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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选自剑桥大学出版社出版的《新-剑桥尼采研究指南》 ,为“Nietzsche’s Untimely Antiquity”一文截选,作者为詹姆斯·I·波特(James I. Porter),内容涉及尼采眼中的“古今观”,题目系译者自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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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容速览(Summary):尼采论古与今的“四观”
在 Nietzsche’s Untimely Antiquity 一文的第一部分中,詹姆斯·I·波特对尼采的“古今观”进行了探讨,他反对将尼采视为割裂古今视野的学者,而强调尼采作品中古代与现代的连续性。波特认为,尼采在其作品中提供了四种审视古今关系的视角:
退化观(Declinism):认为古代由于现代,今不如古,现代人应该向古人学习
进化观(Progressivism):认为现代优于古代,古不如今,现代人应该摒弃古代残余
除魔观/祛魅观(Disenchantmentism):反对以温克尔曼为首的新古典主义者,认为对古典世界的赞扬是现代人的主观妄想,古代世界实际上是一个黑暗残忍的世界
谱系观(Genealogism):在除魔观的基础上更进一步,认为现代世界和古代世界相关联,在其启蒙理性内含有与古代世界同样的暴力逻辑, 但现代对自身的这种特点进行了选择性遗忘,从而割裂了自身与古代的关系
在注释 [7] 中,波特提供了这四种视角的文本证据,详情可见NOTES部分。
詹姆斯·I·波特(James I. Porter)[1]
1869年,年仅24岁的尼采以古典学教授的身份开启了他短暂而辉煌的学术生涯。当时,没人能预料到他会在短短十年后辞去教职,转而成为西方文明的叛逆者(enfant terrible):他只身向欧洲的道德传统与文化成就发起挑战,并最终成为该领域最为重要的批评家之一。同样没人能预料到的是,尼采会将古典时代(classical antiquity)的遗产锻造成他的武器,用以对抗同时代人对于自身时代感(their own contemporaneity)的认知——无论是在1869年之前的私人手稿里,还是在此之后的公开著述中,尼采始终遵循着这种思想路径。当今的读者大多认为他是在离开古典学界之后才转向哲学和文化批评的,但事实远比这复杂得多。
进入思想成熟期后[2],尼采常常借助古典时代来批判现代性。在尼采眼中,作为曾经的古代与作为当下的现代彼此纠缠、难以分割,它们共同构成了一个“复合式(hyphenated)”的整体。尼采认为,对古典时代的认知必须经由现代性的媒介(medium of modernity)才能实现,而对现代性掌握也需要依托于对古典时代的阐释才能达成:要想把握现代的知识、科学、艺术、政治,乃至时间本身的节奏与韵律(the tempos and rhythms of time itself),就必须先知晓古代文明文明对当下世界的塑造方式[3]——除了尼采之外,只有少数人意识到了这一点。古代文明(Antiquity)并非只是承自过去的遗物,它同时也是活跃于当下的因子。1875年的尼采如是写到:“古希腊文明(Greek antiquity)是人类历史的宝库,照耀着人类文化的启蒙与发展。它正是我们理解自身的途径”[4]。不过,自知(self-understanding)和自蔽(self-misunderstanding)往往只有一线之隔。倘若要像尼采那样挑战现代性之下的自我理解,就必须先对那些构成现代性并不断被其重构的古代世界的图像(the images of antiquity)提出质疑。尼采认为,人们可以借由多种路径对现代性进行批判,但无论选择何种路径,都势必涉及到对古典传统不同程度的认同或疏离。
遵循第一种路径的人抱有一种怀古伤今(critique modernity’s failure to match up to the ideals of antiquity)式的思想。在他们心里,古代是映照现代性缺陷的批判之镜、是令人向往的典范,甚至是用以攻讦现代性的武器。第二种路径则与其相反,它批评现代性过于依赖古代文明,将后者视为应被“憎恶(hated)”与“超越(overcome)”的对象。以上这两种思想都源自十七世纪以来著名的“古今之争(Quarrel of Ancients and Moderns)”[5][6]。自启蒙运动起,这场争论便被重构为两种立场的选择:一方坚守古典人文主义(Classical Humanism),另一方则信任现代科学与理性(Modern Science and Rationality)所取得的空前进步。尼采所处的时代正是新思想蓬勃发展的时期,而他本人也启迪了许多全新的思潮。
除了这两种观点之外,尼采还看到了第三种路径,那就是构建一种新的古代图景来批判现代性对古代的误读(misprisions)。此举的用意不在于追求史实,而在于构建出一个黑暗的“反古代(counter-antiquity)”,用以对抗它在当下的那种光辉肃穆的形象。这样做的目的不在于维系或斩断人们对古典传统的认同,而是促使现代性从自身对历史的误解中疏离(alienate)出来。为此,人们将被迫直面一个令人不悦的古代世界(an unwanted antiquity)。
第四种路径更为隐晦。它在第三种思想的基础上更进一步,预设了一种存在于古代与当代之间的历史连续性:古代世界充斥着血腥、暴力与非理性,这些特质以残酷与自欺为基础;现代世界的文化由同样的特质构成,但它却故意对此视而不见。在尼采看来,现代性(contemporary modernity)隐约觉察到这样一种事实:倘若它否定自身的这些特质,那么它也不得不否定自身与古代之间的关联。过去与现在的交织一如一场在暗巷中的相遇。在这次令人不安的会面中,古代迫使现代与自身建立起本它本不愿承认的关联(unwanted identifications with the present)。
上述的四种批判路径贯穿了尼采的学术生涯。从早期的语文学作品起,尼采便将古代的意义当作一种现代性问题进行探讨。在离开巴塞尔大学之后,尼采也常在一些出人意料的地方引用希腊-罗马时期的著作[7]。尼采灵活运用古典时期的文本,以此探索古代与现代那令人不安的交汇。在他作品中所展现出的连续性(continuities),要远比学界强调的断裂性(discontinuities)更为瞩目。
[1] 詹姆斯·I·波特(James I. Porter)。现任加州大学伯克利分校修辞学与古典学杰出教授、欧文·斯通文学讲座教授(The Irving Stone Chair in Literature)及批判理论项目成员(Program in Critical Theory),长期致力于跨学科研究,涵盖古希腊-罗马美学、尼采哲学、古典接受研究(Classical Reception)、犹太文学与批判思想(Jewish literary and critical thought)。他的代表作包括《尼采与未来的语言学》(Nietzsche and the Philology of the Future, 2000)、《古希腊审美思想的起源:物质、感知与经验》(The Origins of Aesthetic Thought in Ancient Greece: Matter, Sensation, and Experience, 2010)以及《荷马之思》(Homer: The Very Idea, 2021),并参与编辑“古典的在场(Classical Presences)”系列丛书
[2] 遗憾的是,本文作者詹姆斯·I·波特(James I. Porter)并未对尼采所谓的“成熟期”进行具体论述,也未对“成熟” 一词作出明确界定。在斯坦福哲学百科中,安德森·R·兰尼尔(Anderson, R. Lanier)将尼采1882年之后的作品归为其“成熟期”的创作,而这一时期又恰与汤姆·斯特恩(Tom Stern)在本书导论部分所划分的“中期—晚期”阶段相对应。 参见:R. Lanier Anderson, "Friedrich Nietzsche," in The Stanford Encyclopedia of Philosophy, ed. Edward N. Zalta and Uri Nodelman (Spring 2024 Edition, Stanford University, 2024), https://plato.stanford.edu/archives/spr2024/entries/nietzsche/
[4] KSA 8: 6[2], p. 97 (‘We Philologists’, 1875; Nietzsche (1973: 351); emphasis in original).
[5] 古今之争(Ancients and Moderns)是一场发生在17世纪的法国和英国的文学争论。这场争论分为两大派别:“尚古派”认为,古希腊-罗马的作品是才是文学艺术的最高典范,而“崇今派”则对古典作家的权威地位提出了质疑。
现代科学的兴起促使部分法国知识分子产生了这样一种想法:既然笛卡尔已经在科学成就方面超越了古人,那么在艺术领域,人类亦有可能实现同样的超越。对尚古派的首次抨击来自笛卡尔学派,他们为让·德马雷·德·圣索兰(Jean Desmarets de Saint-Sorlin)基于基督教神话而非古典神话创作的英雄史诗进行辩护。1674年,尼古拉·布瓦洛(Nicolas Boileau)发表《诗艺(L’Art poétique)》一书。在书中,他为尚古派辩护,并坚决捍卫古典诗歌传统。自此,论战变得愈发激烈与私人化。崇今派的主要支持者包括夏尔·佩罗(Charles Perrault)和贝尔纳·德·丰特奈尔(Bernard de Fontenelle),而尚古派的支持者则有让·德·拉封丹(Jean de La Fontaine)和 让·德·拉布吕耶尔(Jean de La Bruyère)。
在英国,这场论战一直持续至18世纪初。1690年,威廉·坦普尔爵士 Sir William Temple)在《论古今学术(Essay upon Ancient and Modern Learning)》一文中抨击皇家学会,拒斥文艺进步论,力证古代学问的精妙卓绝。1694年,威廉·沃顿(William Wotton)出版《反思古今学问(Reflections upon Ancient and Modern Learning)》一书进行回应,他承认古人于诗歌、艺术及论辩方面占优,但现代人在其余各方面都要优于古人。
这场论辩的要点一度变得模糊而混乱。最终,两派争论的重点聚焦在以下两个问题上:一、文学是否像科学一样从古到今不断进步?二、如果文学有进步,那么这种进步是线性的还是循环式的?为捍卫其赞助人坦普尔,乔纳森·斯威夫特(Jonathan Swift)在《木桶的故事(A Tale of a Tub)》“书籍之战(The Battle of the Books,1704)”一文讽刺了这场争论。此后,他在《格列佛游记》(Gulliver’s Travels,1726)中借勒皮他飞岛(Laputa)情节对皇家学会予以辛辣讽刺。
关于古今之争的介绍来自于大英百科全书:Encyclopaedia Britannica. "Ancients and Moderns." Encyclopaedia Britannica, Encyclopaedia Britannica, n.d., https://www.britannica.com/art/Ancients-and-Moderns. Accessed 17 March. 2025.
[6] For developments in France, see Lecoq (2001). For Germany, see August Boeckh’s public lecture from 1850 in Ascherson (1858–59: 183–99, esp. 192–97), and Nietzsche’s inaugural lecture from 1869, ‘Homer and Classical Philology’, rpt. in KGW 2.1, pp. 248–60, esp. 250–1. For Victorian Britain, see Turner (1981) and Goldhill (2011).
[7] Evidence for the four options includes the following: (i) idealisation of antiquity: see Nietzsche’s early humanistic essay from 1872, On the Future of Our Educational Institutions (2015), renewing a defense of classical Bildung at the time of the contemporary Kulturkampf, but in opposition to the rise of a liberal and secular Kulturstaat under Bismarck (on which see Cameron and Dombowsky (2008), as well as the ‘monumental’ and ‘antiquarian’ views of history discussed in UM 2 (Nietzsche [1876]1997); (ii) hatred for antiquity: KSA 8: 3[68], p. 33 (1875); Nietzsche (1973: 299); ‘overcoming antiquity’: KSA 8: 5[53], p. 55; Nietzsche (1973: 315); cf. 5[174]; the ‘critical’ view of history: UM 2 and elsewhere; (iii) a dark, counter-antiquity, usually located in the preclassical archaic era but capable of erupting in later eras: BT, etc.; (iv) unwanted identifications: see the discussion followi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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