或许从来不冲突,只是另一种语言。你教的却不是这样。现在,你瞧,水善利万物而不争,处众人之恶,故几于道。我便能揉捏出任何角度。任何一种文字都将生效——在我们淹死之前。”
“我发疯?谁听风就是雨?这是开悟!若不是我思维敏捷,你觉得我们的结局,难道免得了陈尸两具?你看不到那东西,我不怪你——呵,你真该看看那东西!为什么不刺破自己的脸,把吓得毫无血色的双颊染一染红?嗯?”
我们面对面坐下。说实话,我并不知道我们身在何处,只是看起来像一处图书馆。而且有我需要的角度。遑论在这里,我们会忘了出入。沙发很松软,真皮。里面的海绵没办法把我们体表的水吸干。我倒希望这里是座迷宫——图书馆自然可以是迷宫。不仅是语词层面上的相等。
空间的结构可以被扭曲,宇宙里我们身处的区域,也可以与其他各个区域相连。理论上存在着相互连通的奇异地点。一个人假若掌握着超越全人类的数学知识,或许就能自由地实现地球与其他天体之间的转移,只要那天体位于整个宇宙模型里无穷多个奇异地点之一。如我所知,数学也是一种语言——大师会振振有词地强调绝对不能混为一谈,他会索求本质。如果我不懂阿克罗文字,用汉语稚拙的表达应该是,依托于文字。
我从身旁的书架上抽下一本《死灵之书》,他战栗着,谄媚似落水狗又阴狠如白眼狼。但愿他是为谋知识而非权限。
那本书,由对阿克罗文字一知半解的梦中之物口授给对阿克罗文字一窍不通的阿拉伯死灵法师阿卜杜拉·阿尔哈兹莱德,阿拉伯语的初版《阿尔·阿吉夫》被先后翻译成了希腊语、拉丁语,又经迪一博士之手被翻译成英语。文字的事情,自然是越翻译越蒸发流失。迪一博士可能是十九世纪前最后一个能够得着死灵法术门槛的人——当然,对他人类的身份,我保留自己的意见。
直到鸦片战争。坚船利炮固然能破开一个腐朽王朝的国门,但精神药品才能真正重启一段往古时代的噩梦——中文与阿克罗文字的相性极佳,而对角度的要求最低,这是我们圈子人尽皆知的道理。黑塞是个文学家,还是只是个文学家?《易经》是文王的游戏,还是文王的仪式?
就像阿卜杜拉·阿尔哈兹莱德之死一样,没人为他翻案。只知道他是光天化日之下遭到了无名怪物的吞噬,血肉从他身上剥离。一缕一缕。
“《死灵之书》,它们把它们的名字刻进了人类最古老最强烈的感情,最悠久最原始的记忆。是你教我的。阿拉伯人常用阿吉夫这个词,去形容那些出现在夜晚,被怀疑是恶魔的哭嚎与咆哮的声音。它们就是死灵。”
“慢着,死灵是什么,你必须解释清楚。难不成我问你具体定义,你要说死灵指死灵?我早就建议过你要提升自己的语言表达能力。”
有趣之处在于,那个假托阿尔哈兹莱德大名的三流小说家也把猎犬写进了自己的作品。毫无疑问,他是著作等身的天才,是死灵法师的模范,藏匿于阴影,又在红尘喧扰之地流光溢彩——如果他被世人称作“低俗”、被我们称作“浅显”的无害小故事的确算得上光彩。他用一杆笔让骇丽之物现世,又勾销了历史面纱之下的一整群存在。我们,从此真真假假扑朔迷离——是他把谜底提到了谜面。《死灵之书》与《一千零一夜》,在阿克罗文字里它们有相同的本质。多么严谨。
丧了命的青年才俊,又有谁来替他们扼腕?他们全然专注于仪式,自当有近于忘乎所以的青春优越感。阿尔哈兹莱德是诗人,迪一博士更身兼数职……但是我们、只有我们,全身心投入仪式,假使没有人折服过终极原型,唯独我们可以裁夺一个仪式的优劣。我们有真才实学和纯真善良的愿望,我们雄心勃勃地时刻准备着改造这个世界。可惜我们创造的一切,都沦落为了满足于大师们在虚荣渊薮中竞逐的名利场。
“还是说你他妈根本不知道怎么回去?你这是在浪费我的时间!谁来承担我的损失?你怎么样我不在乎,请你尊重我的付出。”
他的眼睛里忽而爆燃起狂热。只要他还有一个死灵术士的伦常,这便无法拒绝。或许是我对他太苛刻了。或许一位大师并不需要领袖兼仆人的资质。或许这也解释了为何至今他们都只是一群失败者。他自己的说辞——谁也没规定拿出来就要是高质量的东西。所以他的仪式永远无法精进。我可没本事用一个晚上赶工出一件完整的作品。
但理智让他平静。仪式带来的收益远远抵不了潜在的风险。喉舌可算不得牺牲。
他仍旧不愿意妥协,拳头攥紧。脸红脖子粗,图书馆的温度开始升高,四下里好像浮现出快活的欢笑。
“你单纯是水平不行,或者随手施术,我都不说恶意这个词。你一上来跟我说死灵,现在又改口谈终极原型,足以称为恶意。”
不等他反应,我便把他拉进了我幻想里的中国屋。没成想宇宙中确有此地,竟然惊人地符合《玻璃球游戏》中的描述。其结构与尺度,本身就是一场游戏——注意那些方位朝向,大门、垣墙、居室与庭院之间相互制约,整座建筑的组合都与日月星辰、与四时节气,乃至与家族生活密切相关,就连花园也有其象征意义和习惯风格——一座小径分岔的花园,隐含着死灵法师传统的官方与学术的抽象思辨精神;一座迷宫般的花园,通向无穷多种将来的某个时刻。
“这一切根本不是你的手笔,请你把缔造者叫出来讨论。”
我暗自嗤笑他那副极力挽尊的嘴脸,却没有更多的兴致。我只是呈现出一些奇异地点,仅此而已。我没有理由指出花园里铺陈的每一条岔路。
但是那些岔路,难道不是按照一定角度切割某个终极原型的产物么?我们只知道我们要通过仪式求取终极原型的认可,那终极原型又是什么?深不可测的时间历来是身居金字塔顶的精英死灵法师最关心、最专注的母题。谁能主宰时间?万物归一者的名字已经呼之欲出,我想,虽则我们可以称之为犹格·索托斯,其理当还有另一个名字——
然而,我没有反唇相讥,一如既往。只是默默步入中国屋的典礼大厅。平静、力量和尊严的光芒,在这位大师身上得不到丝毫显现。任何一场游戏交给他来主持,只会以比糟糕更糟糕的谩骂收场。这个游戏世界的确变得既抽象又无时间性。然而大师性格乖张,他的文化修养不足以他把自己的灵感式联想纳入不可破坏的游戏本身法规内呼吸,咄咄逼人的态度更是要求凌驾其上。我甚至忧虑他的智力水平能否支撑他完成一个略带复杂性的游戏。
颜色正如迷宫的岔路,不同颜色背离、汇合又平行。俨然一条一条的时间线。红的血,绿的筋,再有森森的白骨。
忽而想起有一次的仪式。大师以学徒的身份与我们同台竞技,最后却又神鬼莫测地出现在了评审一席。他的水准自然让人钦佩得五体投地,然而他对仪式主题的要求之苛刻却近于无情——就好像他占据着语词的高地,披金裹银,并非大师,而是大帝。那种对学徒耀武扬威的话语权,难道才是大师追求的终极?
我是一场孤雌生殖实验的产物,五十六枚胚胎只成活了我一个。我无名无姓,藏匿于阴影,对文字有卓越的禀赋。没有出生证明,不上学,躲在一间有阁楼的公寓。大师与我的交集,不过传道受业,可他从未能替我解惑。拉莱耶语——这种最接近于阿克罗文字的变体,甚至很多死灵法师都会将二者混为一谈,是我自学的。自那之后噩梦就从未间断。我用仪式来与噩梦抗衡,后来才发现完全多此一举。我确信只有我知道克苏鲁是谁的祭司,而论其行事又意味着怎样的背叛。我理应成为埃莱克-瓦达王的座上之宾,但我一次也没有接受邀请。梦境排斥死灵法师,却不排斥我。而我又自知不配那种绮幻。还是苦行僧式的朝圣更适合我。镇上的图书馆是最好的去处。长年深居暗室读书,我几乎不再依靠视力。我读书从来不办理登记,读书人的事。也不叫窃书。还书的时候我从来不会忘记位置。
镇上的图书馆和群星间的图书馆,都是好去处。若不是爬进几只跳蚤。不过,就算爬满了跳蚤,也依然是好去处。
书是禁忌,亦是凡俗。仪式的幸福,不会有人这样用典。
到现在为止,我做过的每一场仪式似乎都值得记录。或者又并非如此。我视之为社会心理实验,实验的结果总是有人自以为受到了侮辱。其实这恰恰是种由怪异现实与非现实碰撞引发的谬误。当大师提问怪异现实与非现实分别所指何处时,剧目的高潮便悄然而至。大师们大抵厌憎自己的名利场被放上人性的试金石。我喜欢这种表演,如同喜欢图书馆里的跳蚤。
死灵法师没有组织,从未形成宗教团体。但我们向来靠资历排座次。很多在野的仪式工作者终其一生不曾沐浴仪式的辉光。反而也就是千禧年前后出生的我们这批孩子,有人已经被仪式的阴影食肉寝皮。
我看见大师的涂色颇为审慎,仿佛在寻找一个限定的主题。
我则不然,先是泼溅,颜色就有了声音,再是沉淀,授予颜色质感,随后故意在最不合理的地方让原本的着色付之阙如,那里就是破绽。
不禁又想起了自己的学徒时期。我为人任性,脾气偏执,不合群,还好炫耀知识,常常说得连自己也着了迷,往往灵思如泉,妙语如珠,说到得意忘形处,谁也止不住。总之,我是不可救药的,因为我根本不可能接受什么批评。我从来不顾什么团结,只要自己无拘无束。我宁永远做个学徒,愿意一辈子做个受苦受难、前途渺茫却蹈死不顾的独行客,做个才能出众的愚蠹,做个反复鞭挞自己的犬儒主义者,也不肯走顺从大师们定下的秩序而达到臻美境界的道路。我不在乎平静安定,我不敬重大师团体,我对种种指责与孤立一概满不在乎。毫无疑问,我不在那个团体里,对他们而言我是一个令人不悦而且难以消化吸收的分子。然而我料想,真正的大师永远怀着一颗学徒的心。我有我的同伴,他们会为我欢呼。
大师不得已,选择了放弃。他实在不精通马奥游戏,对涂色没有判断。毕竟术业有专攻。
我抽丝剥茧,让仪式化蝶。恍惚之中,我似乎听到了科莱德的蜜树丛林里那些无名雕像用次声波唱响的歌谣,歌谣告诉我们——
小人类的历史只是一部赛跑史,为求利,为抓权,为夺宝而进行的赛跑,凡是交上好运,又可当权又可得利的人,都不容错过又已当权又已得利的人的点头称是。而一切思想、文化和艺术的行为则恰恰与之相反,总是不惜一切代价挣开时代的奴役,尽力从人类懒惰和本能的粪坑中脱身,抵达一个纯然不同的层次,进入一个无时间性的、永恒的神性境界。
接着,我们又听到了一串阿克罗文字,翻译过来大抵是——
蝶飞翩舞,于指尖柔绕。我又好像回到了初学者的阶段。就在那个阳光明媚的下午,当我第一次凭借自己的推演,而非接受《死灵之书》的初级讲义的灌输,顿悟莎布·尼古拉斯生命的内涵,也是这般欣喜若狂。毫无虚荣野心,不可思议的美与快乐。
而我终于把一缕一缕的颜色掰开扯裂,以大师深恶痛绝的一锅乱炖结束了游戏。仪式戛然而止,戛然而止的却并不只仪式——
颜色的碎片蹦跶着变成跳蚤,又聚拢而成一道巨影,不知为何,我一点儿也不觉得它恐怖,但这头跳蚤中的大王——如果有名字,它也该是个外神,可是我不知道——享用起了美餐,四野响彻大师的哀嚎。
于是,我凑向无垠辉耀的璀璨化身耳边,轻轻地呵出一些阿克罗文字。如果从某个角度切割它们,人们可以将之理解成一个标题——《三色游戏》,直到这堆呓语的最后一个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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