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书原为自己受用,多读不算荣誉,少读不是羞耻。少读如彻底,必能养成深思熟虑的习惯,涵泳优游,以至于变化气貭;多读而不求甚解,则如驰骋十里洋场,徒惹得心花意乱,空手而归。许多人读书只为装点门面,如暴发户炫耀家私。这在治学方面是自欺欺人,在做人方面是趣味低劣。
——朱光潜《谈读书》
今年我在读书这件事上更确信了一点:只读书不会给人带来他们想要的智慧和权力,更别说金钱了。因为人们把书籍这一外物看的太重,其实与人们对待金钱和ai的态度很像,总相信有一种一劳永逸的工具,帮助人得到他们想要的成功。克拉帕在《大众传播效果》一书中曾指出,传播往往不会改变人的固有观点,而是会对此强化。如今在铺天盖地的影像时代里,大数据的精准投送只会对他本身的偏见越加强化,就连对书籍的挑选也会偏向这个方面,所以,仅靠读书能获得什么的论调早该停止了,它之所以存在,是因为它需要维持一些人的坚信。在读书这件事上也能看出明显的两种极端,读书要么非要得到什么、非要读懂(实用主义的极端),要不就是什么伟大理想或美妙氛围(理想主义的极端),而这些对待读书的复杂态度往往是同时存在的,特别是读一些人文社科,一旦读不懂,求知欲往往不会出现,而挫败会占据上风。读书无用,这话有时听起来更像是自我安慰。
因此,我明白,我不能以建议的口吻告诉读者们,读书有什么好处,读书应该怎么读才能获得好处,我唯一能对此负责的,就是读书会给我带来什么。一段经历分享,或读书的感受。我的态度很明确:想读读,不想读就不读,人们不可能因为一篇激情澎湃的文章就学会读书,也不可能因为一篇知识水平极高的文章就能发掘知识的魅力。文字远远不够,人们必须要经历读书的过程。翻开一本书,读下去,没有省略的环节。这类文章写得越多,人们只会从中好似感受到读书的快乐,但本身却什么书都没读,什么也没懂却得到了什么,真算是情感消费时代的秘诀了。
都2025年了,别搞什么文以载道、教育群众啦,作品没那么精准。
以下是我的二零二四年书单,和往年一样,不一定是今年出版的书,只是我看过的,觉得可以分享的,要不然豆瓣书评白写了。同样的我会把链接分享到公众号里,输入具体关键词即可获得。
真不知道纳博科夫有多讨厌弗洛伊德,花了五百页的笔墨去写了一篇精神分析式的精神病自白。
“还记得三四年前,有一个学生来买我的书,从衣袋里掏出钱来放在我手里,那钱上还带着体温。这体温便烙印了我的心,至今要写文字时,还常使我怕毒害了这类的青年,迟疑不敢下笔。我毫无顾忌地说话的日子,恐怕要未必有了罢。但也偶尔想,其实倒还是毫无顾忌地说话,对得起这样的青年。但至今也还没有决心这样做。 ”
尚未成名的乔伊斯在与叶芝会面后妄言“你已经老了”,歌颂田野生活的旧道德主义已然将在现代的浪潮中轰塌,即便是根深蒂固的天主教,也无法抵抗资本体系的世俗倾向,逐渐成为一个追忆的象征,正如那一晚在都柏林下的雪一般,那个在高尔韦为爱献身的少年已不可挽回,任何朴素的浪漫都将被一层朦朦胧胧的纱布附上,等着人们掀开后因巨大的落差而祛魅,已至麻木……每一夜,放纵的、愤怒的还是哀伤又焦虑的,都柏林的尘世景观背后是一种印象与现实的割裂,一种洗涤、腐化或消融,哪怕是爱国主义与独立精神,都早已沦为数字利益的工具,用崇高的道德包装它们,让无辜且无知的人们信奉它们,让怀疑虚无包裹他们——是啊,报纸是对的:整个爱尔兰都在下雪。
整个农民世界都是医生的臆想。他在着魔时,将自己的知识语言插入到对农民日常对话中,形成一种解读。不如说布洛赫写作时陷入这种疯魔态,一半是思想,一半是景色,二者间的边界是靠淡淡的叙事支撑着,实则,泾渭分明的两种语言让我有些不适,或许是浸淫于城市太久,早已不记得那山那林的模样,又或者是译文的原因。但即便如此,我却能依稀窥探出布洛赫的一二狂惑——“回归自然的歧途”。城市的弃民永远无法比农民更理解大地,大地只是他们用来为己宣泄的工具罢。总之,阿加特之子没有真正降临,但她的诗语言全部停在了第五章。
“你在缝什么,阿加特?”
“为以后缝的。”
《台北人》与《都柏林人》难免要做些比较,据说白先勇也是受乔伊斯影响而写出的《台北人》。不过,与其说是“台北人”,不如说是大陆的遗民。眷村文化是文中的基调,而作为白崇禧之子,白先勇在刻画上层阶级显然更加生动、得心应手。这些上层包含知识分子、将军、太太们。当然,如果那些“下等人”着实单薄到从十七岁到台北人都极其相似的话,小传统之下的底层人也只剩满满溢出的无尽悲凉了——是纯粹的、掀不起多少波澜的、“做鬼也不放过你!”的悲凉。白先勇写钱夫人、蒋夫人那段戏梦迷醉的长段呓语太显功底,中文好像在他指尖舞动般,不亚于《等待戈多》里的独白带来的冲击力。不过……还是太悲了。上层的悲更有层次,但还是在一个照面间的上下起伏,与底层的区别在于,一个悲宏大、一个悲命运,一个有声、一个无声……这也是男女之别。
去除那些鼓舞与辛辣的话,《社戏》看得我好生感动,有股母语回潮的生气。
将那些隐晦一一编织成绵密的大网,笼在人的心头,淡淡的并不粘稠。一座城市,亦是一汪深潭,搅在里面的各色鱼儿都遵循着各自的习性而活;也是一座深渊,空的发响,却生出浓郁的雾来,缓缓升起,罩着人的双眸,愣是什么都看不清。明也好,盲也罢,无不像那绕着萤火乱舞的飞蝇,近不了也逃不出。
我忽然有种想法,如果马克思是个女性那么她的理论会给这个世界带来怎样的改变。如果没有经历工作去读或许就没有很强烈的内心波动,对底层整体的精神压制,在太长时间都被忽视了,如果人注定要为了某项神圣工作付出终身,却又从制度上迫害他们的灵魂,那么能推动社会前进的人就注定出身优渥。实则,自上而下的理论再被实践时,注定会有缺陷,除非默认所有人都必须是毫无情感的铆钉。
调理清晰,逻辑缜密,同样保留了法语论文突出的情态。开篇引用特吕弗的论文与结尾引用米歇尔在《精疲力尽》的经典台词都引起读者情感的悦动,前者是“发现”,后者是“重温”。这样小的情感窗口在文中并不罕见,也没觉得很主观。相反,书写电影-人文类论文时,对现实的赘述往往不只是对数据的挪用与权威式的剖析,因为人是重要的因素。创作者与思想者的情绪流露其中,无论他们出于愤怒还是沉醉……新浪潮最深远的影响,恰是对年轻创造力的肯定。这不是指一种年龄段特有的能力,而是一种自由、富有冒险精神与无畏、想象充沛的创造力,基于热爱之上,能产生实践的……这是在理性之外,我们需要呼唤的。
这是一篇没有美的小说,所有对美的刻画都是对暴力的临摹……是痛苦的、尖锐的嘶吼。这是我对韩国一贯的感受,无论从他们的作品还是历史来看,在没有可承载的实地间作最锋锐的喊叫(韩江自己也写道,是在虚空中的嘶吼)。我似乎已经看到一个墨绿色的时间,在画面中,黑与绿必然有泾渭分明的部分,也有混成一体的部分……在惊恐中唯一能得到的就是惊恐,这是新闻简报里无法外延的恐惧(如果家暴与精神病只是法律与医学,那么人们就只能体会到被权力清除异质后的安心……这无论如何都是非道德的)。
从去年三月到今年九月,足够大体量的阅读。德勒兹虽然是晦涩的,但有个精神主脉,即对暧昧、多义与绵延的理解可以帮助我们在文本表面体会到那种思想力量。这是一种流变的思想,当我们停滞于某个特定的词汇(一种固态实体)而懊恼时,阻塞发生了,绵延消失了,也就很难读进去了。这本电影哲学的本质还是哲学而非电影,一种运动,以影像为载体的,存在于旧好莱坞类型片当中,需要一定阅片量与电影知识。而在观影补充后,其实就会对陌生的文字块不那么排斥了。因为电影本身具有流变(非文字)的性质,也有文字的属性。如果需要完全读懂可能需要老师与更多知识来辅助,但如果只是意会,电影会是你最好的朋友。
虽然无法绕开译文的限制,但仍然能感到那份诙谐令读者轻松不少。诙谐是一种文风,一种态度,也是一种氛围,会让那些绷着脸去诵读的用力者渐渐感悟到心是何物,所以在读到诸如“红鲤鱼”般的比喻时终于惬意。这样,人们就不用复述一遍伍德的论点才能明白什么是现实主义的争论,这种体验最终由公共文本的敞开变成独属于每个人的私语。
《海风》是很孤独的,越美的词语反衬的越孤寂,但它不是那种把地域的特征推到极致,读起来觉得像在围观的书,一旦读进去,就仿佛漫入纯粹的流动中,过去与先祖可感而不可触,历史同文中的现实融在一起,难以分开,我很能自然地想到自己的爷爷、煤炭工人与那些硬朗的守旧派和对读书向往的、无处可去的人。但唯一让我觉得差些意思的,就是太愁了。无形而而棱角,这种流动虽然干净,但吸附力极强,像是种顺滑的沼泽——读得越顺,黏得越紧,很混沌。
碎片式写法也能描述历史,电影已经无数次证明这点,埃彭贝克的书写,在文字层面,将蒙太奇发挥到更极致的层面,首先是节奏,读一本书不亚于听一组奏鸣曲,段落与段落间张弛有度,语言重复,语气微转,一小朵难以察觉的涟漪就从心间泛起,直至连成一片波动。其次是时序反复的变化,人称视角反复的挪动,像是调动老式的收音机,旋钮左右转动,所发出不同旋律但有相同质感的乐曲,最终合成一个人的模样——历史将她(们)的身份搅碎,将她(们)的经历以截然相反的方式折叠拉直,最终以遗忘回归大地。美妙绝伦,可能是我看过阅读体验最棒的一本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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