导语:少年们或多或少都会有一种统治欲,当年我进入《传奇》,从一开始就始终觊觎沙巴克的宝座,并费尽心思地去实现了这个野心。那时候,我怀着志在成为火影一样的执着,其坚定就连现在散漫的我羞愧不已,这缘于一次放学后,物理老师与化学老师的交头接耳:“晚上攻沙巴克,早点吃饭。
为什么小小年纪,就会对所谓的权力有旺盛的贪慕呢?或许在平时遭到权威的打压过于严重,少年们只能寻求另一种自我实现的渠道,追逐廉价的权力,比如攻克沙巴克,这个《传奇》中众所周知的宝地,是玛法先祖的富庶古都,每天都能给行会带来收入,而各大小网吧里金币和《传奇》点卡的通兑,让坐拥沙巴克也具有很现实的物质诱惑。那时候我每个星期的零花钱才多少?2002年,是一星期20块文具费,家长还得见到实物。
计划第一步,是摆脱赤贫状态。“伸手要就行,要嘴甜,一定要嘴甜。”一个资历稍长的小同学对初出茅庐的我指点道,三年后,1米85的他在《仙境传说》里仍然乐此不疲。其实嘴甜这事,只要一经点拨,我就能很快上手的,比起动用软绵的话语配合谄媚的表情,在屏幕上打字要容易放下面子得多。我不厌其烦地跑到“大人们”面前,用智能ABC吃劲地讨要装备:“哥哥下午好,送人家些穿的好吗?你不要的对我帮助很大哦。”对了,我的角色是个战士,艺名“温柔一刀”,第二重角色是个高二女生,嗲词汇是时常挂在嘴边的。
那时的女玩家不是太多,爷们都展现出爷们的气概,或者讨好的姿态,“温柔一刀”对此照单全收。尤其是在1.28版开放赌场后,为数不少的人因此暴富,1.10版中“左手锄头、右手蜡烛”的老农装备由此被束之高阁。靠着新富们的接济,我拼凑出在初级所能穿着的最好装备,但传统练级道路还是无法绕过的。现在看来,新人练级还是挺枯燥的,远没有后来《魔兽世界》里的打小怪兽惊险,以至于我至今清晰地记得作为背景音效的那声鸟鸣。无数的鹿、稻草人和半兽人毙于默认剑术之下,之后是无数的骷髅倒在基础剑术之下,在这过程中,也认识了一些人。有一天,这其中的一人将我带到一名42级战士面前,让他将我名字之前冠以了“〖恶人谷〗の”的头衔。在17级时找到了组织,算是完成了第一步计划。
对于一个在封闭小城里成长的小孩来说,与陌生人,尤其是远在异地的陌生人结识,是一种不同以往的奇妙体验,本应以诚相待,将心比心。不过三十出头的网吧老板(也是一个老牌的《网络创世纪》玩家)向我们灌输了一个网游处世准则,替换成《纸牌屋》高大上的台词就是:“我不会利用我事后不能甩开的人,我是在强化我们之间的合作关系。”(当然,一个网吧的伙伴除外)当时被招募进去,是因为这个朋友发现我和他们的行会老大是同乡。这个战士,问了我一些关于家乡的问题,我不费力地通过了测验,作为“老乡妹子”加入行会。“老乡”这层关系自古以来就很有价值,举个例子,军训时“老乡教官”就能对你悄悄放水。
这种机遇可谓天赐,之后更加顺风顺水。那时传言白野猪能爆出“半月弯刀”的技能书,这是使战士实力飞升的重要技能,但会友们也不至于那么资源富余。我在猪7守到了白野猪,没打到技能书,记忆项链却被爆掉了。老乡会长二话不说,寻来同款项链“借穿”于我。而在不久之前,我才刚被盗号,一夜回到解放前,也是会员们慷慨解囊,凑出来的装备甚至胜于从前,还带了2个珊瑚戒指魔法+1,因为传说可以增加“半月弯刀”的威力,虽然我的那本技能书还不见踪影。
网吧老板的灌输,加上少年喜欢作弄的顽劣,塑造了我在《传奇》中的世界观,我提醒自己,这些感动有余,但可能更多是出于“会长老乡”的身份荫罩,因为有时候胡来,也会被警告和纵容。有次,会长借给我和另外一个人一个账号,嘱咐我们轮流代练,别让这个出差的会员落下进度。我因为不爽对方的人品(好像当时我人品很好似的),就将密码改掉独练了两天,会长也只是轻淡地训斥了几句。我没有成为任一人的“老婆”,由此更被奉为行会里的稀缺资源,其他会员也试图和这样一枚傲娇的“女高中生”交心,问及高中毕业后的理想,我会不假思索地说,要当一名牙医,他们先是错愕,然后不住夸赞美女牙医好好好。作为对谎言的救赎,十年后,我在西安游览各博物馆时,也确实凭着“西安医科大学口腔医学专业”的假学生证免去了一堆门票。
当完成“受到组织信赖”的第二步计划后,我也学会了利用“会长老乡”的身份去指使一些恶行,比如我们组队挖矿的时候,本来同处一个矿洞,人们各忙各的,相安无事,当其他挖矿者陆续离开时,我就逮住一个落单的道士偷袭。这种人要么是收获颇丰,舍不得离开,要么是收获不多,不甘心离开,可能是亟需用钱来提升破烂的装备,这使得偷袭更容易得手。对我而言,这是挖矿收工之前的额外一笔,我也会怂恿同行的几个会友一起动手,我们这个行会本身的名声就不大好,他们夺下沙巴克的手段也是非常投机的。
凭当时的实力,硬碰硬攻下沙城很难,于是行会连续申请了十天攻城,也不动手,每次晚上8点,只有沙城的守护者严阵以待对手出现,然后痴等3小时。我们该干啥继续干啥,直到10点27分左右,没有打响的攻城战眼看就要结束,这时会长派一个会员跑到沙巴克皇宫看一眼,发现有人就立马回城,如果无聊的守城者都散了,对手最放松的时刻就成了我们最紧张的时刻,这个探路的细作叫上所有能叫的人,飞奔到皇座占地,击杀落单的守城者。1分钟后,系统确认,沙巴克归属“〖恶人谷〗の”。在申请第九天的时候,这个由副会长想出来的计策终于得逞了。
当时我平步青云,凭着脸熟,以及还算不辱门派的实力,混到了一个小干部的地位,但是我足够隐忍,没有表现出更多的权力欲。现在终于名字前挂上了念兹在兹的蓝色“沙巴克”字符,离皇座只有一步之遥,却仍然遥不可及,因为守城战迫在眉睫,凭我们的实力硬抗有些吃力。不过看会长的意思,似乎本就打算不战而退,毕竟巧取沙城这一幕,就是我们在给二区的历史篇章增添花絮。恰好会长大人又有个外地的研讨会要开,对于由谁代行会长职责,几位副领导人各怀心思,好像选谁都难以平衡。万万没想到,他就满不在乎地将处于中间派的我提升为会长,这意味着,我已经跃登梦寐以求的沙城城主皇座了!第三步计划还没构思,就已经提前达成了目标。
沙城城主拥有什么?能干什么?能开关城门、修理城墙、雇佣弓箭手、每天到城中商店抽取最高不过200万金币的抽成。但是这些微薄的权利都不如这个身份更受人瞩目,在这一刻我感觉到终极追求已经达成,又毫无可持续发展的考虑,而且因为缺少成为头目的历练,对接下来的3小时内的质疑、诉求、进言,我都手足无措,对统领200人规模团体的经验,人家最多才当过小学班长呢。行会中缺少家族式的骨干力量,会规也形同虚设(我就屡次违反),最为严重的是我那时片面地追求头衔,而急于甩脱职责,于是当会长暂时离开,行会就垮成了一盘散沙。
在小孩子眼中,世界上有两种人:好人和坏人。在网游中除了阵营设置,就几乎没有如此鲜明的道德划分,我们只依据热情程度和能力高低两个指标来判断对自己的好坏,无所谓行为善恶与否。正如《使命召唤:未来战争》的预告片里史派西大叔所言:“Ideas don't determine who's right. Power determines who's right.”能力霸道,冠以红名又奈我何,哪会有正义的焦虑?尤其在后来的某些国产网游中,变本加厉地强调这种恶,以及恶所带来的奖赏,就如《南方周末》的一篇著名报道《系统》所观察到的,“欺凌他人的威力和合法的伤害权都标价出售”,而这些韩式网游的游戏精神“是指向乐趣,还是指向权力和金钱?它的社会规则是新世界的开放自由,还是率土之滨莫非王臣?”这种追问的回答往往是后者。
在中国传统文化的教化中,天生的善是自己的,潜在的恶是别人的,别人就有做坏事的原罪,但我的历程应验了西方对善恶的定义:恶是起点,善是终点;恶是现实的,善是潜在的,道德是一个不断进化的过程。并且,在游戏中的恶行分为单机和网络两种:单机里的遭殃者不过是一堆代码,恶行的乐趣是抓住游戏的漏洞或者机制折磨NPC;但在网游中,恶行的指向对象是真人,他们有常人所具备的正常回馈与反应,而网游准则应该是尊重对方的自尊(比如DotA不“虐泉”),以及信任,但当时我就是多少混淆了单机与网游的准则。
正当我左支右绌时,所幸会长因为会议改期回来了。但是我做了网游中最大的一次坏事:拒绝将权限还给会长。在享受了3小时的沙城城主之后,我像《系统》中的“国王”吕洋那样,面对真人PK的威胁,一句话也没回答,然后下线了,并决定永远不再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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