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又到了车上,现在太阳已经到了天空正中,而现在他们已经有信心给今天下结论了:这是个疲惫的日子。
“市总医院里有我的熟人,但是我不确定他认不认识精神方面的专家——毕竟我平时基本都是跟外科大夫打交道的——不对,这问题大概你问了也没用。你确定自己还记得任何一家去过的医院?“
“因为这里从来就没有过儿童医院一类的东西,陈执。”
在这时,彭文口袋里的电话又响了——他看了眼前面不远处的道路监控,于是把车开到路边停了下来,这才拿起了手机。
”我们到门口的时候,她刚把自己吊起来——还好她踢倒椅子的声音足够响,这栋楼隔音又差,我们才好确定她真的在里面。虽然我们确实把她救下来了,但是她还是受了点伤,所以就送到总医院这了——但是只有一件事比较蹊跷。“
"虽然你大概率没法给我下面的这个问题一个准确答案,但是我还是要问一下:你有没有跟她提起过我?尤其是我的名字。比如说今天早晨,或者再早之前——你有印象的部分。”
“好吧,咱们现在去总医院——等会我去问问有关精神科的事,然后就把你送过去——我的工作要忙起来了,等完事我再来接你。”
总医院是整个市里最大的医院——有人可能会觉得这更像是一句废话,但这是必须要强调的一点——因为它有着足足六十层楼,是全市最高的建筑。下面十楼是急诊,而三十层往上都是住院部。这里的医疗资源从来没有过剩过,不然病人们都要到大街上去游荡了——那是无法承受的后果。
医院是十年前建成的,应该说的上是市容改造计划里最大的一环——这几乎耗空了市里财政的所有钱,又透支了几年的额度——到去年的时候,财政都还是赤字。好在这些都是值得的,这几年来,城市上空的天都变蓝了,水也变清了,大街上没有失魂落魄的人了——不,也许只有一个,陈执——而他正要被送往那里。
彭文把车停下,从包里掏出来一个口罩递给陈执:“戴上吧,里面什么人都有,还是小心点好。”
一楼是医院的大厅,确实跟彭文说的一样——这里什么人都有,与其说是医院,不如说更像是一个庞大的人才贸易市场。
“跟紧点。”彭文拉着陈执穿过人群,往中央的问询台走。
“......呃啊。“陈执差点被过来的人撞到在地上。
”看点路!“没看清是谁,只能听见已经走过去的人骂了一句。
这时彭文已经到了问询台,和其中一个护士开始说话了。陈执只好自己扒开人群,往中间的方向走。
”...好的我了解了,顺便一问,精神科现在挂号的话要等多久?“
”是什么样的症状?“问询台建得非常高,所以彭文想要跟护士说话的话只能抬着头看她的下巴——是的,她们从来不会低头往下看,但彭文猜得出她的表情。
“去三十楼,没人排队——对了,拿上这个你才进的去你想进的病房。”说着,她把一张卡放到一个通往下面的小型运货电梯上,“出来的时候会有人收走,如果还需要进来的话你再来找我。”
“谢谢。”彭文从运货电梯里拿走了那张卡片,带着陈执去了医院的电梯。
“下一位。”在电梯门关上之前,他听的见喇叭里传来无感情的声音。
电梯的灯发出牙黄色的光,它频闪的样子已经肉眼可见。明暗不定的灯下面,楼层按键的发出的微弱蓝光倒是稳定不少。在这四排按键旁边,一个穿着护士服的老妇坐在旁边,向他们发问:“去几楼?”
她按下标着29的按键,然后一句话也没再说,只是看着眼前的铁皮墙。电梯开始上升,发出比刚才更响的运转声,直到它停下。
显示器上发出橙色的光,标明了现在的楼层——二十九。电梯门打开,一个纯白的房间出现在眼前。
随着陈执走出电梯,门也随之合上。彭文把卡片交给那个老妇:”去住院部。“
老妇干枯的手把卡贴在读卡器上,滴的一声之后,电梯继续上行。
是的,白色的房间——一整层都是如此,没有门,也没有窗户,所有的地板、墙和天花板斗被漆成了白色,就连仅有的两个椅子都是纯白的。陈执感到了一瞬的恍惚——他在这好像失去了对距离的感知,在这种恍惚下,医生对他说的那句话成了唯一的参照——他没有思考那句话的意义就听从了,直接坐在了仅剩的那把空椅子上。这时他才反应过来:自己甚至都还没看到医生在哪。他抬起头,隐约看见在全白的视野里有一颗人头——那医生穿了白色的衣服。
”你看上去相当困惑——我知道,一个讲求效率的医生会直接问你症状之类的,但是那样的手段太低级了。而事实上——我对装修做了设计,你的反应就已经说明不少信息了,比如说——你失忆了,对吧,而且这事没发生多久。“这个医生翘着二郎腿,把两只手叉在胸前。这时陈执感觉自己的视野明确了些——他能看清这个医生的姿势了。
”那你觉得你希望想起来它吗?因为我需要告知你这件事情的后果——你忘掉它们的原因大概率就是因为它们使你痛苦。”
一间纯白的房间,他想,这里什么样的怪人都有。不只是患者,这些医生,不,这里所有的员工都是这座医院存在的目的——如果他们丢了工作,或者失去了自己的床位出现在大街上,那都只会是一场灾难。自己为什么把他送到了这?
彭文感到后悔了,他讲不清楚这些发生在陈执身上的事——他不确定自己是否应该就那样按原样把所有他知道的都讲出来告诉陈执,包括母亲的事,包括自己和他的关系的事。自己只是再给他平添担忧——但是又有谁能避开呢?所有的人,这座城市里的,从十年前这里建成开始,到它持续下去的日子——说不准是多久,五十年?一百年?总之,他们将来都要从这里的产房出生,然后等他们死了——他们如果没有死在这里的重症监护室,那他们的尸体也只会送到这里的停尸间。没人有能量让一个人的一生与这里完全错开,那是不可能的事。
五十层接受的患者大多症状较重,整层都都静谧的诡异,只能偶尔听见些玻璃与金属碰撞发出的声音。按理说,林觉不至于被放到这里——但很显然这是为了不让她乱说些不该传出去的事所做的安排。关于她父亲在学校里的所做到现在都还是疑云重重——她已经是仅剩的线索了。这几天更是有古怪的传言说她躺在停尸间的父亲不见了——而且现在那里被锁上了。
“看起来你不完全认识我——而是仅仅知道这个名字。是谁和你提起我的?”彭文叉着腰,站在门口,有点后悔自己居然要跟她这样心平气和地谈。她完全就是在装模作样,至于上吊——这也只是威胁的手段而已。她知道椅子倒在地上的声音足够大,门又相当不结实。
“谁也没有——我的脑海里突然出现了这样一个名字,而我十分确信——我必须要见他一面。”
白色的房间随着他的话语一瞬间熄灭了,但在这之前,陈执甚至没察觉到这里有安装任何灯一类的东西。
陈执的视野对面,医生所处的位置被打上了投影——白色的墙和他的白色衣服恰好充当了幕布,他那张脸在这里显得也并不算突兀。投影上的内容恰恰就是彭文和林觉二人。
“他们在住院部五十层的一间屋子里,很遗憾我不能带你过去。”
“我知道你对我父亲的事感兴趣,但我也知之甚少——能讲出来的已经全部写在你们对他的家庭背景调查了,你们那天甚至给我看过那份调查,还带我去停尸间看了他死掉的样子。你们是不是还感到心安,认为你们帮助我把知情权行使得很好?“
”我们都在走形式——这件事虽然以他的死作为句号,但我们同样需要给公众一个交代——学校的安全是我们必须保证的,而你正有机会帮助我们保证不会再出现更多的受害者,我希望你能来协助我们来找到他背后的组织,而非威胁我们。“
”组织?不,没有什么组织。但是说起组织,我又想到了另一件事——它同样凭空出现在我的脑海里,而且我确信它和你有关。“
”或许你说的有道理——你不是只想起来她的名字吗?“
“这是一段我要转述的话,它这样说:如果那个被拐走的孩子想要让他的悲剧圆满起来的话——今晚十二点的时候,他最好能出现在固体广场——不然他会错过很多。”
彭文的表情变了,惊愕扭曲了他的表情,他完全愣在了原地,甚至没有注意到林觉从枕头下摸出来的那把美工刀——她来了之后就把它藏在了那。
她把刀架在脖子前,毫不犹豫的动手了——血没从她的颈动脉里喷出来,而她的额头多了一个洞。在她脑后的枕头,就这样慢慢地被血浸透。彭文没法反应眼前发生的事了——他只清楚,他要赶紧喊个大夫过来。他推开门,冷静地跟他的同事们说:“喊医生来。”
投影结束,屋子恢复了明亮。陈执意识到了自己该做什么,立马起身跑到电梯的位置,按下向上的按键。
医生想了想,跟他说:“有不少,比如说帮你忘掉这些——或者告诉你该做什么。”
今天是十二月三十一日。结束了上午的工作,彭文回了单位。
他拿起枪,只是看着上面抛光的部分,像在看自己的影子。
陈执拿着林觉留给他的那把钥匙,插进了门锁,转动了两圈。
门发出嘎吱的响声,缓缓向里。陈执把它推开,只看见满屋子的字——它们爬满了墙壁,天花板,还有灯罩和餐桌,进门的鞋柜上也是——类似于医院里那个纯白的房间。
陈执走了进去,试图辨认上面的具体内容——只看见它们每一行都写着一样的内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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