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一会儿,玛格丽特才回过神来。整个小插曲只持续了不到一分钟就完结了,而德加斯和士兵们此时离“灰猫亭”还有两百码。
当她弄明白刚才发生的事时,她的心头充满了一种喜悦与惊叹交织的难以言表的情绪。多么巧妙而有创造力的方法啊。萧布兰仍然处于绝对无力的状态——比挨了一拳还要严重。那个狡猾的敌人正从他的手指缝里从容溜走,而他却是有眼不能看、有耳不能听、有嘴不能说。
布莱克尼离开了,他显然是为了去“布兰查德神父的小屋”与流亡者汇合并将他们救走。的确,萧布兰现在对他毫无办法,到目前为止,德加斯及其手下还没有抓到“红花侠”这位勇士。但是,所有道路和海岸都被加强了警备,处处都有人看守,可疑的人都被盯上了。帕西的衣着那么奢华,他能走出多远而不被别人发现并追踪呢?
事到如今,玛格丽特非常后悔,为什么不早点下去找他,结果连必要的警告和爱的话语都没有告诉他。帕西不可能知道萧布兰下达的关于抓捕他的各种命令,即使是现在,大概也......
但是,在这些可怕想法明确浮上她的心头之前,她就听到了从外门旁边传来的武器的叮当声,还有德加斯对他的手下大喊“停下”的声音。
萧布兰稍微恢复了一些元气,喷嚏没有那么频繁了,他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当德加斯在外面敲门时,他显然已经走到了门口。
萧布兰立刻打开了门,还未等他的秘书开口,他就一边打喷嚏,一边说道:
“还有,你们来晚了整整五分钟。”萧布兰勃然大怒地说。
“你是照我吩咐办事。”萧布兰急躁地说。 “我知道。但是时间拖得太长了。幸好没出什么大事。否则,德加斯,你就要大祸临头了。”
德加斯脸色有点发青。他的上司全身充满了强烈的怒气和憎恨。
“他在这里。他五分钟之前还在这儿,在那张餐桌上吃饭,这家伙脸皮真厚!出于显而易见的理由,我没敢贸然跟他单挑。布罗加德太蠢了,那个该死的英国佬似乎有什么神力加持。所以他从你眼皮子底下溜走了。”
“贾特雷上尉派出了四十个人去支援巡逻队,其中二十个人去了海岸。上尉两次向我断言过,在这一整天里,他们会一直监视,没有人能在不被发现的前提下抵达海岸或登船。”
“命令交代得很清楚。在他们动身之前,我还和他们认真谈过。一旦发现任何可疑人员,尤其是那些身材高大或刻意弯腰驼背来隐藏身高的人,他们都会尽量蹑手蹑脚地跟踪他们。”
“在任何情况下,都不许擅自动手抓人。”萧布兰急切地说:“这厮厚颜无耻,他会从那些呆瓜的眼皮子底下逃掉。现在咱们要放任他走到‘布兰查德神父的小屋’,在那里把他团团围住,当场抓获。”
“大家都很清楚这一点。一旦发现身材高大、形迹可疑的人物,他们就会跟踪他,同时派一个士兵火速赶回这儿向您汇报。”
“四十五分钟前,有个高个子英国人和一个叫鲁本的犹太人聊了很久,鲁本就住在离这儿不到十步远的地方。”
“那个英国人想雇一匹马和一架马车,他们聊的就是这些事。鲁本说他能在十一点之前统统备好。”
“派个人去打探一下,看看那个可疑的家伙有没有坐鲁本的马车走掉。”
为了向部下传达必要的指令,德加斯走出了房间。德加斯和萧布兰之间的谈话,被玛格丽特听了个一字不落。她觉得,他们说的每一句话,都似乎会让她的心脏因为极度的不安和阴暗的预感而破碎。怀着助丈夫一臂之力的极大希望和坚定决心,她远道而来。但是,到目前为止,她只能压抑着忧虑得快要裂开的心,眼睁睁地看着可怕的罗网在“红花侠”身边逐渐收紧。
还没走出几步,他就会被敌人的耳目发现,遭到跟踪和报告。丝毫帮不上忙的无力感,变成了可怕的失望感,猛烈地向她袭来。她几乎不可能帮到丈夫了。而她唯一的希望,就是无论最终结局如何,她都要和他共命运。
现在,连再次见到她所爱的人,她都不太有机会了。尽管如此,玛格丽特还是决定继续观察帕西敌人的行动。于是,她心中充满了一线希望:只要萧布兰还在她眼前,帕西的命运就还没成为定局。
德加斯把不满地来回踱步的萧布兰留在屋里,自己走到屋外去,等待去寻找犹太人鲁本的下属。就这么过了数分钟后,萧布兰似乎无处泄愤了,他似乎变得不信任任何人。“红花侠”刚才施展出来的大胆花招让他心惊胆战,他认为必须亲自到场督导对这个英国狂徒的逮捕行动,否则就没有把握成功。
大约五分钟后,德加斯回来了,他领着一个相当年长的犹太人,此人披着一件肮脏油腻的破旧长袍。他把夹杂着大量白发的红褐色头发像波兰犹太人一样扎拢起来,螺旋状的卷发垂在脸庞两侧,脸颊和下巴上全是污垢。整个人显得非常肮脏、令人惨不忍睹。他习惯性地佝偻着腰。这是因为:在信仰平等与自由的黎明到来之前,为了生存,他们犹太人往往装出一副卑下的样子,天长日久,积行成习。他一瘸一拐地跟在德加斯身后,时至今日,这种奇怪的步态依然是欧洲大陆犹太商人的基本特征。
对这个受歧视的民族,萧布兰怀有法国人特有的厌恶。于是,他示意那位犹太人与自己保持适当距离。这三个人都聚在吊灯底下,玛格丽特对此看得一清二楚。
“不是,我们没有找到鲁本,或许他的马车载着那个可疑人物走了,但这个人似乎知道一些事情,他说他很乐意卖给我们。”德加斯回答道。
“啊”,萧布兰被面前这个令人不快的人类标本吓着了,连忙厌恶地转过脸去。
怀着全民族共有的耐心沉着,这位犹太人拄着一根长着粗瘤的拐杖,谦恭地站在一旁。他肮脏的脸孔被那顶油腻的宽边帽子投下的深深阴影所笼罩。他就这样静静地等着尊贵大人的提问。
“听他报上来的意思,关于本官的朋友,就是本官想见的那个英国高个子,你似乎知道些什么.....喂!你这老家伙,离本官远点!”见那个犹太人迅速而热情地向前踏出一步,他连忙补上一句。
“禀告大人。奴才和鲁本· 戈德施泰因今晚确实遇到了英国大个子,就在这附近的路上。”犹太人用东方民族特有的口齿不清的腔调说道。
“禀告大人,那位先生告诉我俩,他今晚必须赶去圣马丁大道上的某个地方,问奴才能不能租给他一匹马和一辆马车。”
“啥也没说,”犹太人一脸不悦地说道:“鲁本 · 戈德施泰因,那个该死的小人,那个杀千刀的家伙... ...”
“别啰嗦了,有话快说!”萧布兰粗暴地打断了他的话。
“禀告大人,奴才本来要告诉那位英国豪客,可以租我的马和马车,随便他去哪儿都行。可是鲁本那混蛋却抢先开口,把他那匹面黄肌瘦的马和破烂马车租给了他。”
“禀大人,那个英国人听了戈德施泰因的话,然后立刻从口袋里掏出一把金币,秀给那个混蛋看,还告诉他,只要他在今晚十一点之前备好马和马车,那些金币就都归他。”
“禀大人,确实如此。鲁本那匹瘦马跟往常一样,一开始怎么也不肯走。奴才又踢又打,费了好大的劲儿,才让它迈开步子。”犹太人不怀好意地咯咯笑着说。
“是的,大约五分钟前他们就走了。那个客人的愚蠢真是让我讨厌,就算他是个英国人!他也应该知道鲁本那匹瘦马根本派不上用场。”
“没法挑选?”犹太人用沙哑的声音说道:“奴才不知跟他说了多少遍,我的马和马车比鲁本的快得多,坐起来也舒服得多,可他就是听不进去。鲁本那家伙就是个善于哄人的骗子,客人着了他的道儿。如果客人急着赶路,用同样的价码租用奴才的马和马车,现在早就跑出老远去了。”
“禀告大人,这些奴才都有,要是您想乘车的话.....”
犹太人摸摸他那又臭又脏的下巴。玛格丽特的心脏猛烈地跳动着,几乎要碎裂了。她听到了萧布兰傲慢的问话。她胆战心惊地看着犹太人,但是在宽边帽的遮掩下,她看不清他的脸色。她隐约觉得,帕西的命运就握在犹太人那双又长又脏的手里。
沉默了好一阵子之后,萧布兰不耐烦地瞪着自己面前的佝偻身影。最后,犹太人缓缓地把手伸进胸前的口袋里,从宽绰的底部掏出几枚银币,若有所思地看了看,然后平静地说道:
“在跟鲁本一起乘车出发之前,那个高个子给了奴才这些钱做封口费,让奴才千万别把他和他所做的事情说出去。”
萧布兰默默地从口袋里掏出几枚金币,放在手心里,递给犹太人,让金币发出哗哗声。
他的态度愉快而温和,看来,他确实无意威胁这个犹太老人,只是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而哄对方开心。他觉得,比起死亡威胁,满足对方的金钱贪欲更有用。因为如果用死刑或是其他各式威胁来吓唬对方,只会让这个老朽头脑混乱。
“本官想知道,你的马和马车能不能载着我走一趟,去找到那个乘着鲁本的马车出发的高个子?”
“您想去什么地方都行,奴才的马和马车都能将您送到。”
“禀大人,走圣马丁大道。在那儿有条小路通向悬崖。“
萧布兰没再说话,把那五枚金币逐个扔到犹太人面前。犹太人趴在地上,拼命去捡。其中有一枚滚来滚去,他费了好大劲去捡,直到那金币停在柜子底下,他才捡起来。当老人在地板上来回爬行寻找金币的时候,萧布兰就一动不动地在那儿等着。
“就在离这座房子不到十米的地方,您能赏脸看看吗,大人?”
“禀大人,在下能一直把您送到‘布兰查德神父的小屋’,而且比载着您朋友的那匹瘦马更快赶到。我敢打保票,咱们走不出十公里,就能看到这样的情景:那个狡猾的鲁本、那个瘦高个客人、那匹瘦马和那辆马车,一个摞一个地倒在路中央。”
“如果沿着那位英国客人的路线走下去,那么米凯伦就是最近的村庄,那儿离这儿不到十公里。”
“那么,如果他打算走得更远,他会在那儿另雇一辆马车。”
“大人,给奴才个机会试试吧。”犹太人简洁干脆地说。
“我正有此意。”萧布兰非常平静地说道:“但是,你给我记住,要是你敢耍我,本官就让手下最强壮能打的两个士兵狠狠修理你,让你这个脏老头只有进气儿没有出气儿。不过,要是你好好表现,使得我们能在路上或者‘布兰查德神父的小屋’里遇到那位英国朋友,本官就再赏你十枚金币。这桩交易,你觉得怎样?”
犹太人又若有所思地摸了摸下巴,他看了看手里的钱,又看了看一脸严肃的萧布兰,然后又看了看站在萧布兰身后的德加斯。过了一会儿,犹太人慢慢说道:
“那你就到外面候着吧。”萧布兰说道:“记得遵守你的承诺,否则本官也会履行自己的承诺。”
犹太老头儿卑躬屈膝地弯着腰、跛着脚走出房间。对于这次会面,萧布兰显然极为满意,他的脸上浮现出恶意的满足之色,照例搓起了双手。
“我的外套和靴子。”萧布兰终于向德加斯下达了命令。
德加斯似乎走到门口传达了命令,马上就有个士兵拿着萧布兰的外套、靴子和帽子进来了。
萧布兰脱下僧袍,露出身上的紧身马裤和布质背心,然后开始换衣服。
“你尽快赶回贾特雷上尉那边,让他再借给你十二个士兵,然后带着他们一起沿圣马丁大道行进。很快你们就能赶上我乘坐的犹太人马车。因为在‘布兰查德神父的小屋’,咱们可能会跟敌人大战一场。咱们要把猎物驱赶到那儿,然后动手。因为这个胆大包天的英国佬——不知是出于大胆还是出于愚蠢——依然坚持执行原始计划。他去见塔尼伯爵、圣茹斯特还有其他逆贼了。我当时还以为,他起初并不打算这么做。这些保皇党一个个剑术高强,咱们这回可能得死掉一些人。那个英国人好像也是文武双修、智勇双全。不过,即便如此,这回咱们至少能做到五个打一个。过了米凯伦村,你就沿着圣马丁大道紧跟在我的马车后面走。英国人走在咱们前面,他们不太可能回头看的。”
就这样,在下达简洁洗练的命令的时候,他换好了衣服。僧侣的衣服都被收拾好了,萧布兰又换上了他常穿的黑色修身衣服。最后他戴上了帽子。
“我会把一个奇特而有趣的囚犯交到你手里。”他一反常态、亲切地拉着德加斯的胳膊,一边轻声笑着,一边向门口走去。“咱们不会立刻弄死他,对吧,德加斯?‘布兰查德神父的小屋’应该就孤零零地矗立在海滩上。在那儿,咱们的人会痛快淋漓地狩猎受伤的狐狸。德加斯,选人的时候好好挑挑,尽量挑选那些喜欢猎捕活人的人。哎?咱们稍稍折磨一下那个‘红花侠’吧:比如把他吓得畏缩不前、浑身发抖什么的,等到最后,咱们再把他......”他一边做着意味深长的手势,一边低声而恶毒地笑着。这把玛格丽特吓得几乎是破胆寒心、亡魂丧魄。
“好好选几个人吧,德加斯。”他最后又说了一遍,和秘书一起离开了房间。
玛格丽特一刻也没有犹豫。“灰猫亭”旅馆外面最后的声响消失在夜晚的寂静中。她听到德加斯向手下传达命令,然后又赶往城寨寻求十二名援兵。那个狡猾的英国狂徒不仅胆识过人、孔武有力,还足智多谋、善于权变;后面这种特质更是危险。只靠六个人,远远不足以抓住他。
过了两三分钟,犹太人对他的马发出的沙哑喊声传进了房间,接着是车轮摩擦声,还有破烂马车在崎岖的道路上的颠簸声。
旅馆里鸦雀无声。布罗加德和他老婆怕死了萧布兰,连口大气都不敢出。他俩都希望萧布兰能忘掉自己的事,总之就这样放过他们。玛格丽特甚至连他们刚才的那种谩骂都听不到了。
又等了两三分钟,她悄悄走下破楼梯,裹紧黑色大衣,溜出了旅馆。
外面一片漆黑,深重的夜色把她的身影完全阻隔在人们的视线之外。另一方面,她敏锐的耳朵清楚地听到了走在前方的马车声。她想,如果自己尽量躲在路边沟渠的阴影里,就算德加斯的人来了,她也不会暴露,因为这些巡逻兵肯定还在执行任务。
就这样,玛格丽特独自在夜色中走上了令人疲惫不堪的旅程的最后一段。先走上将近十公里到米凯伦村,然后奔向“布兰查德神父的小屋”。那儿大概正是决定命运的地方。道路也许会险峻崎岖,但她根本无心顾及这些。
犹太人的劣马根本跑不快,因此,虽然精神上的疲劳和紧绷的神经搞得她精疲力尽,但她知道跟上那辆马车还是很容易的。在这条上上下下、起伏不平的道路上,那头可怜的劣马连食物都几乎找不到,如果不让它频繁而从容地休息,它肯定不会继续前进。道路离海颇有些距离,两侧都是灌木和低矮的树木,上面稀稀拉拉地长着瘦弱的叶子。它们一律朝向南方的枝条在昏暗中飘动着,就像是幽灵那僵硬的头发在不断吹来的风中飘动。
清新的空气中含着很多咸味,在那恶臭刺骨的肮脏旅馆屏息煎熬好长时间之后,对玛格丽特来说,这秋夜的甜香、远处传来的海浪声的凄凉、人迹罕至的寂静、还有这份难得的安宁或许让她深感愉悦——除了远方天上不时飞过的海鸥发出的吱吱悲鸣,还有稍前方马车发出的嘎吱嘎吱的响声,周遭近乎是万籁俱寂。这片冷清海岸的凉爽空气、还有广阔自然的平和安静都是可爱的。但是,此时此刻,她心里却装满了可怕的猜想,还有对那个“他”的极度心痛和想念——他现在已经成了她的至亲至爱之人。她的心被填得如此之满,以至于没有余力去感受其他任何东西。
她的脚滑过草木茂密的河堤。虽然她不觉得走在马路中间会更安全,但在泥泞的河堤上,她也是举步维艰。她甚至觉得还是不要太靠近马车比较安全。反正周遭都静悄悄的,光靠车轮的声音就足够引导她了。
周遭万籁俱寂。加来那微弱的两三盏灯影已经被远远地抛在身后。马路旁没有一户像民居的房子,附近也没有什么渔夫和樵夫的小屋。在她右边的远处就是悬崖,下方是崎岖的海滩。潮水涌来的声音不绝于耳,变成了持续不断的、遥远的低语。而前方车辆的嘎吱声,正将执拗的敌人带向胜利。
玛格丽特陷入了沉思:现在帕西会在这冷清海岸的什么地方呢?她想,一定不会离这儿太远。他比萧布兰早动身不到一刻钟。她在纳闷,帕西到底知不知道,在这凉爽而海洋气息浓郁的法国海岸一隅,大批间谍正布下罗网,一旦发现人高马大的帕西,他们就会尾随着他,跟他走到那些对事态一无所知的流亡者们的藏身处,然后竭尽全力地将他们一网打尽。
走在前面的萧布兰在犹太人的马车里颠簸着,他一边随车摇晃,一边心中暗爽,志得意满地搓着双手。在他眼里,面对自己布下的罗网,即使是这个出没自如、胆大包天的英国佬,也已经无计可施、插翅难逃。随着时间的流逝,在暗幕笼罩的道路上,上了年纪的犹太人赶着马缓慢而安然地前行。与此同时,萧布兰正迫不及待地等待着《神秘人“红花侠”落网记》这出好戏的壮烈大结局。
抓获“红花侠”这号狂徒,必将成为萧布兰荣誉桂冠上最璀璨的明珠。如果在他帮助那些法兰西共和国逆贼的犯罪现场,将其作为现行犯逮捕归案,那么这家伙就无法从英国政府获得任何保护。萧布兰已下定决心,无论如何,这次出手都要迅速狠辣,让所有可能发生的干预都沦为马后炮。
身为一位无意间出卖了丈夫的妻子,玛格丽特被萧布兰放在了极为可怕的位置上。对此事,萧布兰不曾有过丝毫悔意。实际上,他甚至忘掉了玛格丽特,在他眼里,她只是一个有用的工具人罢了。
犹太人的瘦马,跑起来的速度跟走路差不多。这马迈步的速度很慢,还都是跑小碎步。赶车人不得不频频让它长时间休息。
“咱们还没看到你的朋友和我的朋友倒在马路中间的光景呢。”萧布兰语带讥刺地调侃道。
“大人,您稍安勿躁。他们就在咱们前边。奴才可看到了那个叛徒鲁本所驾马车的车辙呢。”
“奴才敢肯定,咱们没走错路;就像奴才确信那十块金币就在大人您口袋里一样。奴才相信,那些金币很快就会被奴才揣进口袋里。”
“一旦我和我那个大个子外国朋友握上手,这些金币就都归你了。”
在一片万籁俱寂的静谧中,马蹄声沿着泥泞的道路上逐渐逼近、清晰可闻。
玛格丽特也听到了马蹄声,马蹄声朝着马车和她的方向袭来。她以为德加斯和他的手下即将赶上马车,便紧张了一小会儿,可是,这马蹄声似乎是从反方向的米凯伦那边传来的。黑暗充分地掩盖了她的形迹。见马车停了下来,她便小心翼翼地踩在柔软的路面上,稍稍靠近了马车。
玛格丽特心跳加快,浑身发抖。她已经猜出这些骑马的人会带来何种消息。“凡是在这条大路或海岸线上行走的可疑人物,尤其是一旦发现那些人高马大或者弯着腰试图掩藏身高的人,你们就得实施跟踪。要是你们亲眼看到了,就必须把骑马使者派回来作报告!”这就是萧布兰的命令。那么,是不是有人亲眼看到了身材高大的可疑人物,让骑马的使者带来了目标自投罗网的喜讯?
“自由!博爱!平等!(Liberté, Fraternité, Egalité! )”紧接着,萧布兰快速地提问——
玛格丽特看到他们像剪影一样站立在午夜的天空下。她也能听到他们的说话声和马匹的喘息声。现在,她又听见一群人迈着整齐的步伐从稍远的后方向这边走来:那是德加斯和他的部下们。
毫无疑问,萧布兰让士兵们认出了他。沉默了好一阵子之后,一连串紧密的问答响了起来:
“没有,我们没看到高个子的外国人,我们是一路沿着悬崖过来的。 ”
“在距离米凯伦不到一公里的地方,我们发现了一栋简陋的木造建筑。看上去像是渔民存放工具和渔网的小屋。当我们刚发现的时候,屋子里好像是空的,所以也没觉得有什么可疑之处,但没过多久就发现从屋子的缝隙里冒出烟来。我下了马,悄悄地溜过去窥探,只见屋内虽然空无一人,但房间一角却生着炭火。我和同伴们合计了一下,决定让他们连人带马都绕到旁边隐蔽,免得打草惊蛇。我留下来继续盯着。我就是这么做的。”
“大约过了半个钟头,我听到有人说话,没过多久,两个男人向悬崖边走来,我想他们都是从里尔大道来的。一个很年轻,另一个老态龙钟,两人不停地低声交谈,但我什么都听不见。”
一个年轻,另一个老态龙钟,听着这些话,玛格丽特痛苦的心脏都快停止跳动了。那个年轻人应该就是阿尔芒——她的至亲吧?那位老人就是塔尼伯爵吧?难道说,这两位逃亡者就是萧布兰的诱饵,他们在浑然不觉之间遭到后者利用,以诱捕那轻生死重大义的侠士?
“那两个人接着进了小屋,”士兵继续说,玛格丽特在心痛之余似乎听到了萧布兰得意洋洋的笑声,“然后我悄悄地靠近了它。小屋盖得很简陋,他们的谈话声隐约可闻。”
“上了年纪的人问年轻人,确实是这里吧?年轻人回答说:‘是的,就是这儿,肯定是这儿。’然后在木炭火旁边,拿出一张纸片给同伴看。“这是我离开伦敦前他给我的计划,咱们就依此行事,除非我收到相反的指令。他说:“你看,这是咱们来时走过的路,这儿是岔路,从这儿穿过圣马丁大道,这是把咱们带到悬崖边的小径。”当时我一定发出了很小的声音,年轻人走到小屋门口,不安地向四周张望。然后又回到了老家伙那里,但他俩说话的声音都很小,所以我什么也听不清。”
“我们在海岸上巡逻的总共有六个人,于是我们商量了一下,定下了最好的办法:留四个人看守小屋,我和这位同袍立即返回报告情况。”
“他们一刻也不会让他离开视线,如果他有逃跑迹象,或是有船靠近,在必要情况下,他们会开枪。一旦枪声响起,其他巡逻队就会冲过来。在任何情况下,他们都不会放跑那个外国佬。”
“好啊,但我不想弄伤那个外国佬—至少现在不行。”萧布兰野兽般地嘀咕着。“不过你已经尽了全力,但愿我没有来得太晚....."
“然而,他就在前面的某个地方,呆在马车里,或者别的什么地儿... ..。现在连一分钟也不能浪费。那个小屋离这儿有多远?”
“通往悬崖边的小路,你也认得出?哪怕是在夜色中?”
“今晚又没黑到伸手不见五指,我能认得出来,没事儿。”
“那就一起来吧。让你的同伴把你的马带回加莱。你不需要马。跟在车旁边引导犹太人一直往前走,在离小路一公里的地方,让他停下改走最近的道路。”
在萧布兰说话的时候,德加斯和他的人马离这儿越来越近,玛格丽特靠听觉判断出,他们就在离自己不到一百码的地方。她觉得呆在这儿既危险也没有必要,因为她已经听到了足够的信息。她突然间失去了所有的力量,甚至连忍受痛苦的力量也没有了,她在经历了数小时的无休止的痛苦之后,终于陷入了这种可怕的绝望。在当下,她的心灵、神经和大脑,似乎都麻木了。
因为现在已经没有一点希望了。在离这里不到八公里的地方,那些逃亡者正在等待着他们勇敢的救星。帕西大概正在这条孤寂的路上的某个地方快速前进吧,不久就会赶到他们身边,然后精心布置的陷阱就会收网。萧布兰这个满腹奸计和仇恨的家伙,将带领着二十来个党羽,包围这一小群逃亡者和他们勇敢的领袖,他们都会被抓住的。由于萧布兰的承诺,阿尔芒会被放过,回到她身边;但是她每一次呼吸都更加爱慕和崇拜的丈夫帕西,却会落入恶敌的魔爪,此人对这位勇士不会有丝毫同情,不会钦佩义士的勇气,对这个长期戏弄自己的高手,他只有满心的憎恨。
她听见那个士兵向犹太人作了两三个简短的指示,然后她迅速退到路边,躲在低矮的灌木丛后面,德加斯和他的人越走越近了。
他们都悄无声息地追上马车,放慢脚步,在昏暗的道路上前进。玛格丽特一直等到他们走到听不到什么声音的地方,然后她也无声无息地走进骤然变暗的黑暗夜幕。
评论区
共 条评论热门最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