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还记得上世纪末的时候,宽带刚出但尚没有普及,那还是个用电话线拨号上网的时代。联网时电脑还会发出清脆的数码拨号音,座机和上网二者就像鱼和熊掌那般不可兼得。我在三年级的时候转了学,读了一年。到了四年级,偶然间见到了之前那所小学的一个朋友Y君。寒暄了几句后得知,原来他就住在我家对面,这也成了本文所写一切回忆的开始。
我的朋友Y君家有台电脑,而且极妙的是,他爸妈并不限制他玩游戏。于是每周五至周日,我都会以学习为由上他家里,和他谈天说地,下棋玩游戏。游戏依然作为益智的一部分,线下活动占了多数,但对于初次接触虚拟世界的孩子来说,游戏的魅力和愉悦显然远远大于其他。我仍然记得玩的第一款游戏是《帝国时代2》,它虽然不能算是我游戏的启蒙,但却是我历史的教科书——我正是由此开始接触世界历史,了解了各个民族和国家辉煌璀璨的文明。不过很快我们都发现这样一款只能自己玩的游戏对于同伴来说参与度太低。摆在世人面前的是这样一个问题:一台电脑,一款游戏,两个好基友,如何让他们利用一副键鼠同时体会到游戏乐趣?能够解决这种尴尬局面的人一定是天才!
但好在这世上,聪明人总是层出不穷,伟大的游戏设计师们发明了一种多人游戏模式,热座。热座这个名字听起来很蠢,但它绝对是个牛逼疯了的伟大发明,而且也只可能诞生在那个年代:电脑游戏刚刚兴起,而网络尚未发达的年代。
一款单机游戏如何让两个人共同参与?设计者们肯定参考了传统的棋类游戏:有合作,有对抗,回合制,由此发明了热座。最早玩的热座游戏自然离不开棋类游戏的模式,大宇的《大富翁》系列首次将传统的强手棋游戏搬上了电脑,利用电脑的计算能力弥补了计算上的繁琐,也正是由于计算能力的加强,各种道具卡纷纷出现。我和Y君第一次体会到了"再来一回合"的魅力所在,每一次骰子掷下的那一刹那,都会有无数未知的事件等着发生。
在2000年的时候,《哈利·波特与魔法石》悄然问世,奇幻文学进入了我们的世界:各种各样的魔法,各种各样奇怪的生物似乎是通向一个未知世界的密语。很快,单纯的《大富翁》类型游戏变得索然无趣,对于奇幻世界的渴求和向往让我想起了小时候玩过的《魔法门》系列和《英雄无敌》系列,彼时3DO刚刚发布《埃拉西亚的光复》不久,于是Y君和我开始了《英雄无敌3》的时代。
《英雄无敌3》源自《魔法门VI》和《魔法门VII》,这个超级古老的IP和《创世纪》以及《巫术》齐名的上古RPG游戏之一。我更早的时候和舅舅一同玩过《魔法门VI:天堂之令》和《魔法门VII:血统与荣耀》,对同系列衍生出来的回合制游戏《英雄无敌》有极深的感情,我彼时尚未接触《龙枪编年史》和《冰风谷》系列的小说,《魔法门》的剧情成了我欧美正统奇幻文学的启蒙老师。我和他共同进入了埃拉西亚的世界,见面的时候对战役的剧情津津乐道,坐在一起玩的时候便轮流操纵属于自己的回合,共同对抗电脑抑或是互相比试。我们从第一张图一直玩到最后一张,从步兵级别的难度一直玩到国王级别,每周末深夜我从他家离开的时候总是带着对明晚继续游戏的渴望......
幸运的是,初中里我在1班,Y君在2班,有了更多的时间互相交流,我们也很快玩起了其他回合制的策略游戏,包括极其小众但牛逼疯了的《奇迹时代》,比起回合策略来更像RPG的《英雄无敌4》,电脑的机能也一路跟着时代的脚步,进入到了能玩3D游戏的阶段。在2006年的时候,我们也一路玩到了《英雄无敌5》……回忆一直持续到高三,在2010年的时候,我们进入了复习阶段。到了大学,我去了北方读书,Y君仍在上海,而互联网的热潮席卷世界,热座从此消失于历史中,我和Y君的故事就此告一段落。时间是否冲淡了友谊?我不知道,但我和他似乎再也没有一同坐在一起玩游戏的时间和心。
我为什么总是陷入怀旧,不单是我,为什么有些和我一样大的玩家,永远都忘不了这个时代?那个机能简陋的时代产出过什么伟大的东西?对我而言,热座是其中之一,我怀念热座,我怀念和Y君共同用一个鼠标,共同盯着一个屏幕的日子。在无数个夜晚,我和Y君坐在一起,在沉溺于游戏本身之外,我们似乎更享受的是互相交流的时光。现在的我已经想不起曾经和他在《英雄无敌》中进行的某场精彩战斗,但我们仍记得当初由于热座这一游戏方法的存在,我们坐在一起谈话时的内容。我们谈到做梦机,谈到虚拟现实,一起读尼尔·史蒂文森的《雪崩》,弗洛伊德的《梦的解析》……而这一切都在现在出现了雏形。
回想起这些东西,有一丝“不足为外人道也”的骄傲与喜悦。人总是活在记忆中的——未来无法预测,现在只是一瞬,唯有过去才是永恒。在大学我无数次在深夜从电脑前起身,虚拟世界尽管上瘾,抽离它的时候总是让我产生深深的厌恶。我在电脑前面紧绷着嘴唇,无数动人心魄的画面在我眼前闪过,但却无人可以诉说。回忆起共享热座的时候,我们为眼前的画面和精巧的操作所震撼,在深夜的时候走在回家的路上,我或许仍会沉浸在未完成的战局中……
在热座消失的时代里,躺在床上的我回想起一天的游戏时光,竟恍若任昉在《述异记》中谈及的那个故事一般:“晋时王质伐木至,见童子数人棋而歌,质因听之。童子以一物与质,如枣核,质含之而不觉饥。俄顷,童子谓曰:‘何不去?’质起视,斧柯尽烂,既归,无复时人。”任昉并没有对王质的遭遇作出任何评价,我们也无从得知周遭变迁的王质会有什么反应。在王质心中,对于精妙棋局的欣赏和棋局带来是愉悦是否真的能够超越对逝去生活的感伤?这大约是不怎么好评判的,见仁见智的问题。
在无数个夜晚的黑暗中,电脑的荧幕的微光照亮着我的脸,我会想起和Y君曾经坐在一起玩热座的日子,我会想起机核Gadio的片头“上我们家录节目去”的诚挚邀请,我会想起“晚来天欲雪,再来一回合?”的依依不舍。与朋友一起享受的游戏是真实存在的游戏,而它作为生活的填充物,就像往装满砂砾的瓶中倒水,衔接起了我们生活中每一个干涸的瞬间。
评论区
共 3 条评论热门最新