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面及头图来源: “Sunset from Loon Lake: Eleven Drawings” by Ellen Phelan; 《日落,灰蓝色的涨潮》,菲利克斯·瓦洛东
昏暗的楼梯间,滴水声不断。恼人的恶臭一阵一阵的,夹杂着霉菌、腐烂饭菜、昆虫尸体以及人类排泄物的气味,污染着每个角落。
滴水声很快为沉重的脚步声所覆盖,我钻进破旧楼层的单间厕所里,轻阖门扉,尝试把自己藏好。脚步声在门外徘徊,节奏机械,使我心跳加速,跳频是脚步声踏频的三到四倍。
那时夏五月中,我们仨围着火锅涮羊肉,就有香醇的豆瓣酱和鲜甜的海鲜酱。但第三人从不蘸酱。于是,朋友说了一句玩笑话,没想下一秒就被那人活生生掰开嘴巴,成为一具张开大嘴、坐在饭桌上的尸体。于是我跑,他追了我七天。
幸好,这里的住户上下楼频繁,有喋喋不休的老太、破口咒骂的醉汉、准备去房里坐爱的年轻男女,等等,他们和那人擦肩而过。那人只能装作在排队等厕所。
随脚步声渐远,我屏住呼吸,把脸凑到锁孔旁,睁眼观察门外情况。
在锁孔的视界里,是彬彬有礼的男人,他着深蓝西装,举止十足温良,背对着我,抬头挺胸与陌生人打着招呼。下一秒,他驼背甩手,以一种我无法理解的快速,把脸贴在厕所木门上。
我埋头伏低身子,舌头差点舔到厕所地板上的积水。那水里有不少飞蛾幼虫和红虫正在蠕动,黑与红,笨拙地交结,抽搐着死去。
又一秒,门“嘎吱”一声被轻推开,一个鼻尖慢慢戳入空气。浓厚的厕所气息薄纱出现了脸的形状,是嘴唇、是额头和下巴,慢慢组合。他的头正在一毫米、一毫米地,往我的空间里伸长。这个动作虽然迟滞缓慢,但特别吓人:
我不听,抄起马桶搋子,一把吸住对方的脸,将其一脚踹出去,迅速把木门锁上。
我起身踏着抽水马桶,在一阵急切的冲水声掩护下,缩身从窗户钻出,离开狭窄的厕所空间。
回字型结构的高楼,有一个如同深渊的天井,油腻发酸的生活臭味扑面而来,差点令我失足跌落其中。都说时代进步了,但贫民窟的结构还是格外复杂。我趴在成排的空调外机上,把自己想象成天花板角落的蜘蛛、或潮湿缝隙处的扁平蟑螂,开始在屋外的违章设施中逃窜。我估摸着那些木板、空调外机、晾衣杆等杂物平台的坚固程度,半层或一层,往黑暗的楼下跳跃。
每经过一个窗台,慌乱之中,我也看到许多不同的日常生活情景。人们在尺寸相同的一个个空间里,体验着仅是装饰物不同的贫穷生活:有人吃面、有人扒饭;有人洗澡、有人方便;有人奋进、有人苟且……瓷碗稀里哗啦掉在地上碎裂、挂历刺啦刺啦随风飘飞。
那个男人与我下落的节奏同步,他在室内横冲直撞,无人能挡。有人阻挠,他就把人揍倒。因而,有人受伤。结果,有人露出骨头和血肉,有人则露出硅胶与电线。
向下坠落时,混乱的思绪伴随脚踝的疼痛,于我心田时闪时灭。那个撇满黄褐污渍的抽水马桶,里边漩涡从未停过,如同我紧缩的钢门,把排泄物死死兜住。那个人始终能够定位到我,很难不让人怀疑,我的体内被植入某种定位装置。早知道,我就该先把它拉出体外。
一个黑影从天而降,刚好,在我踏到地面的瞬间将我扑到。
他不顾我痛苦的喘息,开始扒落我的牛仔裤。他肯定是喜欢先歼后杀的。
路人只是看着,脸上没有欣喜的神情,但也没表现出悲伤或疑惑。
一个穿着爷爷辈的背心、光着屁股的小男孩见状,破口大骂,举起弹弓发射,竟把我腰上坐着的那人给击得僵直:
大伙议论纷纷,成年人还是没敢出手。即使在边界地,伪人也暗藏在每个家庭当中。边界地的穷人不怕死,就怕让他们要生要死的家人不过是伪人罢了。但还是有些穷苦人,会对它们恨之入骨。他们凭着血肉的官能,对那些冷冰冰的伪人持续产生仇恨。这是对的。只恨我那个朋友太傻,竟相信真人与伪人之间可以和谐相处——再不济、两拨人还可以客客气气坐下来谈判,然后按规矩老老实实竞争。然说实话,如果真的存在这种理想情况,我也不至于被他“指使”的伪人追杀。
对于撒腿就跑的我来说,肯定是受够这魔幻的社会了。伪人大行其道,有时装都不装了,甚至会出手残杀人类。如果不跑,我会和天真的朋友一个下场。
临死前,朋友说,这世界或许还存在没被污染的土地。既然,我不再演戏,公开了中央之城这个大家都心照不宣的秘密,那我只能往边境地跑,去碰碰运气。
我奔跑在一条两边有着湿润青草和些许红黄花朵的乡间小路上,两边建筑很少,人流量也变得稀拉。爬上眼前的残破高塔后,我身旁仅有几具无人问津的持剑骷髅,骨架上挂着古代王朝的残破铁甲,和我一起往文明的方向望去。
几乎已经看不见人了,无论是无辜者、参与者、旁观者还是那个追杀我的人,全都不见了。
一阵钟声从四面八方响起,前方的路渐渐为雾气所笼罩。突然出现的人们窃窃私语,沿着泥土道往港口信步走去。港口停着一艘将要卸货的巨轮,通体锈迹,布满看似正在呼吸、搏动的绿紫藤蔓。
远海灰蒙蒙的,看不到尽头,早就没有人类活动的迹象。港口的钟声来源不明,吸引来的都是无家可归者,他们身着样式古典的衣物,发誓要找准一切机会离开中央之城。
一个留有长棕卷发的少女与我同行,对我微笑,那粉嫩泛红脸颊上自然的笑颜,证明对方并不是伪人。
少女对我行礼。她腰身刚好,胸部挺拔,如果这不是科技加持,那的确天生丽质。
“一会,有天使召唤,只有浑身血肉的真人,才有机会去到无尘之地。”罗蔓答非所问,但话语里充满隐喻,“伪人是没法去到无尘之地的。”
在伪人统治的世界边缘,有许多不曾遭它们邪恶科技染指的地方。这些地方虽神秘莫测、无路寻觅,但如今是被我误打误撞碰见了。
大伙站在港口宽阔的码头上,有说有笑的,气氛和谐。唯独有位衣着比起旁人更加考究的秃头老人,满脸忧愁地直视远方。他留着精致的银灰络腮胡,所望之处是一片虚无。
“你好,先生。我是研究古代民俗的学者,名叫拉姆。”老人拉姆自报家门,态度十分恭敬,举止有些局促。
“拉姆先生,您为何愁眉苦脸,这不是要去无尘之地,应该开开心心才对吗?”
“先生,您有所不知。”拉姆戴上遮盖秃头的帽子,说话莫名其妙,“如果它们非要把整个世界同化,那么无尘之地又怎能独善其身。其中奥秘,不可言传呐。”
又一阵钟声响起,这一次,声音显得又急又烈,而海上侵袭到陆地的雾气也越发浓厚。
拉姆带着那隐藏不住的中央之城气息,神色慌张,离开了码头。
天空呼啸,隐约可见那如同倒挂鱿鱼的触须,是无数黑色的锁链吊钩从天而降。
现场的人们开始呼喊,仓皇逃窜的只是少部分人,其他人跳起来挥舞手臂大声呐喊“解脱之时已到”。
那些逃的,是伪人派来的奸细。它们的前胸、后背都被沉重的吊钩砸出好大一窟窿,各种电子元件乱飞,破碎的边缘流出令人恶心的冷却液。而那些真正的人类,只要被吊钩稍微碰破皮肉,就被其吸走,一拽飞天,从此无影无踪。
为了躲避他的追杀,我也必须和人们争抢前往无尘之地的机会!
在现场,我尽量避开自相残杀的人群,尝试通过比较文明的方式,来争取到被吊钩砸中后背的机会。但这并不容易。
我看到罗蔓一脸从容,但被那些焦急的人推搡着,一头要撞在地上。
我伸手一把扶住她,被我承接的力道很大,差点带着我与少女一并仆倒。
罗蔓很感激我的出手相助,拉着我走到相对僻静处,冲我耳畔大喊:
“先生,我本就是无尘之地的居民,我知道如何顺利回家。您是一个实诚人,无尘之地会接纳的,请随我来吧。”
长鸣的钟声,钟声,钟声,吵吵嚷嚷,铛铛啷啷,最后铮鏦渐远,给人一种大限将至的幻觉。
在令人心焦的钟声中,罗蔓的从容来自于,她知道某些吊钩必然落下的时机和地点。
罗蔓手指天上突然出现的吊钩,拉着我快速后退三四步。
只觉后背瞬间的剧痛荡然无存,我整个人的器官都在面对强烈失重感带来的考验。那些如热锅蚂蚁般的人变成一颗颗棕黑点,随着码头一起被浓雾淹没。
静,那是如同静滞的雨在被遗忘的尽头悄然落下的静。我坐在硬质的水波表面上,随涟漪伸展,站起转身,看到灰色的空,一座如石如兽的黑暗山状事物伫立于远方。
一只肥大的手拍打我的肩膀,我回头一看,是一个散发着猪圈和泔水臭味的农家大叔。他白发白胡子,长得挺帅,手里紧握粪叉,腰间挂着马鞭。
我打算回头,再细细观察那个神秘的居中巨物,却发现那景观早已消失不见,唯有一排排十分古老的乡村小屋坐落在我眼前。我打算掏出手机查看目前的位置,“咦,怎么不见了?”
大叔不耐烦地往后甩手:“哼,少来这一套了,外来者。你马上到那座神殿里登记身份,会有人给你安排入住的。”
“这里就是无尘之地……”我似问非问,心中只觉大起大落。
我不敢顶嘴,深怕被赶出无尘之地。顺着大叔手指的方向,我果断穿行于破旧的乡村景观中,沿着山坡,向丘陵之上那座朴素的神殿建筑走去。一路上,我不时向下眺望,心中感到失落、又激动。
遗憾的是,这里残破贫穷,还散发着臭气,没有我期待中,世外桃源那方带着香甜苹果和石榴气息的、如画的风光;惊喜的是,不止我的手机消失了,在这里,我无法找到任何与现代科技有关的设备。
推门入神殿,一股让我嗓子发甜的腐臭霉味袭人。我在昏暗的室内大厅努力瞪眼观察,早有十四位外来者模样的人,正对燃满蜡烛的祭坛躬身拜谢。
一个神官模样的斯文男人走到我面前,没有任何欢迎动作,但语气谦卑诚恳:
“您应是本次最后一位外来者,欢迎来到无尘之地。回归正途,辛苦了。来拜见我们的主吧,然后,它会为你安排暂寄之家。”
“十分感谢。”我看着那个朴素的祭坛,询问男人,“请问你们的主……是指某位神明吗?”
男人回望了眼祭坛,再次看我时,目光充满感恩与欣慰。他解释道:“是的,无尘之地的所有者与守护者,我们的神。”
“不可妄言,拜了便知。”男人摆了个请的手势,不再说话。
祭坛除了烛火与不规则摆放的石头外,不见偶像。强烈的印象让我不得不拜服,从而得知了那位存在的名讳。乌添,它极度痛恨现代科技——尤其是电子信息和网络技术——的扩张,并会对所有伪人进行毫不留情的戕灭。
只是,作为中央之地的生民,我能够寄托于外界虚无缥缈的神明吗?
“这个世界上,已经不存在几个如此纯净的地方了。有赖吾主施恩,无尘之地没有任何伪人。”
很快,神殿给我安排了一个住处。那是海边盐碱沼泽边缘的一处二层民居,一家三口,罗蔓就住在这里。
罗蔓对我的到来表示欢迎。打听了一下,才发现少女仅有十五岁。
她的哥哥年长三岁,长相俊朗,目光充满智慧,站在他母亲身后;后者穿着素雅,面容有些疲惫,有书卷气。
母亲眼角的皱纹很淡,嘴唇却是滑润饱满,“这一路上幸苦了。我听罗蔓说了,你是个绅士,请在我们家暂行歇脚吧。无尘之地欢迎你,在这里,真人不再受到现代科技的压迫与残害。”
罗蔓冲我做了个鬼脸。但那种大家闺秀的教养使她的动作很克制,末了,表情就变得僵硬起来。
但是,恰好是眼前母子三人这种涉世未深的不自然,让我再次体会到宁静之地的美好。
这帮还在崇拜某一野神的人,应尚处于人类黎明时期。和中央之城所在的“诸神变形”时代不同,他们在干完农活之后,甚至有时间搞搞园艺、看看书,对远方的未知痴心妄想。
哥哥对我很友好,他说话轻柔、礼貌,带七分诚恳和三分警惕,在母亲为我们三个后辈收拾好下午茶后,陪着我坐在庭院的花园里闲聊。
花圃的长势不很好,那些小花耷拉着头,无精打采。远海带来潮湿的水汽与咸苦的盐,到底是影响到了这个家。整个地区的收成并不是很好。我回想起从山丘一路走到家中,本地人净是一脸禁欲的神态,守着老旧的家。
“海上从没来过人。神明守护着一切。外界的贸易都被隔绝了。”
哥哥似乎看透了我的思想,解释道,“我们在海边的沼泽地开拓,几百年来,收效甚微。但好歹日子还过得去。身处边缘地带,避免杂乱信息的污染,这是必要的选择。”
“相比之下,中央之城占领所有肥沃的土地,却将其改造成乌烟瘴气的工业区块,真是罪恶啊!”
“他们的事,我们管不了。我们的事,他们也没能力管。你无需烦恼了。”
日子一天一天过,我不仅和罗蔓一家熟络起来,也渐渐为街坊邻居所认可、接受。就连那个脾气古怪的大叔,洛里斯泰德,也愿意接我的话了——虽然,他依旧会把从鼻子里哼出来的臭气,撞碎在我的脸上。
无尘之地虽贫,但居民总会在重大节日里大吃大喝,纵情狂欢。我在中央之城时,曾学习过一定的民俗知识,听说是,边界地的人们越是困顿,就越会把更好的祭品献给他们心目中的神。
那些牛羊马猪狗驼鸡鸭鹅等,纷纷被人驱赶着进入林野,喧哗着冲入一个山洞里。一批节日风格打扮的妇女们持械进入,屠杀它们。
我是不知道山洞里边的场景有多血腥或诡异,反正那些动物的嘶吼声,传到山洞外时是很恐怖的。
今年刚加入的少女们,比往年的妇人都要激动。她们载歌载舞,如同发情的母狗。有的甚至过于忘我,不觉身上几缕红绿跌入尘泥,身上的彩绘与纹路、在林间日光中闪灭,与双峰共颤舞动,写一首腥与馨的生命之歌。
罗蔓应是第二年加入了,她不像那些初舞者般急于表现,也不像那些人老珠黄的妇女们那般轻松自然。她头戴草木冠,身着兽皮衣,犹如长生林中的新娘。
那时,我恍惚着,觉得她在少女的群体中被孤立了。心有不甘时,看着身边男性对她傲人身材的指指点点,也恍然大悟,是她的性张力挤压到了其他少女身体的光晕。这是残酷而迷幻的原始意象。
罗蔓对所有人都微笑,她慷慨大方。她又对我露出了个难以捉摸的浅笑,这吝啬之情,也是独一份。
山洞里的动物惨案持续了很久,直到太阳横拉树影,橙光破碎,浑身是血的罗蔓持刀走出洞口,举起一颗牛头,象征性地戴在自己的头上。那些发臭的烂污,顺着美丽的棕色卷发流淌,滑落少女的丰姿,归于尘土。
无尘之地的男女老少都在欢呼,他们涌入山洞中争抢碎肉,那是持续三天供人大啖的食粮。
也许我已经喜欢上她了。这种思想更是来自无尘之地对我的改造,所谓,在漫长的农耕畜牧人生中,黑夜难免寂寞,须有异性伴侣陪侍左右,感受彼此真实的肉体。而我在罗蔓家上落,自然是有很大机会的。
祭典第一夜的晚宴很丰富,因后面的神降仪式很隆重,大家要吃好喝足,为后续的活动积攒精力。
罗蔓家的晚餐果然变得丰富起来。我们四人的主菜都是新鲜的什排,能吃出牛肉、猪肉和鱼肉的真实口感,调味远不如中央之城的工业肉,但胜在原始风味十足。母亲劝我多吃点。
“我有一件事想要请求你的意见。”罗蔓开口了。母亲和哥哥都微笑看着。
我脑筋差点没急转弯成功,瞪大眼睛反问道,“你说什么,你要当我的义母?”
“是的,我认为你是很不错的人选,所以,希望你能够成为我的义子?”
我怀疑自己是不是精神错乱了,不去理会罗蔓奇怪的渴求,转动脑袋看着母亲与哥哥。
“怎么,你不乐意吗,这是多好的机会……”哥哥皱起眉头。
“是啊,外来者,我一开始还想过——如果不是已经有的话——我也想收你当我的义子呢。我的女儿罗蔓,多么优秀的孩子呀,你们很般配。”
一个仪式性的母子关系,他们确定真的能用“般配”这个词汇来形容吗?
我难以致信地看着餐桌上三人,低头看着盘中的三块肉排,竟是不知如何下刀叉。
我要的是一个青春活力的真人少女,要的是在充满野性的祭典之夜和她交配,肆意妄为;而不是认一个年纪比我还小的少女当妈——我总不可能上了“我妈”吧?
见我犹豫不决,罗蔓脸色苍白,之前胸有成竹而上扬的嘴角不再,似乎自尊心受到了很大打击。但是,她脸上的表情更多的是难以释怀的恐惧。这令我费解。几秒钟后,她用少女特有的、撒娇式的、几乎只能把耳朵凑到对方脖颈处才能听清的细微声音说道:
罗蔓上楼的时候,几乎是边跑边哭。母亲无奈地看了我一眼,跟着上楼去安慰。
但谁来安慰我?我和留下来、还没离席的哥哥大眼瞪小眼,双方无话可说。
“而你,我则看到了成色很足的宝贵灵魂。你们很般配的,我打心底里这么想。为什么,你不接受她的请求呢?希望你们不要浪费掉自己。”
关键就在这,既然都是宝贵的灵魂和耀眼的明珠邂逅,那就该交配才对。
“我需要冷静想一想……”我切开一块鱼肉,把那些肉粒仔细分出,没有回应哥哥的眼神。这时候说,我不想让罗蔓当我妈,我想让她当我的妻子,也是一种很无耻的行为。
也许,人家就知道我馋她身子,所以才提出如此离奇的要求吧?
第二天早上,仍不见罗蔓踪迹。母亲和哥哥显得有些着急。
我也不死心,向他们暗示了我的意图,然后开门而去,“出去透透气,回来时我会考虑好的。”
母子二人有了喜色:“如此甚好,这样,我们一家子就能在一起了。”
我独自散步,看到泥土道路的两旁有许多宿醉倒地的身体,其中一半浑身赤裸。离准备午饭的时间还有一会,那些坚挺的玩意儿伪装成细雨之后的草地蘑菇,和诸花混杂一块。
在洛里斯泰德的院子,一个比罗蔓还年轻的金发少女,穿着粗麻袍,愣愣盯着花草。对方的表情有些麻木,那短发的样子倒是迷人,和罗蔓那富有女人味的形貌相反,长得是雌雄莫辨。我心中一动,再而暗骂自己的意志是如此容易受到动摇。不过,如果罗蔓还是要坚持当我的义母,那么我可以尝试和眼前这位少女谈情说爱。
短发少女警惕地看着好奇的我从院外走过,突然跑过来拉住我的手:
我显然被少女的冲动吓了一跳,不过在自己的手腕被对方手心濡湿后,则好奇问道,“小妹妹,请问你有什么事吗?”
我再次被吓到。这次的体验是连续的,因为洛里斯泰德大叔已经推开房门,气冲冲将我俩分开,指着我的脸骂道:
我看着大叔挂在腰间那物件,心中明白了几分,压着怒火反问道:
大叔丝毫不理会我的质问,一边把短发少女推进里屋,一边拿出自己的粪叉朝我逼近,“即便你是罗蔓家的,再敢调戏我的义母,我保证会杀你了,臭外地的!”
我的思维又被这个古怪的词汇僵化了。那个比罗蔓还小的女孩,是眼前这位胡子拉碴的白发大叔之义母?这种家庭组织形式,即便放到中央之城,也算前卫过头了。
“我去你的,什么我妈你妈的,我就路过这里,你妈突然来抓我的手。”我也算是很代入,骂了一句,然后不再理睬大叔,甩手继续散步,“遇见你们真是晦气!”
在山林之间穿行,我仔细回想这些天,在无尘之地的见闻。结合节日祭典的事情,我严重怀疑,无尘之地是一个尚未脱离母系氏族文化控制的原始聚落。他们当中自然没有伪人,因为后者从来不会搞这些早已被历史宣判死刑的内容。只是,如果这就是作为真人自由的代价,那么我可能需要花费很长一段时光,才能好好接受它。嗯,看起来这个“无尘”更多指的是,这里的社会尚未被所谓的“现代性”侵蚀。与此相反,那种散发出野兽的骚臭味,那种来自深渊的神秘气息,似乎缠绕在这片土地之上,令我许久不安。
再次从洛里斯泰德的院门经过时,我听到一阵很张扬的男女交媾声响。恶臭的怒骂、娇弱的啜泣、不和谐的气泡破裂,还有马鞭打在脱皮木墙上发出的沉闷。
从门缝中,我看到那白发大叔,正粗鲁地骑在短发少女身上。两人没着寸缕,一怒一悲,方向各异,竟是令人无语的乱抡姿态。
我怒不可遏,推门而进,尝试寻找某件趁手的武器,下决心与丧天良的洛里斯泰德搏斗。
在这刹那,施暴者和受害者的表情似乎变成了两个古老的脸谱,在我心跳慢了半拍的瞬间,上下旋转调换。
那洛里斯泰德瞬间老了半个世纪,如同一滩烂泥般融化在少女光洁的背上。
少女的背脊突起,下半身不断流出可疑的黑水,几乎把嘴巴张得脱臼,好似要把心肺疯狂咳着笑着呕出,摇头晃脑的、双眸闪着金芒,极尽挖苦地看着我。
项目是多种多样的。但他们无一例外,都是男女一对,激情纵欲:
坏了,怎么这玩意儿还能早到的?挺敬业。我暗骂了一句,不去理会那些沉沦其中、跟我一样来自中央之城的同乡人,虽然他们此时喜欲狂,比本地人更甚,还指着我的耳鼻眼口嘶喊道:
天黑得很快,这才大中午,随着钟声的每一节拍,一度一度在变黑。
回到家中,庭院所有鲜花都已枯萎。哥哥和母亲贴在一起,变成了一个古怪的肉体生物,表情猥琐,动作下流,抖动不止。
隔着门,我听到富有层次和空间感的狗男女之声。虽心中一缩,但为了拯救罗蔓,我依旧鼓起勇气撞开大门。
门板最尖锐、最具方块美感的那个角划破空间,整个门槛放大且消散,瞬间,我重游那片宁静的水面。
天空依旧是灰的。静,硬直的静、绵长的静,永恒的静。
神官男人穿着一套装饰极其复杂、但风格内敛的法袍,在我转身瞬间出现,和我对视。
我终于认出,那是古代拜占庭王朝普世亚贡的装束。他们崇拜的那神祇,他们追随它,名为黑天使徒。
黑天神欲通过全人类的兽性爆发,把整个人类社会拖回文明诞生之前的亘古蛮荒。
那个亚贡身边还站着,之前那名被自己义子奸污的短发少女。
此时的她浑身无暇,碧绿色的双眸,能看透至始至终的永恒。
她是谁?用以描述拜占庭神话的马赛克镶嵌画中,黑天神的眼睛是绿宝石。
亚贡展开黑色的衣袍:“还需要一段时间,我们聊聊吧。其实,很少有来自文明地的人,能够抵御住原初地肉欲的诱惑。你倒是让我刮目相看了。”
亚贡的脸庞很优美,浓眉大眼、唇红齿白的,脸上充满悲悯,好似自己从没做过无尘之地那种极尽泄欲的龌龊事,“至于罗蔓,她的求生计划失败了。你害了她,她将作为祭神的牺牲,献给伟大的主。”
“开什么玩笑,你们用人牲?你们在祭祀的,是一个不折不扣的邪神!”
亚贡没有理会我对他崇拜之神祇的侮辱,充满深情目视远方。他指着那个渐行渐远的少女:“你觉得它是坏的吗?不,它始终在保护我们,不受文明地那巨量垃圾信息的侵害。”
“邪神要乱伦仪式。所以,你们的社会就是以一对对血缘上的或仪式上的母子为基础,通过乱伦来维持与邪神的联系,换取它的保护?”
亚贡点头:“洛里斯泰德至死也没想到,今年的容器是他的义母。那孩子的灵魂太纯净,主喜欢。那次性行为误打误撞让神降提前了。罗蔓始终没能得到你的认可,所以,她作为孤家寡人,是最合适的祭品。当然,你也是。”
我还想说什么,亚贡伸手一指,杂乱无章但呈直线的黑填满整个静的时空。
有些从太古的静寂中缓慢爬行千万年的事物,终于来到这个衰朽的世界。
我看到罗蔓陪伴在我身边,我指着那个外乡人,看着自己的伴侣渐渐走远。
我看到那些不属于自然的造物,庞大到难以视其顶端,它们穿越天雷,从天际飞来。在静的边缘,嘈杂无比,一队队全副武装的伪人,无穷无尽行军。它们带着让我极其不舒服的假笑,似乎在等待进攻的号令。
“请选择吧,回到你本生的世界,还是成为无尘之地的祭品。”
两个世界是如此的黑暗,无可救药。但是,既然我愿坚定心智,从“文明的世界”叛逃到“无尘之地”,那么,还有选择吗?
灰色的场景被现实的浓墨重彩浸染,我绝望恸哭,与罗蔓的尸体对坐,周遭都是服从肉欲的奴隶。人们选择回到山洞中,因为没有太阳的光,从此再也无法醒来。
罗蔓的头已经被替换成鹿头,她那被切断的十指,封住了自己的嘴巴。
等身边那些邪教徒的乱抡仪式结束后,我和她就要结合,成为一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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