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年踌躇着,在众人的拥趸下一步步向前,在高考保研,考证考公,房子车子,孩子老子中一步步走向死亡。但至死都不知此生何往,或有三两人在苍苍白发中悲叹,错付青丝,只见夕阳晚。
青年总自以掌天地万物大道,叹世不过如此。随波逐流也罢,放浪形骸也好,在真正意识到时光骤然,步履蹒跚之前,如果没有真正的思考过生命,那无论他们过了怎样的一生,都必将以恐惧与遗憾为人生画上句号,他们一生的追逐无法抚慰僵死的精神与身躯。那些毕生追求而不得的功名利禄的人在死前悲叹未曾活在当下,那些毕生享乐庸庸碌碌的人在死前哀婉未曾逐梦。
究其根本,是人们没有真正思考过死亡与人生的意义。伦理学就是这样一门学问,它是思考人生意义的哲学。它的核心问题是,何为一种好的生活?“好“的生活,意味着需要一个评判标准,一个价值排序,在常人眼中,名望,金钱,家庭,健康等等等等都是一种好。但在这些东西冲突之时,你的排序是什么,你会如何选择呢?你会一直坚持你的排序所做出的选择吗?青年们在自以为“好”的选择中蹉跎,却从未真正思考过何为良善,异或将思想的贫乏伪装成自诩明智的怀疑,一句“色即是空”便投身新自由主义的后现代虚无。
往大了说,所有人的终极结果都一样——死亡。死亡一定不是人生的意义,否则大家就都该自挂东南枝了。同理,死亡那一时刻的结果也就并不重要了,因为无论如何大的成果,在死亡面前也枉然。这不禁让人沉思,既然那一时刻的结果不重要了,那再上一时刻呢,一直追溯到当下,一条意义消解的链条将所有的结果裹在其中,随着死亡而逝去。当代的伦理学家们大多都认同,生命的意义一定不是结果,个体的终结是死亡,宇宙的终结是热寂。在热寂到来之时,没有任何东西是有意义的了。所以,生命的意义将一定存在于过程中。
这些就是伦理学所研究的问题,而这些问题与每一个人都息息相关。其实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一套伦理学,社会的道德伦理,父母的言传身教,同伴的日夜相处,我们在生活的经验中做出总结。但往往会冲突矛盾,擅长中庸之道的中国人习以为常,以一种合集的方式寻求内心安宁,但在关键抉择面前,很多人却又慌了阵脚,在一次次的悔恨莫及中,空度韶华。
所为”中庸“,往往让人放弃了进一步的思考,念着兼容并蓄的号子,却从未真正在思辨与行动中实践。这是中国人最擅长的实用主义的体现,在现实场景中,挑选那个最实用的,最合适的理论给自己以支撑。但挑选的方法,对实用的追求,评判标准的又是什么呢?很多家长习惯随口应用名言警句为自己的行为支撑,最后的结果就是正着说反着说他们都对。在一种近乎绝对的双标下,隐藏着的其实是一种虚伪的掩饰。
人们常常使用功利主义来为实用做解。所谓功利主义,就是以追求最大多数人的最大善为目标,是一种结果导向的理论。但结果导向在实践中往往导向了坏的结果,过度在意最终的成果,在实践中都常常让人们远离那个他所最期望的东西,对结果的导向,将不可避免的带来焦虑,并将体现在实践过程中。无比在意高考成绩的人,目标定高了,很容易在自以为看不到希望的时候放弃一切,选择摆烂;目标定低了,又在触手可及的目标面前失去了行动的动力,开始寻欢作乐,消遣时间。人们终将会遇到那个自己没有办法达到的结果的。这就像一场游戏,在一场一场战斗之后,成功率的累乘将趋近于零,没有人能在追求结果的路上成为不败将军。
结果导向在爱欲模式中也将逐步异化,人们并不真正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也对自己的欲望一无所知。对成功的追求转换为考上一个好大学,找到一个好工作。无数的考生憧憬着大学生活,但真正获得之后,却是往往是一种虚无与新的焦虑,欲望的对象很快就转向绩点、保研,而保研之后,欲望又转向找一个好工作,进入大厂,进入大厂之后欲望又转向升职加薪,买车买房,买了车买了房欲望又指向更好的车和更好的房,在这场欲望的游戏中,没有赢家。欲望之所以是欲望,正是因为它无法被满足。需求很容易被满足,比如说口渴和饥饿。但欲望永远无法被满足,因为欲望真正的对象是欲望本身的再生产。欲望的内核是痛苦,在追求欲望的过程中永远无法得到真正的幸福,因为只有在无法满足的压抑和痛苦中,欲望才得以完成再生产。
所以很多哲学家认为人应当控制和压抑自身的欲望,只有这样才能够获得更多的幸福,他们追求的目标是一种幸福的剩余——即快乐多余痛苦,其中极致的流派就是佛学。佛学的最终目的是“极乐”,达到“极乐”的手段是将欲望降至零下,通过对欲望的压制获取长久的幸福。但对“去苦得乐”与“极乐”的追求本身就是佛教徒最大的欲望。无苦便无乐,极乐最终将变为“无”与“空”,若是真正把“我执”去除了,把“生”的欲望去除了,便“涅槃”和“坐化”了。佛学的内核其实是极度“淫荡”的,佛教徒们毕生的目的就是追求“极乐”,在苦行中奋力的汲取其中带来的快感。但如果我们把握住了欲望的本质和苦与乐的辩证法,就能够意识到这是一场注定失败的游戏。
对于伊壁鸠鲁学派和斯多葛主义者来说,行动路线不像佛教徒一般极端,但基本的思路是一致的。在现代的资本主义生活中,古希腊哲学对很多人来说也是一个面对痛苦的有效心法。伊壁鸠鲁学派和斯多葛主义告诉我们,死亡与我们无关。在生命中,我们需要控制自己的欲望,进行“消极想象”,如果最差的结果我们都能接受的话,现在的结果又有什么糟糕的呢?我们要想象亲人的离去,如果他们明天就将离我们而去,我们今天就应该好好对待他们,如果我温暖的房子明天就将不复存在,我们今天就应该好好感受,颇有“一期一会”的意味,活就像明天要死一样活。我们只需要关心自己能够掌控的事物,这也是“课题分离”的原型,比赛结果与我无关,但认真参与比赛是我能够掌控的。过分的在意比赛结果可能会让你输掉比赛,而如果你选择享受比赛的过程,无论比分如何,在每一个时刻都发挥出自己所能达到的最佳水准,结果一定只会比在意比赛结果的那个你要好。人生何尝不是另一场比赛呢?
伊壁鸠鲁学派和斯多葛主义让我们接纳痛苦,最终的目的是获得生活中的安宁。但如果让我们看看马可·奥勒留的《沉思录》,我们就会发现我们似乎没有办法真正掌控自己,让自己获得安宁,就连罗马皇帝,斯多葛主义的伟大实践者奥勒留都没法做到。愤怒,悲伤,嫉妒与痛苦永远伴随着我们,我们没法真正获得恒定的安宁。
无论是佛学还是古希腊哲学,都是想要让我们接纳死亡,获得一种恒常的安宁,想要将那些“不好的”痛苦,悲伤尽可能的去除。但这只有佛陀可以做到。这是一种死的哲学。他们看似将结果随死亡与来生抛去,将生命旅程瞄向当下。但最终的目的却是在生命中的每一天都获得一种近似死亡的“安宁”。他们想要尽可能的消除生命中的激情,因为激情往往同时会带来苦痛。这是因噎废食。
对古希腊思想极为推崇的海德格尔看来,死亡意识让人成为人。这是“死亡哲学”的经典阐释,但阿伦特将死的哲学转向生的哲学。生命的意义在于生而非死,我们应当接纳生,而非接纳死。死亡必然到来,死亡与我们也必然无法同时存在,死亡与我们无关。无论我们是否接纳,死亡都必将到来。我们不应该在生之时就将生的激情淡去,在生的时候就去追寻一种接近死亡的安宁状态。与理性一样,痛苦、愤怒等所谓的消极情绪也是一种人的自然。我们不仅仅应当接纳他们,更应该在痛苦的时候尽情痛苦,就如同在快乐之时尽情快乐一样。对痛苦的真正接纳而非逃避才能让我们获得真正的快乐。安宁无法像诞生一样带来真正的超越性,安宁是一种死亡,是一种无动于衷,是一种静止。在波伏娃看来:
如果说,在所有受压迫的国家,一个孩子的面孔令人动容,那不是因为这个孩子更加令人动容,也不是他比别人更有权利获得幸福;而是因为他鲜活地确证了人类的超越性:他在注视这个世界,他热切地同这个世界招手,他是一个希望,一项事业。
——《模棱两可的伦理学》[The Ethics of Ambiguity],第102页
婴儿是奇迹。这样的小手指(将来有一天会建造、编织、射击或抚摸),甚至小脚丫(将来会跳舞、踢蹬、游泳或蹒跚走路)。一切皆有可能。生是一个“事件”,它带来了无限的可能性,是一种奇迹。
“创生性”对“有死性”的取代是生的哲学对死的哲学的取代。我们要接纳生的一切,在生的奇迹中去创造新的奇迹,在有限的生命中开创永恒。去学,去做,去思考,去实践,就如同你将永远存活一样,在有限中用生的活力去开创永恒的奇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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