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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部 古装片的黄金期
第一部 古装片的黄金期
第三幕 “魔鬼冈田”——影坛猛男冈田茂（上）
第三幕 “魔鬼冈田”——影坛猛男冈田茂（上）
冈田茂，前往京都
冈田茂，前往京都
接替突然离世的牧野光雄执掌东映京都制片厂的，是一个毕业于东京大学经济学部的 “精英”。不过，这个男人也有着与一般 “精英” 截然不同的个性。
故事要追溯到 1947 年，当时东横映画开始制作影片。
那时，东横电影公司在京都东山有一处宿舍。说是宿舍，其实不过是买下了一栋木质二层的廉价公寓。一楼有两间相连的房间，住着有家属的干部级员工，二楼四叠半大小的房间里，大约十个年轻员工以及新人男女演员们，两三人一组杂乱地睡在一起。
1947 年 10 月，也就是制作开始一个月后，一名小伙子来到了那间宿舍的三人房间。这个青年有着令人误以为是演员的端正面容，而且在当时算是少见的高个子，在周围人当中格外引人注目。据说，这个小伙不知从哪里搞到了当时十分珍贵的大量牛肉，还请宿舍的伙伴们吃了寿喜烧。那是战后粮食短缺的状况仍在持续的时期。宿舍食堂的早餐是一根半烤红薯和味噌汤，晚餐也只有七分满的米饭和鱼以及蔬菜做的杂烩菜。在拍摄现场从事体力劳动累得精疲力竭的年轻人们，光靠这些根本无法填饱肚子。正因如此，小伙子请大家吃的寿喜烧十分难得，他很快就作为年轻员工中的领袖人物，受到了大家的敬重。
这个小伙子名叫冈田茂。
后来，他担任了京都制片厂所长，接着又成为总公司社长，成为了东映的 “中兴之祖”。
冈田于 1924 年出生在广岛县西条町（现・东广岛市）。老家经营着一家酒馆。1944 年，他考入东京帝国大学，次年作为学生兵被征用，分配到了宫城的岩沼陆军航空队。战后复学的冈田于 1947 年毕业，原本已经收到了大型企业日清纺的入职通知。然而，情况却发生了转变，他最终进入了东横电影公司。
当时进入京都制片厂的人，除了一部分导演和干部之外，几乎都是人称 “片场老倌” 的从现场打拼出来的厉害人物。大多是小学或初中毕业，高中毕业的都很少见。在这样的世界里，东大毕业，而且还是经济学部毕业的冈田加入进来，可以说是极为罕见的事情。
将他引入电影界的人是牧野光雄。
因为广岛的老家是邻居，在帝国大学时代，冈田就经常出入黑川涉三的家。后来成为东横电影公司社长的黑川，当时还只是东急的专务。冈田从老家的酒馆送来名酒贺茂鹤，黑川很喜欢他，两人的交情也越来越深。
冈田在准备入职日清纺时，前往黑川家拜访。那天，黑川家设了宴席，东横电影的干部们正在一起吃寿喜烧。牧野光雄也在那里。
冈田在末席坐下，进行入职问候。黑川给出了出人意料的反应。
“别做那样的工作！”
面对目瞪口呆的冈田，黑川继续说道。
“别去做那种只能管理女工的无聊生意。今后是娱乐产业的时代。尤其是电影的时代。我要创办一家电影公司。你应该去那里工作。‘宁为鸡首，不为牛后’啊，冈田君。”
黑川的话打动了冈田的心。然而，要放弃前途光明的工作，毫不犹豫地投身于一个前途未卜的新兴企业，他也做不到。
“要进入一家还没成立起来的公司，我还是有些抵触。请让我考虑一下。” 就在冈田含糊其辞地说着的时候，突然传来一声怒吼。
“有什么好考虑的！”
发出这声怒吼的人，正是之前一直默默听着的牧野光雄。对于果断干脆的光雄来说，冈田这种犹豫不决的态度让他无法忍受。
“电影制作马上就要开始了。我要去京都召集工作人员。正好。你也一起来。你想做什么？想当导演的话，我马上让你当！”
对于新兴企业东横电影来说，年轻的劳动力，尤其是会计算资金的经济学部毕业生是强大的战斗力。冈田就这样进入了光雄的视线。光雄一边施展着他擅长的说服技巧，一边气势汹汹地说个不停，冈田也被卷入其中。
“我不想当导演。如果可以的话，我想成为制片人。”
冈田不小心说漏了嘴，光雄立刻抓住这个机会继续说道。
“那可不行。我公司的制片人只有我一个人。你想抢我的工作吗！”
在场的众人都哄堂大笑。冈田也不知不觉地加入到了笑声的行列中。牧野光雄在伪满能随意糊弄甘粕正彦这种奸雄，收服这个青年更是小菜一碟。而且，当时牧野光雄的前辈根岸宽一也在场，他断言：“你适合这个世界。” 接着，光雄又补充道：“嗯，你这人挺有意思的。暂时先当学徒吧。总之，先来摄影所看看。”
被身经百战的男人们包围着，被这样劝说，冈田已经没有别的选择了。同时，他也被牧野光雄豪放磊落的人格魅力所吸引。
1947 年 7 月，冈田听从光雄的话，前往京都太秦的东横电影制片厂。当时正在拍摄第一部作品《心似明月》。冈田在自传《波澜万丈的电影人生》中，这样回顾第一次访问摄影所时的感受。
“感觉这里很有趣，走近一看，不知怎的觉得这里很适合我。制片厂的氛围很独特。去澡堂的话，会看到背上有刺青的男人。有一身黑道做派的人强行要求别人去买外国香烟。另一方面，也有导演和编剧这样的文化人，大家都围绕着电影这个核心，满怀着惊人的热情聚集在一起。这样一个小世界非常契合我的性格。这是一家充满未知的公司，用现在的话说就是新创企业。全厂男女职员加起来大约一百人左右。上面没有太多的束缚。我觉得很有干头。”
就在冈田沉浸在这样的感慨中时，缠着头巾的光雄向他搭话。
“怎么样，是个有趣的地方吧。”
那天晚上，光雄带着冈田去了闹市，在一家洋酒酒吧请他吃饭。
“没有比这更有趣的工作了。下定决心吧。” 答案已经不言而喻。
“请让我试试。”
就这样，这位在战后娱乐电影史上留下赫赫声名的人物，迈出了他电影人生的第一步。
跟黑社会打架
跟黑社会打架
当时，作为少见的 “东大毕业的精英”，冈田本应理所当然地成为候补精英。然而，光雄始终把他当作普通一兵。他被分配到了制作部，担任的角色是现场制片。这个部门主要负责日程和预算的管理、各部门的意见协调、物资和拍摄场地的安排等所有基础工作，冈田的第一项工作是筹措供剧组人员食用的盒饭，并负责发放。
虽说冈田毕业于东大，但他并不是那种书生气十足的精英。他身材高大，操着一口不太好听的广岛方言，凭借着与年轻不太相符的强硬态度，堂堂正正地与那些从底层打拼出来的粗野之人正面交锋。作为现场的场记，他也会直截了当地向上司和导演们表达自己的想法，很多工作人员觉得他 “年纪轻轻就这么狂妄”，不喜欢他，甚至有人想动手打他。然而，冈田从不认输。这也是理所当然的，他在广岛时代曾是柔道部的队长，是个打架的高手。
另一方面，他对工作人员也关怀备至。他雇佣了一位熟悉地下渠道的前警察，为了准备供拍摄现场人员使用的盒饭，由他到地方去购买黑市大米。在那个本来就物资匮乏的时代，尤其是大米，由于实行配给制，通过正规渠道很难买到。
“冈田负责的现场能吃到白米饭。”
贫困的制片厂职员们，每个人都开始仰慕冈田。当时担任美术工作人员的神先颂尚这样回忆道：“冈田先生从各处收集来白米饭给我们。我们很高兴。因为回到家只能吃麦饭。所以现场的人对他寄予了极大的信任。”（本人・谈话）
此外，当时作为助理导演在现场与他共事的泽岛忠，这样回忆当时的冈田：“那个时候的冈田先生在厂里光芒四射。作为年轻人的先锋，他充满了热情。我当时就想，‘跟着这个人就对了’。”（本人・谈话）然后，一件让冈田在整个制片厂都出名的事儿发生了。
如前所述，东横电影公司的第四部作品《金色夜叉》拍摄日程紧迫。牧野光雄为了给连日通宵拍摄的哥哥牧野雅弘导演加油打气，几乎每晚都给他注射菲洛本。然而，这导致雅弘陷入了躁狂状态。而且，只要在拍摄间隙开始闲聊，他就很难再回到拍摄中。
作为这部电影的现场制片，负责日程管理的是冈田茂。
“老师，时间到了。”
冈田说了好几次，但雅弘都不想动。
“我在修改剧本呢！”
“您根本没在改吧！”
“我在脑子里改呢！别在旁边瞎唠叨！”
本就紧张的拍摄周期容不得半点拖延。饶是工作能力强悍的冈田也束手无策，但此刻退让便意味着现场制片的失职。他凑近雅弘耳畔压低嗓音，低沉的声线中透着威慑：“演员们可都在候场呢，您这样大家很难办啊。”
身材高大的冈田板着脸步步紧逼，雅弘终是败下阵来，无奈叹道："你小子够狠，真拿你没办法。"
然而，这次到了拍摄现场后，他又开始抱怨起来。那天晚上预定拍摄的是一个舞厅的场景，雅弘却不满意临时演员跳舞的动作。
“就这水平怎么能开拍！把专业的舞者找来！”
在这个时候不能停止拍摄。冈田按照牧野雅弘的命令，把所有临时演员都遣散了。然后他急忙赶到北野，百般恳求，才包下了舞厅的舞者。过了晚上十点，拍摄才终于开始。
冈田松了一口气，看着拍摄的情况。然而，过了一会儿，一个男人在他耳边轻声说道。
“你就是冈田茂吗？大家见个面吧。” 冈田听从他的话，来到接待室，发现自己被六个男人包围了。站在中间的那个长相凶狠的男人名叫松本常保。他身处黑道世界，一手掌控着京都电影界临时演员的安排工作。冈田毫无招呼就把他安排的临时演员全部解雇，还换上了新人。在松本看来，这就相当于打了他的脸。
“你，让老子丢脸了。让老子的临时演员回来，咱们把事情解决清楚。”
看到松本那凶狠的样子，冈田判断 “这次是真的会被他杀了”。身经百战的冈田，为了不让对方察觉，只用眼神迅速寻找着逃跑的机会。
“啊，是这样吗？我什么都不懂......”
冈田装作道歉的样子，让对方放松警惕，同时往后退。然后，他一脚踢向站在正后方的一个人，让他动弹不得，接着用柔道技巧把旁边的一个男人摔倒，又给站在门口的男人一记上钩拳。然后他跑出接待室，拼命地逃跑。他知道如果再被抓住，肯定性命不保。冈田先钻入方才所在的《金色夜叉》布景，又从摄影棚的一个小洞逃了出去，最后躲进了工作人员房间的储物柜里。这下终于安全了。安心感和连日通宵拍摄带来的疲劳一起袭来，冈田就在那里睡着了。天亮后，冈田醒来回到制作课的房间，牧野兄弟以及其他工作人员都担心地等着他。冈田突然被黑帮带走，一直没回来，他们担心也是理所当然的。
“你怎么了？”
雅弘这样问他，冈田把事情的经过说了一遍。听了之后，雅弘笑了。
“松本那家伙就让我搞定吧。”
牧野兄弟和松本之间，从牧野省三那一代就有交情了。在雅弘的调解下，事情圆满解决。松本很欣赏冈田那种堂堂正正面对他的勇气。而且，在东横和东映时代，松本多次为冈田帮忙召集临时演员。另一方面，冈田也因为 “用柔道技术打倒黑帮的爷们” 这一事迹，在公司内声名远扬。而且，再也没人把他当作 “东大毕业的精英”，他获得了 “可靠的现场负责人” 的地位。
他那与小小年纪不相符的胆量和强硬态度，在与其他公司的人打交道时也充分展现了出来。当时，整个日本电影界有稳定叫座力的明星数量很少，这些明星往往同时在不同的制片厂轧戏。因此，有时前面其他公司的拍摄会拖延很久，导致日程大幅延误。这种时候，不管是松竹的大船制片厂还是大映的多摩川制片厂，冈田都会独自乘上火车前往，然后挺身而出，强行让影星脱离拍摄，再把他们带回京都。
不过，冈田茂的能耐可不只这么点。
有一天晚上，东横的助理导演小泽茂弘有酒后闹事的毛病，他喝醉了在园子里撒泼， 恰巧撞见当时风头正劲的"松竹三剑客"——鹤田浩二、佐田启二、高桥贞二三位新晋小生。三个人也都喝醉了。双方不知什么时候打了起来，人数占优的 “三剑客” 把小泽打得很惨。冈田火了，独自闯进了松竹的下加茂制片厂。
“你们他妈的都给老子出来！老子来了！出来跟老子单挑！”
松竹方面被吓傻了，向冈田低头道歉。
后来鹤田浩二转会到东映，成为了天皇巨星，但他一直没有忘记这件事。
“论打架，老子几乎没有对手，但怎么都打不赢冈田茂。人家当年可是拓殖大学柔道队的队长呢。” 据说鹤田生前经常对周围的人这样说。而且，当高岩淡告诉他 “人家冈田茂是东京大学毕业的” 时，他直到最后都不相信，还说 “怎么可能，哪有那么粗鲁的东大毕业生！”
就这样，冈田在二十六岁的时候，就已经凭借他的非凡本领，让公司内外的人都敬畏不已。人送绰号 “魔鬼冈田”。
听，海神的声音
听，海神的声音
“东横电影公司有冈田茂。”
决定这一评价的是 1950 年公开上映的电影《听，海神的声音》。
1948 年 4 月，冈田茂晋升为制片主任。从入职到晋升仅仅用了半年时间，这是非常罕见的快速晋升。这样一来，冈田从一线的基础工作中解放出来，站在了从全局进行统筹的立场上，身心都有了更多的空间。然后，他开始寻找自己策划电影的时机。在与牧野光雄初次见面时，冈田提出 “想成为制片人”，却被一笑置之，但他在现场忙碌奔波的同时，也从未忘记过这个梦想。
这时，冈田注意到了东京大学自治会整理的战死学生的遗稿集《在遥远的山河中》。这本书后来扩大到面向所有大学，以《听，海神的声音》为题于 1949 年出版，一跃成为畅销书。冈田与东大的学生们进行交涉，买下了将其改编成电影的版权。
然而，当他把这个想法带回京都时，却遭到了制片厂元老们的强烈反对。
“公司都快倒闭了，怎么能做这种像赌博一样的策划！” 王牌导演松田定次、享受高管待遇的明星片冈千惠藏、市川右太卫门、月形龙之介都公开表达了反对意见。拥有决定权的牧野光雄也没有点头同意。
战争片耗资巨大，而彼时东横电影公司的制作体制仅能勉强维持月产一部电影。一旦失手，公司存亡堪忧。将如此重担交给初出茅庐的年轻制片人，无异于孤注一掷。在当时东横电影公司勉强维持经营的情况下，根本没有这样的余力。而且，这是一部左翼色彩浓厚的反战电影，甚至可能会涉及到天皇的战争责任。东横虽然不是什么大公司，但也不是独立制片商，而是东急集团下属企业，对于从战前就一直处于影坛中枢的元老们来说，制作这样的电影，简直是天方夜谭。但是，面对比自己年长许多的元老们，冈田没有退缩。他每天都向高层们低头请求。
这个策划对冈田来说有着特殊的情感。作为学生兵被分配到宫城的航空基地时，冈田遭遇了美军的空袭。冈田在自传《波澜万丈的电影人生》中这样描述当时的情景：“轰炸袭来时，只能伏地屏息。侧目望去，战友已然倒下。生死仅在一线之间，无常之感如潮涌来。”或许在阵亡学生的“海神的声音”中，也回荡着他自己的呐喊。正是这份共鸣，驱使他铤而走险。但是，情况并没有改变。有一天，社长黑川涉三从东京来现场视察。冈田决定进行 “最后的赌博”，直接向社长倾诉。
黑川首肯了——既然战前影坛“行家”们的企划屡屡失败，何不让战后“外行”放手一搏？同属“外行”的他，决定押注冈田。
“既然冈田君如此坚持，不妨再议？”面对社长的表态，牧野光雄只得妥协：“也罢！大伙干吧！让年轻人拍阵亡学生的电影，不也挺新鲜？”这般见风使舵的灵活手腕，倒不失牧野本色。
不过光雄亦留了后手：为防失败，仅拨付1200万日元制作费（当时千惠藏主演电影预算为1500万日元），拍摄战争片可谓捉襟见肘。最终撑起这部作品的，是以冈田为首的年轻团队的澎湃热血。剧组人员多是从战场或大陆死里逃生的归国者，与冈田的执念产生强烈共鸣。24岁的副导演泽岛忠回忆道：“参与那部电影的全是退伍兵，这是群在生死线上挣扎过的人拍的电影。”
在东京进行外景拍摄时，为了节省运费，工作人员们像 “货物” 一样挤在行李架上。在地方进行外景拍摄时，有时因为拍摄战斗场景弄得浑身是泥，而被民宿拒绝入住。在这种情况下，泽岛等年轻的助理导演们就会四处低头求情：“求求您了，请让我们今晚住在这里吧。”
东南亚战线的场景决定在奈良的深山里拍摄，那时大家都住在寺庙的大殿里，像露营一样挤在一起睡觉。最大的问题是洗澡。寺庙里没有浴室。工作人员和演员们因为一整天都在山里进行外景拍摄，浑身是泥，都想设法洗个澡。他们想去附近的澡堂，却被拒绝了，理由是这么一群脏兮兮的人一下子涌进来，会把其他客人都吓跑的。没办法，大家只能带着一身泥污，继续第二天的拍摄。
作为唯一的女性工作人员参与其中的记录员田中美佐江，也和他们一起吃住。“在寺庙里，他们给我腾出了一个像小壁橱一样的地方，我就一直睡在那儿。就像大家挤在一起睡觉那样。在大阪的信太山进行外景拍摄的时候，我还在走廊里睡过。也有大家在同一个房间里睡觉的情况。因为我自己都感觉不到自己是个女人了，所以也没什么在意的。”（田中・访谈）
在剧组职员们如此狼狈且挥汗如雨地工作时，冈田尽可能地给予他们关怀。在这里，冈田也始终确保能采购到白米，从未让白米饭断供。而且，在现场他还不断地鼓舞着年轻的工作人员们。
“告诉大家，咱们的经费不太够。所以别提些不实际的要求。不过，每人每天补贴三百日元，去附近的花街找找乐子吧。”
疲惫不堪的工作人员们其实并没有精力去玩乐。即便如此，冈田的这份心意还是极大地鼓舞了工作人员们的士气。
从拍摄现场的夜逃
从拍摄现场的夜逃
1950 年 6 月公开上映的电影《日本战殁学生的手记——听啊，大海的声音》成为了一部打破战后票房纪录的现象级爆款电影。看到这种情况，牧野光雄作为商人的本能开始蠢蠢欲动。他说：“柳树下可不止一条泥鳅!” 于是，在第二年，即 1951 年的正月，作为第二部电影，他让冈田担任制片人，再次将反战电影《风中芦苇》列入了拍摄计划。然而，如前所述，当时厂里为了顺利拍完贺岁片，采用了三班倒拍摄两部电影的应急体制。因此，摄影棚全部爆满。于是，决定在东京太泉制片厂租赁摄影棚进行拍摄。
太泉制片厂的租赁费用每天高达二十万日元。因此，为了尽量省钱，冈田决定只带领少数精锐的工作人员前往东京。冈田既是制片人，又兼任现场制片，还担任剧务的各种工作。而且，他每天都把春原政久导演载在自行车的后座上，往返于大泉学园站和摄影棚之间接送他。
有一天，冈田从太泉制片厂的管理部门听到了一个令人难以置信的消息。据说由于东横总公司开出的支票可能被拒付，原本由太泉方面垫付的制作资金也无法支付了。
“如果不能用现金支付，就把器材和服装留下，人可以离开。在付清费用之前，要留下人质。”
面对太泉方面的这种强硬要求，冈田想出了一个计策。
从那天晚上开始，接到冈田秘密命令的助理导演泽岛忠开始秘密行动。泽岛首先请求与他关系要好的摄影棚前的烟酒店老板，借来了一个仓库。工作人员们每天都偷偷地把器材和服装藏在大衣下面，从摄影棚里运出来，在那个仓库里打包。然后，在把所有东西都搬出来的一个晚上，他们把行李装上停在仓库前横放着的卡车，趁着夜色一起逃走了。
“咱们夜逃吧。”
这就是冈田向泽岛透露的计划。作为人质，只有一位道具管理员被留下，冈田告诉他：“钱一定会送来的。”
但是，卡车的燃料不够开到京都。无奈之下，冈田决定在途中的热海拍摄剩下的场景。在这里又遇到了麻烦。其中一位演员木村功的片酬无法支付了。谈判以失败告终，木村回东京了。
“既然这样，你上。”
在春原导演的要求下，冈田代替木村功出演了军官的角色。
已经临近年末的 12 月 30 日。春原导演以疾风骤雨般的气势，在这一天就拍完了三十七个镜头，只剩下最后一个场景了。最后的拍摄是士兵壮行会的场景。由于用来采购宴席上招待用寿司的预算已经花光了，工作人员们全体出动，把魔芋涂成红色，假装成鱼肉寿司。最后，终于在通宵拍摄下完成了最后一个镜头。
“这下可以回京都了。”
就在泽岛等工作人员们安心地扔掉魔芋的时候，脸色苍白的摄影助理跑了过来。
“全废了……”
原来是摄影机出了故障，胶片空转，当天拍摄的所有内容都只拍到了一格胶片里。当然，12 月 30 日拍摄完的所有镜头都必须在第二天重新拍摄。在极寒的天气中，冈田鼓励着那些为了再次拍摄而清洗沾满污垢的魔芋的工作人员们。
“杀青就发年终奖，放各位桌上！ ”
工作人员们怀着对这番话的期待，面对连续多日的通宵拍摄。然而，回到桌子前一看，上面只放着年糕。这是冈田和制片厂职员们用拍戏用的石臼一起制作的年糕。他们只能靠这个来过年了。
1951 年，东横映画变成了东映，冈田在 27 岁的年轻年纪就就任了东映京都制片厂的制作课长。这次，他要负责的不再是单个作品，而是统筹管理全厂制作的所有电影的预算和日程安排。如前所述，当时的拍摄现场正被新就任的社长大川博严格的预算管理所困扰。冈田不得不直面这场风暴。
接替牧野光雄成为京都摄影所所长的长桥善语（达夫），坚决抵制大川博 “冻结加班费” 的决定，甚至以自己的职位为代价，迫使大川撤回了这一方针。这个时候，作为京都方面的代表前往东京总公司与大川进行谈判的正是冈田茂。
“您这样说就太过分了。如果只是凭借权势下达命令，制片厂是无法运转的。制作费用的削减，我们还可以想办法。但是这次涉及到工资问题。您打算把人当成什么来使用呢！” 冈田以强大的气势逼近大川。大川的回答却出人意料。
“我很欣赏你。好好干吧。”
大川提议把制片厂预算的全部责任都交给冈田。
“好像是我说了些强硬的话，让他欣赏我了。” 冈田在自传中回顾道，但原因应该不止如此。
大川为了减少赤字，想尽可能削减预算。而制片厂则希望能有一些自由支配的预算空间。双方的需求直接冲突，制片厂内弥漫着紧张的气氛。冈田毕业于东大经济学部，会计算资金，而且他也是从现场打拼出来的，深知现场的辛苦。考虑到双方的利害关系，只有他能够克服这个艰难的局面。大川这样认为也是理所当然的。
大川把京都制片厂的 “钱袋子” 交给了冈田。而冈田在极其有限的预算框架内灵活调配资金，逐渐平息了现场工作人员的不满情绪。
冈田茂和田冈一雄
冈田茂和田冈一雄
东映实现了大飞跃，正处于黄金时期的 1957 年，牧野光雄在 48 岁的英年离开了人世。接替光雄，能够同时兼顾企划和制作两方面的冈田，在东映京都的地位变得越来越重要。
后来，冈田在《电影旬报》杂志上与竹中劳的对谈中，分享了与牧野光雄的一段回忆。
那是在东映开始走上坡路的 20 世纪 50 年代中期的事情。牧野光雄常说：“要一边眺望富士山，一边构思贺岁片。” 因此，他一有机会就会前往伊豆的伊东。但实际上，他的真正目的是去和相熟的温泉艺伎玩乐。
“牧野用公司的钱去玩艺伎，这不是犯规的吗？”
有员工向大川博告状，大川听后勃然大怒。过了一段时间，大川和光雄一起视察京都制片厂后，冈田和他们三人在老字号的寿喜烧店 “三岛亭” 坐了下来。当宴会气氛热烈起来的时候，大川把矛头指向了光雄。
“喂，牧野君！听说你最近在伊东玩艺伎，是真的吗！”
这是老总突如其来的质问。换做普通人，可能会惊慌失措或者感到尴尬，但牧野光雄却没有丝毫动摇。
“没错，老总。” 他干脆地承认了。大川想要质问的气势一下子被削弱了。看到这一幕的光雄，紧接着开始滔滔不绝地讲述起来。
“其实那个艺伎，老总您也认识的。在之前的一次宴会上，她曾蒙过您的恩宠。她一直让我睡睡她，但我没睡。毕竟她是老总您的欢场知己啊。而且，上了年纪之后，也提不起劲了，跟女人玩不起来。年轻的太生猛，我受不了。再多的我就不说了，总之，希望您能对我的事情保密。”
被这样回应后，大川哑口无言——他自己也欠着风流债呢。光雄早就知道这一点，巧妙地在玩笑话中狠将了他一军。
但实际上，那个艺伎和大川毫无瓜葛。这也是光雄在虚张声势。大川被糊弄得晕头转向，悻悻地返回东京。
后来光雄对冈田说：“冈田，今晚的事情你要好好记住。大川是想找把柄整治我。他察言观色，如果我有一点示弱，他就会立刻发难。在这种情况下，必须反击。认错与否，取决于处境。我的处境你明白，你也得时刻认清自己的位置。”
身为领袖，有时候即使被上位者指责，也不能轻易低头。如何化解危机，关乎个人前途。从这个经历过无数次激烈场面的男人嘴里说出来的话，很有说服力。作为在制作现场敬重牧野光雄的冈田，将这些话铭记在心。
然后，冈田不得不正面面对连牧野光雄都难以应对的对手。
1954 年，光雄把歌影双栖巨星美空云雀从松竹挖了过来。他制定了将锦之助和云雀组成搭档进行宣传的策略。但是，云雀跳槽到东映后，双方的谈判并不顺利。云雀的母亲，作为以 “舞台妈妈” 而闻名的经纪人，对于电影海报和片名中出现的排名问题，提出了 “必须让云雀排在首位” 的要求。然而，对于演员来说，片名中的排名直接体现了他们的地位。心高气傲的锦之助不可能一直甘愿排在第二位，光雄也无法接受这样的要求。但是，云雀的母亲也是一位身经百战的经纪人。似乎她预料到了这种情况，在谈判席上叫来了一个男人。他就是田冈一雄。他是美空云雀的后盾，也是神户山口组的第三代组长。
“你们会把我女儿排在首位的，对吧？”
这是来自关西最大黑帮组织首领的压力，令人胆寒。就连光雄也有些退缩了。然后，他像求助一样，把目光投向了同席的冈田。冈田毫不畏惧，回答道：
“那可不行。”
田冈投来了锐利的目光，但冈田继续说道：
“如果那样做的话，锦之助就不会再出演云雀小姐的电影了。不只是锦之助，我们公司的顶级明星都不会出演。那样的话，电影就会变得很无趣。当锦之助是主角的时候，锦之助就应该排在首位。任何事情都应该具体情况具体分析，不是吗？”
田冈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对云雀的母亲说：
“冈田先生说得对。我明白了。具体情况具体分析。” 被田冈这么一说，云雀的母亲也只能让步了。而且，田冈在这个时候，对冈田的胆量十分欣赏。从那以后，田冈每次来到京都，都会带着够整个剧组食用的 “金锷烧” 作为礼物，到制片厂来慰问，以表达对他们的鼓励。此外，后来东映从古装片转向黑帮片时，田冈不仅协助了采访工作，还注意不让东映卷入与其他帮派的纠纷中。
“冈田老弟，如果你混黑道，肯定能成为比我更厉害的扛把子。” 据说田冈生前常常这样称赞冈田。
原作者注：此后，本书中黑道人员还会多次登场。但这并不是故意以爆黑料的方式来描写所谓的 “利益输送”“黑色交际” 等问题。在电影制作过程中，这种关系是自然产生的，其中体现的是双方的意气相投。事实上，东映没有向山口组输送过任何金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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