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映京都的电影,一直以来都是仅凭借着牧野光雄、冈田茂的直觉,以及能够切实将其转化为实际作品的现场创作能力之间的关系制作而成的。然而,时代发生了变化,仅仅依靠这些已经行不通了。进入以大制作电影为中心的二十世纪七十年代以后,大多数观众的观念从 “总之先去看场电影” 转变为了 “精心挑选有趣的电影再去观看”。这样一来,为了推销电影的 “宣传” 和 “营销” 能力就变得至关重要。为此,需要细致的市场营销。但是,东映京都在这方面的转型并不顺利。冈田以及现场的工作人员,在制作大制作电影时也依然延续着以往的制作方式,结果屡屡失败。
在七十年代后半期的东映京都,除了《柳生一族的阴谋》之外的电影都不卖座,不过厂里的日子依然红火。这是因为,除了电影村经营状况良好之外,这个时期的东映京都厂已经将制作重心从电影逐渐转移到电视上了。
东映京都一直以来依靠人海战术来支撑量产体制。而且,由于一直以来主要制作以古装片和任侠电影等武打为主的作品,所以也拥有许多作为被砍角色和群众演员的配角演员。因此,与其他制片厂相比,人员数量较多。当制作重心转向以大制作电影为主、进行长期放映时,相应地,每年的制作数量大幅减少。这样一来,制片厂的使用率下降,剩余人员进一步增加。
为了解决这个问题,冈田茂不仅让旁系的东映京都电视制作公司和东映太秦映像(由制作所改名而来)接拍电视节目,还让京都制片厂自己也开始承接古装电视剧的制作订单。
对于电影来说,观众来到电影院并支付入场费后,电影公司才会有收入产生。因此,最终能够获得多少收益,不等到最后揭晓是无法知道的,这是一种赌博性质很强的形式。过去量产中等规模作品,也有分散这种风险的意图,但当以大制作电影为主时情况就不同了。因为每部作品都要集中投入制作费用,所以如果作品失败,风险就会大幅增加。
另一方面,电视则不同。基本上是以电视台的订单形式进行制作,所以电视台会预先给出预算。制作公司从这笔预算中拿出制作费用,其中的差额就是利润。因此,制作得越快、成本越低,预期的收益就越高。如果将其做成长期系列剧,就能够更高效地进行制作,也可以预先计算出相应的利润。而且,由于二次使用权归制作公司所有,所以如果将播放权卖给地方电视台或者制作成音像制品,还可以获得更多的收益。最重要的是,电视制作所要求的 “快速、低成本、有趣” 正是东映京都最擅长的方面。
在冈田的指示下,东映京都承接了各个电视台的古装电视剧制作,进入了量产体制。并且,从七十年代末开始,将关西电视台的《柳生一族的阴谋》《影之军团》改编成了电视连续剧,同时,与朝日电视台合作、由松平健主演的《胡闹将军》也开始播出。这些电视连续剧成为了摄制片厂坚实的支柱,而电影制作却陷入了低迷状态。
另一方面,东映将重心转向单部大制作电影的放映后,最困扰的是一直以来支撑着东映发行网的地方二线、三线影院。这些影院专门重新放映在一线影院上映结束的电影。因此,当大制作电影的长期放映成为常态后,他们就没有可以放映的电影了。随着电影行业的不景气,这类影院的数量急剧减少,但即便如此,仍然还有一定的规模。因此,也有必要为他们制作专门的电影。
话虽如此,对于东映来说,京都摄影棚和东京摄影棚都忙于大制作电影和电视制作,没有专门为二线影院准备的预算。在这种情况下,风月片受到了关注。如果是风月片,只要卖点肉就能吸引观众,所以不需要明星,也不需要太多预算。这一点已经在猎奇风月路线和《温泉艺伎》等影片中得到了证明。而且,对于那些因为电影大制作化而机会减少的年轻工作人员和小配角演员来说,这也是一个很好的实践机会。
就这样,东映京都厂开始制作供二线影院放映的低预算风月片。
其中最积极的是在这条路线的开山之作《碎玉人雪》(1975 年)中出道的牧口雄二导演。牧口曾是与中岛贞夫、铃木则文等同一批的年轻副导演团队成员,但由于他入职年份比他们稍晚一些,所以受到制作数量减少的影响,一直没有获得出道的机会。像他这样的中坚副导演不在少数,对于他们来说,低预算色情片也是一个难得的机会。牧口接连推出了《毒妇阿传与斩首浅》《女狱门帖 被撕裂的尼姑》《德川女刑罚绘卷 牛裂之刑》《战后猎奇犯罪史》等冈田茂喜欢的那种充满狠毒风格的作品,成为了低预算风月片领域的王牌导演。
据说,在担任副导演时期被周围人认为是 “认真的庆应男孩” 的牧口,一成为导演就开始拍摄这样的作品,这让熟悉他的制片厂同事们都感到十分惊讶。“公司唯一的要求就是‘制作能让男人兴奋的电影’。如果不满足这个要求,就再也不会被任用了。所以我就故意拍得非常露骨,甚至到了让人觉得‘牧口,这可不行啊’的程度,就是想做得过头一些。”(牧口访谈)
对于这类作品,参与大制作电影和电视制作的人员也都很乐意参与其中。《毒妇阿传~》的制片人是曾参与制作《柳生一族的阴谋》等作品的松平乘道。
“没有预算,演员的档次也很低。但是公司什么都没说,导演和编剧可以随心所欲地发挥,所以这是一份很有趣的工作。”(松平 原话)
公司的要求仅仅是 “制作一部以毒妇阿传为主角的风月片”。于是松平对牧口说:“反正没有其他要求,就只突出阿传,其他的就按你的想法来做吧。” 然后,他以好莱坞电影《邦尼与克莱德》为素材,将阿传一伙设定为年轻的黑帮团伙,制作成了一部带有西部片风格的无国籍动作片。
在其他作品中,牧口也不仅仅是展现狠毒的一面,还在各处加入了抒情的表现手法。虽然是风月片,但他也展现出了不会仅仅按照公司要求拍摄的气概。
“我自己也是因为对电影充满憧憬才进入公司的。我觉得不能仅仅听从公司的安排。所以,在公司能够容忍的范围内,我巧妙地融入了自己的人生观、女性观和恋爱观。也有理解我的制片人。”(牧口访谈)
《牛裂之刑》由菅原俊夫担任物质。不过,这次并不是真正的剑戟打斗场面,主要是酷刑场景的设计。这部作品是冈田茂受阿根廷电影《严惩》的影响而产生的创意。正因如此,作品中接连出现了极其残酷的描写。整个故事讲述的是一个虐人成性的长崎小地方官(汐路章饰)不断折磨一位隐藏身份的天主教农民女儿(内村蕾娜饰)的故事。那些刑罚的创意,几乎每晚都是通过牧口和菅原的电话沟通来构思的。
被牧口问到的菅原,忘记了妻子就在旁边睡觉,不自觉地就投入地回答道。
“准备一根漆黑的漆棒和红白相间的绳子,另外再准备一个烟斗。”
“把女孩子的裙摆撩起来,用棒和绳子把她的双腿分开并固定住。然后,地方官就把烟斗猛地......”
挂断电话后,妻子已经醒了,一脸无奈地说:“你和导演在说些什么啊!”
而电影的高潮就是片名中提到的 “牛裂之刑”。将赤裸着被钉在十字架上的内村的双脚脚踝用绳子绑在两头牛上,然后让牛奔跑,试图撕裂内村的身体。当然,实际上不可能真的把人撕裂,所以在拍摄用的装置上做到了万无一失。
也就是说,是这样的安排。内村被绑在一块板子上,但实际上板子上只有内村的上半身,下半身藏在板子下面。然后,把制作的假下半身贴在内村的上半身,在上下半身之间填充大量的牛杂。当牛撕裂假下半身时,牛杂就会随着冲力飞出来。
据说,听到这个创意的编剧调侃道:“牧口先生和菅君是疯子吗?”
“没办法啊,也没有经费。我们只有这样做才能有出路,所以就充满激情地去做了。在有明星出演的电影中,我们无法释放这样的能量。”(菅原 原话)
另一方面,牧口对勇敢挑战这种艰难拍摄的女演员内村蕾娜给予了高度评价。“内村蕾娜只是因为‘能接受露出肌肤’这一理由而被选中出演的,她绝对不是一个备受瞩目的、有望走红的女演员。即便如此,她还是全力以赴地完成了各种拍摄任务。因为遇到了这么好的人,才能拍出那样的电影。到现在我还想向她表达感谢之情。希望她现在过得幸福。”(牧口原话)只是,随着电视古装剧量产的正式化,这类低预算风月片无法再调配人员进行制作,到了八十年代,就开始外包给专门制作粉红电影的制作公司了。
从 20 世纪 70 年代末到 80 年代,东映京都制作的古装电视剧持续保持良好势头,稳步获得了市场份额。而且,里见浩太朗、千叶真一、高桥英树、松平健等人作为招牌明星君临天下。另一方面,在前途未卜且电影行业不景气的情况下,此前一直支撑着东映京都的明星们纷纷离去。鹤田浩二凭借 NHK 由山田太一编剧的电视剧《男人们的旅程》再次走红,高仓健出演了东宝的《八甲田山》、松竹的《幸福的黄色手帕》等其他公司的影片,并且这些作品都非常卖座,他也成为了国民级明星。菅原文太转移到了东映东京厂,与先一步调到东京的盟友、导演铃木则文合作,成功推出了 《卡车野郎》系列电影。锦之介回归之初受到了狂热的欢迎,然而,他的票房号召力逐渐下降,进入 80 年代后,他又将重心转移到了在东京出演古装电视剧上。
东映京都制片厂已经没有拥有票房号召力的明星了。此外,导演方面,工藤荣一、山下耕作、中岛贞夫等京都厂自家培养起来的导演,由于一系列大片的失败,很难再获得营业部门的信任,能依靠的就只有深作欣二一人。
深作欣二被视为 “巨匠” 后,他曾经有过的 “坏毛病” 又开始冒头了。他年轻时曾出现过的 “宁可毁掉企划也要死磕剧本” 的坏毛病再次发作。而且这次因为他是 “顶梁柱”,谁也不敢有怨言。
1981 年东映的贺岁电影,最初计划是推出由深作导演与当红青年偶像松田优作合作的备受期待的企划《海燕ジョーの奇跡》。但是,剧本进度滞后,写完的剧本也让深作完全不满意。因此,这个企划被取消,制作也中止了。到这个阶段时,已经快到 10 月底了。(译者注:《海燕ジョーの奇跡》原著小说的改编权最后被松竹拿去了,成片香港译名《冲绳战士》)
“贺岁档该怎么办啊!” 东映总公司陷入了恐慌。无论如何都得想办法赶上进度。日下部五郎想到了一个企划。那就是一年前让野上龙雄开始编剧的五木宽之小说《青春之门》电影化计划。
“那个,要开拍了哦。完成得怎么样了?” 面对日下部的询问,野上含含糊糊地回答道。
然而,日下部到了旅馆一看,实际上只写完了两三页而已。
藏原是日活黄金时期的主力导演之一,两年后他执导了创纪录的大卖电影《南极物语》等影片,是一位卖座影片制造者。野上和他曾在古装武打电视系列剧 《必杀》中组成了著名搭档。藏原也表示 “既然是野上先生的请求”,便从剧本创作阶段就参与了进来。
勘景工作也与剧本创作同时进行。首席助理导演土桥亨和制作主任两人拿着原作奔赴北九州。这部以煤矿为背景的作品中,被称为 “骨富士” 的巨大矸石山是重要的场景。他们此行的目的就是去确认其现状。然而,关键的 “骨富士” 已经被用作九州纵贯道的路标了。于是土桥他们为了寻找替代的矸石山在北九州四处奔走,但始终没有找到合适的。
“没有‘骨富士’也没关系。反正都是凑合着拍。今晚去挥霍一番吧。”
沮丧的土桥去了小仓排名第一的夜总会。这时,在吧台偶然并排而坐的一位客人向土桥搭话。
“从京都来的。我想拍电影,但是没有合适的矸石山……”
听到客人意外的话语,土桥吃了一惊。对方说在出光石油公司的山口精炼厂那里有以前海军留下的煤矿。据说规模有后乐园棒球场的两倍大。第二天,一行人在那个男人的带领下前往山口。那里呈现出了宛如煤矿鼎盛时期的完美景象。
“有了这个,这部电影也能拍成了!” 土桥松了一口气,放下心来。
然而,演员阵容的确定也困难重重。因为是贺岁电影,日下部打算启用全明星阵容,于是他邀请高仓健担任主演。但是,又一次被拒绝了。于是,菅原文太成为了替代人选。而且,为了充实演员阵容,日下部 “忍辱负重” 地向曾经有过嫌隙的俊藤浩滋低头,请到了鹤田浩二和若山幸子参演。并且说服松竹公司外借当家花旦松坂庆子担纲女主角 。
到这个阶段,拍摄时间只剩下一个月了。于是日下部决定让 B 组在一周内拍摄五分之一的场景。他把这个任务交给了导致这种局面的始作俑者深作欣二。
深作也是藏原在大学时的后辈。他爽快地接受了这个任务。此外,东映还从东京厂召集了支援人员,通过各五十人的工作人员编制,组建了让两个摄制组能够持续运作的体制。
在北九州的拍摄现场,深作因为要等待藏原率领的 A 组演员拍摄结束,所以有很多空闲时间。因此,他一直在若松的宾馆里打麻将。松坂庆子也住在那里。松坂向深作请教角色塑造的问题。
深作每次给出的建议都很精准,松坂也因此越来越信任他。空闲时间较多的两人在宾馆里多次茶叙,渐渐地关系变得亲密起来。而且深作还流露出对自己负责拍摄的部分没有松坂的戏份的不满。土桥按照日下部的命令划分了两位导演拍摄的场景。“激烈的场景由深作先生拍,平和的场景由藏原先生拍”,土桥是考虑到两人的特点才这样划分的,但这样一来,松坂的戏份就不会轮到深作拍摄了。
“土桥,给我安排一场庆子小姐的戏就行!”无奈之下,土桥把松坂庆子被菅贯太郎欺负的一场戏安排给了深作拍摄。深作欣喜若狂,把原本半天就能拍完的很短一段戏拖成了通宵拍摄,这使得拍摄日程更加紧张了。
高岩听说了这件事,为了支援,他翘掉了本社的董事会,来到了故乡北九州的拍摄现场。他率先开始帮忙端茶、分发便当。
听到深作的斥责,从东京赶来支援的年轻工作人员们都露出了惊讶的表情。他们都误以为高岩是当地的江湖人。
自《柳生一族之阴谋》之后,深作欣二和东映京都制片厂都未能拍出一部堪称 “代表作” 的作品。就在这时,有个人带着一部大制作电影的企划找上门来。“东映啊,就是那种陷入困境的时候会天降救星的地方。那时候角川春树的到来可是帮了大忙呢。”(翁长孝雄 原话)
这里翁长所指的 “角川”,是角川春树率领的角川电影公司。角川将自己率领的角川书店出版的小说,通过角川电影公司一部接一部地改编成电影。除了电影与出版的跨媒体联动之外,还凭借豪华阵容的超大制作影片,通过大量宣传推广,以《犬神家的一族》为首,接连推出大卖之作,一跃成为时代的宠儿。而东映,虽然在东京制片厂与角川合拍了《人证》,但在京都制片厂还尚未有相关合作项目。
角川春树要把角川书店所拥有的山田风太郎那些奇思妙想的忍法小说搬上银幕,拍出宏大的古装动作片。在日本,能够做到这一点的制片厂只有东映京都厂。最初,擅长古装武打片的五社英雄预定担任导演,但由于五社因违反枪支刀具管理法被捕,该项目一度搁置。之后,深作欣二被指定为继任导演。
角川准备的是《柳生忍法帖》和《おぼろ忍法帖(胧忍法帖)》两部作品,深作选择了后者。这是一部讲述从魔界复活的剑豪们与柳生十兵卫展开激烈战斗的大型剑戟片。这部影片在公映时改名为《魔界转生》。由于角川方面希望 “演员阵容要尽量华丽” ,制片人佐藤雅夫为十兵卫一角找来千叶真一,十兵卫的父亲但马守由若山富三郎饰演,宫本武藏由绪形拳饰演,天草四郎由泽田研二饰演,汇聚了众多出色的豪华演员阵容。
这次的问题依旧出在深作的剧本创作上。制片人佐藤雅夫回忆时称 “那段时间简直是地狱”,几乎每晚都要通宵工作,即便如此,还是花费了半年时间。即便当天觉得 “这样差不多了,就这么定了” 然后解散,可到了第二天深作又会觉得 “不行”,然后又得从头开始重写。每晚都是这样的循环。而且,深作白天会睡觉,而佐藤白天在制片厂还有工作要做。佐藤每次回家,妻子都会一直担心地对他说:“你要是继续和深作先生一起工作,会累死的!”
“别干了。再这样下去可不行。你其实根本没什么主意吧。不过是装作苦恼的样子罢了!” 即便如此,深作也不为所动。
深作对于能够久违地尽情施展自己的才华,拍摄一部让人热血沸腾的娱乐佳作充满了热情。深作将原作中对魔界一方详细描绘的情节彻底删节,把十兵卫与剑豪们的一连串决斗作为影片的精彩看点。那些打斗场面,是深作和菅原俊夫在反复商讨后精心设计出来的。在经历了共同参与《柳生一族的阴谋》的拍摄现场后,两人成了无话不谈、配合默契的绝佳组合。拍摄结束后,深作会先去菅原家喝上几杯酒,然后再回住处,他们的关系可见一斑。据说菅原家有很多从故乡新潟寄来的当地美酒,而且菅原做的韭菜满满的泡菜火锅,也是深作的最爱。
因为有这样的关系,深作可以随意地委托菅原做事,菅原也能毫无顾忌地向深作提出各种意见。而菅原在回忆起创作《魔界转生》打斗场面的那些日子时,称其为 “令人激动的回忆”。
这就是深作在《魔界转生》中对菅原下达的第一个指示。为了设计出由室田日出男饰演的宝藏院胤舜的打斗场面,深作让菅原和室田两人前往宝藏院流枪术的道场学习。两人带着便当前往道场。然而,从第一天开始,训练就异常严格。
“小菅,我可受不了这样继续下去了……” 本以为自己体力不错的室田,在第一天就大声叫嚷着坚持不下去了。身为武术指导的菅原可不能放弃,他一直坚持去道场学习,直到掌握了宝藏院流独特的 “架式”。
“小菅,我们来玩剑戟对战游戏吧!” 深作递给菅原两把道具武器。
然后两人就在深夜玩着 “剑戟对战游戏”,同时精心设计影片中盘的高潮部分 —— 十兵卫对战武藏的打斗场面。这样的情况连续持续了好几个夜晚。
像这样的对话反复进行着,天亮了就说 “那,明天晚上再接着弄吧” 然后分别。接着,第二天晚上又会接到电话被叫到深作的住处。
“小菅,像我昨晚说的那样,要是十兵卫这样进攻,武藏该怎么应对呢?”“那我们来试试这样做怎么样。”
“小菅你的点子也很有趣,不过这样做你觉得如何呢?”
总是这样,深作一定会在菅原的想法基础上再提出一些新的思路。而且,据说深作提出的所有想法都达到了 “令人钦佩” 的水准。
接着,在御宿的海岸拍摄决斗场景的日子临近了。直到拍摄前,两人还在玩着 “剑戟对战游戏”。
通过每晚的 “剑戟对战游戏”,菅原心中逐渐有了成熟的想法。那就是,让武藏不用二刀流,而是使用在严流岛时打败佐佐木小次郎的船桨来战斗,这个主意怎么样呢。
“要是武藏从上方用船桨去劈十兵卫的头,十兵卫就从下方用剑刺上去,把船桨劈成两半。船桨被劈成两半的同时,武藏的头上喷出血来,你觉得这样的设计如何?”
最后,在熊熊燃烧的江户城天守阁中,十兵卫对战但马守、十兵卫对战天草四郎的精彩场面接连上演。拍摄这两场决斗时,为了取得应有效果,剧组选择直接点燃了在京都制片厂的摄影棚内搭建的布景。
在通常的电影拍摄中,考虑到安全因素,在火灾场景中不会真的点燃布景。会在布景的后方和镜头前放置多个拍摄用的燃烧器,通过巧妙设计镜头角度,让场景看起来像是整体在燃烧。这样的话,只要注意一点,火焰就不会蔓延到整个场景。但另一方面,与真正点燃布景相比,火焰的气势无论如何都会受到限制。
在拍摄这个场景时,深作对使用燃烧器的效果并不满意。于是,他毅然决定在布景彻底着火的情况下进行拍摄。由于布景是搭建在摄影棚里搭建的,一旦出现差错,就有可能引发重大灾难。即便如此,深作还是坚持要以最强的冲击力来拍摄这个场景。在厂长高岩淡以及全体制片厂工作人员都手持灭火器严阵以待,消防车也在一旁待命的情况下,拍摄才得以进行。
而且深作还说 “固定拍摄太没意思了,要移动拍摄”,并指示在布景内铺设轨道进行移动拍摄。如果将摄像机固定拍摄,还可以使用望远镜头,这样就能在远离火焰的地方拍摄。但是,进行移动拍摄的话,摄影团队就只能拿着摄影机进入火焰中。虽然这样能拍摄出更具冲击力的画面,但危险程度也随之增加。不过,作为创作者,优先考虑画面的冲击力而非危险,这也是理所当然的判断。
“不能重拍哦! 就算出错了也要坚持到最后!” 在菅原的呼喊声中,首先拍摄的是千叶真一(饰演十兵卫)的登场场景。
点火的同时,深作大声喊道。摄影机开始转动,千叶的表演开始了。眼看着,千叶头上发髻的鬓发处冒出了烟,刀鞘也开始融化。
千叶忍不住逃了出来。看到这样的千叶,若山大声斥责道。
“你这么说,要是你自己跑了可就说不过去了,若山先生!”
被菅原这么一说,若山豪言壮语道 “我怎么会跑!” 然后走进了场景中。接下来是拍摄若山(饰演但马守)登场的场景,只把若山一个人留在场景里,然后点燃了火。
若山也因为无法忍受高温,逃了出来。不过,千叶和若山不愧是专业演员。当决斗场景开始拍摄时,即使场景在火焰中逐渐崩塌,他们也没有表现出丝毫恐惧,而是展开了激烈的打斗。
消防团队想尽快把火扑灭,但在深作喊出 “OK” 之前,谁都不能行动。在这期间,布景的地板被烧毁,火焰甚至快要蔓延到摄影棚大楼的三楼。最后,被千叶砍倒的若山身上,一根着火的柱子倒了下来。这时深作才终于喊出了 “OK”。这个时候,高岩厂长手持灭火器,第一个冲进了大火中。
泽田研二是歌星,拍完戏还要去伦敦录制唱片,所以拍摄是在非常紧张的日程下进行的。工作人员们一次都没有回家,在摄影棚里一共吃了八顿饭。一直目不转睛地盯着摄像机、在火焰中不停拍摄的摄影师,眼睛受到了伤害,到了这场戏的拍摄后期甚至无法再看取景器了。即便如此,深作在雷朋太阳镜后面,还偷偷地打起了瞌睡。
就在这样的情况下,千叶和泽田的最终决战拍摄开始了。
被菅原这么一说,泽田只留下一句 “我知道了”,就走进了场景中。然后,在比若山和千叶逃跑时更加猛烈的火焰中,泽田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即使手上瞬间就被烫出了水泡,他也没有移动,继续以幽玄的方式演绎着天草四郎。泽田深知因为自己的日程安排让工作人员们吃了不少苦头,所以在这里他绝不允许自己喊出 “重拍”,表现出了强烈的决心。
在这期间,最辛苦的当属菅原。要是出现有人受伤的情况,那就是他的责任。哪怕一瞬间的疏忽,就真的可能会 “出人命”。拍摄结束后,原本头发乌黑的菅原,因为操心劳累,头发都变得雪白了。
在《魔界转生》中久违地尽情施展了激烈娱乐风格才华的深作欣二,于次年 1982 年,再次以制作方为角川、动作指导为菅原俊夫的铁三角组合投入到电影制作中。这部作品就是《蒲田进行曲》。
由冢公平创作并执导的舞台剧《蒲田进行曲》,是以昔日银幕大明星 “银四郎”、龙套演员 “安次”、女演员 “小夏” 三人为中心,描绘了制片厂里人们生活百态的作品。这部在明星与龙套演员之间极端差别待遇的背景下展开的充满悲欢离合的戏剧大受欢迎,最终由角川将其电影化。
因为标题是《蒲田进行曲》,人们很容易以为这部戏的舞台是战败前位于东京的松竹蒲田制片厂。然而,作品中描绘的是华丽的明星体制、龙套演员与明星之间鲜明的身份差距,以及那些为古装片创作不惜性命的具有工匠气质的男人们的热情。实际上,作为题材来源的并非松竹蒲田,而是古装片黄金时期的东映京都制片厂。事实上,冢公平是以对曾在东映京都担任配角的汐路章的采访为基础,展开想象创作了这部戏。
电影版的现场剧组人员全是东映京都厂的职员,但发行方不是东映,而是松竹,个中另有奥妙:
最初,这个企划是日本广播电台的川内通康社长带给高岩淡的。高岩淡很快就对此产生了兴趣,并向冈田茂提出了这个提议。
“小淡啊,别做这个了。制片厂的幕后故事太狗血了。我们觉得有趣,但观众可不会买账。”这个时期的冈田茂,曾经那种能洞察出热门作品的敏锐嗅觉已经衰退了。在次年 1983 年公开并成为日本电影史上留名的票房大卖之作《南极物语》,最初也是藏原惟缮导演拿给冈田茂看的,但冈田茂却不屑地说 “拍狗的电影,能火吗”。冈田茂很快就六十岁了,在电影界摸爬滚打了近四十年,即便是他,也已显出老态。
而后,《蒲田进行曲》的影视化版权最终被松竹获得,并在角川书店的协助下搬上银幕。不过,被启用为导演的深作欣二希望拍摄地点不是松竹的大船制片厂,而是东映京都制片厂。
东映京都厂的摄影棚、演员会馆、大门以及员工休息室,都还是在古装片黄金时期建造时的样子,没有任何改变。从旁边看,这里完全是一个极其复古的空间。而且,在那里工作的员工们,在日本整体都朝着轻薄短小风格发展的八十年代,仿佛被时代所遗忘,充满了粗犷和质朴的气息。《蒲田进行曲》所描绘的世界,就那样真实地存在于那里。深作认为,只要把摄影机架到这里,就能将《蒲田进行曲》的世界真实地展现给观众。
就这样,罕见的制作体制出现了——明明是松竹公司的电影,却由东映京都制片厂全盘代工。对东映来说,这几乎是一项不怎么赚钱的工作,但工作人员们还是满怀热情地投入到了这部作品的拍摄现场。作为摄影师参与其中的北坂清,回忆起当时的心情时这样说道:
“因为这是讲述我们所经历时代的故事啊。读了原作后,影像立刻就栩栩如生地浮现在眼前了。我当助手的时候,经常和川谷那些龙套演员在酒馆里一边发牢骚一边打闹呢。所以很能理解龙套演员拿着微薄的薪水却拼命工作的心情。”(北坂清 原话)
而深作比以往更加执着。不断地创作、推翻,然后再重新创作并不断完善。这种执着从拍摄第一天就充分展现了出来。
那天拍摄的是演员们吵吵闹闹地围着火锅的场景。深作想要达到一种舞台效果,让剧本中五六页篇幅的这个场景用一个长镜头拍摄完成。为了从各个角度都能拍摄到满意的画面,摄影机和灯光的设置都经过了精心策划才开始拍摄。然而,拍摄结束后看样片时,深作觉得这个场景很多余,于是把整个场景都删掉了。
这种对细节的执着也体现在道具上。比如在小胜(平田满 饰)公寓的拍摄场景中,最初放置在那里的电话是白色的。但深作拍摄后觉得这个颜色不适合小胜这个角色,于是让人把电话涂成了黑色。实际拍摄后,又觉得黑色不行。于是换成了粉色。还是不满意,这次又换成了蓝色。最后又换回了白色才进行拍摄。
“这部电影啊,就是要先让人笑,再让人笑,最后要把人弄哭!” 这就是深作的目标。然而,如果只是单纯讲述制片厂的故事,就像冈田茂所说的,很可能会沦为狗血剧。为了将其变成一个有哭有笑的故事,只能将在纪实框架中注入虚构笔触。深作认为,虽然本片就在原作描绘过的真实制片厂拍摄,但必须为观众构筑一个虚实交融的幻想世界。为此,他对细节进行了极致的追求。
为了营造出各种戏剧性的效果,深作指挥剧组人员在背景中布置了许多装饰。
比如,小夏(松坂庆子 饰)沿着铁轨行走的场景。这个场景是在制片厂后面的岚山本线路面电车的铁轨上拍摄的,深作想要在松坂庆子的背后让电车信号灯闪烁。但又不能真的让岚山本线方面来操作信号灯闪烁。
深作委托负责灯光的安藤清人制作信号灯。于是安藤做了一个黑色的盒子,在上面贴上了红色的塑料布来充当信号灯。
在公寓的一个房间里,银四郎(风间杜夫 饰)和小夏的爱情场景中,深作想要让两人在雷鸣中表演。而在这个场景中给两人打雷光,也是灯光师安藤的任务。
“安藤君啊,发光的契机是‘银四郎,我好爱你,超级爱你’哦。”
这是深作的指示。而且深作每次改变摄影机的位置,就会让人把场景拆掉重新布置,让两人从不同的角度多次表演同样的情节。每次他都会对安藤说:“安藤君啊,发光的契机是‘银四郎,我好爱你,超级爱你’哦。” 因为这句话在耳边说了太多次,安藤说深作那独特的、带着朴实水户口音的这句话,至今都还在他脑海中挥之不去。
而深作将虚构融入真实框架的想法,在影片高潮部分体现得最为明显。在故事的结尾,安次为了赚取和怀孕的小夏的生活费,参与了有特别补贴的危险拍摄工作。其中最具代表性的就是 “池田屋的楼梯坠落” 场景。在被新选组袭击的池田屋中,由 “银ちゃん” 饰演的土方岁三砍杀的长州浪士从二楼坠落。这对于饰演被砍杀角色的演员来说,是最大的看点,同时也是一场赌上性命的独一无二的精彩表演。冢公平将小胜挑战这个楼梯坠落的场景设定为故事的高潮。
然而,通常古装片中出现的池田屋的楼梯场景,只是设置在普通町屋中的一个小楼梯。那样的话,演员很容易就会坠落下来,而且这种危险程度很难传达给观众。如果只是按照史实来拍摄,作为电影的高潮部分,画面效果会显得很弱。深作是这样认为的。
“普通的池田屋楼梯可不行啊。得做成那种真的掉下来就会摔死的高度才行。”
深作向美术工作人员下达了这样的指示。然后他亲自爬上制片厂天花板附近的灯光处,从那里把绳子垂到地面来指示楼梯的倾斜度。
场景搭建在东映京都最大的第一摄影棚内,占据了整个场地。楼梯一直延伸到天花板,宽度大得让人误以为是城堡的布景,是一个非常巨大的楼梯。
此外,深作还决定让闯入池田屋的新选组成员手中拿着巨大的火把。
菅原俊夫一开始十分惊讶,但看到实际的画面后改变了想法。火把的火焰从摄影机前经过,让画面散发出更强烈的热气效果。
接到深作的指示后,安藤多次调整了脚手架的搭建方式,调整灯光的位置,让设置在池田屋二楼的龙形装饰物能被雷光照射到。还在一楼放置的行灯上悬挂了一个十公斤重的照明设备,试图营造出火焰熊熊燃烧的感觉。
然后安藤为了烘托小胜爬上楼梯的场景,使用了一些特效。他用灯光照射登山用的救援布并摇晃,营造出效果。结果,火焰的摇曳反射在小胜的脸上并呈现在画面中,进一步增强了即将到来的 “楼梯坠落” 场景的紧张感。
第一次进入摄影棚的北坂清被眼前的场景惊得目瞪口呆。因为把摄影机的视角拉到最大,使用广角镜头,才勉强能把整个场景收进一个画面中,可见其规模之大。
深作和北坂清在 “无仁义之战” 系列中就已经合作过,彼此之间有信任关系,据说深作对北坂清没有下达任何关于拍摄的指示。因此,深作能够将全部精力集中在演技指导上。
北坂清也同样,在安次爬上楼梯的场景上花费了更多心思。
基于这样的判断,北坂清认为手持摄影机拍摄更能配合音乐的节奏。于是他和平田满一起爬上楼梯,紧紧跟随并捕捉平田满的表情。
然后,在拍摄 “楼梯坠落” 的场景时,准备了四台摄影机,从不同的角度进行拍摄。
最终,深作决定不采用将多个角度拍摄的画面进行剪辑拼贴的方式,而是只采用从始至终一个画面完整呈现从楼上坠落过程的镜头作为正片内容。他认为这样可以将从极其高处坠落的那种赌上性命的氛围真实地传达给观众。
菅原推荐的是人称 “猴子” 的 JAC 动作演员猿渡幸太郎。菅原认为,正如他的外号一样,拥有非凡勇气和运动神经的猿渡幸太郎应该能够完成这个任务。(译者注:猿渡幸太郎也是真田广之出演的港产武打片《龙之忍者》的日方替身之一)
然后,他竖起小拇指,害羞地说道:“我家另一半也有身孕了哦。” 猿渡做出了和剧中平田满一样的动作。
“好! 那我特别给你发补贴!” 深作也非常高兴。然后,正式拍摄开始。被风间杜夫砍杀的猿渡从楼梯上坠落。
然而,这时他的冲力太大,不是一段一段地往下落,而是一下子就坠落下去了。三十级的楼梯,他只碰到了三级,就以极快的速度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工作人员们都惊呆了,一动不动。第一个冲过去的是深作。
“你没事吧!”深作担心地凑过去看,猿渡则回以微笑。
在这个高潮场景中,还穿插了小夏在纷纷扬扬的大雪中,在制片厂门前忧心忡忡地等待安次的画面。
接受了北坂清的提议,决定从俯瞰的角度拍摄松坂庆子在门前的画面。这样一来,雪就必须从比摄影机更高的地方飘落下来。于是,在俯瞰台上放置了脚轮,从上面撒雪。但是,从高处撒下的雪会被风吹走,不知道会飘到哪里去,这样画面可能会出现不均匀的情况。于是,十多个人爬到了二楼的高度,大量地撒下模拟雪的盐。因为是用望远镜头进行俯瞰拍摄,摄影机拍摄的范围很广。所以,不仅是大门周围,工作人员们在纵横一百多米的范围内,也就是制片厂周边的整条道路上都撒满了盐。这是高岩淡带着全体制片厂工作人员出动的深夜作业。而且,拍摄结束后,又得把这些盐清扫干净。这同样也是全体制片厂工作人员一起完成的。正因为如此,庆功宴的气氛非常热烈。所有工作结束的时候已经是半夜三点了。然后深作以及全体工作人员都聚集在制片厂的食堂里,举办了庆祝派对。
“咱们把这部电影从松竹拿回来吧! 肯定会大卖的!” 就这样,他们在制片厂里互相庆贺,一直庆祝到黎明时分。
拍摄现场的情景与电影的故事同步牵系,镜头内外的世界浑然一体,《蒲田进行曲》就这样完成了。
可是,这部作品最终成了深作欣二在东映京都制片厂的最后一部辉煌之作。
(译者注:作者略去了1983年由深作欣二执导,角川投资、东映发行的《里见八犬传》,论商业成绩那片更好,论国际影响力也不亚于《无仁义之战》,是不是由于那片的古今杂糅的风格是角川春树的意志,而且发行方虽然是东映,排片却在东宝院线,东映的发言权不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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